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的臥室里,只留著暗黃的夜燈。
頭好重。他睡多久了?現在什麼時候?赫連義少緩緩起身,目光忽然定住……
有雙手壓著被子的邊緣,一張沉睡的側顏趴在上面。
這怎麼回事?為什麼葉芷會在這里,甚至趴在他床邊睡著?他揉了揉疼痛的額頭,腦袋一片空白……他合著眼,努力回想了一下。
再次張開眼,那雙眼里已經找回了記憶。很不幸地,他為想起來和葉芷有關的一切,感到懊惱……他吻了她,甚至……
湛龍來過了。在她身旁的桌上放著水杯、藥和燒烤店的名片……他眯起了眼。真不可思議,面對女人接近自閉的湛龍,居然會對她拿出名片來……她到底用了什麼方法?
反正,肯定不是用騙的,更不會是施展魅力得來的。這顯然都不是她的特長。
赫連義少一直凝視一張睡顏,久久忘了移開目光……原來她的眼睫毛很長,呈現微微的卷翹弧度,她的鼻梁就像她的個性一樣正直,她的嘴唇相當柔軟……也許這正反映她軟弱好欺負的個性。
赫連義少扯起眉頭,瞥了一眼鬧鐘上的日期和時間。……他竟然昏睡三天了!湛龍到底給他吃了什麼藥?
那麼她……在這里照顧他三天了?她去……看過她的院長夫人的兒子了嗎?在同一楝樓而已,她應該去過了。
她在向氏醫院工作……她叫天磊哥……那個男人,叫向天磊。……他住十三樓,也許他曾經遇過他……
他瞅著一張睡顏緩緩醒來,眨著兩扇長眼睫毛,仿佛水月般軟亮的眼眸對上他
「啊,你醒了……」她像松了口氣,立即綻放笑容。
「你一直都在這里嗎?」不,她應該是回家過了。她身上原來穿的米白色洋裝……那件曾經被他月兌下的衣服已經換掉了。她穿著簡單的灰色套頭針織衫,不起眼的黑色長褲,一頭長發也扎起來了……對了,除了初次見面,接下來幾次見她,似乎都是這種不刻意、不醒目的打扮。
「不,阿龍有空就會過來。他來的時候,都是他照顧你比較多。」她起身,倒了一杯溫開水給他。然後她看了一下時間,「才四點多,天還沒亮。阿龍說,你醒了可以吃一點稀飯。你等我一會兒。」
他喝了一口水,望著她,「你叫他阿龍?」
葉芷正要去廚房,被他一問,她轉過身來,「嗯,因為他說叫他阿龍就可以了……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他垂下了眼。
沒有?那為什麼他的口氣听起來像是很意外?她困惑地望他一眼,面對他三緘其口的態度,她選擇不多問。
他望著她溫柔的背影走出寢室。阿龍,有空就會過來?他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熱心了,怎麼他都不曉得啊。他昏睡這兩天,湛龍這小子……看樣子「變」得可真多。
他翻開被子下床,到浴室里梳洗,低頭瞅著身上的衣服……是湛龍幫他換睡衣的嗎?不,除非他當真「性情大變」,否則他不可能如此細心和好心。那麼……是她?
對了,她的院長夫人也叫她幫他喝醉的兒子換衣服……看樣子她是很習慣「看護男人」的工作。
他梳洗了一下,換了一套衣服。
不久,葉芷已經煮好稀飯端進來了。
「咦,你怎麼起來了?」
「不要緊,已經沒什麼事了。」幸好他醒得來,不然不知道要被「轉性」的湛龍怎麼搞,說不定為了「有空常來」,偷偷的塞安眠藥到他嘴里,讓他繼續昏睡。
葉芷把托盤放到桌上,眼角瞄了他一下……他從醒來到現在就一直眉頭深鎖,不悅的神色明擺在臉上。
「你……傷口會痛嗎?」她盛了一碗稀飯,夾了一些菜,拿著湯匙舀了一小口喂他。
「還好。」他撫著傷口,緩緩在床沿坐下來,突然她湯匙就過來……她這是做什麼?
「吃啊。」不吃,望著她做什麼?
