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小騙子!」孔聶華不甚在意地「哼」一聲,「非把你送進兒福中心不可!」
他想了想,好像不對,應該不是兒福中心,是什麼少年管制,哦,也不對,是少女職業訓練中心之類的機構。
他準備抓到她之後,叫那個機構的人來,把她帶走。
「還跑!你跑得過跑車嗎?」孔聶華對著馬路邊的身影大吼。
小乞丐瞧了他一眼,揣度情勢,然後轉進小巷子。
「哼,這還難得倒我嗎?」
孔聶華的牛脾氣被挑上來,腳下油門一踩,加足馬力追去。
他並不是要學成龍的電影表演特技,把車子傾斜開進巷子,而是把方向盤一轉,順著巷子的走向把車開到巷子的惟一出口。
除非她一直在巷子里轉,否則一定得出來。
可是……她真的沒有再出來。
這下,孔聶華在車子里耐不住了,于是下車追進巷子。
這里是接近郊外的地方,他意外地發現,他竟然和那名小乞丐追逐了這麼長的一段路,更訝異她的腿力是如此健長。
巷子里,小徑又窄又臭,他繞了幾圈後,發現這附近全是一片低矮的舊房子。
繞了幾圈下來,連一個蹤影也找不著,于是他轉身往回走,在拐了幾個彎之後,他不得不承認他迷路了。
他氣得嘴巴胡亂咒罵幾句,把氣出在那個小騙子身上。
無奈的,只好去找一戶人家問路了,就前面那一家吧。
他抬起手就要往門板敲下時,突地從屋內傳來嗚咽哭泣的聲音,使得他的手在空中一頓。
唉,看來只好等哭聲結束,再打擾人家。孔聶華心想。
但哭聲似乎沒有停止的意思,沒辦法,他只好轉身到下一戶人家問路,然這念頭才起,突地,他一頓,因這戶人家傳出的哭聲竟奇異的令他覺得熟悉?!
孔聶華不由得佇足傾听,直到听到一個嗚咽的聲音後,他立即瞪大眼——
「終于找到了,嗚……可憐的孩子……」
他心急的把門推開,驚異地看著屋里的情形。
「爸爸?!二叔?!」
「聶華?!」
孔聶華看見父親和二叔正圍著那個小乞丐哭泣,兩人看到孔聶華出現雖感到訝異,但仍破涕為笑。
「咱們找到啦!終于找到華麗兒的後人了!」
「她?!」孔聶華瞪大眼,指著小乞丐。
「嗯!就是她。」
孔聶華的眼珠子瞪得都快掉下來了,而那個小乞丐一見他後,表情由最初的驚愣,到現在的挑眉,最後則給他一個「現在你能拿我怎麼樣」的鬼臉。
這下她可有靠山了,而且靠山可大著呢!
在孔家的大廳里,一家子人都聚集在這兒。
孔聶華憤怒地來回踱步,「我反對!我竭力反對!」
「這房子還是你老子我的,我說了算。」孔父老神在在地說。
「反對無效!」孔任嫻樂得在一旁權充法官。
在孔家的大廳里,一家子人都聚集在這兒。
「為什麼?」他又愁又怒地問。
孔父兩手一攤,狀似輕松之極。
「理由再簡單明白不過了,她是華麗兒的後人啊!」
「何以證明?」
「事實擺在眼前。」孔任嫻挑眉。
孔聶華執迷不悟,「我不懂什麼叫事實擺在眼前,就憑著那個行騙江湖叫凡斯的片面之辭?」
在回程的路上,父親告訴他凡斯見報後聯絡他們告知她的落腳處,而又附上「有力」證明……誰知父親所謂的「有力」證明是什麼鬼?父親找人找瘋了,也許才一句「我認為她就是你們要找的人」,父親便信以為真!
