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幽幽喚醒早起的莫寒修,亦如她在波士頓的習慣,身著雪白的晨裝,長發披肩,踩著綿柔的綿布鞋,她宛若翩然而至的天使,悄悄地走進滿庭綺紅翠綠的花園。
這里的花草因陽光充足顯得特別茂盛,不似波士頓的綠葉總是多于艷紅。渾身雪白的她,置身在這萬紫千紅中,更加的顯得獨立遺世。
夏威夷的熱情和她的雲淡風清雖然有些不搭調,卻突顯她的清美,在萬丈光芒中,仍是最搶眼的景致。
她貪婪地聞著與家鄉不同的香氣,對著奪目的陽光做著早操,柔軟的身段讓她更加輕盈純美,連枝頭的小鳥也為她唱起小調。
她笑了,揮了揮手,好像在向它們及大地道早安。
這幅景像正巧落入火焰君的眼中,昨夜才趕走的潮騷又被另一種所取代。
他深深吸了口氣,試圖調整自己初升的,無意的吐納卻被心清耳聰的莫寒修覺察到。
倏地,她轉過身子,睇見站在金光下的火焰君比昨日更加俊美卓絕,器宇非凡的態勢、對比色澤的穿著、頎長的身影,彷佛就是宮崎駿動畫中擅于偷心的霍爾,俊美英靈之外,還有股燃燒的頑強,只差一輛閃著火輪的馬車,他就像是從漫畫中走出來的真實人物。
火焰君沒想到她的听力如此之好,忙不迭地道︰「你起得真早!」
她認同地笑了笑,淨是尷尬。
「喜歡這花園?」他再度開口。
她點了點頭,雙瞳一時不知該看哪兒。
他想,要她開口說話還真難,他什麼時候這麼費心讓一個人開口?
由于不知該怎麼接下去,只好走近她,「走吧!去吃早餐。」
她又點了點頭,卻沒跟上他,他旋即轉身拉住她的手,「迷路了!?」
刻意造作的輕松,卻讓莫寒修笑了,又搖了搖頭,她的心情沒來由地好起來。
他又問︰「還想多待一會兒!?」
「嗯。」她終于吭了聲。
「早說不就結了。」話一出口,才覺察這話有些矛盾,因為她根本沒有在他面前說過話。
她不自覺地咬著下唇,被他牽住的柔荑也顫抖了下。
他再度深深地吸了口氣,有種壓迫感,卻不想因此而致歉。
他說這話並沒有錯,她不說話不是他的問題,只是,他無法自抑地想和她在一起,偏偏她總是靜默不語,弄得他得自導自演、自說自話,顯得有些無力。
陡地,他放開她的手,以大掌托起她的香顎,凝視著她的無瑕臉蛋,「你不說話,就像我從未涉獵的書本,盡避封面引人注目,但我就是無法閱讀,更別說弄懂書中的內容,除非你只是幾張圖片,可是,你不是!」
話落,他收回手,受挫的情緒讓他有些無奈,「我先讓人為你弄早餐,我還有些公事要辦,先走了。」
他幾乎是以極快的步伐離去,企圖逃開他不曾涉入的「無聲」世界。
莫寒修頓時覺得滿園的花朵再也不能引起她的關注,陽光似乎也躲進了雲層中,就連浮動的暗香也消失殆盡。
她立刻追了去,就在相距兩步的距離時,火焰君轉過身子,來不及煞車的她,整個人與他撞了個滿懷。
他就這麼理所然地將她抱在懷中,牢牢地、緊緊地、密實地任她貼在自己的胸口。他再次深深地吸了口氣,忖著到底該怎麼突破這個關口,他對她有一種自己也弄不懂的牽絆。
莫寒修卻突如其來地伸出手,輕撫著他的胸口,彷佛在說——不要煩惱!不要為我煩惱!