他張嘴,她就把稀飯喂進他口里,動作自然得讓他不得不想到……「你在醫院做看護嗎?」
「嗯?不是,我是院長的助理秘書,做一些行政工作……」她告訴過他的。反正他一定沒有興趣知道,所以早就忘到腦後了。
「不過,你對『看護』倒是駕輕就熟。」他又張嘴吃了一口稀飯。他兩只手能動,實在沒什麼理由讓她喂,只是看她如此「勤快」,不好潑她冷水。不管怎麼說,這幾天確實麻煩了她,他又不是真正冰冷無情的人。
「看護……我嗎?」她狐疑不明白他突然說這句話的立息思,瞅著他,見他嘴里的稀飯吞下去,她又喂了他一口……他張嘴吃了,卻望著她,扯起嘴角。她的心馬上隨著他的笑容而牽動,很快的臉泛紅,目光垂落手里那碗稀飯……啊!她、她在干什麼啊?她竟然……難怪被他說成是「看護」。葉芷一臉靦腆忙著解釋,「抱歉,我、我……因為天磊哥每次生病都要我喂他,所以……不好意思。」她趕緊把那碗稀飯雙手捧給他。
「……夠了,我沒胃口。」他的口氣突然轉得很冷。
她才剛剛感覺到兩人之間好不容易有了一點「祥和」的氣氛,沒想到那麼快,像一把煙火似的一下子就沒了……失望是在所難免,不過習慣也成自然。幾次約會,他甚至都比現在更冰冷。說真的,起碼他現在直接發脾氣的態度真的好多了。
「不行,你才吃了幾口而已,還要多吃點。來。」所以說,她還是得喂他吃才行。
「我說夠——唔!」赫連義少扯眉瞪著她,嘴里含著一口稀飯。
她滿意地微笑,低頭又慢慢撥著熱騰騰的碗里最上面一層比較涼的稀飯,夾了一點菜。
「你昏迷好幾天,多吃點才有元氣。我……才能安心。」她紅著臉,聲音又低又細又軟。
赫連義少沉默了下來,無言地繼續被她喂著稀飯。
葉芷淺淺地笑著,神色很溫柔……他盯著她的五官看了好一會兒。
「對了……你為什麼……不能讓你堂哥知道你受傷?」他答應會告訴她,所以這應該是一個保險的話題吧,不然一直沉默,她總覺得氣溫愈來愈低,渾身發冷。
他一怔,緩緩移開目光。「在赫連家族里,五龍的身分比較特殊,許多長老對五龍的安全會特別緊張,如果我受傷的事傳回歐洲,以後可能就沒這麼自由了。」
「你是說……你會被帶回去嗎?」
「帶回去?你把五龍當犯人了嗎?」她的用詞令他差點噴飯。即使他是五龍里面最「溫和」的一個,也不太能忍受如此「侮辱」的字眼。「他們會派專機來『請』我回去。」
「結果……還不是一樣。」害她的心小小失落了一下。幸好他受傷的事沒曝光,不然……她會見不到他了吧?
她失神地舀著稀飯給他吃,那張透明的臉上寫著什麼一清二楚。他望著她不知不覺又看了好一會兒……
她忽然抬起頭,望著他笑,「幸好,你已經沒什麼事了。阿龍說,你醒過來後只要好好休息一陣子,就能康復了」」
「……你跟阿龍很有話聊嗎?」阿龍、阿龍,從他醒過來後,這名字一直在她嘴里出現,她倒叫得很順口。
他怎麼突然音調又降低了好幾度……她瞅著他,喂他一口稀飯,才說︰「阿龍說,我跟你第一次見面,就是在他的燒烤店里……他見過我一次,所以覺得我和他很有緣。……他是你的朋友,所以……我有點得意忘形了嗎?你不高興我和你的朋友太接近?」
她的心思非常細膩,甚至敏感到……令他訝異的程度。他不得不承認,如果是在更早之前,她所說的都對了。但是……現在,她猜錯了,他只是不相心听到阿龍的名字一再出現在她的嘴里而已……
「沒這回事。只是阿龍很少和女生交談,我有點好奇而已。」他冷淡地帶過了。
「哦……」好奇的聲音是那麼冷的嗎?算了。
她沉默了下來,直到喂他吃完了稀飯都沒有試著再為兩人找話題聊。
他也一直沒有說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一直到她起身收拾時,他靠著床頭倚坐,忽然開口問起她的事,語氣還有些古怪,「你那位院長夫人的兒子……他喝醉酒,你要照顧,他生病,你也要喂他吃飯。既然你們感情這麼好……怎麼不干脆交往?看得出來你的那位院長夫人很有意思撮合你們……不是嗎?」
葉芷把碗盤收回托盤里,一面听著他的話,動作變得緩慢,心里像是一塊大石頭壓了下來,神色不自覺地添了淡淡的愁煩。
「我跟天磊哥感情很好是沒錯,不過只是像兄妹的手足之情。天磊哥是獨生子,從小把我當妹妹一樣看待,對我很好。……夫人是有那個意思,但是我和天磊哥都不認為……起碼,我們並沒有愛上彼此。」
「都不認為……什麼?怎麼不說下去?」他敏感地注意到她欲言又止的話里有重點沒說。
「沒什麼,那只是……我不認為我和天磊哥適合結婚。」她避重就輕地說。
「……換句話說,向天磊也許沒有愛上你,但是他認為可以和你結婚……是嗎?」他盯著她為難的臉色。
她忽然張大眼,訝異而佩服地望著他,簡直想為他拍手了。「……你的思路真清楚,不像昏睡了幾天的人。太好了,我想你很快可以康復。」
他受傷的是月復部,又不是腦子!她的夸獎沒有讓他高興,反而是她間接承認他的說法,讓他感到莫名的氣怒。
「既然他想和你結婚,為什麼你不干脆嫁給他?好歹他是醫院院長的公子,家世算不錯。」
「……我說過了,我們不愛對方。」他怎麼突然生氣了?講話……好刻薄。說起來……他怎麼突然開起這話題?
