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載她回家。
因為最近不會有人打擾的地方是她家。
「抱歉,我只有這雙備用的室內拖鞋,可能太小了,應該勉強可以穿吧——」
「可卿。」
她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只是緊張的繼續往廚房走,一邊碎碎念︰「你要喝水嗎?還是要喝飲料?不過我家只有咖啡和礦泉水,對了,還有樓下房東給我的花茶——」
「可卿。」
「不過它喝起來酸酸甜甜的,可能不像你常喝的烏龍、龍井,你大概喝不慣,我煮咖啡給你喝好了——」
他上前從後握住了她的腰,將她定在原地,不讓她再往前走,然後俯身低首在她耳旁很輕很輕的說了一個字。
「噓。」
她輕顫了一下,終于停住了喋喋不休的小嘴。
「我從第一次看見你,就想要得到你。」
他沙啞的聲音近在耳畔,氣息吹拂著她的臉頰,她屏住了呼吸,只能感覺到他的手很熱很燙,密密實實的覆在她的腰上。
「那麼美、那麼耀眼……」他將她轉過來,抬手撫著她的唇。
她仰望著他,緊張得心都快蹦出喉嚨了,他卻只是慢條斯理的以拇指摩挲著她的唇。
「我一直在想你嘗起來會是什麼滋味,當我進入你的身體,你會是什麼樣的表情,你會發出什麼樣的聲音?」
她不由自主的輕顫著,全身發熱。
「那些幻想佔滿了我的思緒,每一天、每一夜、每一分、每一秒……」他越說越小聲,然後終于緩緩俯,吻了她。
他明亮的黑瞳倒映著她氤氳迷茫的雙眼,當他的唇終于踫到她的時,她不由自上的嘆了口氣,伸手攀住了他。
他吻著她的唇,一路往下來到她的頸項、她的肩膀,他用鼻子推開了她禮服的肩帶,用手緩緩拉下了她身後的拉鏈。
屋外,輕風細雨,夜深深。
有記憶的三十五年來,她第一次感到完整,她哭了,因為在這之前,她甚至不曉得自己是殘缺的。
他吻去她的淚,將她擁在懷中,無聲安慰。
她將臉埋在他汗濕的胸膛上,听著他原本激烈的心跳逐漸平緩。
兩人因激情高升的體溫降了下來,空氣變冷了,他伸手拉高薄毯,覆住她的身子。
雖然早已止了淚,她卻還是覺得羞窘,不願意抬頭面對他。
他沒有逼她,只是撫著她的果背。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在他親昵規律的下,恍惚中,她有種奇怪的安心,不禁喟嘆了口氣,更加放松下來,沒多久,便沉入溫暖的夢鄉中。
察覺她呼吸放緩,他知道她睡著了,他仍然維持著相同的姿勢和輕柔的動作,不敢驚動她。
雖然夜早已深,他的精神仍然很好,事實上,他到現在還不敢相信她終于又回到他的懷里……
最初,他是恨她的。
她是他最信任的人,連在戰場上都只信任她守衛他的背後,她幾乎……事實上,她早已成了他的一部分,她怎麼可以背叛他?
他好恨,恨她的背叛,恨到連死了,連在最深的黑暗里待上千年,連喝了孟婆湯都無法教他完全遺忘——
最初,他是瘋狂的。
在那無邊的黑暗中被施以極刑時,在那數也數不清的前世里,在每一世再次遇見她時。
所以他傷害她,每一世、每一次,恨她,卻又被她吸引,不敢相信她,卻又在不自覺中信任了那般全心全意想感化瘋狂的他的女人,然後再次遭到背叛,死去。
事情一再一再的發生,他的怨氣越來越深,他恨不得能親手殺了她,但重新投胎卻總是教他記不起過往的總總,所以他還是在每次轉世時,栽在她手里。
其中一次,他記起了些許片段,他試著想在她動手前,把她殺了,卻怎樣也下不了手。
她卻還是哭著下了手。
他恨極了——
劇痛,在胸口。
他不敢相信的瞪著眼前的女人,暴怒中,巨靈般的大掌猛然掐住她不堪一折的頸項。
「你……」
「對不起……」她看著他,淚水滑下白玉般的臉龐,然後將匕首刺得更深。
他身子一震,嘴角逸出鮮血。
現在掐死她還來得及,雖然氣力開始流失,意識開始消逝,但他還是有能力為自己報仇,就是現在,在他還未完全死去之時。
「為什麼?!」他咆哮著,青筋暴起。
「我不能……讓你繼續下去……」她閉上了眼,紅唇微顫。
不能什麼?繼續什麼?
