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幾名隨從和精心挑選的禮物,李朝宗親自來到齊府。
他非來這一趟不可。就算知道讓齊三點頭的機會比登天還難,他還是非來這一趟不可。
李朝宗實在想不到,他原本信心滿滿打點妥當的那宗朝廷買賣竟橫生變數--幾天前,那名收了他好處的高官臨時慌亂地通知他,朝廷不知道什麼原因,忽然下令將原來由他負責的采購絲綢布料工作轉移給另一名以公正廉明出名的官員--就是這個青天霹靂的變故,不但讓他先前花在打通關節上的金錢、心血全部白費,接下來算上他那艘沉船的貨物、再加上他為了盡快補齊貨品不惜買下近半間千色坊的絲綢……
李朝宗已經無法估計這項巨大得足以撼動他家業的巨大損失。
這兩天他想盡了各種辦法--包括從那新官員的身上找門路、要那個掏了他不少錢的高官替他鑽漏洞,卻統統沒用。這些訊息等于說明他要藉朝廷賺一筆的路已經被封死了。
那現在他向千色坊訂下的那一大批貨怎麼辦?自己拿來慢慢賣?別傻了!他根本沒有這方面的通路,要怎麼賣?
為了彌補這項損失,他想到另一個他完全沒把握的辦法又讓他燃起了一點希望……
不知道齊三願不願意買回自家的貨?
就算把價錢壓到一半,只要齊三肯點頭,那麼他的損失起碼可以減低一點。
問題是,齊三會答應嗎?更何況,那麼精明的齊三,一定早就對他突然買下如此大量的貨有所懷疑,要是再讓他察覺他要回賣貨的原因,說不定他會來個落阱下石……
不過在衡量各種狀況後,李朝宗還是決定不管怎麼樣,先走齊三這步棋再說。
所以今天稍晚,他帶齊禮物,踏進齊府了。
齊府大廳里,接待李朝宗的是齊家三少爺齊行然和總管伍青潭。
「對不起,李員外,我大哥實在是忙得抽不出時間,所以他已交代我務必要好好招待李員外你。」齊行然對李朝宗抱歉地道。「不知道李員外有什麼事需要行然的,請盡避開口。」
李朝宗也知道他見不到齊三。他要來拜訪時,齊家的人就表明了他沒空這點。
「不!沒關系!其實我是因為生意受到齊爺大力照顧,可是之前卻都沒過府來親自向齊爺道謝感到疏忽了,所以今天才想來問候一下。」他忙地泛起一臉的笑,又趕緊指揮家僕把東西擺上來。「這只是一點小小的心意,希望不會讓三爺和總管笑話了。」打好關系是他的第一步。
桌上,很快擺滿了幾樣古董賞玩、幾支人參,和兩壇酒、茶罐。
齊行然和伍青潭互視一眼。
而青潭總管眼底立刻出現一抹狡猾的笑意。
他們當然清楚李朝宗來這里的目的--齊三算得沒錯,李朝宗要來打他主意了。
嘿嘿……要是李朝宗知道他會這麼大失血的原因就是他們上通五皇子玄熙搞的鬼,肯定會立刻來個大吐血。
唷!好期待看到這個太快人心的現世報哦!不過伍青潭眼中的光芒很快被失望取代--只可惜爺還不準李朝宗死。而不準的原因,是因為這老家伙竟是「某人」的爹……
天哪!怎麼品質差這塵多?!
要不是他反覆查證了再查證,他也不相信像這種狡猾沒良心的奸商,竟然真能生出那樣靈慧誘人的小美女……
齊行然即使心知肚明,還是意思意思地跟李朝宗推辭著。不過伍青潭可就沒客氣了。
「前朝的玉鎮、硯池,這幾支,嗯……至少有三十年的參,李員外,你可真是心意不小啊!」把玩過這些「貢品」,他似真還假地笑嘲李朝宗。
「這些真的沒什麼,只不過是原本家里就有的東西,總管若是喜歡,我還可以拿幾樣來送你玩玩。」李朝宗當做沒听到他的暗嘲,趕忙巴結這位齊三身邊的紅人。
伍青潭一臉和善的笑。「這些可都是員外要賣大錢的,我怎麼能讓員外生意做短,不用、不用了!」
「總管怎能如此見外?這樣吧!回去我立刻為總管挑兩樣東西送過來,請總管就不要再跟我客氣了。」李朝宗笑得豪爽--媽的!苞我來這套!
