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怪,最近她的朋友不知是不是都吃錯了同一種藥,不約而同地全都催她找起「伴」來了。
林詩皓又好氣又好笑地想著,腳下的步伐沒有停地跟著移動的人群一階階往上,步向捷運站的出口。
秋夜的晚風略帶涼意,林詩皓解下腰上的襯衫穿上,無意識地掃過熱鬧滾滾、車水馬龍的百貨商店街,眼楮鎖定反方向目標──她甜蜜的家,腳步便自動踏上了南京西路街頭。
腦里的思緒還是轉個不停。
找個伴真的是那麼重要的事嗎?
她知道自己年紀不小了,但是這和「找伴」這種事根本是八竿子打不著的。林詩皓並不覺得生活上有什麼缺憾,就像她對朋友們說的錢、工作、房子、目標,她都不缺;而男人,不管是有沒有愛情的,實在不知道該塞在哪個位置,尤其是她這麼重視私人空間、這麼享受孤獨的人。
林詩皓並不是沒有戀愛經驗,現階段也不排斥愛情發生的可能性,但是情愛的產生畢竟需要些推波助瀾的力量。職場上和生活上遇到的異性都不少,也不乏積極的追求動作,然而林詩皓習慣性的「自己做自己的事」、「維持個人獨立的空間」,每每就讓這樣的事件不了了之。
總歸一句話,她現在不需要男人。
在林詩皓供需平衡的標準上,有需要才有供給;所以說,現在她實在沒有必要無聊到為因應朋友要求而去找個伴。
遇上一個紅燈,林詩皓在斑馬線的一端站定,也決定把這樁「不算她自己心事的心事」就此打住。
在楊舒雅家吃過午飯,陪四歲的唯唯玩了一下午,她又被留下來吃了晚飯。見識過他們一家的和樂融融,不難感受舒雅夫婦的鶼鰈情深。林詩皓也想過這樣的情景發生在她身上,但是和她現下的自在快樂比起來,出個門得先處理好一百件事、買個東西要從經濟、實用,考慮到對兒童的安全性的日子,林詩皓沒有想踏入的。
敝怪,對一件她根本不打算做的事情,干嘛花這麼多時間去想它?!什麼時候她也做起這麼不符合經濟效益的事了?!大概是放假時間太多了,是該好好安排一下這個假期的內容,否則她不確定銷假上班後還有沒有一副清明自持的律師頭腦……想到這兒,林詩皓自顧自地笑起來,打了一下自己的頭。
「就算想到什麼糗到極點的事,也沒必要對身體施虐吧?」
熟悉的輕快語調伴著檀香味,侵入林詩皓身邊無形的「個人空間」範圍。
又是他!
放假四天,齊家出現在她身邊的頻率,還維持著「全勤」的完美紀錄。
林詩皓一直是個相信緣分、機緣巧合的人,這個讓她很「不習慣」的男人一再出現,她卻不知該用什麼去解釋;她確信本身沒有足以令人追隨偷窺的美貌,要將這樣的事件解釋為單純的巧合,卻又略顯牽強。
或者,她所相信的緣分,是只有實現在別人身上的時候?!
「嗨,你怎麼也在這里?」迥異于前幾次見面的冷漠高姿態,林詩皓這回一臉的平靜詳和。
「一個朋友的畫廊在這附近,今天剛開張,我去捧個人場。你呢?」
既然不想讓單身生活有任何改變,林詩皓面對齊家反倒能恢復成原來的鎮定自若;她能和辦公室里大半的男同事變成哥兒們、好朋友,沒必要在齊家身上就有什麼不同,不是嗎?
林詩皓絕對不會承認以前在他面前的失常是因為他跟別人不一樣,而她沒辦法用理性和專業去分析這種不同;不,她絕不會承認的!
