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安徽蕪湖雹府
「耿老爺!雹老爺!不妙了!」
看著產婆由後屋里奔出,耿介之心頭直打鼓,臉色鐵青,身子搖搖欲墜,別又來了!這次已是第六回,千萬別同前五次一般,歷經千辛萬苦,卻得個死胎!
「怎麼了?」耿介之慌了手腳,「是夫人有事?還是……孩子?」
「都有事!」產婆訥訥吐實,「夫人苦撐了兩日夜,眼見氣力已然耗盡,血流不止,可那孩兒卻連個影兒都還見不著,按理說胎體內羊水已破,娃兒再不出世……這個樣兒是無法存活的……」
雹介之愈听心愈痛,想他這一世奉公守法,樂善好施,卻不知何以,就是難有子嗣的命。
兒也罷,女也成,他老兩口捱到四十多歲,生了五次死胎,生得心都寒了,不過是想有個延續血統命脈的親子罷了,難道……就這樣一個微小心願,菩薩也不願成全?
此次得孕後,耿介之與夫人停下手邊所有事務,終日訪名山拜菩薩,沒想到終究難敵天命!
雹介之身子一軟,癱在椅上,手勢輕揚,「救夫人!這娃兒……既與我耿家無緣,」頹乏的聲調及緋紅的眼眶在在說明了他的不舍,「……也只能放手了!」
「阿彌陀佛!」一個渾身骯髒的行腳僧路過耿府,未經同意便笑嘻嘻地踱入大廳,「上天有好生之德,施主輕言放棄,豈非可惜?」
雹介之見著這陌生邋遢的行腳僧,心頭一凜,常言真人不露相,眼前這僧人雖光著足踝,滿身襤褸,捏把蒲扇,但炯亮的瞳眸、意有所指的語氣均令他有種落水人攀著浮木的感覺。
「大師救命!」出言懇求,膝頭一軟,耿介之朝著僧人跪下,未及落地,僧人搖搖蒲扇,一道怪風掠過叫他不得不站直身子,僧人笑嘻嘻,「耿老爺毋需多禮,這娃兒同我有緣,我來幫忙倒也不全是沖著你!」
不再贅言,僧人轉身踱入後堂,喀嚓一聲合上門,連產婆都被阻在門外。
頃刻後,屋里不再傳出耿夫人哀嚎的聲音,卻也沒听到嬰孩哭泣的聲音,一切死寂,門外幾人,尤其是耿介之,只手捂緊心口,連呼吸都暫時停住了。
「匡嗆」一聲,僧人踢開門走出來,一臉清朗朗的笑,懷里摟著個渾身血污的嬰孩,怪的是,那個剛出世尚果著身的嬰孩迥然不同于尋常嬰兒,竟掛著張笑意盈盈的臉孔,燦亮星眸搭上時而咯咯的女敕笑聲,雖說可愛逗人,卻又讓人不得不感覺到詭異至極!
