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于三年前九王韓斐迎娶江涵月的風光熱鬧,這個婚禮不但低調,而且相當快速,快到袁長生幾乎以為自己在作夢。
她跟一個人拜了天地,被引導著往新房走,然後獨自坐在床沿,緊張卻又心慌的感覺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耳朵里听到的是喜娘們特意壓低的聲音。
「還不來嗎?已經四更天了……」
「說是在雪姑娘房里睡下了。」
「這……這新娘子怎麼辦?」
袁長生覺得有點難堪,韓斐是存心在新婚之夜羞辱她的,雖然她怎麼想都不明白這究竟是為什麼。
直到竹梆子打到五更天,天色微亮的時候,她拿掉了喜帕。
「小姐,你怎麼自己拿掉了,不吉利的!」喜娘連忙阻止,忙著幫她再放回去。
「不要緊的,你們都下去吧。」
「這不成呀!新郎官還沒……」喜娘們還想說話,都被多壽給推了出去,砰的一聲關上房門。
見一干丫鬟僕婦退得干干淨淨,袁長生也松了一口大氣,她月兌下新嫁衣,換上穿慣的衣裳,坐在銅鏡前讓多壽整理她的頭發。
「小姐。」多壽難掩擔心,「我看你臉色很不好,我從家里帶了幾帖補藥過來,現在到廚房熬去,服侍你吃一點好嗎?」
那日下大雨讓小姐犯病,雖然養了幾天好多了,但是準備出嫁的忙碌,又讓她開始不舒服。
「我沒事的。」袁長生勉強自己微笑,強自振作精神,「這里不是咱們家,先別忙著張羅這些。」
「小姐……」多壽一開口,眼淚就忍不住往下掉,「這雖然不是咱們家,但是病了也得看大夫呀。」
新婚第一天,小姐就獨守空閨,那個九王會善待小姐嗎?一定不會的!
「我只是累了,睡一會就好,你也去休息吧,你一定累壞了。」
「這怎麼行呢!」
袁長生搖了搖頭,強迫多壽吃些桌上擺放的糕點、菜肴,雖然早已經冷了,但對餓得饑腸轆轆的多壽來說,已經是美味非常。
「去睡一會吧,有事我再叫你。」
她讓多壽睡在新房外的小廂房里,然後站在回廊的欄桿旁,看著微明的天光。
這里是她即將展開新生活的地方,她感到有些彷徨與無助。
優美的風光讓她走了出去,舒展著身體,深吸了一口清新舒暢的晨間氣息,雖然身體困頓不堪,但她仍是忍不住好奇。
袁長生隨性的在花園里漫步,朦朧剛亮的天色和隱約的霧氣,讓整個花園籠罩著神秘而寧靜的氣氛。
一個頎長的身影陡然出現在地面前。
「九王爺?」他怎麼會在這里?
看著她唇邊的微笑,他忍不住靶到憤怒。「你為什麼還笑得出來?」
「什麼?」她困惑的看著他,有點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應該哭的!應該為了他的強娶、為了他昨夜的冷落而備受傷害,不應該笑得如此燦爛開懷!
這不是他的本意,他是為了折磨她、為了懲罰她的酷似涵月而娶她,她不應該還能笑得出來。
如果她不哭,他又何必做這些事?
