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辦得怎麼樣了?」大桌子後,江海深背對著門而坐,一雙修長筆直的長腿擱在桌子後的窗台上,蹺得高高的,很是傲慢高姿態。
應該說,他並不是刻意裝出那種姿態,而是生長養成的環境讓他自然而然有著那種氣焰態度。習慣高高在上的人,姿態再怎麼放低,神態氣質里還是存在著那種高高在上。
「很順利。」答話的赫然竟是桐梧的校務秘書長。「我將資料傳過去,他們馬上查出了那是個叫洗和田的男子。今年四十五歲,是一家專門生產便宜成衣的小企業老板。洗和田的妻子早逝,沒有子女,半年前認識在XX俱樂部教舞的何藍,近來交往頻繁,似乎已有結婚的打算。除了那家小成衣公司,洗和田還經營了一家小型成衣賣場,生意普通,不過一直有穩定的成長。
「他們馬上派人過去,洗和田的成衣工廠及賣場消防檢查不合格,已經給與斷水斷電的處罰。另外,切斷他的原料供應來源,也施壓讓他的客戶取消訂單。此外,稅務局那邊,也讓人去查他的帳。目前,洗和田的成衣工廠已經停止運作,賣場也關門歇業,過兩天,稅務局就會將它們查封,還有──」校務秘書長上前遞出一份文件在桌上。「另外還查出了何藍投資洗和田成衣企業,有做假帳逃漏稅的嫌疑。這是他們剛剛傳來的資料,已經把何藍和洗和田共同逃稅的證據資料準備妥當,隨時可以將何藍逮捕。」
「很好。」江海深收回長腿,皮椅一旋,轉回身面對教務秘書長。「童秘書長,你辦事的效率很高,做得非常好。」
「哪里。少爺的交代我當然要盡全力去辦。」
「辛苦你了,這件事你做得很好,我會記著你一份功。」
「謝謝少爺。那麼,要不要我現在去把那個全額生何澄空找來?」
「不必了。」她會自己過來求他的。
這下子,就算她插翅也難飛。他張結的網就罩在那里,看她怎麼逃出他的掌握!
想藉著省親的機會離開這里?!何澄空啊何澄空,你未免想得太如意了吧?也把他江海深瞧得太低。
等著吧!江海深拈起桌上那份資料,得意笑起來。
他等著她跪在他腳邊,謙卑地親吻他的手、額觸他的褲腳。
將她自以為是的翅膀折斷,將她驕傲的面具撕裂,再將她不肯馴服的心一重又一重地鎖綁。
他就不相信,她不會乖乖地待在那,任他擺布。
一大早,何澄空就伸長了脖子開始盼啊眺的。
昨天晚上她就收拾準備好了,隨時可以上路的姿態。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就幾件隨身的衣物,其它的丟了也無妨。和桐梧有關的東西,帶了只嫌累贅。
難得地,校門口大開,一輛輛高級豪華的汽車不斷涌進來,還有那種加長型禮車,可以在里頭喝香檳看電視那種,一輛又一輛,把桐梧不算小的停車場擠得滿滿的。
夾在那些閃閃發亮的高級轎車中,還有校方派去接家長的大型客車。搭校方客車來的,全是全額生的家長,被送到一個較不方便、離校區中心較遠的位置下車。
「媽!」全額生早都在那里等著。何澄空看見她母親下車,趕緊招手迎上去,緊張兮兮的,生怕錯失掉什麼。
「澄空?!」看見她的模樣,何藍反應也差不多。不但沒有看見女兒的欣喜,反而一呆,急忙拉住她。「怎麼回事?你怎麼造個樣子?你的眼鏡呢?怎麼沒有‘整理’好,這樣就出來了?!」
何澄空比個「說來話長」的手勢。問︰「只有你一個人來嗎?不是要介紹誰跟我認識?」
何藍姣白的臉整個黯下去。「他公司出了點事,不能過來。」
何澄空也沒料到這跟她有什麼利害關聯,「喔」一聲,看看周遭,拉住她母親,避開人堆,閃到偏僻的角落。
「我有要緊的事跟你說。跟我來!」確定四周都放空了,沒人注意她們,快速閃到牆後。
「什麼事這麼慎重?」她怪異的舉動,引起何藍擔上心。
女兒的舉動簡直就是鬼祟。有什麼不對勁嗎?