行腳僧囑咐產婆進屋料理耿夫人傷口,她已無事,只是累壞,需要休養一陣,至于手中娃兒,行腳僧用塊布巾包了幾圈交到耿介之手上。
見耿介之誠惶誠恐地抱過孩子,行腳僧笑道︰「別擔心,這娃兒命硬得很,死不了的,否則……」他笑笑續道,「依你這無子無女的命格,今生是不可能有人為你送終的。」
「大師!」耿介之喟嘆道,「這也是在下始終無法釋懷的一件事情,這一世,在下自問多行善事,卻何以……」
「這一世?!」行腳僧輕哼了聲,「‘欲知今生果,需問前世因!’你以為光靠這一世不斷行善就能得著善果嗎?可知前世的你造下了多少罪孽!」行腳僧睇著耿介之,「這世為人前你已歷經餓鬼道、六畜道等幾世輪回交替,這一世你雖能得著人身,但終世孤苦,克父母手足、克叔伯姻親、克子女……命定不得善終、無子嗣,總之你的命會很長很長,得眼睜睜看盡身邊的人個個離你而去後才能斷氣。」
雹介之听得一身冷汗,顫著聲音問道︰「前世的我究竟……」
「前世為人時你是元朝一名大將軍,」行腳僧淡淡道,「在戰場上殺戮敵人原是無可厚非,但你個性凶殘嗜血,連無辜百姓都不肯放過,放任手下奸婬擄掠,坑儒毀佛,你這一身罪業還不知得輪回個幾世才得償盡,這一生,多念點佛吧!」
「多謝大師開示!」耿介之只覺全身冷汗涔涔。
「至于這女娃兒……」行腳僧睇著耿介之懷中嬰孩笑,也是到了這會兒,耿介之才得知妻子生下了個女孩兒,「她前世原是個修道千年的狐精,為了情緣,甘願棄仙為人,福緣甚厚,命硬得很,這才受得住你的業障纏溺,說來也是有緣,前世你二人也見過面,她還曾戲耍過你,這才與你諦結了此一父女宿緣,只不過……」
行腳僧沉吟道︰「你命中無子嗣是命定的事,她雖能僥幸由母體中活存下來,但為了擾亂陰間勾魂使者,在她十五及笄前,你都要掩蓋她是個女孩兒的事實,方才我先用了個旁的女嬰魂騙走那勾魂使者,在她成年前,精力不足,還是隨時會有危險。」
「請大師明示該如何護住小女性命!」耿介之憂心忡仲。
「這孩子滿月後,將她送至瑤池王母廟里拜王母為義母,她與王母有宿緣,王母娘娘會盡量護著她的,但為了安心起見,在她十五歲前,不論對內對外,你都必須拿她當兒子教養,這樣做還有個好處,鍛煉她的體魄身心,免受你惡業所牽累。」
「言盡于此,貧僧也該走了。」行腳僧揮揮手,瞬間就到了門口。
「大師!對于您的恩德晚輩感激其名,卻不知您如何稱呼?更不知,來日該如何尋您?」耿介之急急跟到門口。
「找我?!老家伙雲游四海,你從何找起?」行腳僧笑呵呵道,「至于我叫什麼,知不知道對你並無分別,又何須多記?甭謝我,我與這丫頭極有緣,等她十歲時我會再來傳她功夫,你這世尚有功名命,終會舉家北遷,別擔心,你找不著我,我卻會自個兒找來的!」
揮揮手,行腳僧輕步如雲,剎那時便沒了蹤影,留個耿介之呆愣杵立風中,百緒雜陳。
*********
十五年後,紫禁城。
天很清,很明。
不論是在平民頭頂上的,或是在皇帝頭頂上的,均是一片清明。這一點,上天倒是公允!
紫禁城,天子腳底,榭水閣里掛著「蓬島瓊台」一方牌匾,春日瀲灩,鳥飛魚躍,端的是幅賞心悅目的美景。
可這會兒閣里傳出的聲響卻破壞了這份宜人的清寧。
綁里四周圍俱放下竹卷簾,由外覷不著里頭,竹簾外守了個猴頭猴腦的小太監,一方面他監視著是否有人走近,榭水閣懸在湖心上,任何人想靠近的唯一路途只能借由兩邊過往的曲橋。這里看得遠,只要遠方稍有動靜,立刻能清楚知道。
另一方面,小太監猶不死心地朝內看了又看,似乎在等輪班的弟兄來守,讓他也能逮著機會進到竹簾里。
「又是個雙!」說話的是個腦滿腸肥的胖太監,他是四皇子胤祺生母德妃跟前的太監,姓海,仗著有些年紀,向來在太監堆里頗吃得開,這會兒他笑得嘴都咧開了。