驀然,他有些感動。
訝然覺察到,有些人不會用嘴表達心意,甚至辭不達意,可是他們卻以心、以肢體語言表達對他人的認同與感激。
這是個他不懂他們的世界,不是他們不擅、不會言語。
他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低下頭輕吻著她的發梢,「餓了嗎?」
她點頭。
兩人誰也沒有先抽離,就這麼佇立在晨光之中,契合地相擁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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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立于正堂,听著屬下的報告。
「我們已經有莫愁妹妹的消息了!」這名喚百足蜈蚣的越南小子說道。
表面面色不改地等對方繼續說下去。
「據消息來源顯示,莫愁的確有個親妹妹,叫莫寒修,自小就與莫愁分居兩地,在她父母去世後,莫愁便負起照顧她的一切,但他們兄妹卻各分東西。我推測莫愁是怕自己的黑道身分為莫寒修帶來危險,故而采取棒離的保護措施。她和我們上次下手刺殺的女孩長得很像。」
「嗯。」鬼面輕輕地吭了聲。
百足蜈蚣察言觀色後,又繼續說︰「我們已順利得到莫寒修的照片,請看。」
這時,室內的燈光立即暗了下來,牆上的白幕出現了一道縴弱雪白的側面身影。
表面怔怔地盯著那幻燈片看著,若有所失,不苟言笑地問︰「只有側面照?」
「幫主,很抱歉,莫寒修被保護得很好,而且鮮少出門,截至目前為止,仍沒拍到近距離或是正面的照片。」百足蜈蚣不慌不忙地解釋,「當日弟兄們在莫愁墓地見到的白衣女子,身材與她有幾分神似,現下沒有百分百的把握,她們是否為同一個人,如果真是同一個人,那她的行蹤就更明確了。」
他又問︰「好,假定她們是同一人,這女人如今在哪里?」
「在火焰君夏威夷的住處。我們之前派出的人員鍛羽而歸,本以為他們會因此離開,意外的竟沒有任何動靜。」
「我要她!」鬼面又說了句。
「活的?死的?」百足蜈蚣再問。
「死活都要。」鬼面答得毫不含糊。
「百足明白,我這就去辦。」他立即點了點頭,領著弟兄們快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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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君吃完早餐後,想起今早在花園里看到莫寒修像只蝴蝶般在花叢中快樂地飛來飛去的情景,臉上不禁浮起了笑容。
望著落地窗外明亮的陽光,他忽然想帶莫寒修到海灘走走。他猜想,獨自一人在波士頓的莫寒修,一定甚少外出走動,難怪她的肌膚會如雪國美女般白皙。
外出走動,享受一下戶外的陽光,能讓人心情開朗,他忍不住想看看莫寒修在陽光下展露笑顏的迷人豐采!
而且,享受陽光、放松心情,說不定有助于她走出心中的陰霾,能夠再度開口說話。
于是,火焰君對著貼身管家令道︰「法蘭克,找美樂蒂來為莫寒修喬裝一下。」
「是的。」法蘭克立即餃命而去。
不消二十分鐘,一名已屆中年,卻將自己打扮得十分入時的女子來到火焰君的住處,手上提了一口專業造型的手提箱。
「好久不見,焰,你依然俊絕迷人,這俏模樣兒真是女人的致命傷!」美樂蒂與火焰君是舊識,又視他為晚輩,也就沒有一般人對他必恭必敬的態度。
「美樂蒂阿姨,你的美貌依舊,品味不同凡響。恐怕沒幾個人可以猜出您的年齡。」他笑著以法文回了句,避免外人听見,令她難堪。
「美麗是女人力量的來源,也是我們生活的動力,男人給不起的溫柔,我們在這里得到了補償。何樂而不為?」她咯咯地笑道。
「OK,你說的也許對。言歸正傳,你應該知道我找你來的目的。」他拉回正題。
「為一個女人做造型。」她說,順手點起長管涼煙,卻立刻被火焰君截住,再由法蘭克接手按熄它,整個動作一氣呵成。
「這里不準抽煙。」火焰君補了句。
「你說了算。」她聳聳肩,不以為然,「好吧!那位女士在哪兒?」
「樓上,」他說︰「法蘭克,帶美樂蒂上樓去見莫小姐。」
美樂蒂隨著法蘭克一路前行,火焰君的聲音又從後方傳來︰
「你只需讓她不引人注意就成了。」
「你是說,將她變丑!?」美樂蒂站在樓梯口反問。
「不是丑?是不引人注目。我要帶她出門。」他說。
美樂蒂即意味深長地笑了,也以法文回應他︰「你終于找到自己喜愛的蝴蝶了!」
她間接道明火焰君覓得心愛的女人,所以不想讓被其他男人覬覦。
「她不是我的蝴蝶,而是獵人的標本。」他立即否認,也說明自己並未墜入愛河,同時道明莫寒修的處境。
美樂蒂先是一怔,繼而又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有時蝴蝶會不會成為獵人的標本,是看保護它的保育蝴蝶人士是否有心照顧它。」
話一說完,她便上二樓工作,留下火焰君站于原地,不發一語。
美樂蒂的話彷佛是顆水上漂打的石子,每個字都在他的心中形成一串串又一圈圈的漣漪,不斷地擴大與重疊……
他不否認莫寒修給自己的感覺很特別,也能勾起他內在的激情與憐愛,但他相信自己不會是美樂蒂口中所認定的「保育人士」,因為他知道自己沒耐心,也沒心思去猜一個女人的心在想什麼。
莫寒修之所以吸引他,很可能是因為和他以交往的女人不同,所以他才會感到好奇與新鮮。嘗鮮期一旦過後,他懷疑自己的熱情能否會依舊。
也許不會,因為他不是有耐心的男人,而她卻是個將自我封閉,一直尋求安全感的小女人。
他了解自己不是一個稱職的守護者……
鈴……鈴……突地,他的手機響起。
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號碼,是風逸君打來的,他立即按下通話鍵,「喂——」
「火,莫寒修還好嗎?」風逸君的聲音從話筒傳來。
「你這臭小子,開口的第一句話竟然不是詢問老同學的狀況,而是關心別的女人!」火焰君半是開玩笑,半是惱怒地說道。
「我當然要關心莫寒修,誰不知你火焰君的魅力,沒幾個女人能躲過你那火熱的攻勢……」風逸君玩笑地回道。
「X!」火焰君忍不住咒了聲。怎麼今天大家都特別關心莫寒修?