「我沒時間詳細說,媽。」何澄空急忙說︰「這里不是我們原先想像那樣好的地方。我們要馬上想個借口,等會你跟我一起去辦理退學。」
「退學?為什麼?到底怎麼回事了?澄空,你要跟媽說清楚,好不容易才進來的。何況,那筆罰款是很可觀的,我們根本付不出來。」
「等離開這里我再慢慢跟你解釋。總之,這里不是我們想像的天堂,我如果不趕快離開會很麻煩。至于那筆罰款,慢慢再想辦法應付,人先逃出去了再說。」
「逃?」何藍嚇一跳,正想開口再問,牆轉角忽然蹦出來三個穿深色西裝的男人。
「何藍?」
「我是。」何藍應答。
三個人來勢洶洶,何澄空立刻嗅出風頭不對。
其中那個人亮出一個證件,又抖開一張公文,面無表情說︰「我們是國家稅務局的人。你涉嫌與洗田和共謀,假借投資名義制造假帳逃稅一事,已罪證確鑿,查證屬實。你已經被逮捕了。」
「什麼?」何藍一臉莫名其妙,意外又驚恐不解。其他兩人已抓住她的手,「喀喳」拷上手銬。
「怎麼回事?你們怎麼可以──亂抓人?」何澄空驚喊起來。
「我剛剛已經說得很清楚了。走吧。」作勢要押走何藍。
「住手!」何澄空沖上去,想掛開何藍手腕的手銬。「放開我媽!我媽哪有可能做這種事的!你們一定找錯人了!」
那三人不理她的抗議,不客氣地格開她。
「媽!」何澄空叫著。
「別擔心,澄空。媽不會有事,他們一定搞錯了。」什麼投資、什麼制造假帳,何藍根本完全搞不清是怎麼回事。
「你們放手!」何澄空硬拉住她母親手臂。「誰準許你們這樣做的?怎麼可以隨便就這樣抓人!」就算是國家稅務局的也不能隨便就抓人,更何況是進來桐梧這里抓人。
「我們是屬于‘國家經濟犯罪預防小組’,有特別的權力。」
說穿了,又是特權組織,根本是專為把朝的政客服務,專門御用的。
「涉及經濟犯罪在本國是非常嚴重的,江局長特別指示我們嚴厲處理這件事情。江少爺明白事情的嚴重性,所以特別允許我們進來逮捕罪犯。」那人狹長的眼楮閃出尖銳的刺人的金屬光。
江少爺?!
啊!何澄空像被人猛然狠狠重重地揍了一擊。
是江海深!這一定都是他安排誣陷的!
江家政治勢力那般龐大,根本是他們的天下,他要捏造誣陷一個人,就像捏死一只螞蟻那麼簡單。
眼睜睜地看她母親被那三個人拷走,何澄空別無其它辦法了,往她憎惡的那個方向掉頭走去。
要來的,還是躲不過。
「海深,你怎麼可以那麼做!」听到消息,宋晴簡直不敢相信,江海深居然利用這樣最不得法的方法來逼迫何澄空。
江海深冷眼一翻,傲慢地抬高下巴,一副「有什麼不可以」。
「你何苦呢?海深。」宋晴嘆口氣。「澄空根本無意違抗你,也願意跟你道歉;她究竟沒有做過任何嚴重得罪你的事,再說,她也被欺──」他顫一下,「欺負得更慘」那句終究沒說出來。「你何必逼她到這樣的地步?」
「哼!」江海深打鼻子冷哼一聲。「她跑去找你了是不?」一想及何澄空跑去找宋晴,投向宋晴,江海深就按捺不住,憤懟不滿更深,極度不是滋味。
「沒有。我听到騷亂,發現是怎麼回事,自己去找澄空的。澄空反而不要我卷──」
「宋晴!」不等宋晴說完,江海深就暴喝一聲,打斷他的話,逼到他面前,蠻橫霸氣十足,冷冽說︰「我警告你,你最好別插手管這件事!如果你敢插手,不要怪我不顧情面!」
警告!他居然「警告」他?!