只見他邊收著桌上大大小小的碎銀兩,邊對著眼前一身白衣的少年道︰「耿少爺,莫說不信邪,這年頭邪門的事兒特多,這三只骰子已連擲了十次雙,誰都懂得換個風,偏就您,一路不信邪,霉到底,可便宜了我老海!」
原來這一伙子人竟是趁著各家主子午憩時分,在榭水閣里堂而皇之地開了賭,皇宮里賭雖根禁不了,但多半只敢深夜躲在敬事房里賭,這樣的明目張膽推根究源竟是受了個十五歲少年的蠱惑唆使。這事兒說來誰也要不信,但事實卻擺在眼前。
雹凌並不嗜賭,卻是貪玩至極,隨父親進宮已滿兩個月,第一個月——安分,第二個月——認清地形,第三個月——就得開始尋樂子了。
「千金散盡還復來,」耿凌無所謂,笑嘻嘻道︰「海公公開心、大家開心,我也就開心了!」
「耿少爺開心,」一旁小太監悶著笑,「只怕耿太傅開心不起來喲!」
「是呀,」另一人接腔,「這會兒耿太傅正揮汗如雨地‘之乎者也’掙俸祿,萬沒想到這邊廂出了個咬布袋的大老鼠在幫他疏財呢!」
雹凌倒是沉得住氣,對所有諷嘲一概笑笑承受,也不惱火。
「有輸有贏,錢財輪流轉,你們怎知下一場我還會再輸?」耿凌倒是賭性堅強。
「還玩?!」海公公瞪大眼,「您已輸得精光,銀子銀票均清,再玩下去您還有啥子可輸的?咱們可不認欠賬!」
「不欠!不欠!」耿凌搖搖手,「欠了債就不好玩了,自是現金交易,這樣吧!來點兒新花樣,擲骰子不夠刺激,由您出題,讓我去取蚌皇城里最難到手的東西,我若辦不成……」耿凌自懷中取下一顆夜明珠,這寶物是她隨父親入宮謁見皇上時,康熙送她的見面禮,價值連城,沒想她竟渾不在乎地拿出來當成了籌碼,「這珠子就是您老人家的,但若我能辦到,那麼您眼前及袋中今日所得之銀兩則得盡遍在下所有!」
「不過先說明了,咱們純粹只是尋樂子,您老可不能出些偷玉璽、砍人頭之類不合法理的要求。」
雹凌笑嘻嘻將寶珠揣至海公公面前晃蕩,「不知,公公意下如何?」只見對方瞳孔放大,口水直冒。
「賭!賭!」海公公一把拭去口水,那只南海夜明珠的價值至少在他身上這堆家當總數的千倍之上,如此有利的事情他怎會不願意?
「海公公,讓耿少爺去拿御膳房簡大鍋子的那柄烏金鏟子……」
「別……別……」另個小太監急急插口,「簡大鍋凶歸凶,卻還遠不如‘御騎苑’里那八頭神犬來得凶惡,讓耿少爺去取下掛在它們頸頭上的八卦環……」
「依我看,前兩天晴媛格格不是在熙春園里的貝雲湖里掉了串珍珠鏈嗎……」
眾說紛紜,大大小小十來個太監俱提出自個兒認為最艱巨的任務。
雹凌听了卻不心驚,笑吟吟地一意候著海公公說話。
「別再吵了,咱家心底有計較!」海公公覷著耿凌問了句,「只要不違法理,您都可以辦到?」
見耿凌點點頭,海公公緩緩開了口,「成!雹少爺若能拿到五阿哥的褲腰帶,咱家便算輸了。不過這條帶子可得親自由他房中取出,不能至淨衣坊里抽取作弊了賬!」
此言一出,方才紛擾的氛圍全部靜了下來,幾個太監面面相覷無語。
一個小太監搔搔頭擠出話,「海公公,這……不太好吧!既然純是尋樂子,又何必尋到那些阿哥們的頭上呢?更何況,誰都知道所有阿哥里,四阿哥和五阿哥是最最難搞的,五阿哥平日雖不會端架子,卻是所有阿哥里功夫最厲害的,騎馬、射箭、搏擊無一不精,甚至還會中原武林里的精妙絕學,平日起居簡樸,身邊僅有幾個內侍輪值,真想近他的身去取那褲腰帶,弄不妥,火了阿哥,下場堪虞……」
下面的話小太監吐不出來,只用手勢在頸部比了個手刀一刃,翻了白眼。
「如果耿少爺是個女人,這事兒或許會好辦些。」幾個小太監聞言嘰嘰咯咯笑成一團,誰都知道五阿哥素以風流浪蕩聞名。
「是呀!要取男人的褲腰帶自然得往床上去取才對!」說話的正是五阿哥身邊的小安子公公。眼前這耿少爺雖是個小白臉,粉皮女敕肉,貌若潘安,但畢竟是個男人!