「倒不完全是。」
「不過,她真的是華麗兒的後人!」孔父堅信不移。
「你知不知道才兩個小時以前,我在西門町踫見他們,他們當時還彼此裝作不認識的在騙錢呢!」
「是這樣嗎?」孔父有些驚異。
「千真萬確!」
孔父驚訝的表情突地一轉,嘆了口氣,「唉!生活不易啊!竟淪落到街頭行騙的地步。」他向另一座位的二弟說︰「幸好咱們及早尋到她。」
「是啊!」孔二叔也不勝欷吁。
孔家兩個長輩竟是這樣的反應,這氣得孔聶華差點暈倒,而孔任嫻則在一旁竊笑不已,不管那女孩到底是不是華麗兒的後人,能看到老哥氣急敗壞的模樣,她高興得很!
「總之,我反對她住進來!」孔聶華一字一句的說。
「反對無效。」孔任嫻忍俊不已。
這件事從頭到尾,她都站在父親那邊同氣連枝,似乎一意和他杠到底,孔聶華已經氣得不想理她。
「你先別氣,等你見到她的真面目,就無話可說了。」孔父安撫地說,想起凡斯附給他的照片,她們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孔聶華怒氣不止的問︰「什麼真面自?她人呢?」
「巧姑在浴室幫她沐浴。」
「哼,公主身份未定,就享受起貴妃娘娘的待遇了?」
「哥,別這麼刻薄嘛,」孔任嫻責怪地瞪他一眼,「你人都還沒見到呢!」
孔聶華不甘示弱的反詰,「人,我已經見過了,小乞丐就是小乞丐,再怎麼裝扮,烏鴉仍舊變不了鳳凰的。」
孔任嫻搖了搖頭,這個哥哥偏激得無可救藥,階級觀念比她還嚴重。
「恐怕你要把這句話給吞回去嘍。」她別有深意的一揚唇。
「怎麼?」孔聶華把眉頭皺成一團。
「沒什麼,」她愉快地翻著時裝雜志,一面說︰「事實勝于雄辯,等她出來就知道了。」
不一會,巧姑像個古代纏小腳的婦女般,無聲無息地來到眾人面前。
「老爺,都弄好了。」
「哦!咦?吉娜?」孔父驚喜地尋找她的身影。
巧姑笑說︰「我做了主,她現在在靜室呢。」說到靜室時,她不由得輕聲細語起來。
「哦?好!非常好,大家一起去吧。」孔父率先起身。
貓兒一直靜靜地——如同這間靜室之名,站在這幅畫前。
現在她一身干淨,不是偷偷模模的,而是光明正大的看那幅畫。
她仔細地看著「她」。
「我們之間確實長得很像,」她低喃,「難怪那兩個老先生會認為我就是他們要找的人。」
她不禁伸手去撫著畫像里她的手。
「難道說我跟你真有血緣關系嗎?」
這點連貓兒都感到好笑。
她側耳傾听,他們還沒進來,那麼她還可以盡情地看「她」。
畫里的她,盡避臉上有著笑意,但眉宇間卻透出一股說不出的愁緒,使得姣美的笑意中,有著一縷牽扯不清的愁思,反而給人一種心碎的溫柔感。
「你在煩惱什麼?和愛人即將分離?還是有苦說不出來?」貓兒凝視中,忍不住月兌口而問。
「唉!」她慨嘆一聲。
貓兒不知道這是看過她之後,每個人都會出現的反應,就連璐璐那麼沒心眼的人,都會因她而流下眼淚。
「我們的境遇似乎很相似。」她撫著畫像,不禁黯然神傷,「你叫什麼名字?這一家人見到我,都深信不疑的認為我就是你的後人。
「你有結婚嗎?你有小孩嗎?我連這些都不知道,甚至你的名字叫什麼?還要別人來告訴我,我怎會是你的後人呢?真是笑話。」
貓兒的臉上嚴肅得毫無笑意。