只要過了今晚,只要宮里那廢物死了,他就能贏了啊!
他等了那麼久、計畫了那麼久、殺了那麼多人,就只為了今天啊!
他想搖晃她、想掐死她,卻再無力氣,只能朝她倒下——
他死不瞑目,絕不!
她被壓在他的尸身下,雙眼睜得大大的,臉上卻沒有半點表情,除了眼角滑下的淚,如同另一具死尸。
他的魂魄離了身,卻仍對著她大聲吶喊咆哮著,恨不能要她如同自己般一命歸西,但她看不到他,沒人看得到他。
然後,小表來了、牛頭馬面來了。
他費盡所有力氣將那些牛鬼蛇神全打跑了,他太恨、太怨,死了,魂魄卻還是不肯離開。
他怨氣太深,小表無法拘他,牛頭馬面也無法提他。
他以為她會去宮里討賞,所以死不瞑目地跟著她。
但是她沒進宮,她離開了他的將軍府,離開了他們曾共同纏綿的地方,離開了他耗費一生創建的霸業天下。
他跟著她走了上百日,想殺她,但她不吃不喝、不言不語,甚至也不曾合眼休息,她只是像縷幽魂般地握著他送她的玉佩走著,不管風吹雨打、日曬雨淋,視而不見地一直往前走。
不知何時,她的簪掉了、發散了、妝化了,鞋爛了、衣破了,她還是停也不停的往南方走。
他依然憤怒卻又感到困惑。
她的外表變得像個瘋子,經過村落時,甚至有孩子會朝她丟擲石頭。
她被砸傷了,額角鮮血直流,他狂怒地朝那些孩子咆哮,沒人看得到他,但其中一個孩子卻突然臉色發青、口吐白沫地當場倒下。
孩子們驚慌得一哄而散,飛奔回去找大人,留下那中邪的孩子在地上,他一點也不同情他,至少他們沒人再對她丟石頭了。
他回過頭,發現她沒停下,還是繼續往前走。
「你究竟在做什麼?你知不知道你像個瘋婆子一樣?」
「你是後悔了嗎?後悔殺了我?背叛了我?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我本來可以給你天下的!我本來可以讓你當皇後的!」
「天殺的,女人,給我停下來!不要再走了、別再走了——」
他暴怒地咆哮著,命令她、咒罵她,她听不見,她只是一直一直走,忽然,一面透明的牆擋住了他,他再無法往前一步,她卻越走越遠了。
不!
他驚慌萬分,用盡所有力氣沖撞那面牆,卻怎樣也過不去。
「蝶舞——」他嘶喊著,憤怒又心焦地看著她漸漸遠離。
她沒听到,她听不到了,再也听不到了。
「蝶舞——」
她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了。
他覺得好冷。
好冷。
莫名的冷穿透無形的魂魄,開始帶走他的意識,他模著那面透明的牆,飛快的往兩旁飛奔,想找出穿過它的方法,但是那面牆像是延伸到天涯海角一般,怎樣也尋不到盡頭。
她不見了。
看不見了,他看不見她了。
不!他必須跟著她才行,她瘋了,她會被欺負的!
「蝶舞——」
他紅著眼、狂吼著她的名字,憤怒的槌打撞擊那面無法穿透的牆,一次又一次,直到他氣力盡失,直到他無力的跪倒在地,直到黑暗漫過天地、漫過高山、漫過草原,罩住了他。
不!
