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遠轉身走了出去,只見蘇小魅背靠著門,在廊上等著他。
兩個男人提著四個水桶,來到了湖邊。
易遠沉默著,一直等著那家伙開口問,可姓蘇的卻始終沒有張嘴。
終于,他自己先沉不住氣,打了水後,主動開了口。
「你不問嗎?」
「問什麼?」
「我和冬冬。」
蘇小魅將打好的水擱在地上,瞧著眼前這小子,道︰「你該知道,你娘期望的媳婦,可不是像冬冬這樣的姑娘。」
「我知道。」
「別讓她受了委屈。」蘇小魅看著他說︰「她即便受了委屈也不會說出口。」
「我知道。」
蘇小魅瞧著眼前這面無表情的小子,故意說︰「你得曉得,即便你是易家少爺,就因為你是易家少爺,對她來說,你反而不是條件最好的一個。」
這一句,終教他臉上的面具微微裂開了一條縫。
他眼角微抽,蘇小魅本以為他會人脾氣爆發,卻見他深吸了口氣,黑眸一暗,握緊了雙拳,啞聲再次吐出那三個字。
「我知道。」
著一旦承,倒教他刮目相看起來,這臭小子這些年還是進步了些嘛。
蘇小魅咧嘴一笑,只道︰「知道就好。」
說著,他提起了水桶,走沒兩步又停了下來,從懷中掏出一小瓷瓶給他。
「對了,這給你。」
易遠接過手,納悶的問︰「這什麼?」
「白露給的,洞房那天,你拿水化開,滴一些在被褥上。」
易遠聞言一僵,直瞪著他。
蘇小魅噙著笑,挑眉道︰「怎麼,你以為沒人知道你做了什麼好事?你要不是耍了賤招,冬冬會那麼迅速同意嫁給你?就算她真願意,你需要挑那麼快的日子成親?」
這話,教他一張黑臉,暮然泛紅,道︰「罷了,這事有部分是我的錯,我要不激你,你都忍那麼多年了,怕也不會耍這種招數。」
懊死,言下之意,這姓蘇的該不會是早知道他——
他瞠目瞪著眼前這家伙,有些惱的月兌口︰「你故意的?」
「是故意的又怎麼?」蘇小魅雙手抱胸的瞧著他,沒好氣的說︰「我要不提醒你,冬冬遲早會被秋浩然娶過門,到時等你收到喜帖,事情還不鬧得更大。」
所以,這男人早知他對冬冬有心,偏生卻裝作什麼也不知。
易遠有些惱,粗聲說︰「你不是……覺得他比我更適合冬冬。」
「秋浩然是條漢子,我確實挺欣賞他。」蘇小魅瞅著他,噙著笑說︰「可他若真娶了冬冬過門,你會甘心嗎?」
他啞口,緊抿著唇。
「你不會。」蘇小魅笑看著他︰「只怕到時候就連搶親這種事你都做得出來。」
他繼續沉默,因為無法辯駁。
在內心深處,她本就該是他的,早就已經屬于他。
扁是看到她做菜給那家伙吃,他就無法忍受,更別提要讓她嫁人了。
搶親,確實是他會做的事。
蘇小魅好氣又好笑的繼續說︰「打小你哪個姑娘都不上心,就冬冬一個能教你心不在焉。你那丁點心眼,我光用腳趾頭想也知,就不曉得你拖了那麼久是為什麼。」
他尷尬萬分,半晌,才悶著承認︰「我只是不想逼她。」
蘇小魅瞠目結舌的看著他,不可思議的笑了出來。
「你現在這就不是逼了?」
他黑臉更紅,瞪著眼前這家伙,惱火的為自己辯解︰「若不是你胡亂插手攪合,我也不會——」
「不會怎麼?不會嫉妒得失了方寸?還是不會額虎撲羊?」蘇小魅好笑的說︰「臭小子,我本來也只是要你看清楚自己的心意,好認分上門提親,明媒正娶,哪知你手腳這麼快,三兩下就把人家吃干抹淨,昨兒個白露听到消息,立時猜出你做了什麼,叨念了我大半天。」
听到白露也往這方面猜,讓易遠更加尷尬。
蘇小魅瞅著他,說︰「總之,你十之八九該做的都做了,外頭已經傳的沸沸揚揚的,洞房後若沒有落紅,那些話必傳的更加難听,你就算沒臉皮要顧,也的為冬冬想想。」
「我當然想過。」他臉又紅,粗聲說。