「哦,我剛從淡水回來。」
「嗯,是個休閑的好去處。怎麼樣?覺得好玩嗎?」
「不是真的到淡水玩,我是去拜訪朋友,改天說不定會專程去玩一趟,反正在休假,隨時都很空,你知道的。」
「你的假期好像很長?」
「一個月,算長嗎?我是覺得還好,當然能偷懶愈久是愈好。」林詩皓有些孩子氣地笑著聳聳肩。
這是她第一次對他這樣笑……齊家敏銳的知覺被這一笑觸動了所有興奮的因子。見過她四次,前幾次她總是給他高不可攀,明白表示和他劃清界限的感覺,讓他再三地反省到底哪里做錯。而這個笑容,是林詩皓第一次不帶任何防備、不拒人于千里之外地對他笑,甚至不介意讓他知道她不那麼成熟、不那麼獨立的一面……齊家不禁有些樂翻天了。
「那是當然,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有個長──長的假,放到我高興為止。」齊家嘴角咧到耳根,開心得和他平實的話有點不相符合。
「以你高階主管的身分,這應該是不難辦到的事。」老天!他難道不知道太強的陽光是會灼傷人的嗎?林詩皓既納悶,又得在齊家的笑容下力持鎮定地想著。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我還有個頂頭上司,也得他肯放人才行。」齊家稍稍斂起些許笑容,意外地發現身旁一貫八風吹不動的人兒,竟然也有受他影響的時候。
她看起來有點……呆呆的。
林詩皓耶,那種你第一眼就能感受到「大律師」氣勢的人,根本不會猜測她有脆弱無依的時候,現在竟然能月兌去一臉完美的禮貌和理智,完全像個單純又無辜的小孩子。
齊家生平首度給自己看人的準確度打了折扣。
特立獨行的獨立個性外表或許是林詩皓吸引他的第一印象,但是隱藏在這層堅硬的面具下、難以輕易窺得的性格全貌,才是齊家剛剛意外探得絲毫,並且決心一探究竟的。
說認為未免太放肆,他只是想多了解她罷了。
這個林詩皓,外表完美堅固到讓人忍不住想去尋找破綻,齊家有種直覺,深藏在表層之下的,應該是最好玩的部分;說她「好玩」,不曉得林詩皓如果听到會有什麼反應?
「……這麼受老板倚重,少放點假大概也心甘情願吧。」林詩皓被他瞧得心里直發毛,干脆直直盯著正前方的街景。「上次你們那支廣告拍得怎麼樣了?那種「感覺」抓到了沒有?」隨便找個話題來搪塞沉默時的不安。
齊家及時回神,听了林詩皓的話,也將她小心掩飾的局促看在眼里。
他不知道今天是交上了什麼好運,林詩皓突然不在他面前豎起層層防備,而他也意外地發覺他並不是一廂情願的一方,她──林詩皓──其實也是有「感覺」的;對他的「注意」,她並不是全然無動于衷。
「你友情的演出,感覺很「對」。」齊家一語雙關地說道。
「哦,是嗎?那其它的部分呢?」
林詩皓的語氣再平常不過,可是天知道她花了多大的力氣保持住這分「平常」。她腦袋里的直覺警鈴老早響過三百回,警告她︰眼前這是危險狀況,能夠尖叫逃跑絕不要遲疑!
而她連齊家什麼時候變成「危險物品」都搞不太清楚。
他這種「很愛講話」、「熱心過頭」的男人,不就是她最放心在一起的那種「哥兒們」的典型,相處起來既沒有壓力又不怕沒話題聊,她才決定要對他「正常一點」的嘛!
偏偏他突然變得這麼陰陽怪氣,一言一行都像別有深意似的,讓人渾身不自在……林詩皓想著想著,不自覺地氣急敗壞了起來。
怎麼會這樣子?!
難道她之前會擺出和她樂天友善的本性背道而馳的態度,是因為潛意識已經察覺這個男人將會對她安定自足的生活產生威脅,才因應出的對策?!