「其實從一開始看見報上的畫像,我就決定假扮你,可是沒想到卻是……這麼的相像……」貓兒忽然一個轉身,背對著畫像,神情變得冷凝,「我應該這麼做嗎?」
可心中卻希望繼續下去。
孔家人對她如家人般的呵護,這是在她生命中幾乎不曾有過的溫暖,現在她遇到了,她很珍惜,也舍不得戳破每個人賦予在她身上的想望。
這讓貓兒激起長年吃苦下來養成的倔強脾氣。
她倏地轉身過來,斜睨著眼,挑戰似的瞧著畫像。
「你同意我這麼做嗎?你就算怪我,我也不想回頭了。」
畫像里的她,仍舊以慈藹溫和的面容回應著她。
一剎那間,貓兒受到震動,兩眼緩緩地睜大,仿佛在接受一個不敢相信的事實,她正感受到——
畫里的她明白,她體諒她。
一向倔強不屈的貓兒,再也忍不住地流下兩行懺悔的眼淚。
孔父領著一群人來到靜室門口,他第一開門走進去,其他人也魚貫而入,而孔聶華則故意落在最後面才走進去。
當孔聶華跨進門內,抬眼看到那一景象——站在畫前的女孩,一直呈現那樣靜立的狀態。
周圍的時間仿佛因此停止,室內所有的光線似乎全攏聚在她的身上,發出柔和而明亮的光芒。天啊——他心里驚呼,他又見到她了!第一次在半夜;這一次是白天華麗兒的幽魂。
他不想醒來,然而理智強迫的提醒他,他是醒著的,他看見的不是幽魂,是小乞丐,她是小乞丐。
這個華麗兒是小乞丐蛻殼來的,不是真的華麗兒。
孔聶華如此用力地告訴自己,然後釋然地松了口氣,盡避如此,不知怎地,心頭卻有一個聲音在說——
別欺騙自己了,這麼多年來,你費了多少精神和力氣一直在找「她」,現在你找到了!
貓兒從每個人的臉上瀏覽過,直到看到最後進來的人,她的目光忽然閃了下,微微垂下視線,不太敢與他接觸。
「她……」貓兒望著畫,有些難以啟齒,「她有名字嗎?」
「她叫華麗兒,你不知道嗎?」孔父問。
貓兒有些落寞地搖搖頭。
「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就待在孤兒院了,連我應該姓什麼都不知道……」
「這麼說……」孔任嫻怔問︰「連你也不確定華麗兒是不是你的祖母或是曾祖母嘍?」
「嗯,所以你們有可能認錯人了。」剛剛懺悔的心讓她決定不要騙善良的孔家人。
貓兒這句無私的評斷,贏得在場所有人的憐憫,于是更加「肯定」她就是他們尋找了多年的華麗兒後人。
「以後別再說這些見外的話了!」孔父感動之余,斷然地說︰「就算你和畫像中人毫無關系,就憑你和華麗兒一模一樣的長相,我孔家的誓言就會一直負責照顧你到底!」
「謝謝……」
朦朧般的輕語聲,又讓眾人有身在夢般的奇境之中。
孔任嫻是這里面最理智的一個人了,連她都不禁要被她不可言喻的氣質所懾服,畫像雖美,但畢竟是死的,如今有個活生生的模樣出現,仿佛夢境實現了,令人覺得不可思議。
孔任嫻自認自己的長相已是美艷無雙,但貓兒的美,就像被譽喻全世界最美妙的聲音——希臘女歌手娜娜,第一次听到她的歌聲,便會被她的歌聲所征服一樣,貓兒的美,正是這般教人無法抗拒。
「唉。」她佩服地贊嘆一聲,心忖,璐璐曾說我是仙女下凡,其實這女孩才更應該是呢!
這下老哥便無話可說了吧……咦!老哥到哪兒去了!孔任嫻回頭一看,發覺他已不見,她記得他有跟進來啊!
