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問不出口。他怎麼認識那位高翠華的?怎麼會不止一次的一起出現在飯店餐廳?他們究竟是什麼關系?冷煒是不是愛上她了?她多想問!可是她不能問,她不想被他看作一個無理取鬧的妻子。
在心里掙扎了許多天,宋心亞強迫自己不再去想它。
她走出廚房,把剛用完早餐的餐盤交給女佣洗,來到客廳。
「冷煒,下禮拜三是爸的生日,你能陪我回去嗎?」周六早晨,昨天晚上才下飛機的丈夫很難得的沒有出門。冷煒從報紙里抬頭睇她一眼,「那天我必須到香港開會,可能來不及趕回來。」
「哦。」宋心亞失望地低下頭,去年他也因為公事錯過她父親的壽宴……是公事,這也是沒辦法的。她撐起一絲笑容,「沒有關系,爸爸會明白的。你等會兒要出去嗎?」
「嗯,跟一個客戶打球。有事?」
「不,我也跟朋友約好了。既然你也要出門,那就沒關系了。」她本來想,如果他不出門,那她就得留下來。
她轉身上樓,換一件淺紫色的洋裝,露出一雙修長的玉腿,又略施薄粉才下樓。
「我得出門了,你……還有事情嗎?」她縴細的手指握著白色皮包,凝望著他稜線分明的臉龐,渴望他抬起頭來看自己一眼。
「沒有。今天我會自己開車,你可以叫小陳送你。」冷煒依然埋首在報紙里,甚至不關切她,問一句她跟誰約好,或者什麼時候回來。
「好。」宋心亞若有所思地點頭,努力壓下腦海里再一次竄進的疑慮,她轉到廚房跟佣人交代了一聲才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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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始以來,她都覺得自己不曾進入過冷煒的世界里,雖然在兩人的生活之中有著毋需言語的默契,即使她總能夠適時的知道冷煒的需要,但兩人的感情始終隔著一道高砌的牆,被摒棄在外的她,始終無法踏進冷煒的心牆里。
她該如何打破這道牆?或者,冷煒已經為別人開一扇門了呢?宋心亞僵硬地愣住。
「哎喲!」身後有人撞上了她。
宋心亞這才回神,回頭對一位小姐道歉,「對不起,真是對不起!」
「快走!」女子看宋心亞還茫然不知身在何處的模樣,拉著她趕緊穿過燈號將變的馬路。天,她居然在大馬路中央發呆,想自殺啊!
宋心亞總算完全清醒了,真是丟臉。
「謝謝你,真對不起。」她為自己反常的行為一陣尷尬。
「別這麼說。我看你似乎心情很糟糕,一副想去撞車的模樣,這樣可不行哦,天底下沒什麼解決不了的事嘛。」女子戴著一副銀邊墨鏡,穿著時髦又不失高雅,一頭大波浪鬈發隨意地扎在腦後,涂著淡粉紅色銀亮口紅的唇瓣略微不苟同地噘著,話里帶著熱心的斥意。
她看起來真的那麼糟嗎?連一個路人都看得出來,這樣到朋友家,只怕要惹來更多的關切。
「謝謝你,小姐,我沒事。」宋心亞很感激她的熱心。
「別客氣,你叫我丫丫就可以了,我的朋友都這麼叫我。」丫丫瞅著她,似乎對她很放不下心。
「我是宋心亞。」她撐起微笑,剛才乍閃過的念頭使她的手腳到現在還是冰冷的。
如果冷煒心里已經有了別人,她……
丫丫蹙起修飾成一道完美弧形的柳眉,決定不能放任她不管。
「心亞,你現在要去哪兒呀?」
「我?」面對一個在路邊認識不到兩分鐘的女子這麼熱忱的詢問,任何人都會愣住吧。宋心亞拾回焦距凝視這位美麗的女子,對她說︰「本來跟朋友約好要去拜訪,她的家就在附近。」
「原來如此,那是說你現在不想去?」丫丫已經從她的話中听出她改變主意了。
「嗯。」宋心亞點頭,看丫丫似乎還沒有打算走開的意思,她也不好意思先走,而且她對這個女孩有一股特別的親切感。
「那太好了,你可不可以陪我去逛街呢?我正愁找不到人當向導呢,會不會很麻煩你?」丫丫熱絡地說。
其實宋心亞現在很想見到冷煒,想問他是否已經愛著別人,可是即使她回家,冷煒也不會在,所以她微笑著對丫丫點頭,「好啊,我陪你。不過我得先打電話給我的朋友。」
「啊,我的行動電話借你。」丫丫拿給她。
「謝謝。」宋心亞撥電話通知朋友以後,開始問丫丫,「你不住在這里的嗎?」
「我和父母一起住加拿大,去年才回台灣來陪祖父。我祖父跟爹地的感情相當糟糕,你知道嗎?我出生到現在二十三年還不曾見他們說過話呢,真是服了他們。媽咪說祖父的身體已經不是很好了,而爹地又是獨子,本來要搬回來住,可是爹地不肯,也不知道是為什麼,爹地只要一說起祖父就會板著一張臉,好久不說話。後來我就提議由我回來照顧祖父,這一點爹地倒是沒有反對,我想他也是擔心祖父的,只是嘴里不說罷了。」
丫丫很驚訝自己居然劈頭就說個沒完,而且吐露的全是自己不曾對外人說過的家內事。
她狐疑地瞅住宋心亞,為什麼會對她有一份特別的親切感呢?
