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她不要將封嗆蟀忘了……潔白的床鋪上,梁無心被悠長的夢魘驚醒,她睜開眼,望住天花板的隱藏式燈光,發現自己已回到「現代」。
不,該說她本來就是現代人!
罷剛……剛剛的無論有多逼真,就只是夢一場,像古代人說的南柯一夢,終會醒來。
精神上的疲憊令她虛弱地喘息,待平靜些,她下意識的抬手想擦去臉頰上流得她癢癢的汗,但手卻動不了。
原來她手上正注射著一些不知名的藥品,膠管牽著她,囿限了她的行動,像百年來的病人一樣。
只是,她為什麼……又仔細看看四周,她這才發現,這里不是她的房間,是醫院,她在病房里。
「登!」
一聲細微的開門、關門聲傳來,梁無心知道有人進來。
「誰?」沒力氣動,她虛弱地問。
「無心!」
「師父……」是熟悉的聲音,她登時安心許多。
「你醒了,你終于醒了!」
床邊是一張年逾半百的臉,頂上的白絲比她印象中多了許多,猶如剛自風雪中走來。
不過才掛上的笑容,讓他看起來又稍微年輕了一些。
「師父,您怎麼……」她怪異地盯住他的頭發。
「什麼……怎麼?喔!你說這個,」他耙耙發絲,語重心長地說︰「這個是照顧你兩個月的成果。」「兩個月?」
他在床邊坐下。
「從你動了心髒手術後,已過了兩個月。」
照顧她的這個兩個月,多虧有這張多功能的病床,和兩名日夜輪替的專業看護,他已經算是輕松的了。
只是她睡睡又醒醒,連醫師都查不出她沒在手術過後幾個小時內醒來的原因。
她像在睡覺,而且還在做夢——當醫師跟他這麼說時,他差點沒掉了下巴。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最後也只能讓她一直待在這里,等著她「睡」醒。
「我動了手術?還在這里待了兩個月?」
突然,她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手術後,你一直在……『睡覺』這就算醒了也意識不清,所以不會知道時間。」
老人拿濕巾替她擦去臉頰上的汗水。
經他一說,梁無心開始回想那此剛剛的夢境更遠一點點的事。
一會兒——「我想起來了,我是犯了心痛,但那是在木屋的時候呀!」
說起心痛,她的心髒就像在提醒她似的,忽地悶了一下,惹得她皺眉頭。
「對,你從那個時候昏倒,一直到動完手術,到現在完全清醒,之間已經過了兩個月。」
他拿來水!詢問她要不要喝。她喝了一些,繼續關心她沒了記憶的這一段——嗯……該說是被其它記憶填滿的這一段!
「我的心髒……它還能用嗎?」
這個挺重要!
「哈哈!它當然能用,要不然你怎麼還會好好的待在這里?」他慈父似地模模她的頭。「手術很成功,你心肌里長的東西已經完全割除了。」
「長東西?原來我得的不是『心髒神經癥』?」
心髒神經癥就是心髒本身沒有問題,卻因為外在的精神因素,影響心髒的運作,而跟一般心髒病患者有著同樣發作現象的病癥。
以前,她就是因為查不出來病因,所以被列為此種病患。
而原來,她心里頭真的有東西在作怪!
「想不想知道你心里頭長了什麼?」
「什麼?」她很好奇。
「那東西醫師們正在研究,稍晚我再告訴你。」老人明顯在賣關子。「現在我該做的,就是通知另一個跟我一樣擔心你的人。他今天因為有事,所以晚點到,要不然每天這個時間,他都會待在這里,有時候甚至還睡在醫院陪你。」
「誰?」奇怪,除了她師父,還會有誰這麼關心她?
「繼人。」
「誰?」不禁,她音量大了點。
「商繼人。你發病昏倒,就是他將你送到醫院來的。兩個月來,他照顧你的時間說不定會比我還多,如果他公司不那麼忙的話。」
想到每天晚上,他都會在她病床邊對著睡夢中的她說話,他這個老人家都禁不住要被感動,雖然自言自語看起來有點……蠢!
「他照顧……我?」
不知怎地,這回梁無心感動大于驚訝,而且當她師父一提起他的名字,她腦海便立刻浮現一張臉孔——其實,他和她夢中的封嗆蟀,根本就是一個模子出來的,只是古時今地打扮不同罷了!
他是封嗆蟀,封嗆蟀就是他,而他是她的……不知不覺,梁無心頰上一片燥熱。
喔!都是剛剛那場夢害的,那生離死別的深刻感情,讓她對商繼人的感覺莫名其妙升格好多!「怎麼了?臉那麼紅,該不會一醒來就發燒吧?」老人心急,準備叫人來。
梁無心連忙按住老人的手。
「我……我沒事。」
「沒事?沒事就好,那我去通知繼人過來。」經過這些,這兩個人應該可以在一起了吧!