她不知道孔聶華見到貓兒的真面目時,她那一雙靈犀有力的眼楮,有一瞬間似乎看入了他的心底,觸動了他心中某一處不曾被人踫觸的一個點,而那個點也因看她愈久,便覺愈發熱,逐漸擴大。他心中一惕,毫不遲疑地轉身離開。
清晨,凡斯修長的身影站在大廳的弧旋樓梯口,手勾著背後的西裝外套,瀟灑不羈地瞧著貓兒從樓梯上奔下來。
現在貓兒不一樣了,她是孔家最受愛護的公主。
她一身粉黃色洋裝,身形輕巧縴靈。
「凡斯!」她一把抱住凡斯。
凡斯有些訝異,這是她第一次對他表現出親昵的動作,他輕輕地環住她。
「我要走了。」
貓兒仰起頭,一句「你不要走」哽在候嚨,因她明白他終究要走。
「謝謝。」
凡斯撫撫她的頭發,他明白,她在道謝他為她所做的一切。
「我沒有白做,孔家給我很不錯的酬金,我要到另一個地方去了。」
「哪里?」
「熱帶島嶼。」他咧出一口白牙,笑說︰「到那里享受每天釣魚曬太陽的悠閑生活。」
他從貓兒的眼中看出擔心的神色。
「放心,在那里,自食其力的話,花不了什麼錢的,我可以買艘游艇載客做生意,或是教潛水也行,總之我會過得不錯的。」
「我可以去找你嗎?」貓兒流露出離別的感傷。
「當然,我會請你吃海鮮大餐!」
說到吃,兩人都眉開眼笑了。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貓兒送凡斯出去,在鐵門柵前向他揮手道別後,悵然地轉身入內。
走到樓梯口,迎面而來是剛好來到樓梯口的孔聶華,兩人在突然的照面下,臉上都是一陣尷尬。
「呃,你要出去啊?」貓兒先反應過來。
孔聶華一愣,他是這里的主人,應該是他先打招呼才對。
「呃,是啊,你呢?」說完,他立刻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在心里暗罵,他到底在說什麼呀?她現在只能待在這,還能去哪?不說話,也沒人當他是啞巴,
貓兒背負著雙手,好奇地探頭看他背囊上的東西。
「你背上背的是什麼東西?」
「喔,這個啊,」這個客套話可好答多了,孔聶華立刻說︰「這是劍道用的劍。」
劍道,曾住在日本的貓兒當然听過了。
「我知道,是竹劍。」
「不是竹劍,是真劍。」孔聶華露出直爽的笑容解釋,「竹劍是給一般人用的,要練到火喉的武者,才能用到真劍。」
貓兒听出他話中自傲的語意,于是順意恭維。
「那麼你的劍術一定很厲害嘍?」
孔聶華客氣地笑了兩聲,回答的話仍不改其臭屁本色。
「沒什麼,學了六年而已。」
這若話給內行人听了,準會氣得吐血,要知道,劍道是學無止境的,有人學了二十年才開始用真劍,孔聶華只學了六年,這不是氣死的人話嗎?
「喔……」貓兒哪里懂得這些道理,只有淡淡應和,心理想的卻是另一番心思。
「那……我走了。」
不知為什麼,和她說話,孔聶華就是感到不自在。
是她美麗的外表令他無法自處,還是之前和她有所齟齬,如今再見面的情況下,彼此尷尬,心結無法化解?
「好,慢走。」貓兒恭謹敬禮。
「唔。」
孔聶華被她禮貌的態度給怔得一愣一愣的。
他幾乎是快步離開大門的,以免一不小心在她面前出糗。
「小心開車!」她又在後面喊來一句。
他極快跳上車,才五秒鐘,車子便像炮彈似的沖了出去。
荷包滿載的凡斯覺得前面的路走來,前途光明、意氣風發。
他真的準備去泰國或菲律賓附近的一個小島,過過所謂悠閑自在的海島日子,也許會娶個當地女子也不一定。
「叭——叭——」
兩聲汽車喇叭聲傳來,凡斯朝聲音處看去。
一輛白色車子的車窗緩緩降下來,探出一個頭。
孔任嫻把鼻梁上的墨鏡拉下來一些,盯著凡斯。
「有空嗎?願不願意進來坐坐?」
凡斯可沒有笨到以為這個邀請是進一步認識的話術。
「當然,只要小姐吩咐,隨時有空。」
她嗤鼻一笑,「上車吧。」
凡斯上了車,系好安全帶。
「去哪?」
孔任嫻瞟去一眼,不滿意他語氣里的輕佻。
「一家可以說話的咖啡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