宋心亞帶她走進一家百貨公司,對丫丫說的事總感覺有一份熟悉,無法不去關切,這是為什麼?「父子倆那麼久沒有說話,彼此之間一定存在著很深的心結吧?」
「我也是這麼想,可是這個話題在我們家是禁忌,我跟哥哥都不敢問的。啊,我有個哥哥,我們是雙胞兄妹。」丫丫很自然地勾著她的手,感覺和她好象認識很久了。
「你們一定長得很像?」
「嗯,不過他比我高,也比我帥就是了。」丫丫說著,不自覺地摘下墨鏡。
「你也很漂亮,相當迷人。」宋心亞看著她,由衷地說。
「我才覺得你很迷人呢,嗯,怎麼說呢?總覺得你非常的與眾不同,有一股常人所沒有的氣質,很特殊又很親切。」丫丫認真的想要正確地說出自己對她的好感。
「丫丫,你說得我都不知道如何接口了。」宋心亞笑著搖頭,「你想買什麼東西嗎?」
「嗯,我要買一大堆的衣服和配件。」她湊近宋心亞的耳邊低聲對她說︰「我告訴你哦,最近我認識了一位很優秀的男士,他啊,對我好極了,又體貼又溫柔,讓我不得不瘋狂的愛上他。」
「哦!那恭喜你了。」瞧她興奮的模樣,宋心亞也很為她高興。
「改天有機會啊,我一定要介紹給你認識。不過呢,說不定你也听過他,听說他的名氣還挺響亮的,常上商業雜志呢。」丫丫像恨不得馬上差他過來讓宋心亞評鑒似的。
「你講出名字的話,說不定我會知道。」因為冷煒的關系,她也常看商業雜志。
「他叫——」
「高翠華!你是高翠華吧?!」突然有人像尖叫似的大聲喊,打斷丫丫的話。
宋心亞對這個盤繞在心里的名字相當敏感,很快地轉頭去看那位叫喊著高翠華的人,意想不到的是,這人的視線居然落在丫丫身上,並且朝丫丫跑過來。
「丫丫……你是高翠華?」宋心亞相當驚訝。
「哎呀,我怎麼又把墨鏡拿下來了!」丫丫被人認出來,相當懊惱」「心亞,我得溜了,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家里的地址跟電話,你記得要恨我聯絡哦,Bye!」
她跑得很快,留下一臉錯愕的宋心亞,當她看到丫丫……不,高翠華名片上的地址時更為震驚。
斑……她難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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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所有教她驚訝的事情全都湊在一起了,一時之間,她幾乎茫然得理不出頭緒來。
丫丫居然是高翠華,而這個高翠華竟然就是……她本來只是猜測,但思考過了丫對她說的那些事——加拿大、雙生兄妹,還有她留下的住址及高這個姓氏在在都指向她的猜測是事實,而且不會錯,高翠華真的是……那麼她所說的,對她溫柔又體貼、她愛得瘋狂、經常上商業雜志的這個男人是誰?會是冷煒嗎?
