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從第五大道開始吧。
出了帝國大廈,沿著第五大道往中央公園的方向走,這一路是時尚的最精華。各種珠寶服飾和皮件、鞋子名店林立。吉安尼凡賽斯,卡地亞珠寶、香蕉共和國服飾,布魯諾瑪格麗、古奇、克莉斯汀迪奧、寶格麗、第凡內、維多利亞的秘密、路易士威登、漢密士……裝飾典雅非凡美麗的櫥窗,不時迎面撲來奪人眼目,看得人目不暇接。沿路更是幢幢的摩天聳立,水泥山谷般的起伏,構成紐約音符般的天際線,他們在棋盤式的街道中游走,悠游穿梭在紐約的心中,帝國大廈、克萊斯勒大樓,洛克斐勒中心,大都會保險大樓……一幢幢摩天的大樓反耀的是時間的悠長,奇異的閃爍一種陳舊的情感。
「亞歷……」江曼光欲言又止。像這樣,亞歷山大這樣牽著她,悠然地漫步閑游,讓她不由想起在維多利亞城時的情景。那時他也是像這樣,默默牽著她,漫步在維多利亞城情意暖暖的街道上,她的心也就隨著他的步調起波蕩。
她知道他為什麼而來的,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牽著她的手,悠然地帶她看遍曼哈頓的風情景色。他們就像一對對尋常的男女,羅織自己的傳說。
「泰德叔叔和艾利都好吧?」他不說,她也沉默。
「嗯。很好。」亞歷山大朝左右看看,牽著她的手過了馬路,走進地鐵站,江曼光任他牽引,並不問目的,下意識卻握緊他的手。她一直沒勇氣嘗試,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實現。
「你好像對這里很熟,來過嗎?」在地鐵里,她好奇地多看四周兩眼,也就那麼兩眼,她原就不是太好奇的人。
「嗯,以前和朋友來過幾次,住餅一陣子。」亞歷山大點頭,還是那一副旁若無人的姿態,雖然他一點也下刻意。他將她拉近一些,「這個城市亂七八糟,不過,很有魁力,就好像我們剛認識時的你一樣。」
江曼光愣一下。話說著怎麼突然如此扯到她身上?卻一點也不牽強,她對亞歷山大的用心其實很感動,只是——她辦不到了。
下了車,出了地鐵站,就是東村了。滿街隨處可見各種發式,顏色繽紛的龐克族,奇裝異服不足為奇,看得到的身體部位更到處都打洞,扣著一只只的戒環。街道景色也顯得較為雜亂,涂鴉、壁畫隨處可遇,空氣里彌漫濃濃的張狂味道,野氣十足,特立獨行,若不驚人死不休。
「這個地方有一股狂野奔放的氣氛,每次來這里,不禁會覺得自己好像太壓抑了。」亞歷山大笑笑他說。
好像真是這樣。在街道上走動的每個人,穿著打扮都有自己的主張,而那種主張是極奇特的,驚駭習于體制的感官。在東村,聞不到一絲馴良的氣味,各家藝術的風格主張齊鳴奔竄,很有春秋戰國時代的空氣。中城水泥玻璃構築成的摩天世界,相形之下,倒顯得趣味狹窄。這附近住的多是未成名的藝術家,可能也永遠不會成名,現實人生從不保證什麼。
出了東村,兩人往下城的方向一直走,走馬看花過小義大利區和中國城,在小義大利區時,亞歷山大駐足喝了一杯卡布奇諾,她想了想,要了一杯Espreesso。
「這樣好嗎?喝這麼濃,你以前不是喜歡卡布奇諾?」亞歷山大看她要了一杯濃縮咖啡,有些奇怪。
「不了,就這個。」她習慣喝的Cappccinodecaff口味較淡。濃縮咖啡喝了,會讓人心髒像鼓一樣震蕩。到了紐約以後,她沒再喝過卡布奇諾,甚至連咖啡都沒喝過,突然覺得滋味好苦,不再那麼甜蜜。
就這樣,陽光斜了,他們最終來到了南街漁港,坐在碼頭,迎風喝著啤酒。東河像海,風吹來有那麼一絲堿堿的海水味道。也許是因為一條布魯克林橋,因為那橋上的落暮滄桑,比起哈德遜河,她對東河較有一份情深意濃。
「維納斯……」該來的終于來了,亞歷山大輕輕握住她的手,深深凝視的眼眸輕輕訴說。「請你再想一想,跟我一起走好嗎?」
「亞歷……」望著那戀戀的眼神,江曼光心田一悸,有些猶豫。她深深吸口氣,鼻腔充滿涼涼的海風氣息。
「你知道我為什麼來紐約嗎?」不逃避了。
亞歷山大搖頭。
她移開目光,看向遠處。「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是突然想到遠方,而到了之後該怎麼做,會有什麼事發生,我自己也不知道。」
「那麼,為什麼……」
換江曼光搖頭。「你問我為什麼,我也沒有答案,我只是走不回從前。」
「我不明白。」亞歷山大啞著嗓,有些狂亂。「你喜歡我嗎?你就不能為了我跟我一起回去嗎?」
「我喜歡你的,亞歷,但我不可能跟你到多倫多。就像你能拋掉一切為了我留在紐約嗎?你有愛我到那個程度,不顧一切嗎?我並不是懷疑你對我的感情,只是,我們都不是小孩了,無法談到那種盲目、驚天動地的愛情。」
「能的!只要你肯,我會結束在多倫多的學業,留在這里,維納斯……」