「想怎麼做?拿刀劃傷自己?」蘇小魅彎身輕松提起那兩桶水,邊提醒他道︰「你真要那樣做也行,不過別劃在看得到的地方,有些女人心眼比針眼還細,嘴里的長舌那是厲害到可以翻江倒海,死的都能說成活的,你記得別落人話柄就是。」
「我知道。」
說真的,除了這三個字,他還真不知該說什麼了。
「還有,就是娶,你得明媒正娶,即便趕著讓她經過門,所有嫁娶禮節,你一項不準少。老爺夫人已經承諾,會認冬冬為義女,屆時她便是宋家的閨女,得從應天堂出閣,我和白露會親自為她送親。」
他一怔,看著蘇小魅,喉頭不由一緊。
他知,這一切,都是為了冬冬。
應天堂的人,要保冬冬的名聲,讓她嫁了,也不受委屈。
「我知,易遠一項不會少的。」
蘇小魅又笑了笑,然後才道︰「好了,既然你都知道了,我給你一個忠告。」
他握緊瓷罐,靜靜站著。
「別對冬冬說謊,因為不管你瞎掰什麼,都瞞不過她的眼,他是看人的表情過日子的,你說出口的那瞬間,她就會知道你在騙她。你若傷了她的心,失去了她的信任,那就很難再贏回來。」
「我不會騙她的。」他說。
蘇小魅噙著笑,只道︰「那我先在這恭喜你了。」
易遠一怔,倒真沒有想到他會這麼說,一時間,心微熱,莫名感覺有些臊。
半晌,他才終能別扭的擠出一句,「謝謝。」
聞言,蘇小魅笑看著他,不再多說什麼,只提著水桶轉身,往屋里走去。
易遠跟在他身後,看著眼前男人高達的背影,不知怎想起多年前被他帶回應天堂時的日子。
罷開始,他真的很討厭著家伙,覺得他愛管閑事又嗦,沒事就愛找他麻煩,可這家伙確實當時唯一敢真的當面教訓他的人。
這男人嘴上喊他少爺,卻從沒真的把他當個少爺,知道他想學武,這家伙把教他練拳誘餌,使喚他像使喚下人一樣,在應天堂那幾個月,他幾乎什麼都做過,掃地、擦窗、洗完、包藥、刷洗鍋具——
從小養尊處優,他從沒做過那些事,沒幾天他手就月兌了皮、長了繭,可是當他真的傷完全好之後,他卻還是一次又一次的回到應天堂幫忙,被這家伙一再奴役。
起初,他以為自己只是為了練拳,可年歲漸長之後,他方曉的,當年他會一再到應天堂,是因為他希望能成為像這家伙一樣的男人。
雖然蘇小魅不是應天堂的主子,但應天堂里人人都打心底對他心悅誠服,他不是主子,卻擔著主子的責任,那兒的人全都真心景仰他、佩服他、尊敬他,而且那兒無論男女老少,沒有人畏懼憎恨他。
他雖然幫著白露一塊兒管事,他倆卻不像娘與李總管那樣嚴厲,讓人望而生畏。蘇小魅從來不是高高在上叫人畏懼的存在,他和所有人一起工作,與男人們一同把酒言歡,和女人們一塊兒切藥,甚至與孩子們說笑玩耍。
那是他在自家工坊中,從來不曾見過的景象。
應天堂明明是間醫館,是座藥堂,那兒時生了病的人才回去的地方。
可是那兒的氣氛是明快歡樂的,人人的臉上都帶著笑容,而那,全是因為他,因為他在笑,他笑著安撫病人,笑著和傷者開玩笑,再怎麼樣重大的傷病,他都輕松以對。
那讓所有的人,也都跟著放松了心情。
這男人甚至說服了他,讓他繼續到應天堂同他習武。
那事兒幾乎像是奇跡,可娘真的同意了,再沒對他習武一事有過意見。
他喜歡那個地方,敬佩這個男人,知道十六那年,他才因為接收家業而沒時間往應天堂跑,可他依然持續著這男人教導他的一切。
不只武術,還有做人做事的道理。
他想要成為和他一樣的人,一個讓人打從心底佩服、尊敬的男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不過他打死都不會和前面那家伙承認這件事。
蘇小魅挑著水進了廚房,易遠和他一起把水倒進水缸,又到屋後去搬柴火,他一句沒吭主動跟去幫忙。
瞧了,沒說什麼,眼里卻透著笑意,只把砍柴的工作都交給了他,就到廚房去找白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