宋心亞緊緊揪住疼痛的胸口,唯恐這個推測成真,那將使她比現在還痛苦千萬倍。
天!千萬不能是真的!她必須弄清楚這件事!宋心亞顫抖的手拿起電話,毫不遲疑的撥通一組她熟悉不過的號碼。
「喂?」當話筒彼端傳來這一聲,宋心亞張著嘴卻無法出聲。
「喂?」對方不耐煩了。
宋心亞咽下緊張的氣息,「冷煒……是我。」
「什麼事?」
「你……你,現在在哪里?」她該怎麼開口?問他是不是就是丫丫口中那位溫柔又體貼的男士?還是問他是不是已經把她這個妻子忘了,甚至忘記自己是有婦之夫?
「你有什麼事?」他的語氣深沉,教人模不透。
「我……沒……沒事,只是想問你……什麼時候回來?」天,她開不了口!
「會很晚,你不用等我。」
他就這樣把電話掛了……也好,她根本開不了口。
宋心亞沮喪地放下電話,神色比剛才更為絕望。如果丫丫口中的男士真的是冷煒,她的丈夫,那這場婚姻她想不放棄也不行了。她從來不知道冷煒也有溫柔的一面,如果丫丫說的人真的就是他,那她還能不死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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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該如何證實這件事,也害怕去揭開它的真面目。一個她嫁了近三年的丈夫,一個她用盡真情全心來愛的男人,不是她可以說忘就忘的。愛情,豈是她可以做主的?
是啊,就因為她無法做主,無法去支配,所以無法強求一個丈夫要愛自己的妻子,無法要求一個她愛的男人必須愛她。
她根本也不敢打電話給丫丫。她很害怕,她知道丫丫一定會告訴她那個男人是誰,而她還不想這麼快就知道。如果一定得有個結果,那麼起碼也得等到明天以後…
明天,四月的這一天,是心曜的生日,也是一個特別的紀念日,冷煒大概也跟去年一樣不會記得吧。天知道她多渴望有一份驚喜。
宋心亞嘆著氣,今天在醫院多待了一會兒,出來時已經接近中午了,記得附近有一家餐館的餐點挺好吃的,不過必須走一段路……前面就是楓雅飯店。
宋心亞注意到時,臉色也跟著轉白。
不!婉晶告訴她,冷煒今天中午要出去跟客戶見面,所以她才會在醫院多做些事……
為什麼他會是跟……丫丫在一起?!
她的視線停留在不遠處一對狀甚親密的男女身上,直到他們走入飯店,消失在玻璃門後。宋心亞僵直地立在原地,臉上的血色褪盡,此時的她腦中一片空白,只想著為什麼不能等到明天,為什麼要這麼殘酷的對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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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昨天中午到現在……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她望向窗外當頭的烈日,是中午了嗎?
大概吧,她以為自己的心已經死了,現在的她只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
終于到了她不得不做抉擇的時候。宋心亞拿起電話,拿出那張名片,撥通名片上的電話。
「丫丫,是我。你上次告訴我。你愛上的人……他是誰?」她應該佩服自己還能有這麼冷靜的聲音。
「心亞嗎?你怎麼現在才給我電話,我一直在等呢。」
「對不起。你告訴我,你愛上的……是誰?」
「唔,就是那個……冷氏集團的老板嘛。」話筒傳來羞怯又甜膩的聲音。
「冷煒?」奇怪,她已經沒有感覺了嗎?宋心亞發現自己在這種時候居然還可以如此平靜的把他的名字喚出口。
「你知道他?」那頭的聲音是愉悅的。
「他有妻子,你知道嗎?」宋心亞的語氣充滿復雜和愁緒。
「這個我知道,Sam很坦白的,他一開始就對我說了,那根本不是他要的婚姻,是因為他媽媽的緣故嘛,Sam才會接受一樁沒有愛情的婚姻,我想反正也維持不久吧,不管怎樣,只要Sam愛的是我,這就夠了呀。」
丫丫是無怨無尤的,她听得出來。冷煒真的什麼都對她說?
「他……說過愛你?」宋心亞的聲音不再能夠平靜。
「說過啊,不過他不是會時常把愛掛在嘴邊的人,也只對我說過幾次而已。」
卻一次也沒有對她說過。宋心亞緊緊捏著話筒,指關節都泛白了。她能不死心嗎?
又……能死心嗎?
「丫丫……再見。」這會是她們最後一次說話吧?