嘿嘿!真是浪漫!
一向篤信輪回的老人心安地笑了,他想象著兩人見面時的情況。
梁無心急忙阻止,她抓住他。
「師父,我要您幫我一個忙,那您幫著『外人』欺騙我的事,我就既往不咎。」她故意強調其中兩個字,意在引起老人的愧疚。
「你這個丫頭怎麼這樣?我還不是為你好!」原來她只在睡著時才乖。
「幫不幫?」
「要不然我還能怎麼樣?說吧!」
「第一,趕快把我弄出醫院,我怕藥水味;第二,在出院之前,幫我瞞著……商繼人我已經醒過來的事。」
「什麼?」老人以為自己听錯。
「您沒听錯,就是要您幫我瞞他。」
瞞他,讓她看看這段失去意識的時間里,他是否和她師父所說的一樣。
看看他是否和她想見的一樣……???
又兩個月,山中木屋。
心髒居然會長舍利子?
……天下奇聞也!
經過高科技化驗結果,從她體內取出的東西,確為與佛家舍利子質地相近的硬化物,而就是那硬化物影響了她的心髒運作,她才會不定時地心痛、胸悶。
拿起透明塑料瓶,梁無心將舍利子放到眼前晃了晃,它發出細小的踫撞聲,表示真有其物。
「你到現在還不相信它是真的?」
「我沒說我不信。」眼楮瞅了她師父一眼,又回到舍利于上頭。很巧地,它居然跟商繼人的舍利子同一個顏色——淡淡的珍珠紫紅。
「但是從醫院回來之後,你已經看它幾百遍,搖它個幾千次,接下來要不要咬咬看?」
「又不好吃,我干麼咬!」她對老人齜牙咧嘴。
老人搖搖頭。「其實你已經好得差不多,胸口的傷痕都只剩一條淡淡的疤,為什麼……」
「我知道您要說什麼。」
伴下舍利子,梁無心垂頭沉思。
師父要說她太狠心,把人家的心意當成驢肝肺,回來都一段時間了,她在商繼人面前還是假裝睡人一個。
只是,她真這麼狠心嗎?
萬分不是呀!
她只是……只是仍不敢相信商繼人對她的感情是真的。
本來,她要師父幫著隱瞞,只是純粹想看看商繼人是不是像師父所說的,每天照顧她,每天對仍熟睡著的她說床畔故事。
而經過觀察,他對她的呵護,根本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說實在的,他對她好,只不過是起因于一段古老的記憶,和一場未盡的淵源,可如果她真醒來,這一切是不是就都幻滅了?
因為縱使前世她真是紫荊,可今生她卻是梁無心呀!
她固然有著紫荊的記憶,但她更千真萬確同時有著梁無心的心,有著梁無心的身……而商繼人愛著的,卻是擁有豐碩知識的紫荊!
如果只是這樣,那也就罷了!
然而極可怕的是,就在她裝昏的這段期間,她居然開始喜歡上了商繼人的溫柔、商繼人的深情、商繼人的執著……好矛盾,所以她根本不敢去想,想了就怕,怕自己根本就是在跟一個強大的對手搶人,怕自己根本就是在跟一個無形的人物對搏,根本就是既溺于紫荊才該擁有的幸福中……雖然她就等于她!
唉!但這麼繼續瞞騙下去,除了她人格分裂外,又能怎麼樣呢?
「我想清楚了,今天,就今天,我會跟他說清楚。」
老人點點頭。「很好,其實他就在外頭,我去叫他進來。」
「什麼?」
喔!他這個盡和「外人」親的師父,該不會早早就將她裝昏的事告訴人家了吧?
一陣不祥飛上了梁無心的心間。
但話說回來,等一下她又該如何開口呢?好難,挖個地洞鑽進去都沒這個難!
挖地洞?
呃……既然沒地洞,那就先再裝一下好了!
老人出門後,手足無措的梁無心便又膽怯地窩進被子里,一直到商繼人開了門進來。
她心虛地閉著眼,感覺到他一如以往地走到床邊,在床鋪上落坐。
準備好了沒?
還沒。
準備好了沒?
還沒!
到底準備好了沒?
算了,數到三就睜眼面對現實吧!一……二……就在梁無心暗自喊到三之前,她感覺到自己的嘴唇被人緊緊地封住。商繼人在舌忝了她一下後,才放開了她。
「早安。」
「……」想當然,被偷襲的梁無心自是一臉驚愕!她瞪大眼珠子。
「你挺有精神的。」他笑,一如她夢中的他。
她紅了臉。「我……你……」真沒用,人就在面前了,話居然還說不出口!