「在這里,沒有人叫我維納斯了。」對亞歷山大充滿感情的承諾,江曼光反而覺得有些傷感,眼底浮起一層淡淡的水霧。「亞歷,謝謝你,可是,就算你能不顧一切,我也做不到了。叫我放手去愛一個人,不計一切,全心全意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那份愛上,我無法不懷疑。我做不到了,亞歷,我無法像你愛我那樣的愛你。」
「即使如此,那也沒關系。」亞歷山大急切握住她,將她擁人懷抱。
「有關系的。」江曼光伸手撫模著他的臉龐,輕輕離開他的懷抱。「我無法那樣和你一起生活,也無法坦然面對你。」
「我不在乎!」
「這不像你該說的話,亞歷,你應該在乎的。」
亞歷山大垂喪地抱住頭,雙肩暗暗在顫抖。
「所以,你一直不肯跟我走?」沒抬頭,暗啞的聲音在發顫。「告訴我,我該怎麼做,你才肯愛我?」
江曼光沒有直接回答,沉默了一會,說︰「你應該知道我跟楊照的事吧。認識他的時候,他心里就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但我還是靜靜等待,因為他的一言一笑而感到甜蜜溫暖。那個時候的我,真的不顧一切,可是……」她低下頭,沒有再說下去。
然後抬起頭,明亮有神的眼眸直視著亞歷山大,說︰「我不要你等我,亞歷,也不要你作任何承諾。就讓它這樣吧。」
亞歷山大仍然垂抱著頭,沒有動。
「回去吧。」江曼光站起來,望著無言的、帶一點薄涼的溫帶夜空。
依稀那首古老的歌這樣唱過︰該說的已經說過,最苦無奈何,最恨不結果。
必于兩個人的故事,除了甜蜜,總還有一個痛。
入了夜,摩天高樓的燈亮起,曼哈頓就成了一座魔幻的不夜城。江曼光快步穿過馬路,推開公寓的大門。
「終于回來了。」剛走上二樓轉角的樓階,頭頂便傳來半帶慵懶的聲音,她抬起頭,東堂光一正對著她,坐在三樓樓梯口當中。
「看起來不是很高興的樣子,今天的約會不順利嗎?」光線微弱,他側背著光,看不清楚他的表情,那個口氣,也听不出有什麼意味,雖然並不是很認真正經。
江曼光沒有回答,語氣也只是尋常的招呼,反問,「你怎麼一個人在這里,在等人?」
「對啊,在等你。」東堂光一點個頭,回答得很干脆。「你不上來嗎,要一直站在那里?」
看他的樣子不像在開玩笑,江曼光慢慢走上去,停在他面前。「有什麼事?」
「坐吧。」東堂光一移到牆邊,挪出身旁的空位,要她坐下,從口袋拿出一張紙條遞給她。「喏,給你的。」
江曼光接過紙條,呆呆看了一會,才說︰「他什麼時候來的?」
「你不在的時候。」
這回答等于是廢話,江曼光也沒再追問,幽暗的光線斜灑在她臉龐,朦朧的隱隱一抹淡淡的幽情。
東堂光一瞄她一眼,說,「如果你想找一個伴的話,我可以陪你去。」
江曼光傾頭看看他,也沒認真在想什麼。說︰「我自己一個人就可以。」她站起來,將紙條塞進口袋。「這個,謝謝你。」
「要道謝的話、光說說是不夠的、總要有點表示。」東堂光一閑閑地拋下一句。
打算離開的江曼光站著沒動,沒有針對他的話表示什麼,看看他,忽然說︰「你常常像這樣不回家,老是跟一群人混在一起嗎?」
東堂光一挑挑眉,流出一抹稀奇的表情。
「這樣快樂嗎?」曼光重新坐下來,疑惑中帶著認真。在維多利亞城認識的那些日本同學,多半謙和有札,而東堂光一顯然是那種不鞠躬,不會听人家說話邊點頭稱是的日本人。
「你說呢?」東堂光一反問。
江曼光想了想,搖搖頭。「不知道,不過,看你好像沒有什麼不滿的樣子。」想想又問︰「听說你在某家音樂酒吧演奏表演,真的嗎?」
「誰說的?」
江曼光聳個肩,東堂光一也沒追問。四周很靜,她抱著小腿,下巴低住膝蓋,說︰「今天終于坐了地鐵,之前我一直想去,但一直沒有勇氣嘗試。坐了才知道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怕。」她的語氣完全是在閑話家常,很自然地聊天。
「還有哪些地方沒去過?」東堂光一隨口問。
「多著呢,中央公園、自由女神像。時代廣場……十根指頭都不夠數。」
「哪天我們一起去吧,那些地方我也還沒有好好看過。」東堂光一站起來,順手牽起她。「今天就先到這里為止吧。喔,對了……」將她拉到胸前,摟住她,低頭親她的唇,一個深深的吻。
「這算是我幫忙的謝禮,我自己要了。」拂開她垂落在胸前的發絲,對她笑了一下。」早點睡吧,晚安。」
江曼光靜靜站著,對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奇怪是的並沒有太驚慌失措。是光線太幽暗的關系?發生的一切,她覺得根本不像是真的。
身後似乎有道冷淡的視線,她敏感地回頭過去,樓梯下好似有個人影。是大衛吧。光線太暗了,那個人影沒動,也沒出聲,令人窒息的、沉默的注視她一會,悄悄無聲地退開。
她眨眨眼,懷疑她是不是看錯了。人去樓空,只聞得空氣中一股隱隱的煙硝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