「下次拍攝的時間地點是星期三在同一家百貨的男、女裝部門,這回我們學乖了,挑模特兒之前讓她們先試鏡,找到讓導演滿意的人選為止。接下來的拍攝工作所有成員都有個底,我就不用待在現場「監工」了。你如果有興趣,倒是可以過去看看……」
「哦!謝了!」林詩皓忙不迭地打斷他。「我對自己的工作領域很滿意也很習慣,年紀大了,也不適合太刺激的事物,你知道。謝謝你提醒我星期三什麼地方千萬不要去。」
「有這麼可怕?!」齊家上彎的嘴角向外劃開了更大的角度。「我還以為你跟鏡頭相處愉快呢,畢竟整個拍攝過程中你都表現了一貫的……」
「……獨立自主。」林詩皓替他把話說完,頗不以為然地對他撇撇嘴。「你對我的印象除了這四個字之外沒有別的了嗎?我承認我是一個過得很自我的人,就是這樣子,我們不用一直去強調這一點,OK?」她很「慎重」地停下來看他的反應。
「OK!」齊家很受教地點點頭,含笑注視她難得「氣嘟嘟」的模樣。
有意思!真的太有意思了!齊家愈來愈確定他會對林詩皓深藏不露的內在,比風格獨特的外表感興趣好幾倍。
輕柔的檀香味逐漸包圍她,充塞在她吐吶的每一口新鮮空氣;林詩皓不由自主地吞口口水,好像這樣可以緩和住她狂奔的心跳和遽升的體溫。
他沒事靠這麼近做什麼?
林詩皓壓下轉移視線的沖動,強迫自己和那雙微笑著、卻不容置疑地在燃燒的眸子對視。集中心力的結果,她甚至沒有察覺額角上微微滲出的汗珠。
「你好像很熱?」齊家先開口,打破了毫無來由的無言僵持局面。
林詩皓靜靜的、有些茫然地看著齊家伸手替她撥開頰邊的發絲,不是很明白這個動作的意義。
「你知道嗎?」她還是眼睜睜地看著那張「勞勃瑞福」式、永遠帶著迷人笑意的帥臉,向她仰高的頭又進逼了幾寸。「再這樣下去,你會窒息的。」
低沉而磁性的語調像風一樣刷過林詩皓的耳梢,很慢很慢很慢地進入她大腦的意識區……
「呼!」一聲,林詩皓呵出了一大口氣,開始不住地喘息著。來不及細想是什麼時候屏住呼吸的,不曾須臾離開視線內的棕眸眼看著就要靠過來了──「你要不要吃冰淇淋?」
林詩皓突兀地喊出聲音,隨即言行一致地往齊家身後騎樓下的冰淇淋攤直直奔過去。
「老板,給我一球芒果的。」急促的聲音里夾雜著不容壓抑的喘氣聲。
這一局,她輸了。
———
上一回被個男人迷得暈頭轉向是什麼時候的事?五年前?十年前?
