呼,好冷!
河風迎面撲來,江曼光往角落縮一下,拉高外套的衣領,一邊瞧瞧一旁很有精神說說笑笑的楊耀和洪嘉嘉。攝氏十度以下的低溫,加上瞬間風吹,起碼又低了五度的冷冽,實在不是好玩的。
她也只是心血來潮,一大早便跑來坐渡輪,跟著人擠人,出門的時候,踫到了洪嘉嘉,洪嘉嘉知道她和楊耀約好,便也一起出來。現在看看她紅著臉和楊耀談笑的樣子。再想想她那天莫名其妙間她的那些話,她大概明白她心中的意思了。
她轉頭看看周圍那些人,許多上班女郎在套裝底下都套著一雙球鞋,正如在電影中常見的那樣。球鞋套裝,外加一件風衣,構成所謂的紐約味,這個城市自有它一貫的夸耀和驕傲,大言不慚示宣示它的無與倫比。
渡船向西,穿過東河的河心了。她站起來,提腳踏了兩下,這一刻,她是真的站在東河上,仿佛御水而行。
「怎麼了?」楊耀立刻就注意到她奇怪的動作。
「沒什麼。」她重新坐下,隨口說︰「其實你不必急著搬的,在我那里多待兩天也沒關系。你那個公寓,房間跟我的差不多大,卻貴了一百塊美金,大劃不來了。」
在她那里借住一晚後,隔天楊耀就在她住處附近找到一間公寓,格局跟她的差不多,房租卻貴了一成多,她過去看了,替他覺得劃不來。
楊耀笑說︰「不過地點還不錯,貴一點也無妨。」他的先決條件是一定要在江曼光的公寓附近,那間公寓地理條件非常符合,他也就不再多加考慮。不過,他沒有對江曼光說明原因。
「你找到公寓了?在廣場敖近嗎?」洪嘉嘉插口問道。
楊耀點頭。「就離你們的公寓不遠,只隔了一條街。」
「真的?那太好了!」洪嘉嘉像小孩子一樣高興叫起來,隨即對自己的忘形覺得不好意思,尷尬地笑了笑,說︰「對不起,我覺得很高興,所以……」
「沒關系。」
「嗯,我……我跟曼光可以去找你玩嗎?會不會打擾你?」洪嘉嘉小心翼翼地問。
對江曼光來說,根本不需要有這樣的疑問,事實上,她根本連想都沒想過。听洪嘉嘉這麼間,她不由得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隨意了,不禁向楊耀望去。
楊耀也正看著她,朝她微微一笑。
「不會。」他微笑回答。
到岸了,繞了一圈又回到曼哈頓。江曼光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空氣中彌漫有一股冷風香。
「我們到蘇荷去逛一逛好不好,順便到中國城,我好想念炒飯的香味。」洪嘉嘉興高采烈地在計劃下一個目標行程。
「曼光?」楊耀詢問似轉向江曼光。
「你們去吧,我要先走了。」江曼光搖頭,不太感興趣。看洪嘉嘉那麼興高采烈,她不想潑她冷水,但也不想勉強自己。
她擺擺手,背著他們走開。楊耀默默望著她的背影,並沒有阻止。他想,暫時讓她獨處也好。她需要一些時間舌忝舐傷口。這次見到江曼光,他很快就感覺她變得不一樣。她變了,變得不會笑,也不再動輒慌張無借,有時甚至冷靜到近乎老于世故。洪嘉嘉讓他聯想到總是堆滿一臉笑的她,但而今真正的她卻不再笑了。看她的樣子,他想她並不是不快樂,只是有些失落罷了。