「只可惜,五阿哥沒有斷袖之癖……否則……」
「多謝諸位好意。」耿凌雙手高舉,平息眾語,「不過,在下要依自個兒的本事去贏得這場賭局。」
「你真要去?」海公公訝然,他原以為只要听到這艱困的要求後,耿凌定會打消了念頭,沒想到……他顰眉,「耿少爺若失手……」
「別擔心!在下不會連累在座諸位的,若有事,自當一肩扛起,」耿凌朗聲道,「七天為限,七天後咱們依舊在此踫面。」
「等一下!」見耿凌欲離去,一個小太監連忙舉高手,「許不許旁人插花加注?」
「成!」耿凌笑笑不在乎,「只要大家開心,怎麼都成!」
「我要!」
「我也要!」
「還有我!」
「算我一份……」
一瞬間,在場所有大小太監,連同方才杵在簾外把風的小太監也慌忙擠進來舉高了手,人人有志一同,異口同聲。
「我們都買耿少爺……輸定了——」
*********
第六天,夜里掌了燈,一只大耗子溜進了五阿哥胤佑的寢宮里。
是的,一只縮頭縮腦,膽大妄為的大耗子——耿凌。
她從未見過這位「名聞遐邇」的五阿哥,不過同于她在北京城里的「盛名」,這男人的名氣也不是什麼好名聲,雖說傳言他是當今皇上眾多皇子中最俊美、最聰明、武藝最好的一個,卻同樣也是最浪蕩不羈、最叛道離經的一個。
皇子中,因為皇後的關系,無疑康熙最疼寵的是二皇子胤祁,胤祁是孝誠皇後赫舍里氏所生,雖然年僅二十二歲的孝誠皇後在生下胤祁皇子的當日就死了,他卻依舊難舍舊情,在胤祁剛滿一歲七個月時便正式冊立他為太子。
此舉對于其他野心勃勃的皇子如大皇子胤琪、四皇子胤祺、八皇子胤禪及九皇子胤唐等而盲,依舊無法滅絕他們的希望,他們不斷在康熙身邊力求表現,盼得父皇青睞。
子嗣中,除卻二皇子,五皇子胤佑無疑是最受到康熙帝玄燁重視的,皇上甚至還讓這兒子在少年時上得少林學了身漢人武學,卻沒料到隨著年齡增長,他卻愈是浪蕩不受羈絆,視父親及旁人期許于無物,加上胤佑生母早卒,也沒人盯著他去覬覦皇位了。
其他幾個皇子,耿凌曾陸續見識過,但大多僅限于筵席上的遠望罷了。
目前父親授業的,以十八歲以下的小阿哥、小榜格為主,已成年的阿哥多已另有王餃或公務在身,除了夜晚,少在宮苑里出現。
眾多阿哥里,耿凌印象最深的卻是四阿哥胤祺。
鷹梟似狠厲的雙眸,堅決而冰寒的意志力讓人心悸,這男人,該是那種為求目的而不擇手段的人吧!
至于五阿哥胤佑,他又會是個怎樣的人呢?
一邊探索著這男人的寢宮,耿凌一邊起了好奇。
這不是她首次模入他房里,前兩次是為了熟悉地形。
依傳言,這男人該是浪蕩不羈的,可他的寢宮里卻干淨清爽得條理分明,這樣的清爽卻非來自于太監宮娥,誠如傳聞,五阿哥不喜熱鬧,他的寢官里除了幾天固定一班的清潔打掃外,罕見人跡,擁有的內侍數目是旁的阿哥所需的十分之一、這樣的干淨該是他自個兒的習性所致。
此外,其他阿哥無論娶妃納妾與否,寢宮內都少不了幾個侍寢的姬妾,耿凌曾因走錯寢宮,看到些讓人臉紅心跳的東西,才明了了艷熾坊那些姑娘們的營生方式,也才了解爹在得知她跑到艷熾坊後何以氣成那副模樣的原因。
但在這五阿哥的寢宮里,除去宮娥,她竟不曾見過旁的女人,看來這家伙雖慣愛打野食鮮貨,卻不愛讓人縛在身邊,且毫不顧忌因此而毀壞名聲,否則這些有權有勢又有錢的阿哥們,個個都浪蕩得很,只是別人都懂得收斂,帶回寢宮關上門干活,不像胤佑,卻偏毫不忌諱地外出尋歡,明目張膽得可以。
來兩次都沒見到這男人,自然偷不到褲腰帶。
雹凌大可如海公公所言,到淨衣坊尋個替代的了事,但她不想用陰招贏得賭局,更何況,淨衣坊多的是海公公的眼線,這招也行不通。
最要緊的是,她喜歡這樣深具挑戰的賭局!