「干嘛火氣那麼大?」
「沒事!」火焰君沒好氣的回道,「你打電話來有何貴事?」
「火,我在想是不是應該將莫寒修接到我家,畢竟是我欠莫愁一份情,理該由我來保護他妹妹的安危,更何況你還有忙不完的公事需要處理,總不能要你一直待在夏威夷……」
不待風逸君的話說完,火焰君便大聲打斷他︰「莫寒修的安危,我自會保護!」
電話那頭的風逸君被火焰君的怒氣搞得有些莫名其妙,默想了半晌後,他才又開口道︰
「火,莫寒修不是你能踫的女孩。」
「X!」又是一聲惡咒,「你他媽的在說什麼!?」
「我說,莫寒修不是能讓你隨便玩玩的女孩。我答應過她哥哥,要將她完好無瑕地交給她的丈夫,如果你不打算娶她,我絕不會讓你踫她的!我看我還是馬上將她帶回我家……」
「你敢!我說會保證她的安危,就一定說到做到!」不知為何,火焰君一听到風逸君要將莫寒修帶走,就滿肚子火,「你若敢將她帶走,我們同學情誼就到此結束!」
「好,我不將她帶走,但你要答應我,好好照顧她,若不想許下承諾,就別踫她……」
還不待風逸君將話說完,火焰君便用力按下結束鍵。
「承諾」二字對他而言太過沉重,也是他最不想在男女關系中做的事。
男女之間,不純然就是男歡女愛嗎?他實在無法想像一生只和一個女人相守一生,一夫一妻制根本不符合人性!
也許從今起,他應該和莫寒修維持某種距離,而且絕對不能踫她!
但他也「選擇性失憶」的不去思考,為什麼自己不想放這只蝴蝶單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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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莫寒修再次出現在火焰君面前時,只听見美樂蒂得意地宣布︰「這下子沒有人會認為她引人注目了吧!?」
此刻的莫寒修被打扮成中東女子的模樣,全身包在輕柔的夏紗里,頭上還圍著同一色系的緞巾。
黑色遮去她全身的美麗,卻遮不住她雙眸透出的空靈,雪白的肌膚在黑色的頭巾下,形成強烈的對比。
久久之後,他才說︰「美樂蒂,這是你最失敗的作品。」
美樂蒂吸了口氣,收起先前的自滿,遞出手中的墨鏡,「她的美是任何一個優秀的造型師都無法改變的事實,吶,這墨鏡可以稍微斂下她的光芒。」
火焰君接過墨鏡,還是道了聲︰「謝謝你。」
一旁的法蘭克立刻將造型費用交給美樂蒂。
美樂蒂卻自嘲地對法蘭克說︰「這次不收費,因為你的老板認為我失敗了,看樣子我得好好研究讓天使的光芒不外露的方法。」
說罷,她倏如風一般地打道回府。
「天使的光芒」這話就像一個火印,瞬間烙在火焰君的心口上。
眼前的莫寒修正是來自多雪的波士頓,即使遍地白雪所映照出的光亮,都無法與她本身發出的光芒抗衡,不是發光的「天使」是什麼?
莫寒修一點兒也不懂她們之間的對話,尚未回神就被火焰君戴上墨鏡,同時握住她的手拉往外邊一直走。
「我們到沙灘走走。」順便消消剛剛被風逸君惹起的怒氣。
她試圖想摘下眼鏡,他卻出聲阻止。
「別拿下來。」
她不能理解地睇著他。
「除非你想成為箭靶。」他冰冷地說,似乎想以冷漠隔開她對他曾經造成的影響。
可是,他忘了——
她本就來自雪國,焉懼冰冷?她該懼怕的是融化在他的火熱之下。
稍早前,他溫柔的擁抱還留在她的身上、心版,可是現在的他卻像是陌路人,忽冷忽熱,弄得她暈頭轉向,不知哪一個他才是真正的火焰君。
火焰君……火焰君……她在心底一直低喚他的名字。
「待會兒跟好我,我有責任保護你。」他又說。這是他答應風逸君的,他一定要遵守。
「嗯。」她應道,心口卻像被鑿了個小洞,有點疼、有點心悸,因為他認定她是被保護的對象,而非應憐愛的女子。
焰,不要離開我!她在內心不斷吶喊著。
不要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