「哎呀!這怎麼好意思!」伍青潭的笑臉絕對真誠可親--宛妍姑娘的爹,不好意思了,又捅了你一刀。
齊行然可做不來青潭總管這種笑著宰人、而那被宰的人還能跟他說謝謝的高難度表演。
「咦?那這酒和茶……」伍青潭繼續他不懷好意的行動。這下他模到了兩壇酒和茶罐前,也不客氣地給它開封驗瓶,一時之間,芳醇醉人的酒氣挾著一股說不出的香氣立刻成功地勾引出他肚子里的酒蟲。「也是員外家的?」順便把滿是清冽淡香的茶罐湊近鼻端前。
梅香?梅花茶?
嗯……好熟悉的花茶香……
鼻子很靈的伍青潭很快就想起了什麼。
「對了!這是我們自家的桂花酒和梅花茶,總管和三爺可以喝喝看,我敢保證你們絕對會喜歡。這酒和茶可是我平日舍不得拿出來送人的極品,兩位爺一定要試試。」李朝宗極力推薦。
看這奸商忽然賣力推銷它們,齊行然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搞不好這里面被下了毒喔……即使它們聞起來真是要命的好聞!
「嗯,果然是人間極品!」仿彿完全沒想到齊行然的顧忌,伍青潭已經手腳很快地為自己倒了一杯桂花酒來解酒饞。
至于慢了一步救人不及的齊行然,只得張目結舌、冷汗直流地瞪著他。
李朝宗突然哈哈大笑。
這讓齊行然的一顆心差點跳出喉口。他立刻握緊拳頭,已經準備要掐住李朝宗的脖子逼他交出解藥了……
「總管,可不是我夸口吧?我相信你從來沒喝過這麼好喝的桂花酒……三爺,你也試試。」李朝宗只是得意著,還趕緊為一旁發呆的齊行然倒了一杯。
呃……看樣子總管沒毒發的征兆,那他喝是不喝?齊行然被動地接過酒,還在猶疑中。
「這酒和茶……是員外家自己釀制的,我想能當員外家的客人真是好口福啊!」伍青潭又啜了一口,微微眯起了眼,他不經意似的問道︰「听說員外家的四小姐擅長此道,難道我現在喝的就是她親手做的?」
李朝宗差點跳起來。他猛地皺起眉。
「你……你怎麼會知道……你是听誰說的?」他既震驚又狐疑--驚的是伍青潭竟猜得出這酒出自誰,疑的是他究竟從何處「听說」李家的四小姐會這手藝的?
咦?他還真的猜中啦?前些天不意從爺口中知道,原來宛妍姑娘送來令所有人垂涎回味的梅花茶是她的親手杰作,而剛才一嗅到和她送的茶相同的花茶香味,他立刻自動自發在腦中將它們的主人歸納成一位,當然他再有理由也懷疑這酒同樣是出自她的巧手。
這宛妍姑娘,果真是令人驚奇不已啊!
而一旁後知後覺的齊行然,總算也听出玄機了。
「這個嘛,我也忘了是听誰說過。」伍青潭不好意思地笑笑。當然無法啟齒,那個謠言的制造者就是他--青潭總管本人。「對了!我家大爺最近正在煩惱該送一位嗜茶如命的朋友什麼特別的好茶,也許你家千金制的這梅花茶,剛好可以讓齊爺少去煩惱。」他像突然想起這樁事似的開心道。
齊行然掏掏耳朵,已經懶得去分辨他話中的真假了--隨他搞去!反正把大哥丟的任務完成就好!
立刻把原先的疑惑拋到九霄雲外,李朝宗眼珠子一轉,已經在心中打起了主意。
「能為齊爺解除煩惱實在是小女的榮幸。不過……唉!真是太抱歉了,我不知道齊爺正好需要這東西,要不我一定多帶幾罐來!不如這樣吧,總管……」先是一臉遺憾懊惱,接著李朝宗像是突然有了解決的好辦法。他臉上堆滿了笑容,對伍青潭道︰「為了表達歉意,我回去就命小女多準備幾樣其它拿手的花茶,再親自送來貴府讓齊爺挑選出最好的,您看如何?」
舉凡男人,沒有不喜歡美色的,他就不相信齊三也能例外。而小四女敕雖女敕,不過以她承襲自她娘少見的美貌,或許她可以……
恐怕茶不是重點吧?伍青潭光听他開個頭,就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轉什麼念頭--敢情他為了挽救自己的事業,連女兒都可以送上了?