林詩皓看著老板打開冰櫃,抓著鋼勺的手在她指定口味的那一桶冰淇淋挖了黃澄澄的一大球,放到餅干脆筒上遞給她。林詩皓交出幾個銅板,腦袋還在剛剛那一片渾沌上打轉,無意識地舌忝著手上冰鎮的甜蜜。
「老板,我要一球薄荷巧克力的。」
不知何時,齊家也跟到了冰淇淋攤前,全無異狀地也打算買個冰淇淋吃。
林詩皓抬眼看著老板重復著剛才的動作。那個欠扁的家伙接下冰淇淋,也像她一樣在冰淇淋上舌忝了舌忝。
哪個白痴把這家伙評定為「無害」的?林詩皓恨恨地看著齊家依舊完美的笑臉;難得有一次她精準的判斷力出了差錯,就栽了那麼大的跟頭,看來她得考慮把剩下的假期全都用來重修「人際關系」了。
「你買冰淇淋是拿來看的嗎?」
毫無預警地,一張臉湊近到林詩皓面前,順便偷咬了一口她手上快溶化的冰。
「當然不是。」
像是要印證自己的話似的,林詩皓急急地咬一大口冰淇淋,不肯承認她還沒從剛剛被電得七葷八素的情況下恢復過來,也沒有發現兩人合吃一樣東西似乎是過分親匿了點。
「這也是用來吃的。」
趁著近距離之便,林詩皓還來不及反應,齊家的唇刷過她的嘴角,舌忝掉上面的一小片冰淇淋的動作已經在轉眼間完成。
因為不曾遇到這種狀況,在不知如何反應之下,林詩皓只好選擇不作任何反應。
一邊的齊家步伐不變、神色不變,只是笑容愈看愈像一只剛偷過腥的貓。
好吧,結果還是讓他吃到豆腐了。
踫一下嘴算什麼,又不是沒有接過吻。
不過,她得承認,以往和人接吻,那兩片敏感的肌膚互相廝磨、啃咬的感覺,從沒有像齊家在那一瞬間造成的效果那樣──
好像突然被火燙到……
不行不行!都說她短時間內沒有找男人的打算了。
「呃……你常常有……那種舉動嗎?」林詩皓清了清喉嚨才開口。
「什麼舉動?」齊家對上她的笑臉,摻入一點邪氣。
「你喜歡到處吃別人的冰淇淋是不是?」混蛋,他明明就知道她指的是什麼!
林詩皓對齊家僅存的一點「良善」的期望,也在這一刻化為烏有。
「噢!當然不是!」齊家那張騙死人不償命的臉,這時候看來是百分之百的無辜。「我只對特別的人提供這種服務。」
「那我可不可以不要那麼「特別」啊?」林詩皓翻翻白眼。
「那就不是我能決定的啦!」齊家快快樂樂地吞掉他最後一口餅干脆筒。「你這麼氣質天成、美麗自信、「獨立自主」,」他揮手阻止她出口反駁。「這麼「特別」,我只好義不容辭地提供了我的「服務」啦!」
「在大街上打人實在是很不雅觀的事。」林詩皓喃喃評論著她現在的沖動;齊家根本就不是什麼謙善有禮的君子,他是個不折不扣、惡劣卑下的登──徒──子!
「想不想听听我其它的「服務」啊?」齊家假裝沒听見林詩皓大聲的「喃喃」。
林詩皓還來不及把「不」說出口,他已經高高興興地介紹起「服務項目」了。
「下禮拜找一天,我請你吃飯。」
林詩皓的嘴型漸漸擴大形成一個「O」。
「這項服務是針對幫過我忙的人。」愉快地解釋完畢,齊家大踏步走進「他們家」的大廈門口。
留下愕然的林詩皓獨自處理她對這一整晚的消化不良……惡……
———
基本上,在午夜十二點之前,這一個晚上都還不算「過去」。
當林詩皓在緩慢爬升至十二樓的電梯中勉強「吞」掉今晚所有的意外事件,還沒能理出頭緒、想出對策,才晃出電梯,又出了個她想都沒想過的狀況。
她的門又被牆擋住了!