當他把僕人叫過來詢問,得到新生妃不但沒有以淚洗面,還自在的在宅子里散步的消息時,滿腔怒火就壓抑不住了。
他要讓她的笑容在臉上絕跡,讓她的世界完全黯淡。
是的,之所以娶她,就是要她痛苦。
「我說你應該要哭的!」韓斐咬牙恨聲說。
「你很希望我嚎哭著入府嗎?」袁長生垂下睫毛,「如果你這麼希望,或許該早點說。」她抬起眼來看他,露出一個微笑,「那麼我就能夠配合了。」
「我討厭你的笑容。」他不願意承認這個笑讓他有短暫的失神,只把一切歸因于她和涵月太相似的緣故,以此更堅定自己恨的信念。「也討厭你的眼楮,更討厭從你嘴里說出來的任何一句話。」
「既然討厭,又何必娶我?」她垂下眼,淚光委屈的在睫毛上閃爍。
听見他如此殘忍的話,讓她難過得心都酸了。
韓斐抬起她的下巴,審視的看著她美麗的臉龐,「因為你像一個人。」
她的時而柔弱時而堅強,時而天真時而成熟,皆是那麼樣的像他全心全意寵愛過的女人。
「我像江涵月,是嗎?」她只能苦笑。
原來,這就是答案,在他眼里,她不是袁長生,只是江涵月的影子,一個可笑的替代物。
他為了她像江涵月而想折磨她,卻不知道這麼做,只會讓他自己更加不好過。
「沒錯。因為你像她,娶你並不是為了什麼無聊的討厭。」他冷冷的盯著她。「我喜歡看你流眼淚。你覺得受傷了、委屈了,心里痛恨我是嗎?」
他的笑容是惡意又嘲諷的,但心里的恨和早已退至角落的情,卻因為她溢出眼眶的淚莫名開始拉鋸。
她搖搖頭,眼神柔軟而憐憫。「不,我流淚是因為同情你。永遠沒有辦法藉由傷害我來減少自己的痛苦,我實在……可憐你。」
或許他不安好心眼的要折磨她,可是這樣不斷的溫習過去,傷害的是他或是她呢?
沉重的氣氛開始蔓延,空氣似乎都凝結了,韓斐突然笑了起來,然後是一陣無法抑制的狂笑。
他笑得那樣突兀且激動萬分。
「笑話!你是什麼東西,悲天憫人的菩薩嗎?說幾句話就能普渡眾生,救人月兌離苦海?」
他大聲的吼,面部肌肉扭曲,眉毛緊緊的糾結著,變得猙獰可怕。
袁長生被那強大的悲憤給嚇到,在他充滿恨意的眼光下退卻了。她不能明白,人為什麼總是選擇傷害自己和傷害別人來逃避事情?
「王爺,你有權力哀悼任何覺得遺憾的事,但絕對沒資格,將另一個人給你的痛苦,加諸在我身上。」她真的不明白,一個人怎能為愛絕望到這種地步?「我不是你眼楮里的那個人,你對她是怨恨也好,依舊熱愛也好,都跟我沒關系。」
這麼說的同時,袁長生自己也覺得好悲哀。
他有如此熱烈的感情,卻一古腦的給了一個背棄他的女人。
而在初見面就對他有著不同感覺,甚至獨排眾議相信他是個好人的自己,卻得承受別人種下的苦果。
韓斐注視著她,覺得她端莊、神聖得像不可侵犯的天仙,那令人屏氣凝神的美,彷佛是一道道耀眼的光圈,完美襯托著她單薄的身子。
他覺得有些炫目,接觸到那澄明生光的眸子,就想起三年前的那個夜晚。
那天晚上,江涵月也曾用這種眼神看他,同情而憐憫得幾乎令他發狂!
