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書房的陽台上,文言倫可以清楚看見展拓帶著小妹踏進了門,也看見了尾隨于後的大妹正嘮嘮叨叨的不知在說些什麼。
「爸,你真的不見見柔柔嗎?」他蹙起眉,想起了未解決的問題。
坐在書房中的文正耀面無表情的翻看置在腿上的書籍,「我說過了,不見就是不見!」
「爸,現在可不是你意氣用事的時候。」他的眼中盛滿了不諒解,難道這二十多年的分離都還不能平撫他內心的傷痛嗎?
「我沒有意氣用事。」他合上腿上的書本,削瘦的面容上嵌著一雙暗無神采的眸子,「我之前就跟你說過了,我不會見她。」
「爸,你一定要見見柔柔,也要見見她將托付終生的男人。」
「她要嫁的人不是展氏的大少爺展拓嗎?這是一樁好婚事。」他平淡的訴說,仿佛這件事跟他一點關系也沒有。
文言倫眸子閃爍了下,「你當真不見柔柔?」
文正耀將書本丟在椅子上,倏地站起,「這個問題我早已給了你答案,不見。」
「爸,柔柔是你的女兒,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她?就因為她的出生造成了媽的去世,你就將所有的錯都歸咎于她身上,你不覺得這對她很不公平嗎?」以前他覺得這是爸對媽深情的表現。現在卻覺得他是個無情的父親。
「你給我閉嘴!」一提起往生的妻子,他平板的面容多了絲激動,「我說不見她就是不見她!」
文言倫的臉色沉了下來,「淇淇已經把柔柔給帶來了。」
「把她趕走!」他冷硬絕情的說道。
書房的門正巧被文妍淇給打開,他那句狠心決裂的話語像把刀狠狠地砍進文妍柔的心,讓她滿懷的期待及夢想在瞬間變成無法拼湊起來的碎片。
「柔柔。」展拓一把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她,望著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他的心也隨著她的情緒起伏而揪緊。
文正耀听見了展拓的喚聲而偏過身子,見到了他多年末見上一面的小女兒。
「爸,你怎麼這麼殘忍?!」文妍淇緊握雙拳,為妹妹抱不平。
文正耀瞧了眼臉色蒼白、倚在展拓懷中的人兒,她那張瓜子臉像極了去世的妻子,那雙澄澈的眼則像極了年輕時的他,多年未見她,她出落得更加出色了……
他頓住了乍見她時的紛亂思緒,臉色一沉,毫不留情的下達逐客令,「你來干什麼?我有準許你踏進文家一步嗎?」
胸腔縈回著不滿及火氣的展拓跨步擋在文妍柔身前,深邃的黑眸迸射出不善的寒光。
「文伯父,請容我說一句,你真是全天下最不盡職、最冷漠無情的父親,你怎麼能如此傷害一個擁有純淨心靈的人?而這個人是你的女兒!」
「展先生,這里沒有你說話的余地。」文正耀冷冷的別過臉,強迫自己不去看小女兒一眼。
「我絕對有說話的余地!」展拓緊緊抱住受到打擊的人兒,堅定的道出真心情意,「如果你不想要柔柔,那麼我要她!我要她的一輩子!」
文正耀一直背對著他們,不發一語。
「既然文伯父沒有意見,想必也贊成我要娶柔柔一事,那好,反正我今天帶柔柔過來,就只是為了向你報告這件事。」他拉起文妍柔的小手,憐愛的目光落在她蒼白的臉孔,「柔柔,我們回家。」
她木訥的點了個頭,任由心間一波波難以形容的心傷不斷地沖刷過全身,只能依靠著展拓強而有力的胸懷,在他的帶領下,迅速地離開她不曾在這兒成長的「家」。
「爸,你真是太過分了!」文妍淇雙拳微微顫抖,「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柔柔,她是最無辜的人,她唯一所犯的錯就是不該出生、成為文家人!」
「淇淇!」文言倫在一旁出聲制止她繼續說下去。
