斌人
細草愁煙,幽花怯露.
憑闌總是銷魂處.
日高深院靜無人,
穿廉海燕雙飛去,
──踏莎行晏殊
石頭離家已經三天了。
在這三天里,阿九天天在家等消息,但石頭卻像是從人世間蒸發了一樣,一直沒消沒息的,阿九實在是著急死了。
等到第四天,她爹來找她。
「爹,你怎麼來了?是不是家里出了什麼事?」阿九看到她爹灰頭土臉地來到郊外找她,心急的以為家里又出事了。
避老爺猛搖頭。「沒事、沒事了,這事說來還是得靠我那個好女婿──」
「三姊夫嗎?」阿九以為魏武德總算是有赤7d心的人。
「什麼三姊夫!那個禽獸不如的東西,咱們就別再提了,我是說石頭哪──」提到石頭,管老爺止不住滿臉的笑意。「我那個好女婿上哪去了?」
「石頭他──不在家。」阿九莫名的看著她爹。
「不在家!這怎麼會呢?」管老爺又急了。
阿九看她爹急得直打轉,自己卻是丈二金剛模不著頭緒。「爹,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坐下來慢慢說。」
阿九替她爹倒了一杯水,又安撫她爹坐下來。
「事情是這樣的,昨兒個晌午過後,官府里的人帶著皇上的旨意上門來抄家,我本來以為咱們管家這次絕對是在劫難逃了,沒想到那些官爺們搜著搜著,竟搜到你給我的那塊玉。」管老爺從頭說起事情的始末。
「玉?就是我跟石頭拿去給爹祝壽的那塊嗎?」
「對!就是那塊救命的玉。差爺們見到那塊玉後,各個臉色發白,像是看到什麼鬼怪似的,連家也不抄了,直接帶著一批人馬打道回官衙──」
「怎麼會這樣?」
「爹也不知道啊!當時,我們只知道你六姊犯了滔天的大罪,哪還顧得了那些官爺們在干什麼?」
「我跟你娘抱著哭了一整個晚上,嚇得淨想些有的沒的可怕事,可直到今兒個早上,咱家卻來了個不得了的人物。」
「是誰?」阿九狐疑的問。
「一個貴婦人,不曉得是什麼身份,只知道咱們知府大人對那貴婦人是必恭必敬的。」管老爺也覺得粉奇怪。
「連知府大人都對那婦人必恭必敬的?」阿九更疑惑了。
「對呀!」
「足以見得那位貴婦人的來頭不小。」阿九照常理推斷。
「你爹爹我也是這麼認為,所以,便對那位貴婦人格外的恭敬有禮。誰知道那位貴婦人一上咱們家,就拿著你送給爹祝壽的那塊玉,問說那塊玉是打哪兒來的?」
「你說了?」阿九害怕的問,那……好像是石頭的娘撿來的耶!
「我的好女兒呀!那是咱們的救命菩薩呀!爹當然得照實說呀!我就老老實實的告訴那位貴婦人說這是我女兒、女婿給我的祝壽禮──」
「然後?」
「然後那位貴婦人一听到這里便眉開眼笑起來,嘴里還喃喃自語著什麼『他娶妻了!他竟娶妻了!』的話,女兒啊!你說那貴婦人口中的那個『他』,是不是在指咱們家的那個好女婿石頭呀?」
阿九聳聳肩道︰「我也不知道。」
「那……石頭可曾跟你說過他家里有沒有這樣了不得的親戚?」管老爺可是很想跟那些有權有勢的人攀親帶故咧!