她盤算過,再忙碌的人,終究還是得要回到房里睡覺。
再機警的人,終究還是要解開朝服、外衣、中襦、褲腰帶,才能安眠。
而她,等的就是那一刻,拎了就走,待他明晨發現短少了東西,頂多傳內侍再補就是了,斷不會為這等小事而驚天動地。
是以,耿凌在這個時候潛入寢宮,掌燈時分,眾人在殿上用晚膳,她模入了胤佑的寢宮,躲進他床榻旁一只擱置朝服的紫檀木櫃里,櫃門上,她鑽了個細不可見的小洞,由這兒,她可以吸得空氣,亦可以窺伺床上人的動靜。
她來到櫃中,盤腿坐定,閉目養神,候著獵物上門。
癟中除了紫檀木香外,還充溢著股男人的氣息,粗獷而特殊的男人味,全然不似耿凌慣常在男人堆中嗅到的汗臭,那味道淡淡然,很好聞,卻不知何以,在她心底漾起熟稔的感覺。
熟稔?!雹凌搖搖頭笑自己,怎麼可能,那是個全然陌生的男人呢!
這頓飯耗時頗久,耿凌樣樣都算妥了,卻漏了她那永遠閑靜不下來的性子,當今世上,能讓她靜下來的事情唯有睡覺。
是以,即使她再三告誡,即使她瞪大眼楮,即使她用力掐著自己,幾個東倒西歪的撞頭連連後,她干脆蜷伏在一堆衣服里,放縱自己夢周公去也。不礙事的,她告訴自己,只要一听到門聲,只要一听到有人進來,只要她睡飽了,只要……嗯,嗯,嗯,她就會精力充沛再度醒來,不礙事兒的……
*********
天長地久,耿凌也弄不清楚自個兒究竟睡了多久,但終究她還是醒來了,丟人的是,她不是自個兒清醒,而是被外面鏗鏘聲音擾醒的,剛回神的剎那,她忘了處境,伸展腰桿一個呵欠險險響起,是那成堆困著她的朝服提醒了她的所在。
耗子似地,她瞬間清醒,伸長脖子趕緊將眼楮貼上洞口外覷。
怎麼可能?!外頭明明有聲響,屋子里肯定已有了人,然而洞口望去卻只有墨黑,比起方才無人在屋里,窗欞還能透著月光時更加昏暗。
「怎麼可能?」
雹凌用力揉揉眼楮,用細不可聞的聲音邊自問邊更加偎近貼緊在木櫃門板上。
「怎麼不可能!」像是回答她的問題似地,一個磁性低沉的男人嗓音自櫃外冷冷響起,櫃門一敞,來不及抽回身的耿凌咕咚咚由櫃中像坨軟泥似地跌出來,倉卒不備間,這一跤跌得著實難看。
男人聲音平靜漠然,「一根手指頭就抵住了洞口,能瞧見啥?」
燭火掩映下,她狼狽不堪地抬起頭望入一雙湛然若海,莫測高深的瞳眸底。
她看著他。
斑碩迫人的身形,他該是這屋子的正主——五阿哥胤佑吧!
他也看著她!
男人眼里原是冰冷和譏誚的,卻在瞧見她的模樣時,突然冒生一簇訝異的焰火。
棒著生生死死、霧霧塵塵的煙幕交替,她仿佛識得他。
而他,也似乎是熟悉她的。
一碗孟婆湯或許能阻隔前世記憶,碾碎愛戀恨憎。
但,阻不斷、碾不碎的,卻是那股心底的悸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