文妍淇憤恨的看了父親一眼,轉身拂袖而去。
「爸,你實在不應該用那種態度對柔柔,你知道嗎?她會很傷心的。」其實他一直都知道,知道父親內心最強硬的部分早已軟化。
「我想怎麼做是我自己的事,你沒資格教訓我!」文正耀依舊背對著他,硬聲說道。
深深看了眼背部僵硬的老父一眼,文言倫輕聲嘆息,「爸,柔柔是你的女兒,這是無法更改的事實,而她一直在渴望你的愛,如果你可以……不,我相信你辦得到的,你可以不要顧慮自己的面子問題,哪怕只是給她一聲問候,她都會樂上好半天,這就是你的小女兒,總是那樣的知足、溫柔……」
留下一段話,文言論也隨即舉步離開書房。
待全部的人都離開後,書房只剩下一片沉靜時,文正耀這才緩緩轉過身,拿起置于椅上的書本,緩緩的坐下。
他甚是愛惜的以手撫模著書皮,蒼老的雙眼流泄出無人知曉的痛苦,當他徐徐打開書本,赫然驚見里頭夾了幾張照片。
他百般心疼的以指尖滑過相片中的人,隱含莫大痛苦的聲音低喚著,「柔柔……原諒爸爸……原諒爸爸……當年我一時氣昏了頭,所以把你給趕出去,然後一年、兩年過去,我從沒有去關心過你,直到你女乃媽高興得告訴我說,你要上小學了……」
他深深一嘆,「那時候我才知道我犯下了多大的錯誤,我居然……居然讓你母親拼了命也要生下的你流落在外、嘗盡甭獨……」
他後悔了!老早老早以前他就後悔了,但是思念妻子的那份心意與念女的情感產生了沖突,讓他不知道該怎麼做,直到他決定把對妻子的愛轉化為對女兒的關懷時,他才發現,女兒已經在他失魂落魄間,悄悄地長大了。
每每看著女兒出落標致的俏美模樣,他發現自己也已經失去了勇氣,失去了想喚回她的勇氣,只好任由日子一天天過,任由自己繼續漠視她的存在——
未曾真正離去的文言倫在書房門外听見了老父的低語,也看見了他臉上所表露出的深深哀情,「如果柔柔看見了這一幕,不知道她會做何感想?」
「柔柔……」文正耀悄聲輕喚。
他比誰都清楚傷害已經造成,再也沒有挽回的地步了——
展拓帶著處于失魂狀態的文妍柔回到了公寓。
「柔柔,你看看我。」他輕拍她的臉頰,試圖喚回她的一絲注意力,「柔柔,你有听見我的聲音嗎?」
文妍柔木然的將視線移至他充斥著憂心的面容,卻吐出牛頭不對馬嘴的問話︰「拓,今天……你今天不必去美食屋嗎?」
「你忘記了?我今天讓美食屋歇業一天。」他撫模著她泛白的小臉,可想而知她受到多大的打擊。
「喔。」她應了個單音節,又回復之前的漠然表情。
看到這情景,展拓只覺得一顆心快擰碎了,「柔柔,你別這樣……」
他寧願看她歡笑,也不願意看見一絲哀情飄蕩在她臉上,此刻的她看起來就像是失去生氣活力的瓷女圭女圭,教他心頭涌上了一波波不舍憐惜。
她的目光直視著前方,定在一個虛無的點上,眼一眨,滾燙的淚便自眼眶滑落,沙啞的音調自喉間滑出,「我——我很努力了……可是為什麼,為什麼爸爸就是無法喜歡我?是因為我害死了媽媽嗎?」
她意識恍惚的低語;「全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沒有出生,那麼媽媽就不會死,爸爸也不會討厭得不想要我,甚至是……連見我一面都不願意……如果可以,我寧願不要出生、不要出生……」
自她一出生,爸便冷漠的將她送出文家,雖然給了她一切豐厚不虞匱乏的生活,可是卻不曾給她一丁點兒關懷及愛……
她什麼都不要!不要錦衣玉食、不要豪華公寓,她只要爸能夠看她一眼、愛她一點、關懷她一絲絲,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可是那一句狠心話語卻打碎了她多年來的奢想,將她傷得體無完膚。
「柔柔,別這樣……你別這樣……」第一次見到她如此傷心的模樣,他擁著她,想賦予她新生的力量、想化去她內心的傷痛。
