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彥根本不听任何人勸阻,再這樣下去,他的演奏生涯可能會結束。我想他自己也明白。他躲到這里來,我還是無意中才知道的。你看他這樣,比個三流的小提琴手還糟糕……」連明娟說著,哽咽起來。「若水,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明彥怎麼會變成這樣……」
「明娟……」
「若水,明彥他需要你——」明娟這話太突然,沈若水一怔,隨即沉默。她不是完全不懂明彥的心,但明娟怎麼會突然這麼說?
「我不是常跟你說,明彥是我弟弟,可是我一直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麼。」連明娟說著搖了搖頭。「我一直都不知道原來明彥心里一直——」她停住,握住沈若水的手,直直看著她。「對不起,若水,我知道我不應該提出這個要求,拜托你這種事,但我怕明彥他……幫幫我,若水,他需要你!」哭了起來。
「明娟……」沈若水有些為難。
「你也看到了,再這樣下去,明彥的情況會變得更糟糕。」
「可是,我能做什麼?……」
她不希望看到那樣的明彥,但她又能做什麼?只是,這是她的責任吧?不,她對明彥有虧欠,但那又能用怎樣的方式償還?
她不禁暗暗嘆口氣。世上許多事,是沒有答案的,根本就沒有解答,所以才會有那許多的糾結、不清的纏亂,無數的牽扯不開。
黑暗中有許多回音,有些被听到了,有些也只能在黑暗中空回蕩。不是所有的心情都能上達天听的。神啊,哪顫得到塵世中的人們這些那些、那林林總總的所有的心情。
他們只能祈求又祈求——像當年她那樣,祈求又祈求。但也許,黑暗中從不會有回應。她不是完全不懂明彥的心,但啊……
很多年前,仿佛也有過這般似曾相識的感覺,她在他身旁,他喝著他的酒,她勸他不要喝那麼多的酒。說他小。
「是你啊……」沈若水……這個名字印在心上無數次,想將它剔除,痕跡卻變得越深。
「不要再喝了。明彥。」沈若水坐在他身邊,雙手放在吧台上,垂著眼。
連明彥嘴角微微一動,也不知是不是笑,修長的手指沿著酒杯口無意義地畫著圈。
「明娟讓你來的?」她來做什麼呢?他們都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少年了。她不會再說他小,他也不會有那樣的挑釁。
今晚他都還沒喝過酒。這杯酒已經放在那里快半個鐘頭了,他就只是那樣看著。杯中有太多往事,他不該去憶想,她偏卻走到他面前,他回避不過去,往事上心頭,也就這般跟往事並肩坐著。
老板過來,也不問什麼,給了她一杯水,就丟下他們。
杯中的水跟酒一樣清澈透明。沈若水伸手觸踫水杯,像他一樣,手指沿著杯口輕輕畫著。
「記得很多年前,我高中的時候吧,也像這樣跟你在酒吧喝酒過。」
她微微一笑。「那時我還喝醉了。我其實一直沒有喜歡喝酒過,到現在也不喜歡,很少喝。你要是請我喝酒,我大概也不會想喝。」
「不喝酒,來酒吧做什麼?」
「沒有人規定到酒吧一定要喝酒吧?」
「你的道理總是特別多。」
「是啊,你那時大概不服氣。」
連明彥嘴角又輕輕動了動。「你不會是特地來回憶往事的吧?」
「這種東西好喝嗎?」她沒有回答,伸出手將那杯酒移到自己面前,不經意劃觸過他的手。
連明彥微微頓一下,望著她,驀然別開頭,低低說︰「你到底來做什麼?」像醉了,又似清醒,一直壓抑著的,心中那隱約的渴求。
沈若水呆了一下,才想起似。「你的腿好了嗎?」並不提他的手跟練習的事。
「沒事了。」他深深吸口氣。
「醫生建議你回醫院做復健,對你的腿有幫助。」
連明彥輕哼一聲。「果然是明娟要你來的。」
沈若水沒有急著否認或解釋什麼,端起那酒看了看,喝了一口。
「好苦。」不禁蹙了蹙眉。「奇怪,我記得以前喝的那感覺,跟果汁差不多的。」感覺會騙人嗎?還是回憶總會有落差?
她又喝了一日,還是覺得苦。
「你別喝了。」連明彥有些粗暴地搶過她手上的酒,就她喝剩的,仰起頭一口喝光。「我知道明娟讓你來勸我的。我自己的事自己會看著辦,你不必擔心,我很好,沒事。」
沈若水沉默了一會,望著杯中的水,低聲說︰「我想,你大概嫌我多事。老實說,明彥,我一直不知道該跟你說些什麼,從以前你身上就有那種氣勢,明明比我小,卻像個大人似,」她頓一下,微微笑起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每次在你面前,總覺得自己很笨拙。很好笑吧?」
連明彥怔一下,不禁望著她。她是那樣想的嗎?她一直都是那樣看他的嗎?
「我……」他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
「你不知道吧?」她又笑。「還好,從你十多歲我就認識你,要不然我可能更不知該說什麼,更加不知所措。」
太狡猾了。她為什麼要這麼說?他撇開臉,不去看她,望著吧台上殘留的一些水漬。
「明彥——」
「別再說了!」他低吼。她難道都不知道嗎?他的心、他的感受……
「明彥……」沈若水默然了一會。「對不起……明彥……對不起……」
「不要跟我道歉!你為什麼要跟我道歉?」連明彥握著拳,吼叫出來。
引起許多目光。老板望了他們一眼,卻沒表示什麼,默默做著自己的事。連明彥抱著頭,整個臉幾乎埋在臂彎里,不願正視什麼似。
「明彥……」她還記得當年她在燈下譯稿那個夜,看到他出現在電視上,那一點落寞寂寥的神情。「告訴我,明彥,你希望我怎麼做?」
連明彥慢慢抬起頭,表情有些空洞,眼底的感情藏得深。「你在同情我嗎?」
「那當時你一直是在同情我嗎?」她反問。
他曾經為她做過許多,她希望能為他做點什麼。她從未對他說過對他的感激,也沒必要多說,雖然很多事不說,他們都不會懂得。但許多感情,無法說太多,說得太多,又能如何,不如不去懂得。
他望著她,有點怔,眼底浮現一絲當年那落寞寂寥︰「沈若水……」
他輕喚她的名字,那麼輕,有點低回。
「明彥,我能為你做些什麼……我要怎麼做……」那是她認識的少年連明彥了。她心隱隱有一點痛,因為無法去面對。
「在我身旁……待在我身邊……至少……一下就好……即使只是片刻……」明彥低低地說,更像呢喃。他將額頭輕輕擱放在她肩膀上,像是非常累的樣子。
他知道他應該放手的,不該有太多的奢求。但即使是片刻也好,就這樣待在他身旁。他知道她無法回頭看他,上天不會听到他的祈求,那麼,就這片刻……這片刻,讓他這樣靠著她,讓她這樣待在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