這回杵在門邊的,又是她完全沒印象的家伙。沒有齊家那麼魁梧高壯,不過也有點分量就是;皮衣、牛仔褲加上軍靴,把他原本就算不上柔和的臉部曲線強化得更剛硬、冷漠。這樣的裝束下,他手上卻很不搭調地拎了一大束五彩繽紛的鮮花……
這該不會又是哪位新鄰居表示友善的方式吧?林詩皓徒勞又荒謬地猜測著,一邊不動聲色地踱過去。
「請問你有什麼事嗎?」出聲詢問這個陌生人。
微側的身軀立刻轉過來正對林詩皓,慍怒的雙眼嵌在他冷硬的表情中更顯得殺氣騰騰。
「星期天也有這麼多社交活動嗎,林小姐?」這句話他是咬著牙說出來的。
林詩皓把他從頭到腳看一遍,再從腳到頭看回來,滿頭問號地開口︰「不會是我媽派你來的吧?」
「你不認得我?」他的反應和明顯暴增的殺氣都是立即的。
「我應該認得嗎?」以她「道不同不相為謀」的原則,林詩皓確信她不會主動去結交這種類型的朋友。
「算了!」他像是決定「壓下」滿腔怒火,改談正事。「我是紀曜輝。」而他開始覺得這個女的,和他歸納出「不會動腦筋」的女人也沒什麼兩樣。
「呃?!」林詩皓確信她認識的人里沒有人有這個名號。
「你……」紀曜輝差點沒氣到吐血,當下決定他錯看了這個女人。「你就當我沒出現過,也不可能再見了。」
硬把花塞進林詩皓手里,紀曜輝頭也不回地推開安全門,向地面急奔而去。
林詩皓莫名其妙地看著手上一大束五顏六色的花,再看看被沖撞過度還兀自搖晃著的兩扇門。
她是招誰惹誰了?她只是想回家而已啊!
———
「我不知道廣告公司的主管資歷中還得要會烹飪這一項。」林詩皓兩腿交叉坐在高腳椅上,靠著齊家廚房邊送菜的高台,啜著高杯里的白酒,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正在切切洗洗的齊家聊著。
「事實上也不需要。不過我的確是在美國修傳播碩士的時候學會做菜的。」齊家把剝好皮的洋蔥放在砧板,準備開始最困難、最薰、最嗆的過程。
距離他們上回在大街上相遇已經過了快一個禮拜,現在是星期五的傍晚,林詩皓拗不過齊家持續不斷的「提醒」,終于答應今天讓他請這一頓晚餐。讓她意外的是,齊家打算親自料理這一頓來請她。
林詩皓已經很「認命」,不管她出不出門,一天里面至少遇到齊家一次;不管是搭電梯、在附近商店買東西、或是去「嵐咖啡」廝混。連她偷懶在家睡一整天覺,他都能神通廣大地按電鈴送放錯信箱的信件來給她。
如果說這就是「緣分」的話,那她也只有靜觀其變的分;既然齊家對她來說和其他所有異性沒什麼兩樣,要等到他對她近乎無情的「獨立自主」感到厭煩,也不會是太久的事。
這樣想讓林詩皓自在許多,也能坦然地面對齊家。只要忽略掉心里某個角落的抗議、失望和嘆息,一切都會顯得非常完美。
「我很好奇。」林詩皓看著齊家熟練地把洋蔥切碎,心里盤算著是不是該幫他做點事。
「好奇什麼?」齊家閉一下眼緩和那股酸澀的刺痛。
「可以告訴我你今年幾歲嗎?」他有時候多話得像剛出社會的小毛頭,有時候指揮若定像個長者,放電調情的熟練又像標準雄性動物的壯年期……偏偏又有那張勞勃瑞福式的臉孔,教人永遠猜不準。
「三十二歲,怎麼樣?你猜對了嗎?」齊家手上忙著,嘴里還能開她玩笑。
林詩皓只能呵呵干笑兩聲;總不能把她那些「推論」說出來給他听吧?