「楊……楊大哥?!」洪嘉嘉出聲叫他。
他沒听見,洪嘉嘉又喊了一聲,他才回過神,收回目光。「對不起,你在叫我嗎?」
「呃,我想是,如果你有事的話……」她盡力露出燦爛的笑容掩壓不斷準備洶涌上來的失望。
「我沒什麼事,走吧。」
「真的沒關系嗎?」洪嘉嘉再確認,她沒忽略他望著江曼光背影時的出神表情。
「沒關系。」楊耀肯定地回答、洪嘉嘉甜甜笑起來,放心了,說︰「楊大哥,呃,我可以叫你楊大哥嗎?叫楊先生好像很見外,連名帶姓又不大禮貌……」
「都無所謂,我不在意。」「那我就叫你楊大哥。」洪嘉嘉利落的在她和楊耀之間基礎還尚脆弱的關系中找到一個定位。她很羨慕江曼光,似乎好處都被她一個人佔盡了。比如西碧兒一直對她沒好感,她和那些日本人也談不上多好的交情,但江曼光似乎就和他們都處得相當不錯。除此之外,她還有像楊耀這樣的朋友——她最羨慕這一點,但光是羨慕是沒有用的,她看看楊耀,因為過分興奮的情緒而微微臉紅。
「楊大哥。」她叫了一聲。
「嗯?」楊耀回頭。
「沒什麼。」她扯起嘴角,露出一個弧度嬌美的笑容。
雖然不是假期,但她心情猶如節慶喜洋洋,撥雲見日的晴空,萬里一片蔚藍。
不禁讓她想歌唱。
***
時間是曼哈頓下午四點十六分,中央公園西,微雲。
天黑了以後,隱藏了各種可能的公園就不太安全,江曼光快步走出公園,轉入百老匯大道,直走到林肯中心廣場才歇下腳步。
便場上人來人往,中央噴水池輝映著表演廳的燦爛燈光,極富夢幻的情調。大都會歌劇院正上演比才的歌劇卡門,她退開幾步,囫圇瞧瞧它的外觀,轉身便走了。
在這個城市,絕不會缺少音樂和藝術。事實上,它幾乎什麼都不缺,從最繁華到最落魄的,從最溫暖到最寒冷的。但那都不是她要的。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要什麼。
「肚子好餓。」她模模肚子。
還是回去吧,沖個舒服的熱水澡,早早上床。曼哈頓的夜景再美,這瑰麗的幻象世界其實是抓不住什麼的,除了一掌流光。
她跳上地鐵,在時代廣場轉車。現在她敢搭地鐵了,身上時時會帶著一張地鐵圖。變化在不知不覺中。
出了地鐵站,她快步走回公寓,一進門就听見二樓吵吵鬧鬧的,氣氛沸騰放縱。
「啊,曼光,你回來得正好。」西碧兒眼尖看到她,立刻跑來,將她拉進去,笑咪咪的。
「歡迎,曼——」比爾上前擁抱她,在她兩頰親了兩下,他也是笑得雙眼眯成一條線。
小小的空間擠滿了人,除了比爾和西碧兒,大衛、東堂光一、真下志麻,還有西田和磯崎,甚至連楊耀和洪嘉嘉也來了,算算全公寓的人都在,或坐或臥或站,呷飲作樂尋歡取鬧,把場地擠得很熱鬧。
「怎麼這麼熱鬧?」這剛好,她肚子也餓了,桌上有一大盤的炸雞和披薩,還有壽司。
比爾笑咪咪他說︰「我們在慶祝,西碧兒得到一部電視劇集的演出機會,還有大衛終于完成了他最新的作品。」
原來如此。她轉向西碧兒。「太好了,西碧兒,恭喜。…輕輕與她一個擁抱。