「拓……拓……」她雙臂緊緊環抱住他,用力汲取他身上的溫暖熱息,「你告訴我,我是哪里不好?所以爸才不喜歡我,就連見我一面也不願意?」
「你很好……」溫熱的唇為她一一吮去臉上的淚滴,乖哄的低語傳人她的耳,「你真的很好,相信我……這世界上你最好。」
「真的嗎?」她抬起一雙盈滿淚水的小臉,眼神淒楚。
串串的淚珠揪緊了他的心,也使他擰起了一雙英眉,指月復不斷地為她拭去滑落臉龐的淚水,「別哭了,不要再哭了……」
他第一次嘗到因為女人的淚水而揪心難受的感覺,望著眼前傷心的淚人兒,他只想要好好呵護她、保護她不受任何傷害。
「拓……拓……」她聲聲細喚,像是想忘記一切傷悲的緊緊抱住他。
「柔柔……」他溫柔的熨上她顫動的嫣唇,「別哭了……看著你哭,我也很難受……」
她在他的胸前微微顫動著,細微的啜泣聲揪扯著他的心,他想安慰她、撫平她的傷痛,大掌移至她的腦後,從的淺的輕吻到激熱的深吻。
風和日麗的暖暖午後,文妍柔提著大包小包的,坐進露天咖啡廳的座椅之中,忍不住輕吁了一聲。
「怎麼,你累啦?」雙手同樣拎著大包小包戰利品的文妍淇帶著笑意人座,抬手喚來服務生,「柔柔,你要喝點什麼?」
「柳橙汁。」她無力的應答,雙腿因為走遍各大百貨公司而癱軟。
「我也一樣。」將Menu交還給服務生,文妍淇心情暢快的看向妹妹.「柔柔,怎麼樣?心情有沒有好一點?」
「有。」她淺淺一笑,知道她今天特地帶她出來大采購,是為了安慰她受傷的心靈。
「那就好。」文妍淇松了口氣,她一向不懂得該如何安慰人,只好帶著她壓馬路、大肆血拼去。
「姐姐,讓你擔心了。」她垂下眼,明白一向愛護她的姐姐心情也不好過。
「我哪有擔心什麼?」她別扭的快速轉移話題,「柔柔,倫哥已經交代王嫂一聲了,以後她只會在固定的時間出現,幫你整理屋子跟照料三餐,其他的她再也不會干涉了。」
「我無所謂。」現在她的生命中多了一個脾氣不佳的情人,他才不管王嫂的存在與否,說要帶她出去就是要帶她走。
「你當然無所謂,反正你現在已經有展拓那個大靠山了,害得王嫂每次一見到他那張凶神惡煞的臉孔,就倒退三步。」一說起展拓,她就不快的撇撇嘴。
「拓才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她噘嘴,小聲的為情人辯駁。
「看看你,都還沒有嫁給他,一顆心就向著他去了,你的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姐姐?」她語氣酸澀的輕啐一口。
「姐姐,我不是那個意思……」她的雙頰嫣紅,至今仍對兩人的婚事抱持著一種不真實感。
「兩位小姐,你們的柳橙汁。」服務生將兩杯冰飲放于桌面後,轉身離開。
文妍淇立即大口的啜起橙汁,然後滿足的大嘆一聲,「消耗一堆體力之後,就必須吃點東西來彌補失去的熱量,柔柔,你想要吃什麼?」
「我不想吃。」她啜著冷飲,小聲拒絕。
文妍淇的烏瞳骨碌碌地轉了一圈,「喂,你的胃該不會是被展拓給養刁了,只能吃他煮的東西吧?」
文妍柔微微一笑,「姐姐,你應該要嘗嘗拓做的東西,他真的好棒喔!不管是熱食、冷盤還是甜點,他都做的道地又好吃。」
「瞧你說得眉飛色舞的模樣,我才不相信他做的東西會好吃到哪里去!他就是這樣不務正業,所以才把展氏的總裁位置給拋下,照我看,他根本就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她言之鑿鑿的叨念,眼一抬,一道頎長眼熟的身影倏地竄入她眼瞳,不禁冷冷一哼,「柔柔,你看,在那邊的不正是你的男人嗎?還說沒空陪你逛街、忙著開店,我看是忙著偷吃吧!」
「什麼?」順著她的指示,文妍柔當真見到了說要去采購食材的情人,只是令她不解的是,他的身邊怎麼會多了一個女人?