「心亞?喂——」
宋心亞按掉電話,又撥了冷煒的行動電話號碼,接的人卻是夏婉晶。
「婉晶……他在開會?那請你告訴他,開完會後回家一趟……不,我沒事,只是有件急事希望他回來商量……不用了,別打擾他,我可以等他結束……傍晚?沒關系,我可以等……嗯,麻煩你轉告他。謝謝你,婉晶,再見。」宋心亞放下電話。
等到傍晚,一切都有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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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宋心亞凝望著窗外,內心愁腸百結
「夏秘書說你有急事,究竟什麼事?」冷煒打開門,眉心糾結。
總是這樣,踫上她的事,他永遠騰不出空閑的時間給她,永遠這麼急于走開,她就如此惹他厭煩?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不知道。」叫他回來就為了問他今天是什麼日子?她以為他很閑嗎?
「我昨天中午從醫院出來時,在楓雅飯店的門口……看見你。」
是她的錯覺嗎?她感覺他僵了一下,只是一下子,很快就恢復他慣有的冷靜利淡漠。
是她的錯覺嗎?她寧願是的。
為什麼他什麼也不說?
「你……沒有什麼話要說嗎?」
「沒有什麼好說的。」冷煒的語氣襄有一絲惱火,她居然質問他!
「那麼,你是承認……還是否認?」不管他是否已經愛上別人,只要他有那麼一點心想要他們的婚姻,只要他心中還有那麼一點想留下她……
「不需要。」他看表,一會兒得馬上趕到香港一趟,他可沒有太多的時間拿來浪費在一個歇斯底里的女人身上。
不需要……短短三個字,卻足以抹殺一場婚姻的存在。她努力三年所維持的婚姻,對他來說就這麼不值得珍惜……原來對他來說,她是這麼可有可無的存在!
而她,甚至沒有勇氣追問這三年來他是否有一絲絲愛過她……
她的心像盛開過的花朵枯萎了,隨風落下的花瓣是她一片片的期待。她的情,她的痴,這三年來為她換來什麼?
三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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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年,她的情,她的痴,為她換來的只有遍體鱗傷、錐心泣血的痛,只有說明她的情是空,她的痴是傻。
「我要離婚。」她平靜的說出口。
冷煒終于抬起頭看她,表情如墜五里霧中。
「為什麼?」一個被他認為可有可無的妻子,一個他從來不重視的女人,一個他不曾正眼看待的女人,現在對他提出離婚?試問他該有什麼反應,她認為他會阻止嗎?她應該知道他不哄女人的,她更應該知道他之所以與她結婚,只是來自于母親的壓力,沒有特別理由。女人對他鬧情緒是錯誤的。
「我累了。」她已經傷痕累累,不想再解釋為什麼,要她說出祝福他的話來說明為什麼?不,她沒有這個雅量,只因她過去愛得太深、太濃了,無言的退出、默默的祝福已是她所能做的最大極限。
冷煒仿佛是第一次听到她的聲音,他第一次認真的看她。
她……是認真的?
「今天我沒空,明天我會找律師辦這件事。」他沒有任何表情,面對一樁即將結束的婚姻,他表現得太冷漠了。
宋心亞無言地領首。他甚至沒有一點遲疑……不,他問了「為什麼」,這對他來說已經很難能可貴了。
冷煒狐疑地瞅著她,「關于膳養費——」
「不用了。」宋心亞立刻搖頭,「你不需要再給我什麼……若要認真追究,是我欠你,該還的應該是我……所以讓這一切就這樣結束吧,以後……彼此是陌路人。」她的傷,好重好痛。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他瞇起眼,仿佛嗅到什麼被隱瞞著的他所不知道的事。
她瞞著他什麼?為什麼說欠他?
「沒什麼。明天我會把離婚協議書交給律師……我走了。」這樣的情況下,似乎不適合說再見。
宋心亞滿載著心傷轉身。
「心亞……」不知道為什麼,當他發覺時,他已經開口喚住她。
「什麼事?」她回頭。
「我會派人把屬于你的東西送回府上。」
「謝謝你的好意,如果不麻煩,請你把它們全部扔掉吧。」這就是他叫住她的目的?
他一定要這樣一再的撕裂她的心嗎?如果她必須重新開始,那麼任何會勾起這三年回憶的東西都不應該被留下來。
她感覺到淚水在她的眼楮里轉動,她沒有擦它,只趕緊打開那扇門,並且急急地跨了出去,就這麼了然一身地走出冷家的大門,從此離開他們共同生活三年的家。
門外,夕陽完全沉沒,只剩下一片淒艷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