「你不愛他,是嫌他本身的條件?」
他……還要問下去啊?到底為什麼一直問……是因為她逼他交往?……他想藉此告訴她什麼嗎?她忽然覺得全身冰冷,不由自主地握緊了雙手。
「葉芷?」他逼問的目光直瞅著她。
她緩緩搖頭,聲音依然輕柔,老實的回答他,「不管外型、才智、學識各方面,天磊哥都比我優秀太多了,是我配不上他。」
「……既然他有這麼好,他又想娶你,你不是更應該要好好把握?」
「天磊哥的條件是很好。但是對我而言,感情……絕對無法用外在條件來衡量,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我愛的人是你。」她的眼眶濕熱疼痛地望著他。
他這才驚覺她眼里滾著熱淚,內心深處悸動著一股莫名的情緒,但對于她眼里仿佛受了傷的神色,他茫然而且困惑……
葉芷抹掉了淚,「你明明已經知道的,卻這樣逼問我,是故意欺負我,還是……就是希望我知難而退,叫我選擇天磊哥?」
他一怔,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葉芷把開水倒好,和他該吃的藥擺在一塊,然後端起托盤。「你等一下,把藥吃了,再睡一下。……我回去了。」
她把房門輕輕的帶上,沒有留下一絲情緒。
赫連義少望向窗外,天空劃出了一道破白的裂痕……他即將看到晨曦的曙光。
他有曾經想過,逼她選擇向天磊的意思嗎?……是啊,這明明是個不錯的主意,怎麼他都沒有想到呢?
……就連起一點點的念頭都沒有。
是他的腦袋鈍了,還是……
琴音這幾天,沒有遇到麻煩吧?
……真奇怪,她到底愛上他哪一點?他既沒有善待她,甚至……不曾給她好臉色,她為什麼要愛他?
……為什麼……
你明明知道的……我愛的人是你。
他一點都不在乎她,也許……甚至還希望她趕緊嫁給天磊哥,好解決和他的婚約問題。
即使他是這麼冷漠無情……可他受傷了。
還好,他跟天磊哥住在同一楝大廈里,這一陣子向夫人都以為她是來找天磊哥,所以……省不少事。
她每天早上來一次,下了班也馬上過來照顧他。前一、兩天,她會先打電話給他,然後直接上來,這樣就不用通過大廳管理員那一關,她除了瞞住向夫人,她想赫連義少大概也不希望和她傳出話題來。
所以,他給了她電梯密碼,並且幫她設定指紋,讓她可以自由在這里出入。
通常早晨她來的時候他都還在睡覺,她做好早、午餐就會離開。下了班過來,也是幫他做飯、洗衣和打掃,因為他受傷的事不能傳出去,所以她暫時幫他停掉固定會過來打掃的家事服務公司。
躺了一個多禮拜,他已經好很多了。她最近發現他好象都在深夜工作,在他書房里的那部電腦從來沒有關過,早晨她來的時候,還會听到傳真機的聲音。他不是只開了一家夜店嗎?而且他說過,那家店有管理人,平常不太需要用到他。
她做了幾道菜,煮了魚湯,才喊他吃飯。他在客廳的沙發里睡著了……
她蹲下來控著雙腮,望著他,聲音很輕很小,「在這里睡會著涼的。等吃飽了,再回床上去躺。」
「……你每天上班,下了班還要過來這里,不累嗎?」赫連義少只是閉著眼休息而已。
「不會啊,只是做一些平常的事情。」原來他沒有睡著。她咬著下唇想,還好剛才沒有伸手模他……為什麼他的皮膚這麼好呢?