伍青潭不由打心里貶鄙起眼前這毫不猶豫「賣女求榮」的男人,同時也更加確定他打听到的流言傳聞沒錯--李朝宗從來就不曾重視善待自己的小女兒,即使她是自己的正室所出。
「讓令千金親自送來?這樣不好吧!」他故做驚奇,不過心中倒是很滿意這老家伙果然照著他的打算走。
「怎麼會?我還擔心找不到機會為齊爺做點事,現在可好了!」呵呵笑著,李朝宗硬是以不讓人拒絕的肯定結語說了。「三爺、總管,那就這麼說定了,只要齊爺肯撥個時間,我立刻就讓小女送茶過來!」
待李朝宗前腳一走,一邊看戲看很久、也憋話憋很久的齊行然,馬上迫不及待雙手環胸、瞪向伍青潭。
「大哥不是交代我們最好讓他一路哭回去?不過我看他那個表情比較像是挖到寶藏,而且你還把李姑娘扯出來。總管你快說,你到底又在打什麼主意?」
「你也知道我在打主意?嗯,有這麼明顯嗎?」模著下巴反省。
「有!你笑得太和藹可親了。」齊行然一臉正經。
「喂喂!難道我平常就不和藹可親嗎?」
「我還是習慣你奸奸詐詐的表情,看起來比較正常。」誠實以告。
「呵……呵呵……謝謝你哦!」伍青潭嘴角抽搐。
「不客氣!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究竟在打什麼主意了吧?」果然是思考一直線的家伙。
「我打什麼主意啊……」既然說奸詐是他正常的本性,那他又怎麼好意思辜負人家對他的期待呢?「讓--你--猜!」
「我猜?」齊行然搔搔頭。
于是接下來的時間,只見齊家的三爺以一副雙手插腰、兩腳與肩同寬的頂天立地姿勢,認真地思索起青潭總管丟的謎題。
不由仰天長嘆,伍青潭幾乎要為齊三掬一把同情之淚了--一個是聰明有余卻定力不足、一個是忠實可靠卻迂直過頭,有這麼一對寶貝弟弟,難怪他還得繼續做牛做馬下去。
事實上,這恨鐵不成鋼的伍青潭也很想哭啊!
誰叫爺欠齊家,而他又欠爺的!
唉!
所以爺想完成那個心願哪……恐怕還有得等唷!
JJJJJJ
「要我到……齊府?哪……哪個齊府?」李宛妍幾乎是屏著氣息看向她爹。
「在這京城里叫得出名字來的,還有哪個齊府?」李朝宗沒好氣地瞪著這一向不討他歡喜的四女。「我要你帶著這幾罐茶葉到齊府去,听清楚我的交代--茶葉,一定要你親手交到齊三的手中!听到沒有?沒見到他、沒用你的雙手親自將東西交給他,你就不準回來。」沒想到才隔天就得到齊家的回應,他立刻就把麼女召來,並且劈頭就要她到齊家去。只要多拖延一日,他的財貨折耗得就愈快,所以他得盡速確定他在齊三身上用的這一步棋究竟管不管用。
李宛妍的身子不可抑制地泛過一陣輕顫--爹說的果然是他!
「為什麼一定要我把東西交給他?」努力壓下翻騰如海的情緒,她慢慢听出了不對勁。
「把東西交給他當然是借口。」李朝宗為了讓她清楚自己的任務,自然沒有隱瞞的必要。「現在我們李家正面臨一項生死危機,只要齊三肯答應幫忙,我們就能立刻度過難關;要是他不肯,李家恐怕就要去喝好一陣子的西北風。所以現在只有你,可以為這個家做點事……」指住她。
不曾正視過她、不曾將她當重要存在的爹,如今竟會破天荒開口要她去做一件事?而且還是跟齊三有關……她知道家里出了大事,是關于生意上的大事,可她卻不知道怎麼會與齊三有牽扯。
齊三!
這個名字、這個人,立刻讓她的心漲滿了熱熱暖暖的記憶。
因為不想讓家人知道她曾跑去哪里,所以那天她讓齊三的馬車送到離家一條街外就打發他們回頭。她當然也明白她失蹤了近一天,守她門的下人不可能一直沒察覺,果然,她一溜回去還是被逮個正著。于是她不但被對她更加動怒尋釁的三娘再派人嚴加看守,還干脆一天只給她吃一餐、打算看她要怎麼再跑……
她真的跑不了,也沒力氣跑。所以她又有好幾天不能出門、不能去見他--在放她回家前他曾說,只要她想見他,她隨時都可以走進齊家的大門。
他……真的那麼說!