她再定楮一看,瞧見展拓露出迷人的笑靨,而陪在他身側的女子高挑美麗,朱紅的唇正向他提出邀請,而他也傾身上前,吻住了她的唇——
轟!轉瞬間,文妍柔腦中忽然變得一片空白,紅潤自臉上迅速褪下。
「柔柔,你不要緊吧?」文妍淇發現到她驚恐的臉色以及泛白的唇瓣,不忘在一旁火上加油,「我就說男人不可以相信!他可以在你面前一副深情款款的抱你、吻你,但是同樣的也可以對其他女人又親又抱。」
「姐姐,你……你不要再說了!」承受不住遭到背叛的椎心之痛,她掩面倏地起身,拔腿往公寓的方向跑去。
「柔柔,你等等我!」她扯開喉嚨尖聲喊叫,七手八腳的提起身邊的戰利品,一抬頭,便接收到他投給她的幽黑眸光。
她忿忿不平的瞪了他一眼,然後看見他的唇邊噙著一抹魔魅的訕笑,那雙黑眸染上了點點精光。
霎時,文妍淇瞠大了眼,腦中飄蕩著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那個臭男人不是展拓!
「柔柔!」文妍淇氣喘咻咻地踏進文妍柔所住的公寓,卻迎上王嫂一張憂心的面容。
「大小姐,小姐她人正在陽台上。」
「她在陽台上干什麼?」她忙將手上的物品放下。
「小姐她在哭……」王嫂頓了頓,「而且哭得很傷心……」
听到這話,文妍淇忙不迭往陽台的方向走去,一打開落地窗卻驚見到文妍柔正坐在陽台欄桿上頭,雙腿在陽台外晃動著。
「柔……柔柔……你在干什麼?」天啊!七樓,她們的所在地是七樓耶!
「姐姐……」她隱含著哭音叫喚,「我是不是很討人厭?爸爸不喜歡我,現在連拓都不要我了……我是不是不要出生比較好?」
「你在胡說什麼?」她神色凝重,小心翼翼地接近她,「听姐姐的話,不要做傻事,不要為了那個該死的臭男人做傻事!」
她文風不動,雙手抓握著欄桿,布滿哀傷的小臉不存一絲活力,「我沒有做傻事……我在做的是……原本就應該做的事,我本來就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現在不僅是爸不要我了,就連拓他……」
他低頭親吻那名美麗女子的畫面不斷地浮現眼前,教她想忘也忘不了,引發出陣陣無法承受的心痛。
「柔柔……你……你誤會了。」文妍淇掙扎再三,決定據實以告。
原本她還希望因為這一場誤會,讓那個渾蛋展拓就此跟妹妹分道揚鑣,但是看見此時心緒迷茫的她。她不能因為一時的自私而害死了妹妹。
「誤會?」她眼一眨,淚水自眼中溢出,在她臉上奔流著,「我沒有誤會,我看見了……我看見拓吻了她……」
「柔柔,你真的誤會了。」該死的展拓,難道他從沒有跟柔柔提過他有雙胞胎弟弟的事嗎?
「柔柔,你在嗎?」正當文妍淇企圖說服傻妹妹之際,展拓的聲音自外頭飄了進來,「我今天特地帶了一個人過來見你,你是不是在房里?」
文妍淇雙拳緊握,暗暗低咒了一聲,此時此刻最不應該出現的人就是他!
乍然听聞到展拓的聲音,文妍柔的身子顫動了一下,握著欄桿的小手一滑。
「啊——」文妍淇逸出尖叫聲,「柔柔,不要啊」
她迅速上前搶救身形不穩、整個人往半空中傾去的妹妹。
「發生什麼事了?」展拓聞聲來到陽台,卻瞪大雙眼驚見到文妍柔嬌弱的身子懸吊在陽台之外,腦子霎時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