「……手給我。」
「手?」做什麼?她充滿疑問,但還是把手伸出來。
他拉過她的手,模他的臉。
「你!你做什麼啊?」她心髒差點跳了出來,趕緊抽回冰冷的手。她剛剛洗菜踫冷水,手很冰的。
「你不是想模我的臉嗎?」他張開了眼楮,深邃精明的眼神捉住了她的心思。
「我……我……我沒有說。」
「你是沒有說,不過口水都快流下來了。真是……我又不是、牛。……肉。」赫連義少坐直身子,一點都不意外看見她羞紅了臉,連掩飾都不會的尷尬表情。
「吃、吃飯了……」她站起來,簡直想找個地洞鑽進去,走路還像個機械人似的同手同腳,逃離了客廳。
赫連義少看著她那窘迫的背影,他抖著肩膀,從胸口悶聲地笑了出來……她怎麼老是這麼老實,連一句否認都不會……真傻,哈……好痛!他不小心笑得太用力,牽動了月復部的肌肉,趕緊按住還未痊愈的傷口。
在飯桌上,葉芷幫他添了飯,他一坐下來,她連湯都幫他盛好了。
「你有兩個弟弟,還有其它姊妹嗎?」他端起碗,像往常一樣,她坐在對面的位置。
「沒有。……你呢?」既然他提起,她就順口問,只是一顆心總是怦怦跳。也許他是找話題,隨便聊,但她就沒那麼單純,她很想多知道關于他的事。
「我是獨生子,不過堂兄弟姊妹很多。」
「你們的感情一定根好。我看你的堂哥就很關心你。」
「你看?你當時趴在我身上,連頭都不敢轉,你有看到他?」她根本連他堂哥長什麼模樣都不知道。
「我……我是說……听得出來……听聲音就知道了啊。」何必挑她語病呢。害她……又想起來了。
她臉好紅,想什麼都寫在臉上了。赫連義少緊扯著眉頭,忍住笑。
她低著頭,筷子伸出來也沒看就夾菜了,一張酡紅的臉兒都快貼到碗里了。赫連義少盯著她,想起她胸房上有塊特別的疤痕……她其實挺豐滿的,只是平常的穿著看不出來,她的身材很好,腰又縴細,滑女敕的肌膚觸感很好……
葉芷偷偷瞥了他一眼,困惑地隨著他的視線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白色的套頭毛衣,干干淨淨,只不過起了幾顆毛球而已,不注意根本不會發現。……不可能會髒的,她剛剛有穿圍裙。那他到底?
「你在看什麼啊?」
赫連義少一怔,猛一回神,移開了目光,繼續吃飯。
「沒,我想些事。」即使腦袋里想入非非,他低沉的嗓音仍持穩不曾亂過。
「哦……你明天想吃什麼?」她喜歡做他愛吃的,然後看他多吃一些,她就心滿意足了。
「都好。」他移開的目光不經意瞥見她放在桌上的白色手機,那天摔到地上,電池跳開了,螢幕也有裂痕,「還能用?……你的手機。」
「啊?……哦,可以啊,沒壞。」她瞥了一眼桌上的手機,一看到小螢幕上的裂痕就不由得想起那天他吻她……
雖然沒壞,不過他看也用不久了,改天賠她一支新手機好了。赫連義少邊夾菜邊想,吃了口飯,瞅著她臉又泛紅,就知道她又在想什麼。……算了,不逗她了。
「你天天來這里,怎麼跟你的院長夫人交代的?」想也知道,她一定瞞住了他的事。
「根據天磊哥的說法,這里的管理員已經被夫人收買了。所以不用我說,我天天在這里出入,夫人都知道,只是夫人以為我是來找天磊哥,所以這一陣子都沒找過我。」她復雜的心情寫在臉上,有那麼點安心,又帶點不安和愧疚,好在夫人沒開口問,不然她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連管理員都知道你們的事?」這位向夫人可真是積極,看起來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喜歡葉芷做她的媳婦兒。
「嗯……」所以她每次從大廳走過,都很不好意思,而且都好心虛。「所以我每次上來,都會先把電梯停在十三樓,走一圈再上來。」
演警匪片?赫連義少不可思議地看她一眼,「有必要這麼麻煩?」
「還好。有時候就順便幫天磊哥買點東西……」葉芷頓了一下,猛然想到一件事,「忘了買洗發精。糟糕,天磊哥昨天才說沒有洗發精了。」她趕緊看一下表,看還有多少時間。
「……那種東西他自己不會去買?」一把無明火起!
「他洗的牌子在百貨公司才有賣,但是他最不喜歡去百貨公司了。」趕緊吃飽飯,收拾一下,還來得及。
「你很喜歡去?」他瞪著她,但她整個心思已經飛了出去,完全沒注意。
「我?不會啊,我也不喜歡逛。」她笑著抬起頭——
「那你為什麼還要去?」他冷著臉放下碗筷,起身離開餐廳。
葉芷捧著碗筷楞在那里,完全不知道……他生什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