「嗯?」
「……我有事要告訴你。」
「我知道,你說。」
「我想告訴你……」深呼吸。「……其實我人還在醫院時就已經醒了,瞞著你,對不起!」
「我知道。」
「你知道?」
「師父告訴我的。」
「天哪!我就知道。」額上冷汗三滴還沒垂到下顎,就被熱滾滾的皮膚給蒸發了。
「……可是你既然知道,為什麼還假裝不知道?」
每次都只她被蒙在鼓里,這事打從一開始就不公平。不過,他對她的細心、體貼不會有假,這一點她起碼還能分辨!
「為什麼假裝不知道?嗯……」他作了個認真思考的表情。「因為病人要緊,你想怎樣就怎樣,我盡力配合。」
「是這樣嗎?」這樣對他有什麼好處?
「不是這樣。」他詭異地挑起唇角。「因為只有假裝不知道,我才能對你為所欲為;
能牽著你的手說我們的故事,也能每天親著你道晚安,更能在你不醒人事的時候,偷偷幫你洗……」
他故意引人緊張,而她也真的中了計。
「有嗎?你有嗎?我怎麼不記得你幫我洗過澡?這樣我不是虧大了!哎喲!」嚇了一跳,梁無心猛地坐起來,但因為一段時間沒運動,她經過磨難的心髒一時適應不良,狂跳了幾下。
「怎麼了?又不舒服?」
他擔心地握緊她的手,再依了她的意,幫著她慢慢坐起來。
其實,只要她一個皺眉,他就會擔心得受不了,別說她那次在木屋前昏倒的事,光是她在醫院病床睡得太安穩,他都會覺得心驚膽跳——怕她一聲不響又離他而去。
「哈!我是打不死的蟑螂,長命得很!」用這種生命力及繁殖力旺盛的物種來形容自己,實在是貼切呀!
因為從小到大,除了偶爾發作的心病,她是連個感冒都沒得過的。
她開玩笑地看著他,卻發現他臉上深刻的感情,頓時,她靜了下來。
思索了一會兒,她低低道了︰「我還要告訴你,在我真正昏睡的那段時間,我……夢見了你和我。」
他凝住她。
「或許該說是封嗆蟀和紫荊。在破宅子里,他剖了她的心,將舍利子和著他的血,安進了她的心里,但卻仍然救不了她……」
說到這里,夢里的情景便又依稀在眼前。
她彷佛又見到他是如何地痛苦吶喊,吶喊著一份感情在未明朗之前,就已逝去!而她在得知即將失去所有有關他的記憶時!又是如何地想放棄輪回的機會,想重返他身邊。
聞言,商繼人沒接話,只深深地注視著她。
梁無心難過地回望他。「可是,雖然他救不了她,但沒了肉身的她,卻看得見他為她流淚,為她傷心,而且……而且她也響應了他,只是他沒听見。」
「她說了什麼?」聲音忽地沙啞。
「她說了,她也愛他,從很早很早以前開始,還有……縱使進了輪回道,她也會牢牢地記住他,永生永世……」
鼻頭微酸,跟著答地一聲,一滴水落在梁無心的手背,她這才發現自己哭了。
「哈哈!真糗,沒見過說故事還會掉眼淚的。」才擦去兩滴,眼楮便又不听話地流出兩滴。
商繼人伸手替她拂去眼淚,並將她擁向自己懷里。
「傻瓜,因為那是我們的故事呀!紫荊……」他說。
窩在他溫暖的胸前,梁無心突然感到有點不安,想了一想,她輕輕推開他。
「只可惜,這輩子我不是她,我是梁無心……」
看著她,他的表情由原先的深情,漸漸轉成有些怪異,最後,他居然笑出聲來。
「你該不會是在跟自己吃醋吧?」他模模她的頭。
「吃醋?沒有啊,我只是說實話,現在的我不是紫荊,是梁無心!」他居然笑她!
「哈哈……咳!」見身前人表情認真!商繼人這才停下了笑。他捧住了她的臉,說道︰「你的矛盾我知道,之前的我又何嘗沒這樣過?」
他也是經過好長一段時間的反抗、思索、取證,才確定了今生的自己仍舊拋不下數百年前被他傷了心的她。
「那麼……」
「封嗆蟀愛紫荊,商繼人愛梁無心,就這麼簡單!」
「你……愛我?」
「要不然呢?你以為我發現你之後的四年,觀察都是觀察假的嗎?還是你以為我會笨到明明知道你今生變成了個怪獸,還窮追不舍?」
幾百年的感情再添上這四年,只有更愛的分了。
「……」想想也是!
不過也幸好今生她不是妖,而且長得還差強人意,而他也不再是古代那個矜持的男人,加上眼光也不會太挑。
呵!那麼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懷疑、好埋怨的呢?
或許從今天開始,就讓他們愛愛看吧!她釋懷地笑。
再次將梁無心擁入懷中,他吻上她紫荊花般嬌艷的笑容,並輕輕許諾︰「不管前世如何,而後世又會怎樣,這輩子,就讓我愛你吧!」
掏心掏肺地愛你!-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