「謝謝。」西碧兒很開心。
「來——」比爾熱心地將江曼光拉到大衛身邊,他拿著一杯酒正和東堂光一在說話。「大衛,看看誰來了。」
大衛轉過身來,看是江曼光,扯了扯嘴角。「哦,是你。」
「恭喜,大衛。」江曼光說,「听比爾說你剛完全了新作品。」其實她連大衛做什麼都搞不清楚,從未探問過。
「謝謝。」大衛微微一笑,單扯嘴角,眼神有著嘲諷。笑得藐視,「你今天看起來很糟糕呢,你都不怎麼妝扮是不是?曼光。不但臉色蠟黃,皮膚也沒有光澤,你看,你鼻子下方還有胡渣呢,像只小猴子似。」
他笑笑說著,听不出是不是玩笑。東堂光一露出有趣的表情,看著江曼光,喝一口啤酒。
「大衛。」比爾嗔他一眼。「曼特地向你恭喜,你怎麼跟她開玩笑尋她開心。」轉向江曼光說︰「別理他,曼,你今天這身打扮好看很漂亮,我一直很羨慕你,皮膚又細又女敕,身材也很好……。」
「那種發育不全像小孩子的身材怎麼會好,一點都不性感。」大衛有意無意,盡在嘲諷。「曼光,你要加油,不然憑你這種平板沒有三圍的身材,可是找不到男人的。」
奇怪,她哪里得罪他了?他一字一句盡是沖著她來的。江曼光覺得疑惑,可是又想不出幾曾得罪過大衛,她根本很少和他打交道,實在莫名其妙。
「謝謝你的忠告,我會很努力的。」她淡淡回了一句。
東堂光一抿嘴笑起來,睨睨大衛說︰「看來,你好像沒佔上風,大衛。」
大衛輕哼一聲,自顧走開。比爾尷尬地拉著江曼光說︰「對不起,曼,大衛今天似乎有些不對勁,他平常不會這樣的,他剛剛只是開玩笑,請你別放在心上。」
「你放心,我不會介意。」
「那就好。」比爾放心笑起來。「那我到那邊去一下,桌上有飲料和食物,你自己隨意,不必客氣。」
既然他這麼說,江曼光就真的不客氣,拿了滿滿一盤披薩。壽司和炸雞。她先大口的咬著披薩,然後塞進一個壽司。
「我看你還需要點這個。」東堂光一拿了一罐啤酒橫在她面前,揶揄地看著她和那滿滿一盤的食物。
「謝了。」她放下盤子,接過啤酒,仰頭咕嚕灌了一口,揩揩嘴角,隨手又抓起一只雞腿。
「慢慢吃,別噎著了。」東堂光一好意地提醒她,嘴角揶揄的笑意卻甚濃。
江曼光沒理他,朝四周看看。比爾已經和磯崎、西田他們笑成一團;洪嘉嘉和楊耀也沒受冷落,就在核心里。她丟下雞腿又喝了一口啤酒,想想又塞了一個壽司,使勁地嚼著。楊耀這時抬頭,目光梭巡,似乎在搜尋什麼,看見站在桌邊大口嚼著壽司的江曼光,眼神溫柔起來,目光就停留在她身上。
洪嘉嘉循著他的視線,也看到江曼光,揮手叫說︰「曼光,這里,一起過來嘛!」
專心吃著壽司的江曼光,被她突然這麼一喊,差點噎著。全部的人都看到她不雅的吃相,她多少有些尷尬。東堂光一站在她身後,若無其事地在她身邊輕聲說︰「這下子你成了全場注目的焦點了。」跟著伸手從她盤里拿了一個壽司塞進口中。
「曼光。」洪嘉嘉還在揮手。
江曼光只得端著一盤食物走過去。
「嗨。」她籠統打聲招呼,很自然地走到楊耀身旁,說︰「我沒想到你也會來。」整個晚上,第一次和楊耀說活。
