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就此改變,它可以感覺得到。
心髒大力的跳動著,強壯的骨骼與肌肉開始收縮,血液快速的奔流,充滿全身上下所有的地方。尖利粗壯的掌爪開始變化拉長,斑斕的毛發與長尾重新回到體內,後腦的烏絲不斷生長變長。
它大口大口的喘息著,感覺到身體被壓縮轉變著,它的四肢變得光滑,嘴里的利牙也重新收回了肉里。
夜風撫來,滑過它光滑但強壯的背脊,粒粒的汗水,從毛孔里海冒而出,很快滿布其上。
它打了個冷顫,盯著自己落在地上的前掌,但那里已經不再是掌爪,而是一雙黝黑粗糙的大手。
人類的手,它的手。
不,他的手,風知靜的手。
他四肢著地,全身未著片縷的趴跪在地上,有那麼一瞬,有些恍惚,他跪坐起身,疑惑的看著自己的雙手,然後听見了那痛苦的申吟。
他猛地抬起頭,看見那癱倒在地,昏迷不醒,不斷顫抖申吟的女子。
銀光。
所有遺忘的一切,全速而來,猛然重擊著他。
他抽了口氣,想起,然後迅速爬站起身,來到她身邊,臉色發白的小心將她翻過身來,拉開她汗濕的單衣,替她檢查。
她的胸月復沒有外傷,但她的肋骨裂了,在他按壓時,有兩處她出現了疼痛的反應,它們沒斷,還連結著,但早已裂開。
那一夜至今,究竟是過了幾天?兩天?三天?
她在發燒,是今天開始的,還是昨天?他不知道,她看起來雖然疲倦,但它以為還好。
不,是他以為還好,它就是他。
他早該發現的,但他卻沒有注意到,她一直那麼愛逞強,他應該注意到的,她走路會一拐一拐的,總是避免用右手做事,盡量不壓迫到右側,可他卻該死的沒發現。
她的身體燙得嚇人,他不知道她怎能撐到現在。
他起身跑到竹林,砍斷一根長竹,削去竹葉,剖開竹筒,三兩下將它們剖成竹片,再拿著竹片回到她身邊,將她的腰帶拿來把竹片綁在她身上,幫她把斷裂的肋骨固定住,然後讓她靠在他身上,再褪去她身上剩下的衣物與鞋襪,抱著她起身。
雖然已經盡量小心,但這一連串動作依然弄痛了她。
「痛……好痛……」
失去了自主的意識,她只要一痛就會申吟飲泣。
「阿靜……我好痛……好痛……」
他抱著渾身發燙的她起身走到瀑布旁,左肩上的傷因為她的重量被拉址著,但她的瑟縮與低泣比什麼都還要讓他痛。
「我知道……我知道……」他啞聲安撫她說︰「一會兒就好了,馬上就會好一點了。」
可她的淚,還是浸濕了他的肩,幾乎灼傷了他,讓他心頭顫抖。
明明離那瀑布的距離只有短短幾尺,如今走來卻好似有千里那般遠,好不容易,他終于帶著她來到水邊。
瀑布下的水很冷,冷到教人打顫。
那被長年溪水沖出的一窪深潭,即便在月光下,依然清澈見底。
他抱著她走入水中,即便心急,他還是盡量,一次一點點,慢慢的讓她由足尖開始適應,他陪著她整個人浸到水中,讓冰冷的水,直沒至肩頸。
她打著顫,即便燒到神智不清,全身虛月兌,依然難掩驚慌的試圖掙扎。
「沒事,我在這里。」他擁著她,小心翼翼的在水中環抱著她,在她耳畔保證︰「我不會讓你沉下去,不會。」
也許是因為她听進去了,也可能是冷水舒緩了她高熱的不適,她漸漸不再那麼害怕,只將發燙的小腦袋瓜,靠在他肩頭上。
他本來擔心她會因為水太冷而痙攣,但或許是因為他沒有帶她太快入水,她的狀況還好。
半晌後,她的情況開始好轉。
她貼靠著他的身體,不再燙得嚇人,急促的呼吸放慢,失序的心跳也已漸漸變緩。
「阿靜……對不起……」
嘩啦的水聲,遮住了大部分的聲音,卻遮不住她的心跳,掩不住她的呼吸,和那小小、小小,宛若細雨般輕輕的夢囈。
「對不起……」
盯著她虛弱蒼白的小臉,他的心收緊,收得是那麼的緊,緊到幾乎無法跳動。
他小心翼翼的將她輕擁,只覺心熱,眼也熱。
皎潔的明月,倒映在蕩漾的水中,晃啊晃的,幽幽。
恰似那年初秋……
***
明媚的月光輕輕。
她的高熱已退,烏黑的長發如絲緞般,飄蕩在水中。
他抱著她上了岸,回到只余殘燼的火堆旁,添了些柴,重新燃起了火。
小心的,他盤腿坐在火旁,讓她坐靠在懷中,細心擰去她濕透長發的水,再幫她更換干的竹片。
火光熊熊,映照著她柔女敕雪白的嬌軀,她身上的傷,不只拇指上的燙傷和肋骨那處內傷,她的小臉和手腳上,都有草葉刮出的條條紅痕,和這兩天四處張羅食物而磨出的水泡與擦傷。
她向來不是那種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千金大小姐,可卻也不曾搞得如此狼狽過,古靈精怪的她雖愛做男兒打扮,也還是愛漂亮的,年歲漸長後,她不再和人打架,而是學會了耍心機,她很擅長指使旁人幫她做事,也比一般人都還要清楚什麼叫做有錢能使鬼推磨。