仇天放猛地睜開眼,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他驚出一身冷汗,然後才察覺到懷里有人,是她。
他躺在床上,她的床、她的家。
他在黑暗中看著她沉睡的容顏,心髒仍在狂跳,他依然能看到她血流滿面的景象,依舊能看見她逐漸遠去的畫面,甚至能感覺得到那面無形透明卻無法穿越的牆,還有那恐怖冰冷的黑暗。
驚慌仍在心口蔓延,雖然明知那已是過去,雖然曉得此刻她正在懷中,他還是覺得害怕。
這一世,他恢復了全部的記憶,才曉得自己不只是信任她而已,不知在何時、在哪世,他早已愛上了她。
那個一直出現在他面前,試著感化他、幫助他、愛他的女子。
他愛她,所以為她感到心疼,為她感到憤怒。
喜怒哀樂愛惡欲,他所有的七情六欲,都只為她而生。
但她不愛他了,不要他了,忘了。
忘了。
這麼長久以來,他第一次感到如此害怕。
他知道,現在她會和他在一起,是因為忘記了,因為她不想再記得他,所以她讓自己忘了,忘了一切,忘了他,這樣她才不會痛苦。
她忘了,所以才會願意和他在一起。
她已經放棄了,放棄他,放棄所有曾努力過的一切。
若是哪天她的記憶恢復了,她一定會離開,離他離得遠遠的。
他的罪,是她的罰;他犯下的一切,卻由她來受。
他不怪她放棄,換了任何一個人,都無法忍受這樣過下去,早在許久之前便撒手了。他不怪她,一點都不怪,但失去她的可能性教他驚慌,他只希望能抓住這一次的機會。
驚慌的寒顫竄過心口,他用力壓下。
他知道自己只有現在這段時間,不知道多久的時間,也許很長、也許很短,他不曉得究竟要多久,她才會想起來,他寧願她永遠都別再記起,但光憑他的奢望太不保險了。
他不賭運氣,他只相信自己。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
黑夜白天交替,晨光微微透進窗里,緩緩驅走一室黑暗。
在這灰濛濛的清晨,他偷偷的、輕輕的擁緊了她,珍惜地嗅聞著她身上的甜香,感覺著她熟悉的溫暖。
他必須讓她愛上他。
他一定得想辦法讓她重新愛上他。
如果她能再愛他,這一次,他絕對不會放手,死都不放。
「我不會再讓你失望的。」
他輕撫著她絕美的容顏,低聲承諾著。
「絕不。」
一早醒來,是因為聞到不知從哪傳來的咖啡香味。
她睜開了眼,試著想看清床邊鬧鐘的時間,卻發現一旁枕頭明顯凹陷,她一愣,猛地坐起,昨晚活色生香的記憶霍然冒出,教她紅著臉輕抽口氣。
喔,對了,她和他上了床。
她臉紅心跳地揪著床被,連忙掃視房內。
沒人。
他走了嗎?
浴室的門是開著的,沒看到里面有人,她伸手模模一旁凹陷的枕頭,卻感覺不到溫度,她重新倒在床上,有一瞬,她以為是自己搞錯了,那只是和以往那般太過生動的春夢,但一倒下來,她就聞到他身上無法錯認的味道。
她狐疑的皺起眉,轉身將枕頭抓到面前嗅聞。
是他沒錯。
她俯身嗅聞床的另一側,果然也聞到同樣的味道,而且她的衣服沒有一件在身上。
瞪著披散在椅上的衣裙,她驀然紅了臉。
看來,昨晚她和他終于滾上了床。
而且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她還哭了。
天啊,好糗。
他一定覺得她怪怪的。
可卿將熱燙的小臉埋在枕頭上,做了幾次深呼吸,試著冷靜下來,但腦海里卻浮現更多有關昨晚的無邊春色,他滲入枕心的味道也提醒了她更多香艷刺激的記憶,害她渾身發燙。
可惡,這太過分了,現在才早上——她看了眼鬧鐘——才早上六點半而已,她就滿腦子情色畫畫。
懊死,唐可卿,清醒點!
她霍地跳起來,拍拍臉,誰知通往客廳的門卻在這時開了,她以為早已離開的男人只穿著內褲、果著胸膛,輕松自在地端著咖啡和三明冶走了進來。
她全身赤果的僵站在原地,呆看著他,一秒,然後尖叫出聲,面紅耳赤地彈回床上,抓起床單包住自己。
「你你你——你怎麼還在?你在這里做什麼?你不是回去了嗎?」
見她驚慌地羞紅了臉,他老神在在的停在門邊,一邊欣賞眼前的美景,一邊回答她的問題。
「我在這里是因為我昨天晚上睡在這里。」他勾起唇角,揚眉道︰「如果你不記得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我很樂意再示範一次。」
「不用了,我記得!」見他作勢往前,她緊張地揪著床單,忍住想往後退的沖動,忙解釋道︰「只是……你嚇了我一跳,我以為你已經回去了。」