「我可以吃一些嗎?」楊耀卻指著她盤中的食物問,「看你吃的樣子也像很好吃。」
「啊?」江曼光愣一下。「當然,我拿了很多。」
楊耀當真就拿了一個壽司吃起來。「我送嘉嘉回來,糊里糊涂就被拉進來了。」
「是啊……」比爾笑臉簡直生花,「可以嗎?」指指她盤中的食物,江曼光點頭,他高興地拿了一塊炸雞。「看你和東堂光一及耀先生吃得好像很好吃的樣子,我也忍不住嘴饞。」
他仔細嚼著,一邊說︰「耀先生是你的朋友不是嗎?所以我特地請他一定要進來參加我們的慶祝會。」
將江曼光拉向一邊,壓低聲音說︰「你真好,曼,我真羨慕你有這麼一個溫柔體貼的男朋友。」
「不是的,比爾,你誤會了……」
「別害羞,我都知道了,他特地大老遠的飛來看你對不對?還為了你在附近租了公寓,留下來陪你。」
「不是這樣的,你誤會了。」
「沒關系,我明白,你不想說也沒關系。你們東方女孩就是比較害羞。」比爾擠擠眼,一副心照不宣。
「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西田嚷嚷。「也給我吃一點吧。」說著自己就自動地從江曼光盤子中拿了一塊披薩,很不文雅地張大嘴巴咬了一口,還牽絲成一團黏在嘴巴上。
「我也要。」磯崎也拿了一塊炸雞。
「我也來吃一塊。」西碧兒也湊興過來。
經過東堂光一攪和,加上楊耀推波助瀾,一伙人對江曼光盤中的食物感興趣,吃相同樣的不雅,江曼光先前的尷尬反倒顯得多余。
「喏,楊大哥。」洪嘉嘉細心地將紙巾遞給楊耀。「啊,你這里沾到了……」抽了另一張紙巾擦拭他的嘴角。
這個舉動很輕微,但稍微細心的人就可以注意到它的微妙。西碧兒冷眼瞧瞧,將江曼光拉到一旁說︰「這樣好嗎?曼光,這樣下去他可是會被JJ洪搶走。」
江曼光起先還不清楚,但很快就明白西碧兒在說什麼。
「嗯。」她只是嗯了一聲,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回頭看去,洪嘉嘉一直守在楊耀身旁,總是微仰著頭,以一種迷□的甜笑神情看著他,酡紅著臉,目光黏糊糊的。
「對了,西碧兒。」她問,「你知道大衛是做什麼的嗎?比爾說他剛完成了親自作品……」
「你不知道?」西碧兒有些驚訝。「JJ洪居然沒告訴你?」那口氣一副還真稀奇。
江曼光聳個肩。「我沒問。」
「我還以為你什麼都知道了。」西碧兒說︰「那麼,你知道我在做什麼嗎?」
「听說過一些。」
「我想也是。」西碧兒點點頭,說︰「比爾在一家電腦公司上班,大衛是個小說家,專門寫驚悚小說。」
「算了吧,什麼小說家……」這下志麻突然插進來,嗤之以鼻。「也不曉得賣不賣得出去,還不是靠比爾在養他。」不知是與大衛有什麼嫌隙,故意給他難堪。
西碧兒瞪起眼,她毫不示弱,反瞪回去,說︰「我有什麼地方說錯嗎?」
西碧兒皺下眉,不過,卻沒有發作,拉開江曼光說︰「走,別理她。」又加入比爾和磯崎他們的叫鬧。