仿彿可以被人歡迎著、期待著,她的心頭熱得幾乎火燙起來。然後她也終于能體會,有個人能讓她駐在心里想見,有個人能讓她願盡全力為他做點什麼,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
幸福呵……
「爹想要我怎麼做?」她突然不安起來。
這個家里應該沒有人知道她已經認識齊三的事,那麼爹怎麼會認為以她一個小小李家幼女的力量,有辦法讓齊三這樣一個大人物點頭幫李家什麼大忙?
李朝宗直視著眼前貌似亡妻,長得絕色照人、清恬純淨的女兒。沒想到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而那雙透著晶瑩光采的眼楮,是多麼的像他曾經深刻愛憐的女人……那個他愛的女人。為了得到她的心、她的人,他不知費盡了多少心思,沒想到他人是得到了,而她的心,卻一直到臨死前仍放在她那個舊情郎身上……
心猛地像被針狠狠扎了一下,那種恨比愛強烈的情緒隨即又將他對女兒升起的一小簇憐惜之情淹沒。
他的神情驀地獰惡。
若不是十分確定心雁沒機會和那男人踫面、確定這女兒是他自己的親骨肉,恐怕他早把她丟掉。不過即使如此,他仍下意識將對妻的恨意轉移到她身上……
她愛女兒,那麼他就偏偏不讓她愛的女兒得到愛。
「你以為,女人可以靠什麼東西迷惑住男人?」李朝宗冷酷地眯了眯眼--養了她這麼多年,沒想到她還能在這個時候派上用場。
看著爹親沒一絲溫度的冷眼,李宛妍恍然明白他說的意思--她的腦際轟然一震、臉色頓時雪白。
「爹……你……你是要我……」她的聲音震顫不定。
「憑你的美色,我不相信有幾個男人抗拒得了。這個就是我交代給你的任務,想辦法一定要讓齊三答應重新買回我向他訂購的那批絲綢……」他的眼神乍然一亮。等等!他想到一個好主意。「不過我想最好的結果是,讓齊三娶你!」前者只是能彌平損失,而後者可是一樁穩賺不賠的投資啊!真是蠢!他之前怎麼沒想到可以這麼做?
當然,能讓齊三明媒正娶是最好,不過就算只將小四送給他做妾也很劃算,只要能和他攀上關系,到時候有他這個穩固的靠山,豈不是更方便?
想到這里,李朝宗突然笑了。
而明白了爹親的打算,李宛妍有一瞬間感到胸口有如刀割般的難受,接著一種混合苦澀、悲傷、酸楚的情緒同時讓她的胃翻攪不已。再看到他的笑,她的心更似被掐住般的疼痛。
難道她的爹,真的從來不在乎她?難道在他的心目中,她只是個終于有利用價值、可以送人的禮物?
她的牙齒在打戰。突然覺得,天氣為什麼又變得這麼冷了……
「我不能……」她努力想甩掉緊緊攫住她的寒意。
迷惑他?迷惑齊三?她……怎麼可能有這本事、她又怎麼可能對他做這種事?
他是除了容婆婆外,第一個對她好、帶給她溫暖的人,她不能傷害他。想也不能想。如果她真的那麼做,也許,她會連唯一的、珍藏的溫暖也保不住了……
「你不要也得要!」沒料到這一向想討他歡心的四女這回竟會如此遲疑,而且神情也怪異得可疑,李朝宗立刻專橫地一喝。「林嫂!」他突然高聲喚人。
「老爺!」門外的人馬上聞聲進來。
「將四小姐帶回房去好好梳妝打扮、換上最漂亮的衣服,快點!」快速下令。
「是!」陰沉高壯的林嫂得令,上前就要拉了人走。
李宛妍咬著牙,堅定地看向她爹。「爹,齊三他不會看上我的!」
保護他!她要保護他!就算她的力量微小得可憐、就算他根本不需要她的保護,至少……至少這是她的心意。
「你沒去見他、沒去做出努力,你怎麼知道他不會看上你?」李朝宗聲色俱厲。「你是存心要詛咒我、存心要李家垮了是不是?」
「不是,我……」她握緊了雙拳。
「林嫂,你還不把人帶下去!」李朝宗把怒火射向林嫂。
知道再反對也起不了作用,李宛妍終于涼了心,木然地任林嫂拖著她走。
他……真的是她最親的親人、她的爹嗎?
李宛妍原本清澄的雙眼突然迷蒙黯淡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