「餓了嗎?」他舉起手中的餐盤。「我用你冰箱里的東西做了些三明治。」
「我……」她才想說不用,不中用的吐子卻響起咕嚕咕嚕的聲音,她紅著臉只好點了點頭。
看著他遞過來的三明治,她遲疑了一下,有點想去浴室換上衣物,但經過昨晚之後,那似乎太多此一舉,她澡吸口氣,紅著臉將床單綁在身上,然後才接過他手中夾了一堆火腿、起司、生菜的三明治。
「謝謝。」
她話還沒說完,就見他在床邊坐下,吃起他自己那一份。
他坐得太近,害她全身細胞都感到不自在,不禁偷偷的往另一邊移了移。
「咖啡?還是果汁?」
「咖啡。」她兩手捧著三明治,咕噥了一句。
他遞了杯咖啡給她,可卿只瞧他藉著遞咖啡的機會將長腿移上了床,跟著不著痕跡的往她這兒移了移。
他坐得那麼近,近到她能清楚感覺到從他身上輻射過來的體溫。
她趁放咖啡到另一邊床頭櫃上頭時,忍不住偷偷地再往另一邊移了一些。
他這回沒再逼近,只是靠在枕頭上,咬了一口三明治,一邊看著她掛在前方牆上的風景月歷。
除了兩人的咀嚼聲之外,屋子里沒有任何聲音。
受不了太安靜的氣氛,她忍不住開口,「我不知道你會下廚。」
他瞧她一眼,一扯嘴角,「不過就是將吐司、火腿、起司和生菜夾在一起,再擠些番茄醬和美乃滋而已,我在國外常吃這個。」
她驚訝的瞥了他一眼。
逮到她訝異的眼神,他挑眉道︰「怎麼,以為我都吃鮑魚、喝魚翅嗎?」
「不是。」她俏臉微紅,回道︰「只是以為像你們這種少爺至少也會請個人來煮飯。」
「我不是天天都能在家吃飯,請人太浪費了。」他喝了口咖啡,看著她說︰「我是有請鐘點女佣,一個星期來打掃兩次,她會負責把我的冰箱塞滿,通常是三明治的材料和微波食品。」
「喔。」她往後也靠在枕頭上,好奇的看著他,不禁再問︰「為什麼不叫外送?」
「國外不像這里,到處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店。」
也對,太久沒離開這塊土地,她都忘了不是哪里都像這城市那麼方便的。
她忍不住又瞥了他一眼,卻看見他那大鼻子上沾了些美乃滋,他在這時又咬了一大口三明治,這一次沾了些紅色的番茄醬上去。
那些紅紅白白的醬,軟化了他冷硬的面孔,讓他看起來不再像冷酷無情的工作機器,反倒像個大孩子。
她忍不住揚起嘴角。
「怎麼?」他挑眉。
「你鼻子上沾了東西。」
他伸手擦了擦,卻沒擦到。
「下面一點,再上面一點,好了,還有右邊臉上,抱歉,是我的右邊,對,再過去一點,上面一點,不是,太上面了,算了,我來好了。」她笑著指點他,見他一直擦不到,她終于忍不住傾身向前,伸出食指替他擦掉。
誰知,她才要縮回手,他卻抓住她的手腕,邪魅的雙眼直勾勾的盯著她,然後伸舌緩緩地、仔細地,舌忝去她指尖上的番茄醬和美乃滋。
她羞得滿臉通紅、心跳飛快,卻又無法抽回手,只能萬般著迷的看著他。
恍惚間,她有些暈眩,只覺得這情景似曾相識,似乎以前也曾有人這般舌忝著她的指尖。
火焰、獸皮、山寨……
染血的刀、悲泣的哀鳴……
也許……這次他會……愛上她……
心底不斷回蕩著的絕望期盼教她渾身一僵,她猛地回神,恐慌地將手抽了回來。
不,她不愛他,她也不希望他愛上她!
他只是個暫時的情人,暫時的伴,暫時的——
見她神色不對,他瞳眸一暗,任她抽回手,只是裝沒注意。
可卿抽回手時才發現自己反應過度,她僵住了,不知道該說什麼,卻听他語氣輕松的開口問︰「你的月歷為什麼是三年前的?」
「什麼。」她愣了一愣,抬頭看他,卻見他神情輕松的看著前方。
「那個。」他伸手指指前方那張月歷。
「喔。」見他似乎沒注意到她剛剛的不對勁,她微微松了口氣,聳了聳肩,回道︰「我只是忘了換。」
「我以為你是喜歡海邊的風景。」
她倒沒注意到這點,可卿看著那張海天—色的風景月歷,不禁微微一笑,「也許吧,我之前沒想過,但我的確滿喜歡這種海闊天空的感覺,你不覺得它讓人看了很舒服嗎?」
「嗯。」他吃掉最後一口三明治,湊上前瞧了瞧,「這是希臘嗎?」
「不知道,可能吧。」
好奇怪,他和她竟然在閑聊。
她瞧著他上前打量那張月歷,像研究國寶畫家的山水畫似的,不覺涌起一股莫名的虛幻感。
這真是個奇怪的早晨。
瞧著眼前半果的男人,再看看自己手中他親手做的三明治,還有床頭那杯他親手煮的咖啡。
不知為何,一切都好像假的一般。
她舉杯輕啜了一口咖啡,然後吐了吐舌頭。
天啊,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