歡鬧的氣氛讓入覺得口干舌燥,江曼光喝口啤酒,很自然的又走到楊耀身旁,不意撞上洪嘉嘉的目光。一剎間,她覺得她似乎在怒瞪著她,很不歡迎她的靠近,仿佛母獸奮力維護它的獵物,不準旁人覬覦而對她大聲斥吼般。她怔了一下,定神仔細再看,洪嘉嘉一臉燦笑如花,笑容可掬,根本沒有任何奇怪的表情,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待了一會,她覺得肚子又有點餓,悄悄走到桌旁,將喝了一半的啤酒放在桌上,先吃了一個壽司,再拿了一塊起土蛋糕。她的注意力都在食物上,沒注意到一旁的東堂光一。他穿著一件寬松的白襯衫,上頭兩粒扣子沒扣,露出結實的胸膛,神態幾分懶得斜靠在椅子上,目光隨便地撒在江曼光身上。
大衛走過來,給了他一杯酒,他笑一下,卻伸手拿起桌上的啤酒,挑釁似地喝了一口。
「咦?」江曼光塞了滿口起士蛋糕,伸手撲個空、覺得奇怪,瞥頭卻見東堂光一正拿著她喝了一半的啤酒。
「喏。」東堂光一把啤酒遞給她。
她微蹙眉,目光有一些凶狠地瞪著他。他毫不在意地笑,笑得極是可惡。
「你不是在找這個嗎?」任性又自大。
「這是我的,你要喝之前應該先問我的意思。」江曼光覺得有些惱,口氣就不怎麼客氣。
「是嗎?那麼,請問,我可以喝嗎?」
廢話!他不都已經自動自發,他的態度讓人覺得是有意作弄,她瞪著他,不發一語。
他詭異地笑一下,將啤酒送到唇邊,再喝了一口,重新又將啤酒遞給她。
「喏,我可是先問過你了。」
江曼光微蹙的眉鎖得更緊了。
「怎麼了?還是我喝過的啤酒你不敢喝?」東堂光一似乎存心挑釁。
她猶豫一下。除了吃一點口水,應該沒什麼大不了。她接過啤酒,喝了兩口。
「很好。」他似乎很滿意,嘴邊浮起一抹意味未明的笑紋,從她手中又將啤酒取走,就著她喝過的地方將剩下的啤酒全部喝光。
她皺著眉看著他,撞著在他身後如幽靈一般的大衛的目光。大衛的表情青得嚇人,如要吃人般狠狠瞪著她。她甩開頭。轉身過去,不防又遇上楊耀沉靜的眼神。她知道他都看見了。咬咬唇,避開他的目光,往窗口走去。
「曼……」比爾卻拉住她,挽住她的手臂將她架過去。他和西碧兒已喝得顛顛倒倒。
「上次我跑到快終點時腳居然抽筋了,要不然那個西班牙小子絕對休想超過我。」磯崎和西田在談即將來臨的馬拉松大賽。「這次看我的,在旱稻田時,我可是大學校際四百公尺的紀錄保持人。」說得活靈活現,也不知是真是假。
「真的?你好厲害。」洪嘉嘉倒很配合,適時給掌聲。
「那算什麼?」比爾指指牆上幾張如同參加扮裝大會的照片,驕傲地說︰「看到沒?那才盛大呢,村子里每個人都盛裝打扮、盡興地瘋狂一場。」轉向江曼光,「可惜啊,曼,你當時不在,沒看到那盛大的景象。」
江曼光隨口嗯一聲。她是夏未秋初到的,沒趕上盛夏同性戀大游行;對馬拉松比賽也沒多大興趣。
仔細想,她似乎對什麼都意興闌珊。要活得熱鬧,是需要一些熱情的,她怕大激情了會焚身。
空氣有些污濁且不通流,加上又喝了些酒,她覺得頭昏腦脹。比爾和磯崎、西碧兒還在呢喃囈語,她吃力地站起來,顛晃了一下。
「小心。」楊耀急忙扶住她。
「啊,謝謝。」她暫時靠在他身上,不想動。