在一瞬間,他重新完成了武裝,冷硬了防衛,將那一點點憐惜勒斃。
袁長生的內心不如她的外表柔弱,他還以為擊倒她、摧毀她,會是一件容易的事。
看樣子,他輕估在她柔弱外表下隱藏的堅強了。
「你會很後悔自己逞一時的口舌之快,真的,你會後悔的。」
「我不怕你折磨我。」她微笑著抹去為他而落的淚,堅定的說︰「因為你濡弱到只會折磨自己,所以你傷害不了我的。」
韓斐咬著牙,冷酷的說︰「你說的對。」
她會後悔揭穿他的懦弱,她會後悔準確的擊中了他的弱點。
他可以傷害她,而且很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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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病了,讓我找大夫來看看你吧。」
多壽擔心的將弄濕的手絹放在自家主子額頭上,她的臉色青白得嚇人,兩頰卻燒得緋紅。
小姐成親才不過幾天,她已經有些明白主僕兩人在王府的處境了。
王爺從來不到房里,也沒有交代總管撥些奴婢過來,他對小姐是不聞不問的。
她感覺得到,王爺對小姐帶有敵意的態度,正是她們在這府里難過活的主因。
「不要緊的,只是風寒而已,讓我歇一會就好。」
袁長生無力的臥在榻上,多壽已經燒了兩大盆火,她卻還是覺得冷。
「多壽,我好冷喔,可不可以再燒盆火?」
多壽在窗下吹旺了火爐,一面小心的看顧著快沸騰的藥罐子。
「小姐,你再忍耐一下,藥好了,吃了藥後你就會舒服點。」她抹了抹眼淚,故做輕松的說︰「王大夫的藥最有效了,還好我多帶了幾帖。」
她小心翼翼的將那熬得濃濃的藥汁倒入藥碗里,再端到主子面前去。
「小姐,我服侍你吃藥吧。」
突然,門砰的一聲被推開,韓斐毫無預兆的進門,將門外冷冽的風給帶了進來。
他凌厲的眼光朝室內一掃,多壽嚇得手一松,整個藥碗摔在榻上,打了個粉碎,滾燙的藥汁濺上袁長生的手。
她驚呼一聲,連忙縮手。
「小姐!你沒事吧?我不是故意的!」多壽大驚失色,急得哭了出來,拉起主子的手一看,那白女敕的手背上已經是一片紅腫。
韓斐一進門就聞到滿室的藥味,還來不及說什麼,多壽就嚇得打翻藥碗。
「這是在做什麼?」
「王爺!」多壽走到他面前,直挺挺的跪下,「求你行行好,救救我家小姐吧!她病了,實在需要看大夫呀!」
她病了?韓斐心一驚,隨即又對自己的波動冷嗤一聲。
「你病了?」抓起她的手,看著那一片燙傷,不自覺皺起眉頭,「為什麼不差人來跟我說一聲?」
袁長生淡淡抽回自己的手。「你關心嗎?」
「是的,我關心。」他將她從榻上橫抱起來。
「你做什麼?快放我下來!」她驚慌的掙扎,心跳陡然加快。
「帶你到該去的地方,別忘了,你是我的王妃。」
想了幾天,他終于知道什麼樣的方法可以擊垮她完美的堅強,知道怎麼樣能讓她再也笑不出來。
他要她愛他、戀他、依賴他,然後他會背棄她,一如他被別人所踐踏一樣!
「我不去任何地方!快放開我!」
「長生,別任性,你病了。」他抱著她,都能感覺到她那滾燙的溫度,她果真是病了。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那種感覺竟然讓她很感動?袁長生不爭氣的紅了眼眶。
韓斐將地帶到另一間別院去,安置在自己的寢屋里,命人請了大夫來開藥,親自喂她。
「我想過你說的話了,或許你說的對。」
在僕人都退下之後,他終于穩住有些焦躁的心,坐在榻前說。
袁長生驚訝的看著他,「我不明白。」
「你贏了,長生。我為之前的霸道和無禮跟你道歉,你願意給我一次機會嗎?忘了之前的不愉快,或許我們能有個新的開始。」
她綻放出一個動人的笑容,毫無戒心。「王爺,你不需要我給你機會,只要你肯給自己一個機會。」
「我會的。」
他伸手抬起她細致的下巴,跳動的火光映在她秀美潔白的姿容上,顯得楚楚動人。
她真的相信他所說的,一點懷疑都沒有。
她的信任讓他感到厭惡,但究竟是厭惡她還是自己,他卻答不上來。
「你累了,先休息吧。」
柔順的躺回枕上,袁長生大眼楮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
「你還想說些什麼?」
「我告訴爹爹說你不是壞人,那是真的。」她含糊的說著,或許是藥效發揮,也或許真是累了,她閉上雙眼,在他的注視之下,安然入睡。
她柔亮的黑發披散在枕上,雙目緊閉,艷紅的臉頰在燭光的映照下,益發嬌美可愛。
韓斐幾乎就要虔誠的膜拜那張宛若仙子的芙蓉臉了,卻在看見自己伸出的手時驀然驚住。
他是怎麼了?忘記被背叛的滋味了嗎?忘記真心被踐踏的感覺了嗎?
他怎麼能被袁長生給蠱惑,怎麼能!