江海深的口氣、江海深的態度,表明了宋晴如果擋在中間,他不惜翻臉,不會管什麼交誼情份。
「我也不想插手的,但你這次實在做得太過份了。」宋晴說︰「海深,你將澄空逼到這樣的程度,到底想要她怎麼樣!」
這話他不是第一次問。他其實也並不是看不出來。他想,江海深也許是喜歡上了何澄空,所以才一直不滿他與何澄空的接觸吧。但他想,恐怕江海深自己對何澄空的真正心思還搞不清楚,一直用最負面的方式,表示對何澄空奇異不同的在意。
「哼!她為什麼跑去找你,為什麼就是不來求我?」江海深答非所問。
這一直是讓他最耿懷、最在意的。何澄空總不曾心甘情願地走向他。能被他留心上,該是多大的恩寵,可她偏偏那麼不知好歹!
「海深,听我一句話,你這樣,只會讓澄空離你愈遠的。」
江海深神色陰沉,極是難看。
「你若是喜歡澄空,這麼做是不行的!」
啊?!江海深陰沉的臉色一瞬變幻,閃過一絲驚訝迷惘。
宋晴剛剛說了什麼?
他喜歡何澄空?
他,江海深,人上人的江海深,會喜歡那個全額生何澄空?!
他緊緊皺眉,對那兩個字感到極度陌生,像對它突然的出現十分的詫訝不習慣,甚至迷惑不了解。
宋晴暗暗搖頭,在心里嘆口氣。
江海深的感受,他何嘗不明白──他一直相信自己是喜歡荊筱梨的,因為她漂亮、她奪目,他無法不被吸引;他原以為,所謂的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了。
直到遇見了何澄空,他才明白,喜歡一個人再簡單不過,根本不需要任何的姿態。
他們的出身,他們的背景,使得他們一直習于高高在上。不單他,江海深更是如此。
一個什麼都高姿態的人,其實並不明白怎麼談一場最簡單平凡不過的戀愛。
不知道,喜歡一個人並不能靠命令強迫,而往往只需要那麼一點婉轉溫柔。
「對她好一點,海深。如果你喜歡她的話。」只要那麼一點溫柔,就能靠近那顆疏離的心。
在人來人往最熱鬧、最繁忙的第一教學大樓前的廣場走廊看見江海深由里而外走近時,何澄空全身肌肉緊繃,硬著頭皮靠近過去攔住他。
「江海深!」喊出聲時她才發現她很不客氣地連名帶了姓。僵硬地改口,說︰「江會長。」姣美的臉也跟著僵硬。
江海深停住,目光由上而下掃視她。「你叫我?」
懊不該對他低眉順眼,唯唯諾諾,陪著笑臉?
他要的,不過是要她求他、羞辱她吧?那麼,再陪笑臉有什麼意義?何澄空無奈極,但也只能認了,滿心的憤忿轉成消極的自暴自棄。只能妥協了,接受他的羞辱。
「你贏了。你要怎麼樣才肯放了我母親?」就算他要她當場下跪磕頭,她也必須那麼做。
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她母親好不容易找到對她好、能給她幸福的人,不能就這麼犧牲了。大不了她吃點苦,喪失一點自尊,反正這種狗臉的歲月過久了,習慣了就好了。
江海深目光攏聚,深沉起來。「你求我的話,我還可以考慮考慮。」
四周人來人往都好奇多事地瞥上一眼。因為是江海深,他們不敢太放肆,站得遠遠的,中間一圈成了暴風雨的中心眼,沒人敢靠近,反倒將何澄空凸顯得特別惹眼。
何澄空閉了閉眼,跟著往江海深腳邊跪下去。
四周發出一陣嘩笑聲。
「你──」江海深深沉的眼眸爆出激烈的閃光。
不知打哪來突發的暴躁沖動,他一把抓起她,狠狠地盯視住她。
「你不是要我下跪磕頭求你嗎?」當眾給她羞辱,教訓她太不知好歹。「要不然,你到底要我怎樣?」
清水般黑白分明的雙眼,直勾勾地望著他。
他魂一窒,動搖一下。
被那雙漫著煙波的深眸問住。
忽然猶疑起來。
他到底要什麼?