「你在美國哪里學的做菜?」林詩皓看他切完洋蔥改切蘑菇,游刃有余的樣子,不像是需要幫忙。
「加州,所以學了一手的大雜燴。」誰都知道加州是美國最大的移民集散地,種族大熔爐。
「你現在做的是什麼菜?」除了爐上炖著的羅宋湯,林詩皓還看不出齊家手上在搞什麼名堂。
「羅宋湯、烤牛排、洋芋沙拉加冰淇淋,你覺得是哪種菜?」齊家抓了切好的胡蘿卜放進湯鍋攪拌了一下,偷個空笑著看她。
「很典型的美式家常菜。」林詩皓看他又回頭起了個鍋,開始爆香碎洋蔥丁。「我一直以為加州菜會有點日本風、中國風什麼的。」
「沒錯啊,不過那得花長一點時間,下次找個周末我再露一手。」三兩句話又讓他定了個約會。「今天這一頓,以簡單美味為最高原則。」
林詩皓故意忽略齊家話里的「下次」,只是著迷地看著他近乎專業的烹調動作。平底鍋上下晃動中精準地接下鍋中翻動的所有材料,停留的空檔就看他兩只手從容不迫地加進紅酒、醋、檸檬汁、糖、鹽、胡椒……各式各樣五花八門的調味料,包括她看過的和她沒看過的。林詩皓眼花撩亂地認為他一定不只有兩只手,不過仔細想想,像這麼修長、有力又靈巧的手,兩只應該夠了。
林詩皓注視著齊家一只手關掉爐火,另一只手握著柄舉起平底鍋,將濃稠的醬汁倒進一個有個凸嘴的容器,然後在水槽邊的抹布上擦了擦手。
「都準備得差不多,再幾分鐘就可以開飯了。」
齊家的話在她頭頂響起,林詩皓慢慢地抬起頭,把視線調高到他的臉,花了幾秒鐘,她的知覺才回到現場。齊家已經又回過身去熄掉另一邊的爐火,端起湯鍋,顯然是打算往餐桌的方向走。
林詩皓匆匆跳下高腳椅,湊到已經把湯擺上桌的齊家身邊,餐桌上已經擺好了兩副西餐餐具。
「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地方嗎?」
「你幫我把冰箱里的洋芋沙拉端上餐桌好了,我去看看烤箱里的牛排好了沒有。」
林詩皓跟在齊家的後頭進廚房,打開冰箱找尋齊家所說的洋芋沙拉。那並不是很難找,裝在一個小木盒的沙拉拌著馬鈴薯泥、蔬菜末和水煮蛋,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林詩皓意識到自己的肚子已經在咕嚕咕嚕叫了。
她把沙拉端出來,用關上冰箱門。最近她常會失神,林詩皓懊惱地想著,修正,是在齊家身邊的時候,她很容易進入「忘我」的境界,這在她身上是史無前例的經驗。不管是求學或是工作,在她來說都是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的,所以林詩皓並不是很明白「失神」的原因究竟是什麼,而她只是看著齊家,甚至只是看著他的手。
「在想什麼?」
齊家手上端著兩盤牛排和一瓶紅酒,越過動作慢吞吞的林詩皓,順便在她頰上偷了個吻,才把手上的東西在桌上排好,也接下林詩皓拿了半天的沙拉放好。
猶自沉浸在思緒中的林詩皓,完全沒想到要追究剛被偷到的那個吻。
「你有過發呆的經驗嗎?」她沒頭沒腦地問了個問題。
「有啊。」齊家坐下來,開始在兩個人的湯碗里加湯。
「什麼時候?」林詩皓接下他遞過來的湯。
「不一定吧,大半是一個人無聊的時候。」齊家舀了一大匙沙拉,放進林詩皓的盤子里。
「對呀,我本來也是。」林詩皓咕噥著,決定以後得提醒自己,有別人在場的時候要專心一點。
「好啦。」齊家塞回紅酒的瓶蓋。「如果你沒有什麼宗教信仰的儀式……」他抬起眉詢問似的看看她,見林詩皓搖搖頭才繼續。「我們現在就可以開動啦!」
林詩皓回他一個笑,迫不及待地動起刀叉,切下一塊淋了齊家剛剛親自調的醬汁的厚牛排送進嘴里。
「怎麼樣?」齊家還沒動刀叉,緊張又期待地等著她的評語。
「嗯!」林詩皓滿足地咀嚼著。「七分熟的牛肉不太生也不會太老,鮮美的肉質配上又白又濃的微辣醬汁,好吃!」用餐巾擦了擦嘴,林詩皓慢條斯理地開口。「我們打個商量好不好?」
「什麼?」齊家的聲音依然緊繃。
「我用三個小時的免費律師協商,和你交換你特制牛排醬的配方。」
「不行。」齊家笑開了嘴,拿起刀叉準備開始吃晚餐。
「考慮一下嘛,我的鐘點費很高的耶!」現在換林詩皓滿臉的期待了。
「不行。」齊家還是堅決地搖搖頭。「齊氏獨家蘑菇醬,恕不外傳。」
「噢!」林詩皓有點失望地聳聳肩,回頭繼續進攻她的牛排。
「你怎麼會突然問我發呆的問題?」安靜了好一會兒後,齊家率先開始話題。
「呃……」林詩皓一口牛肉卡在喉嚨,趕緊喝口紅酒沖下胃去。「我……有個朋友有這方面的困擾。」心虛地撒了個小謊;總不能承認精明能干的大律師放個假就成了發呆渙散專家了吧?反正她自己會多注意,不會再犯了啦!