握緊手,沉下臉,他起身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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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園里百花盛開,微風一送,芳香撲鼻,令人心曠神怡。
舒爽的天氣讓年輕的皇帝韓傲有著好心情,面對他一向陰郁的九弟,他開始好奇起他的新婚生活。
特地讓宮女和內侍們離得遠遠的,他才開始發揮好奇心,「如何?」
「什麼東西如何?」韓斐漫不經心的答。
「當然是新王妃袁長生如何?」他一笑,「听說她貌美如花,有如凌波仙子,真的假的?」
「你只在乎美貌嗎?」劈頭就問容貌,他覺得有些被冒犯。
「當然嘍,女人若長得丑,誰還有興趣多看她兩眼?」
韓斐哼道︰「袁長生容貌不惡,但比起受皇上寵愛的謝貴妃,那就萬萬不及了。」
這話說得頗為諷刺,精明如韓傲怎能听不出來?
「哈哈,沒錯,謝貴妃目前的確是很得我的寵愛。」
他從太子時期就網羅各地美女,當了皇帝之後,三宮六院人數更是不容小覷。
只不過他喜新厭舊得太過厲害,只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是他的最佳寫照。
他從來不明白什麼叫人,只會佔有和丟棄。
「當然,皇上寵愛貴妃,謝姓一家跟著領受恩澤,我看早晚都要升天成仙。」
有皇上當靠山,也難怪謝家父子如此張狂,連他這個王爺都不放在眼里了。
韓傲絲毫不以為忤,反而哈哈大笑。「人家說人逢喜事精神爽,怎麼九弟你新婚燕爾卻句句帶刺,損起你的媒人來了?」
「皇上多心了,韓斐沒有那個意思。」
「我知道你在怪朕對國丈一家的貪贓枉法不聞不問。」
怎麼說謝貴妃也是他的女人,兩人正如膠似漆,他怎麼好意思找她娘家的碴?等到他的熱度退了,新鮮不在時,自然會辦辦謝清的事。
韓斐淡淡的說︰「我怎麼會這麼想,無論他如何玩弄權勢、腐敗朝綱,都與我無關。」
寶位又不是他在坐,又何必多管閑事。
韓傲一拍大腿,笑著說︰「我知道了,為了袁長生是吧,我猜你對國丈為子求婚的事還有疙瘩,不能諒解?」
「我不會說那是求婚。」那叫做強勢逼婚好嗎?
雖然他對袁家沒有好感,但也不會因為這樣而認為國丈做的對。
「瞧你酸的!怎麼,還心疼呀?別了吧,不用記恨,這袁長全不是好端端的讓你迎進王府里了嗎?」
自從江涵月死後,他性情大變,從一個善良熱情的少年,一夜長大成冷漠強硬的男子漢。
長大是一件好事,但是變成冰塊可就不值得慶祝了。
「這不是重點。」
如果他沒有在涵月園里遇見袁長生,那麼謝國丈就得逞了。
一想到她差點上謝家的花轎,他就忍不住靶到憤怒,這世上只有他才有資格找袁家的碴,讓袁家人痛苦!
「那什麼才是重點呢?說起來呀,你跟她還真有緣,還記得太後女乃女乃在世時可疼她的,幾次都說等她長大後要給你當王妃,真沒想到兜了一個大圈子,你們還真的湊在一塊了。」
太後女乃女乃泉下有知,一定笑得嘴都闔不攏。
韓斐一愣,「什麼緣?我听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不記得了?不會吧,太後女乃女乃以前常帶在身邊的小女孩,你一點印象都沒有嗎?」
也難怪,他那年才十一歲,八成沒印象了。
韓斐一皺眉,腦海中突然浮現一個人影。
那是個有張粉女敕隻果臉和靈活大眼楮的小女孩,一臉好奇的盯著他看。
太後女乃女乃牽著她的小手,笑著要他過去。「斐兒,瞧瞧這個妹妹俊不俊?以後大了,給你當媳婦好不好?」
思及此,他驚訝得月兌口而出,「那是袁長生?」
「是呀,所以我說你們很有緣吧。」韓傲笑咪咪的,非常滿意皇弟那張冷酷的冰塊臉上裂出一條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