難道真要她跪在他腳邊,匍匐在地對他叩頭嗎?
那真是他要的嗎?
一直以來,他所有的憤怒不滿,滿腔的不是滋味,究竟是因為什麼?
他盯著她,看了又看、望了又望,像要把她看入骨、望入心坎里。
「我要你」腦海里不斷出現的一直是她對宋晴柔和溫恬的笑的樣子。「我要你對我笑一笑──」
「什麼?」何澄空下意識皺眉。
「我要你對我笑一笑。」下了命令。
對他笑?
他目光盯得那麼緊。她深深吸口氣,努力擠出一個笑,卻笑得僵硬無比,勉強至極。
「為什麼?」那個僵硬勉強的笑刺痛江海深。他猛然抓住她,激喊說︰「對我笑一笑就那麼困難嗎?那麼不情願!為什麼對宋晴就可以?!」
脹紅臉,激動搖晃她,好像這樣就可以得到一個答案。
「住手!你弄痛了我。」何澄空更笑不出來了。
江海深猛停住,憤然地瞪著她因痛而溢注在眼眶的淚。瞪了她一會,一言不發,猛不防甩開她,掉頭大步走開。
「江海深!」何澄空跌摔在地上,一時爬不起來,對著他背影大叫︰「放了我媽!我求你!」
「求海深做什麼?」忽然一個人影罩向她,擰了她下巴一把。「不如求求我。我會好好疼你的!」
苞在人影身後的一串嘍發出婬穢的哄笑,加油添醋說︰「對啊!求求我們會長,他會疼得讓你叫得爽爽的!」
何澄空心頭一陣惡。勉強忍住嘔吐的感覺,極快爬起來,戒備地防著教她雞皮疙瘩的荊澤元。
「看你以前土里土氣的鄉巴模樣,沒想到你長得挺不賴的。看來以前我是看走眼了。」荊澤元眯了眯浮腫的泡眼,笑得婬猥。把何澄空從頭打量到尾,恨不得將她剝個精光似,還伸手往她胸部比量一下。「身材也不錯,女乃子更大。」
「對不起,我還要上課。」何澄空置若罔間,只當作沒听見,作勢離開。
一個嘍擋住她。「還上什麼課!苞著我們會長,讓會長疼你,你什麼都有了。」
惡心感又溢到喉頭,何澄空努力將它壓抑住。自從她「卸掉了偽裝」,多少引起了一些漣漪。很多人在她背後竊竊私語;男生眼中那種更是有增無減。原本她以為她反正不會再待太久,反正很快就海闊天空,卻沒想到意外又生,這下反給自己帶來大麻煩。
但江海深的蠻橫霸氣強悍中,多的是深沉的審視,卻不會令她有太多的不安。可此刻荊澤元看她的眼光中,充滿的那種肉欲垂涎感,著實令她不寒而栗。
「對不起。我必須趕去上課,失陪了。」還是能避就避。她尋著空隙,趁他們不注意,鑽住那空隙,轉個方向,假裝很匆忙似,掉頭快速跑開。
「哼,跑啊!沒關系,這樣才好玩。」荊澤元眯著眼斜嘴獰笑起來。「我就要看看,你到底能跑到哪里去!」
「老大!」一個嘍說︰「那妞兒看起來挺騷的,玩起來一定很夠勁。可是,好像江會長也有那個意思,不是嗎?」
「那又怎麼樣?」荊澤元沉下臉。「江海深能要,我就不能要?」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嘍趕緊辯白。「只是,要是江會長知道了」