「哦,原來是這樣……」齊家頗為合作地點點頭,不再多問。「你好像有不少朋友,常常听你提到這個朋友那個朋友的。」
「還好啦,平常上班忙著沒時間聯絡,趁著假期把從小到大的朋友全抓出來溫習一下。我們眷村長大的小孩,比較重義氣嘍!」林詩皓提到朋友,口沫橫飛地一下子豪氣干雲了起來,全然忘了她律師的拘謹保守形象。「你呢?看你是頂熱心好客的人,怎麼好像很少和朋友一起?」反而整天像只蒼蠅似的繞著她打轉。
「最近比較忙吧。」還不都是忙著追她,那票哥兒們最近發現異狀,都嚷嚷著要通緝他了。「對了!你怎麼會選擇以律師作職業?」趕快換個話題,問出他最大的疑惑吧。
並不是林詩皓沒有那股專業強勢的氣質,相反的,她是「太」有了,所以一開始齊家才會被那種女性少有的刻板自制震懾住,前幾次見面都在她「不談判、不接觸、不嘻皮笑臉」的三不政策下敗下陣來。但是在她松懈了防御之後──至今齊家仍模不著原因究竟為何──這一個禮拜和她相處下來,他開始迷惑了。真正的林詩皓直爽、大方、稍嫌懶惰,卻喜歡花上很長很長的時間走路和思考。沒什麼溫柔可言,卻很關心朋友和小孩子,衣著簡單,品味獨樹一格。生活、人際、工作,事事聰慧謹慎,但是在感情上竟魯鈍呆板,屬尚未開發階段;他當然不介意費點心力當那個開發者啦!
總之,在她身上能找到無數的矛盾,沒有任何一點指向她特別適合什麼工作。
「為什麼這麼問?」記憶中,從學校畢業後就沒人問過她這個問題了。「我考上法律系,我並不討厭背誦法律條文,所以我當了律師,需要什麼特殊原因嗎?」典型的林詩皓中庸式答案。「那你呢?傳播碩士怎麼會選擇當創意總監?」
「其實我最早學的東西也不是傳播。」齊家喝口紅酒才繼續說。「出國之前,我在大學念的是心理系。不用太驚訝──」齊家笑著拍拍睜大了眼的林詩皓。「我不像你,是那種做什麼都能全力以赴沒什麼問題的人,就連現在這個工作,也是我多次嘗試錯誤後的成果。或許是因為我是個比較不知道自己要什麼的人吧。」但是一旦遇上了,就永遠也不打算放開──齊家在心里加了一句。
「嗯。」林詩皓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嚼著她最後一口牛排,半晌才開口道︰「你有那種冒險犯難的氣質。」像是電影里眼神迷茫卻又無所懼的浪子。
「是嗎?」齊家像個小男孩似的咧嘴一笑︰「多謝抬舉了!」舉杯向林詩皓致意。
「不客氣。」林詩皓也快意地和他踫了踫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