「沒有。」阿九又搖頭。
「那──石頭可曾說過這玉石是打哪兒來的?」
「石頭說是他娘撿到的。」她老實的說。
「撿到的!」管老爺不可思議地驚呼,沒想到他那個傻女婿的娘竟然有這麼好的運道,隨隨便便都能撿到救命符。
也罷,這個時候他就別太計較他那個女婿究竟是不是傻人有傻福了。「你知不知道石頭去哪兒了?」
「不知道。」
「不知道?女兒呀!你可得仔細想想看哪!你要知道,咱們家那一大家子的命可是全都捏在你的手里。」
「爹,你快別這麼說。」阿九擔待不起。
「什麼別這麼說,你爹爹我現在可不是在跟你開玩笑。那位貴婦人說了,說是把你跟石頭一起帶到她面前,她就能保我們一家子平安無事。」所以,管老爺才急匆匆的趕來「顧茅廬」。
「真的!那貴婦人真有這麼大的權力?」阿九真的有點懷疑。
「是真是假,爹是不知道啦!但都這個節骨眼上,咱們也只有將就著相信羅!」管老爺只要找到人能幫他們管家別被抄家,叫他做什麼都行。
「可是石頭不在啊!」阿九為自己不能救家人一命而急得彷如熱鍋上的螞蟻。
避老爺也慌得直在屋子里打轉,末了,他決定豁了出去。「你先去見見那位貴婦人再說吧!」
「我叫我又不認識那位貴婦人,我去有什麼用啊?」阿九不相信光她一個人去能解決問題。
「有沒有用等見了那位貴婦人之後再說嘛!你現在趕快寫一封信給石頭,說你回娘家了,要他到咱們家來找你。」管老爺交代道。
「可是,石頭他好像不識字耶!」阿九想到這個困難點。
「什麼?我管大富的女婿竟然不識字?!」管老爺馬上又覺得有這樣的女婿還真是丟臉死了。
但他嫌棄的臉才剛要擺出來,霍地又想起那個不識字的山野莽夫是他們管家的救命恩人,他的臉色這才和緩下來。
「要不,你想個法子通知石頭,讓他知道你在哪里。」管老爺將難題又丟給女兒去煩惱。
阿九沒法子了,只好拿起筆墨,在絹上畫了兩只龜,一只橫、一只豎。
避老爺看了,直埋怨女兒。「我叫你給石頭留口信,你怎麼畫起畫來了?」
「我這就是給石頭留口信啊!」
「畫兩只烏龜就是留口信?」管老爺橫看豎看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這是什麼意思,你倒是給爹解釋解釋。」
「就是──龜、豎龜,意同︰歸、速歸。」阿九解釋道。
避老爺這才懂女兒畫里的乾坤。「只是──你家石頭看得懂嗎?」
「希望我們心有靈犀一點通羅!」
換言之,阿九根本沒把握石頭看了會不會懂。
「好吧!現在也只能這麼辦了。」管老爺把那張畫壓在案幾上,帶著阿九匆匆的趕回去見那位貴婦人。
齊橫石盡量在不曝露身份下取得救援,但卻發現為時已晚,因為據可靠消息傳來,他娘已經趕到海塘鎮,而且人就在管府中。
懊死的!竟然被他娘快他一步。
齊橫石打算再溜,但心中卻有牽念,讓他無法單獨一人離開海塘鎮,而那令他牽掛的人便是他的妻子阿九。
齊橫石幾經衡量,還是決定帶阿九走。
他趁著夜深人靜時回到他的破屋子,但那兒卻早已人去樓空!
齊橫石只在案桌上找到一張紙,上頭畫著兩只龜,一只橫、一只豎。
這是什麼意思?
齊橫石拿起來左右看,翻過來,又上下看,看了許久,他終於看懂了。龜同歸,也就是阿九要他回去。
看來,他那個小妻子還真以為他齊橫石是個山野莽夫,是個不識字的文盲呢!只是,阿九要他回去是回去哪里呢?
阿九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他大膽的假設阿九是要他回去管府。
懊死的!齊橫石的眉心緊皺,頓時明白阿九是讓人給帶回了管家,而且就在他娘的羽翼之下。
這下他可怎麼辦才好?