「他不會知道的。除非你們幾個人有誰去通風報信」
「我們絕不會的!老大。」
「那就好。」荊澤元獰著臉,眼中又露出那種肉欲的婬光。「我非將那女的弄到手,好好樂一樂不可!」
「那你打算怎麼做?老大。」
「我養你們是干什麼?問這種蠢問題──」荊澤元表情一翻,陰沉下來。「你們是不是都太閑了,忘了怎麼辦事了?」
「你放心,老大。我們會辦得妥妥貼貼的。」嘍們趕緊保證。
荊澤元悻悻哼一聲,沉著臉沒再說話。
憑何澄空那個凹凸有致的身材,加上那雙長腿、那個臉蛋,玩起來一定很爽。不弄到手,那他在桐梧豈不是白混了。
呵!扁想像剝光她那騷勁,他就腫脹起來。他真要等不及騎壓著她樂一樂了。
最初他心里覺得不是滋味,就是在這山坡看見何澄空對宋晴展露的那嫣然的笑。現在,終于是他了。同樣的山坡,同樣的景致,同樣的午間時候,終于是他與她一起在這寧靜無人的山坡。
「把東西放下,你們就可以走了。」
兩個隨從提著精致香熱的飯菜,小心地先在樹下鋪上桌巾,再一一擺放好菜肴。江海深揮揮手,打發他們退下。
「過來。」他將何澄空拉到身邊。「哪,試試這個。我特別要他們做的。」舀了一口滑蛋送到她嘴巴。
那不只是滑蛋而已那麼簡單,里頭還摻了干貝蛤蜊鮑魚等海產,還沒入口,那股香就噴溢得教人舌頭要化了似。
何澄空勉強吞下去。然後說︰「你什麼時候才會放了我母親?」
「好吃嗎?再多吃一些──」他又送一口到她嘴前。
「江海深。」她撇頭避開。「求求你,快放了我母親!」
他放下湯匙。「早就讓人送她回家了。你不必擔心。」
繃緊了幾天的神經,總算才放松。但不到片刻,她全身的神經又拉緊起來。江海深上癮似喂她吃鈑,牽強的親匿折磨得她肌肉都僵硬起來。
「我自己來就可以。」她再次拒絕。
別的女孩若有他親手喂飯,這時怕不都高興得臉紅投到他懷里。但她臉色蒼白,清水透澈的眸子無神,倒像幾天幾夜沒睡似,更像無動于衷,並不因為這殊榮而激動。
然後又這樣將他拒絕!
「宋晴的話就可以了?」又扯上宋晴。
他現在做的,都在復制宋晴做過的。一樣的情況,感覺卻完全走樣。
「可是宋晴不會讓人送飯,也不會這樣──」喂她吃飯。
但她說不下去。他如果要她跪地磕頭,恐怕也比這好多。她不知江海深究竟在想什麼,又想干什麼。他要她對他笑,但那是強迫不來的。突然間,他卻又變得這麼溫和──不願去想那個曖昧模糊的柔情──變化太快,而且讓她不著邊際,她神經一直沒松弛過,備增折磨。
「你到底吃不吃?」江海深拿著碗匙的手,因為上升的怒氣,稍稍顫動。
「我自己──」
「匡」地!他一怒,狠狠將手上的東西摔到地上。
他都這樣對她了,她居然還──
可恨!