「要不要我倒一杯水給你?」
「不用了。」她搖手,覺得想吐,「我去沖個臉。」
大概是吃大多了,她搖搖晃晃地往浴室走去。生物體的構造實在麻煩,吃了就排泄,排泄了又吃,真不知道有什麼意義。她現在要是吐的話,肚子又會有空虛感,又會餓,又想吃東西。實在,真是,太麻煩了。
想想,當植物多好,吸食空氣就可以,授粉、播種都有貪食的動物代勞。此刻的她,著實向往那種無性的精神性戀愛一一一起碼她不必吃了又吐,排泄了又吃。
情愛如果有層次的高低,大概就如同飲食一樣,最上品的,光吸食空氣就能長生不死。
當然,這只是她的偏見,生命消長的,還是一個的人生。
***
東堂光一將喝光的啤酒罐隨手放在椅子上,眼神凝如鏡,犀銳地看著腳步搖晃靠在楊耀身上的江曼光。他的表情不帶意味,沉沉的,觀察著什麼似的。
他往浴室走去,冷不防被廊後的大衛抓住,推到角落。大衛動作急切又粗魯地將他抵在牆上,迫不及待地搜索他的唇,將手伸進他敞開的襯衫里,撫模著他的胸膛。
「你說,你那樣做是不是故意讓我嫉妒?!」大衛狠狠瞅著他,又親又咬。
東堂光一推開他,說︰「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還裝傻!」大衛又撲上去,伸出舌頭又舌忝又咬。
他再次推開他,口氣帶一些寡情。「別煩我。」
大衛臉色微變,態度卻軟下來,「別這樣,東堂。」他慢慢靠上去。「你實在大美了,我想要你。」
「你不怕被發現嗎?」東堂光一如惡魔般微笑起來,笑得又紅艷又誘惑。
「放心,不會的。」浴室的位置和客廳成九十度角,從客廳根本看不到浴室內外發生的一切。大衛緩緩地貼住他的身體,喃喃地親吻他,俊酷的臉龐充滿迷情。
「夠了!」東堂光一讓他親了他的胸膛,撥開他拉他褲帶的手,又將他推開。
大衛一再地被拒絕,不由得惱怒起來。「你果然是看上了江曼光是不是?所以才會一再拒絕我。」
「那又怎麼樣?」那精凝的眼神閃銳起來。
看見這樣的眼神,大衛忍不住一股妒意,沖口說︰「你不會有機會的,你沒看見那個叫楊耀的男人,目光一直跟著她轉嗎?他可是特地為她來的!」
「所以?」東堂光一如獸魅的眼神精光一斂,聲調也跟著改變,變得陰冷而如機械。「我告訴你,大衛,不管她身邊有幾個男人,我就是對她有興趣。」
「我不準一一一」
「你又不是我什麼人,為什麼非得你同意?」
「你這個惡魔!」大衛表情陰晴不定。「你非得讓我嫉妒得發狂,跪在你腳下,你方肯罷休是嗎?」他沖過去,跪在東堂光一身前,粗魯地拉扯他的褲帶。
「少來!我沒興趣陪你玩。」東堂光一再次冷淡地推開他,大衛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萎跪在他腳下。
東堂光一毫不心軟,表情有一種最華麗的殘忍。他抬起頭,驀然看見江曼光面無表情地站在轉角處,正望著他。他筆直回視她,一點也不驚慌失措,甚至走過去,彎身在她臉頰親了一下。
***
那是怎麼回事?