銀光是有腦袋的,他其實比誰都還要清楚,打一開始,她的算計就都是他教的,可到了後來,她卻青出于藍。
她很聰明,太聰明了。
她很少做出傻事,她一向知道該如何拿捏分寸,她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可是,當他獸化之後,被那狂暴意識吞噬時,她卻冒著生命危險靠近他。
看著她身上的傷,他只覺喉緊心痛。
小心的,他抹去她身上的水珠,溫柔的替她處理那些破掉的水泡與割傷。
現在回想起來,他依然不敢相信,仍然為她的膽大妄為感到恐懼。
他當時意識不清,只能勉力壓抑著不去傷人,轉身逃走,可是當箭羽不斷襲來,當人們不分青紅皂白,持刀劍圍剿,他的理智早已完全被獸性的狂怒吞噬,遇見阿萬時,他只想打倒所有阻擋他的人,只想傷害所有傷害他的人。
只差那麼一點,他就會陷入完全的瘋狂,但她卻出現了。
出現在他面前,阻止他傷害阿萬,阻止他繼續發狂。
在那個當下,他甚至已經不記得自己是誰,為什麼會在那里,又為什麼會被追殺,可是她卻依然相信他。
就連他都不相信自己時,她還是相信他。
相信他。
她非但在狂風暴雨中挺身扞衛他,甚至在他咬了她之後,還試圖阻止楚大哥殺了他。
他都已經傷了她,都已經弄傷了她……
他不懂,她怎麼可以這麼傻。
明明很聰明的……
不由自主的,他心疼的撫著她臉上的紅痕,撫著她虎口上的燙傷。
明明很怕疼的……
嫁給師兄不是很好?那是老爺千挑萬選的,師叔和師嬸都是好人,學醫的師兄人更是溫文儒稚,師兄會疼她的,會寵她的,他知道,師兄比他這種野獸好上千萬倍。
他都已經忍了,都讓了,即便不甘、即便嫉妒得幾欲發狂,他依然強忍著想去找她,帶她遠走天涯的沖動。
他只想她好,只要她好,所以後來總冷待著她、疏遠著她,原以為她會就此死心,誰知到頭來,這小傻瓜還是為他搞得這般遍體鱗傷。
我真的……好羨慕、好羨慕……
怎麼……就這麼死心眼啊?
火焰貪婪的吞噬著干柴,在黑夜中燃燒著,提供溫暖,烘干兩人的身體。
我想和你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她的聲,輕輕,呢喃著,熱著魂,暖著心。
他小心呵護的擁著那小小的傻瓜,以手指一次又一次,憐惜的慢慢梳開她的長發,直到它們全都干軟柔順如絲的披散在她身上。
像他這種野蠻的怪物有什麼好?有什麼好啊?
即便她因他而傷,在內心深處,除了心疼不舍,他卻也因此感到興奮,甚或狂喜,只因她都是為了他,為了他啊。
就連此時此刻,她如此虛弱,他卻依舊滿心都是想將她佔有的沖動,腿間的火熱從在冰冷的水中時就已硬挺,隱隱悸動著,明明知道她仍傷著,還燒著,卻也逼不退那洶涌的欲/望。
野蠻的原始沖動,讓他極度渴望進入她柔軟的身體里,讓她成為他的,讓她染上他的味道,讓她徹徹底底都是他的。
只有禽獸,才會如他這般吧?
不知是否又做了噩夢,她眼角又逸出一滴晶瑩的淚。
舞動的火焰,在前方晃動著,在她的淚光中閃耀著。
一顆心,既疼且痛,還有更多的不舍。
情不自輦的,他伸舌舌忝吻去她的淚。
有什麼好呢……
保護她的渴望,和佔有她的沖動,同樣的強烈尖銳,維持著恐怖的平衡。
他不想傷害她,又無法不觸踫她,他來來回回撫模著她柔女敕的肌膚,一次又一次的,緩解那強烈的渴望,一次又一次的告訴自己,告訴心中的那頭獸,她需要休息。
他讓她往後靠著自己,讓她的背心貼在他的胸膛上,大手繞到前方,撐著她的上半身,這個姿勢,不會壓迫到她受傷的右側,他將手覆在她的心口上。
那小小的心跳,還那麼微弱,像隨時都會消逝一般。
火焰中,爆出了星子。
他凝視著它,然後感覺到那野蠻的沖動,緩緩消退了些。
他必須照顧她,而不是傷害她。
那是他為何能月兌離獸化的原因,他很清楚,無論他是人是獸,她都影響著他,她是它和他之間,唯一而清楚的共識。
你的野獸選擇了她……
里昂的話,無端浮現。
他原本不信那男人的,他在這之前,沒有獸化之後的記憶,可直到它被那妖女強拉出來,開始暴走。當他因為銀光而恢復成人,同時也拿回了失落的記憶片般,他才發現原來是有的,只是以前,他總以為,那是夢。
他不相信,不想相信自己已成了獸,他不能忍受自己早已失控,所以總當那是夢,說服自己那是夢。
畢竟,人們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但那不是夢,而他是有記憶的。
獸的記憶,他的記憶。
盯著那在黑暗中狂舞的火焰,他回想著那些片段。
深深的,他嘆了口氣,輕輕的以鼻摩挲她的額,然後將她教人心安又迷醉的氣味,一點一滴的納進心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