齊橫石不甘心地直在屋于里兜來繞去的,想找個好方法解決他的困境。
有好幾次,他都想放棄阿九,獨自一個人去浪跡天涯算了;但是──阿九的俏臉卻時時浮現在他面前,提醒他是個有妻室的人,他不能放下她一個人生活。
算了,當他決定娶阿九的那一刻起,他便是個沒有自由的人,這會兒主動回去,也不過是換個牢籠罷了。
齊橫石盡量想得開,但他的心最終卻還是無法做到心甘情願,但為了阿九,他還是回去自投羅網了。
齊橫石回管府卻不肯走正門,偏要從屋檐走。
而在管家的屋檐上頭有幾名護院正等著他。
護院、武師們一見到齊橫石,各個拱手作揖,尊稱齊橫石一聲,「爺。」
「不用這麼多禮,我娘呢?」
「老夫人正在房里等著爺呢!」
「帶路。」
「是的,爺。」一名護院身子輕輕一躍,足尖點地時竟是無聲無息。
齊橫石也施展輕功,躍下屋檐。
避大富將齊老太太安置在上房。護院輕輕叫門,說了一句,「老夫人,爺回來了。」
「讓他進來。」齊老夫人立刻讓隨侍的丫頭去開門。
齊橫石閃身走進屋里來。
齊老夫人見到久違不見的兒子,似乎頗驚訝兒子的改變。「你的胡子呢?」
她記得兒子可是打從弱冠之年便開始蓄胡,說是為了增加他男人家的威嚴,這些年來,她不知為了胡子的事跟兒子鬧過幾回,但每次她都是鎩羽而歸,兒子說什麼也不肯剪了他那把胡子。
而今他倒好,他們娘兒倆今日相見,他的胡子竟然沒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剃了。」齊橫石回答得言簡意賅,他才不肯多嘴,以免落人笑柄。
可他娘卻緊咬著這話題,怎麼都不松口。
齊老夫人調侃著問︰「是誰有這麼大的本領,能讓你這個不畏天地的士霸王剃了那滿嘴的大胡子?」
「娘呀!你就別逼我,放我一條生路好不好?」齊橫石不正面回答他娘親的問題,只是提出他的請求。
他要的東西很簡單,只是自由而已。
齊老夫人故作無辜地聳聳肩。「我可沒叫你回來喔!是你自個兒主動回來的,這會兒你倒好了,竟敢誣賴自個兒的親娘,說什麼我沒給你生路走。」
「你明知道我為什麼回來的。」齊橫石沒力的說。
「你可別冤枉我,你娘我可沒有猜心的好本領,我怎麼會曉得你這個沒良心的兒子究竟是吃錯什麼藥,竟然願意主動投案,自己乖乖的回來呢?」齊老夫人閑閑沒事,便跟自己的兒子打起馬虎眼。
好!既然她不承認。那他也沒什麼好迂回的,齊橫石就開門見山地說了。
「阿九呢?」
「誰呀?」齊老夫人玩上癮了。她假裝听不懂。
「管家的九姑娘。」
「哦~~那個可人兒呀?」齊老夫人抿著嘴角竊竊地笑。「我正打算帶她回京里玩上個幾天呢!」
「你跟她既不攀親又不帶故的,干嘛無緣無故帶人家上京城呢?」齊橫石就知他娘親絕對有心機。
「那小泵娘挺投我的緣,我喜歡她,所以帶她上京去玩幾天,這有什麼可疑的?」齊老夫人暗自在心底啐罵兒子的不貼心,一點都不體諒她人老孤獨沒伴的心情。
老狐狸!齊橫石啐了一聲,暗罵在心坎底。他才不信他娘親是為了什麼孤獨無伴的鬼理由呢!
她娘分明是知道了阿九是他的罩門、是他的死穴,所以才掐住她,死都不放。
齊橫石挑了一張椅子坐。唉!他認命了,因為──「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只知道她是我兒媳婦。」齊老夫人涼涼的說。
「除此之外呢?」
「什麼都不知。」
「那你可曾跟她說過我什麼?」齊橫石很怕他娘大嘴巴,在阿九的面前泄漏了他的身份。
「干嘛呀?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怕我那乖媳婦知道嗎?」齊老夫人趕快洗耳恭听,決定有事沒事就拿來威脅這個不听話的兒子。
「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只是──」想到自己的刻意隱瞞,齊橫石就怎麼都樂觀不起來。
他怕阿九惱他、氣他,因為──「阿九不知道我是國舅爺,不知道這天下的江山是咱們打下來的。更不知道要不是我找到了一個替身鬼,我曾經有機會坐上皇位,當她口中那個神鬼也似的皇上爺,更不知道當今的聖上是我的佷兒。」就是那個小他二歲的佷兒、與他相貌極為相似的討厭佷兒。
「哇!那我這兒媳婦豈不是什麼都不知道了嗎?」齊老夫人哇啦哇啦的鬼叫著,她壞心的開始想算計自己的兒子。
齊橫石慘綠著一張俊臉,是怎麼樣都開心不起來。他悶悶地點頭說︰「可以這麼說。」
「那麼──她究竟知道你什麼?」
「她知道我──忠厚老實,木訥、不善言辭……」
「什麼?忠厚老實、木訥,還不善言辭?兒呀!你這樣分明是在欺騙我那個善良、可愛的小媳婦嘛!」
「我沒有騙她,是她自己一廂情願地這麼認為,我只是沒有否認罷了。」他起先還振振有辭,但愈說聲音卻愈小了。
「那你還沒否認什麼?」齊老夫人好好奇喔!