宋晴能做的,他哪點不能做到?她竟然──
忿怒挫折之余,他往旁邊樹干狠狠擊了一拳。然後又一拳,三拳、四拳、五拳發泄怒氣地狠擊個不停。
盛載著怒氣的拳擊,作用力相當大,且一連二、二連三,一直沒停歇。很快,他的手就滲出血,然後擴染,終至殷紅一片。
「快住手!你受傷了。江海深,」何澄空想阻止。
一把被揮開。江海深簡直像頭受傷的猛獸,發狂似,凶猛地不斷擊打那樹干;一邊大聲吼叫,所有的怒氣都發泄在那一拳拳猛擊當中。
「江海深!住手!你的手在流血了!」她忍不住斑聲叫出來,踉蹌地過去拉住他,十分用力才能勉強不被他凶猛的反作力甩開。
江海深眼楮都紅了,滿布狂氣,深茫里流竄著不知所以,以及驕氣受挫的狂暴。
看著,何澄空心里不設防地動搖一下。江海深的挫折與不知所以她都看在眼里,忽然感到迷惑起來──或者說,對江海深對她的態度,突然覺得迷惑不解。
從開始,他對她就沒有好臉色;甚至他的強吻她,也只因為他大爺剛好高興或不痛快吧。他對她表現出的種種霸道、佔有的姿態,更不過是將她物化的輕蔑,何嘗真正有過什麼心思?若說這是「喜歡」,那未免太褻瀆這種情感。
直接或間接的,他給她的羞辱和霉運可不少。可現在,他這樣席地與她共同午餐;狂亂地拳擊樹干傷害他自己,這又算什麼呢?
「你的手一直在流血,我想你最好──」那迷亂的眼一直盯著她沒放,她再說不下去。「算了!」
她搖頭放棄。然後,自己也不相信地,撕開襯衫的下擺,抓起江海深的手胡亂扎了兩圈包起來。
江海深默默看著,安靜不動地讓她包扎他的手,眼中狂氣閃爍,慢慢收斂。
對他這種人來說,「喜歡」這種感情,只是多余。憑他的地位身分,自然有無數的女孩自然會投向他。對于何澄空,一開始更是沒有那種陳腔濫調透的什麼「一見驚為天人」或「挑動他的心」,或她有什麼特別地引起他的注意放上心的。
一開始,何澄空在他眼里,就只不過是跟蟲子沒兩樣的微小的存在。
演變到現在,他自己也不明白了。
對宋晴的注意她、與她牽扯,他原還相當地不以為然,甚至嗤之以鼻。但看到她與宋晴那樣融洽,卻絲毫沒將他放在眼里,他不舒服極了。原想逼她求他,他施舍地青睞她一會,然後就可將她踢掉,哪曉得,一切卻變得不對。
他迷惑了。
宋晴做的,他也都一一照樣做了,為什麼她都不能如對宋晴笑那般的對他笑呢?為什麼?
他眼神略迷茫地怔怔望著她。包扎完他一只手,她又撕開自己衣擺,抓起他另一只手,毫無技巧地胡亂包扎起來。
她那低垂的眉眼、那微遮的紅頰、那弧度起伏的挺鼻、那微抿的柔唇,在在流露著一種柔柔的恬意。他看著,看怔了。
問過無數的,他究竟要的是什麼?
從來只會命令而已。他自己也答不出來。
每每憤恨嫉怒不滿,卻不明白,他要的,其實也不過是她與宋晴之間,那種溫和寧諧的氣氛;那種仿佛微風吹過,有一點甜、有一點甘醇,甚至你儂我儂般的契合。
就是那種氛圍感覺扣住了他。
而氛圍中包裹著的人是何澄空。所以他想要她。
他甚至沒想到「喜歡」這兩個字。
喜歡一個人,最初的驚艷或心動後還需要去了解。但他只要去佔有就好,不需要了解。所以對于他這種人來說,那成了一種情緒的迷惑。
就像他現在感到的迷惑。
「你」他不禁伸出手。包扎住的手受到禁錮,笨拙地觸上她的臉容。
何澄空驚跳一下,抬起眼眸。
如此地對上。他看進她、她也看進他的眼中。
「為什麼你就不能對我那樣笑一笑?」聲音低蕩,受傷似,幾乎要黯然了。
她不禁又動搖了。生出新的迷惑。
這算是他的柔情嗎?她不由自主暗自苦笑。
這樣的江海深太不真實,引起她奇怪的錯覺,更加地迷惑。
偌大的校園,這猶如被離棄的後山坡無人的角落,他和她兩兩相望,卻各自盈著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