江曼光移動僵硬的腳步,跌撞的走到公寓樓下。她需要呼吸一些新鮮的空氣。
就是那麼回事,她知道她沒看錯。她並沒有太驚訝,因為太平常了,她只是懊惱她為什麼剛巧撞見。
「你都看到了?」真下志麻跟在她身後,說︰「現在你該知道為什麼大衛對你的態度那麼不友善,說你是猴子了吧?大衛喜歡光一,偏偏光一對你有意思,他嫉妒吃醋。」
「我不懂……」她有些想不通。「大衛不是和比爾……而且,東堂不是跟你在一起?他是雙性戀?」
「才不是!」真下志麻氣憤地叫起來,辯駁說︰」光一才不是什麼雙性戀,他只是任性,只要他喜歡或感興趣的,不管對方是男是女,他都不會在乎。」
「這不就是了。」
「我說不是!他並不是喜歡男人,而是喜歡的對象如果踫巧是男人,他不會在乎,如此而已,意義不一樣。」
「哦。」江曼光無所謂地哦一聲,她覺得那差不多。
真下志麻卻執意要說清楚,憤憤又說︰「光一他根本不在乎別人說什麼。因為他生長在一個極重視傳統、家風守舊的大家庭,他祖父對他們的庭訓教育十分嚴格,時常讓他不能接受,因此他祖父越是禁止的事情,他就越要去嘗試,他根本不喜歡男人,也不是什麼雙性戀,都是大衛不要臉去勾引他的。」
「可是,如果他自己沒有那個意思,大衛再怎麼勾引他也沒有用。」
「你住口!不是這樣的,如果光一真的喜歡大衛,那他就不會跟我在一起。」真下志麻生氣地叫著。
住口就住口,江曼光聰明地閉起嘴巴。
「都是你!誰叫你來的!」真下志麻又說,對她很不滿。「如果你今晚不來,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江曼光听得不禁皺眉。「你這樣說太沒道理了,這件事,不管我來不來都會發生吧。三心二意的是東堂,你應該找他才對,跟我又沒關系。」若是以前,她或許會默默承受,不會爭辯,但現在她毫不客氣地把事情點出來,不肯平白被委屈。
「怎麼會沒關系!」真下志麻振振有辭。「你一直在勾引光一,吸引光一的注意,大衛吃醋嫉妒才又對光一做不要臉的事。」
「就算大衛不吃醋,他也會對東堂做出那種事,是東堂自己不該先和大衛有曖昧的關系。」
「現在大衛已經不是問題了。問題是你。」真下志麻話鋒一轉;矛頭又指向她身上。「你最好看住你的男人,不要再利用手段接近光一。」
這種對話實在越說越使人精神耗弱,江曼光再也忍受不住,搖頭說︰「我實在不懂你在說什麼,也不想懂了,再見,我無法再跟你說下去了。」
「你當然懂。」真下志麻擋住她。「你不要丟了一個就想搶一個。那個跟jj洪在一起的男人本來不是特地來看你的嗎?現在卻跟她那麼好,都是因為你太差勁了,沒有女人味,他才會被jj洪搶走,如果你好好抓住他,跟他在一起,光一就不會對你感興趣。」
「你憑什麼這樣說我??!」江曼光生氣地推開她。「既然你這樣說,我就原封不動還給你!」她猛然住口,無力地往牆壁一靠,覺得實在很荒謬。「天啊,我到底在說什麼!」
真下志麻也冷靜下來,說︰「對不起,我剛剛太沖動了。」
「算了,我還是那句話,這不干我的事。你好好加油吧。」她沒有祝福別人愛情的習慣,但如果這樣能讓她免于爭戰,她會很樂意。
真下志麻咬咬唇。她何嘗不努力,但她越靠近,東堂光一反而跑得越遠。
江曼光看看她,只覺得可憐。這一晚真夠她受了,她開始又覺得想吐,她蹣跚的上樓,經過二樓腳步沒停,往樓上繼續走去。
「曼——」比爾輕悄的閃身出來,叫住她,雖然有點醉意,但還是很清醒。
「什麼事?」
「我是想向你道歉的,對不起,大衛他對你說那些不好的話。」
「沒關系。」
比爾低低頭,說︰「大衛很欣賞東堂,所以他看你跟他那麼親近,大概有點吃醋。」此刻用意「欣賞」這個詞,有些小心翼翼。
江曼光一呆。「你知道了?」
比爾輕輕點頭,露出一絲無奈苦笑。
「那為什麼——」她不懂,既然比爾知道大衛對他不忠,怎麼還默不作聲。
「因為我愛他,我愛大衛。」
所以他就包容一切?還真偉大!江曼光不禁在心里嗤了一聲。
「說了你也許無法明白,可是我真的愛他,只要他能在我身旁,我會不惜一切。」
是嗎?江曼光沒說話,她也曾有過那樣純愛深摯的青春,也曾那樣甘心等待不惜一切,但走到這里,卻再也回不去了。
只剩下明天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