「她以為我很老──」
「什麼?她、她……竟然以為你很老!」齊老夫人站起來繞著兒子打轉,她左右看、上下瞧。「不會呀!娘怎麼看都覺得你英挺俊秀,一點也不老啊!」
「那是因為我把胡子給剃了,以前我留了那把大胡子,看起來就很有男子氣概──」
「而且還很老。」齊老夫人幫他補述。
「是啦、是啦!」齊橫石承認的確是那把大胡子誤導了阿九,讓她錯估他的年齡。「而且──她還以為我很窮、不識字……」
「很窮、不識字!」齊老夫人愈听愈有趣。「兒呀!你是說你在我媳婦的心中是個又老又丑,既沒錢財又沒權勢,而且還傻傻的、呆呆的,像一塊木頭……」
「基本上,她視我為石頭,不是木頭。」他立刻糾正道。
「哎呀!什麼頭都一樣啦!反正還不都是個『呆』字。」齊老夫人要兒子別跟她老人家計較那麼多,現在她比較關心的是,「你似乎在我那個兒媳婦的心目中沒什麼優點耶!」
「或許吧!」
「那──那我那個可愛的兒媳婦為什麼會嫁給你這個既沒錢又沒勢的糟老頭?」真的有點奇怪,她愛她兒子蝦米?
「我怎麼知道!」說到這一點,齊橫石也覺得很沒道理,他分明就扮得很拙,怎麼阿九還是非他不嫁?
或許是因為……「她認為我心地善良吧?」這是齊橫石所能記得阿九唯一稱贊過他的優點。
「就一個心地善良的理由,我那兒媳婦就嫁給你這個糟老頭?!」齊老夫人不敢置信的直瞅著兒子。
「我又不是真的糟老頭。」
「的確不是真的糟老頭啦!但是,在我兒媳婦心中,你的確是個又老又丑又不愛干淨,每天都不刮胡子的糟老頭呀!這樣──她為什麼還會嫁給你啊?」齊老夫人一直不了解這個疑點。
齊橫石覺得他娘簡直煩死了,連這點小問題都要想破頭。
唉!她要想就讓她去想吧!反正傷腦筋的人又不是他。「你只要記得別跟阿九提我的身世就行了。」
「這怎麼成?」她才不依。
「為什麼不成?」
「因為我要帶她回京呀!她早晚都會看到咱們家那座大宅第,你想想看,你一個窮酸,怎麼可能住得起那樣的房子?如此一來,你的謊言不就被戳破了嗎?」齊老夫人指出這項重點。
「誰說阿九要跟你回京的?」他可還沒答應。
「我跟我兒媳婦說好了,她跟我回京之後,我幫她解決她六姊私自逃出宮的事,我還保他們一家子的人沒事。」
「不用你保,這件事我也擺得平。」齊橫石不想讓他娘參一腳。
「我知道你擺得平呀!」開玩笑!他連取得皇位都易如反掌,只要他願意、他點頭,當今的皇上會二話不說,馬上讓出皇位來讓他坐,更何況是饒恕一個小小的庶民百姓。
「──但是,阿九答應我了,她說要跟我回京。」齊老夫人奸詐的說。
「娘,你──」齊橫石氣得說不出話來,一雙拳頭握了又放、放了又握。
「你就是不肯放我自由是嗎?」
「你若是願意為我添幾個孫子,那我就放你自由。」齊老夫人說出交換條。
「我已娶妻,添丁是早晚的事。」
「那就等你添了丁之後,再來談你要的自由。」
換言之也就是說,齊橫石若是不願生幾個孫子讓齊老夫人含飴弄孫,那他這輩子是要不到他想要的自由了。
「算你狠。」齊橫石真的生氣了。
「好說、好說。」齊老夫人笑著接受這樣的「贊美」,還開心的笑得一點都不含蓄。
唉!真是為老不尊,齊橫石算是栽在他娘的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