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姜最後仍然嫁給了傅相橫。但說句老實話,他還真有一點點後悔了,因為,嫁給他的雲姜完全不像以前那樣嬌美、可人,她活像個潑婦似的,三天兩頭地砸東西,像是要毀了他的家似的。而他娘則是一天照三回地跟他抱怨,說他娶了個惡婆娘進門,因為,打從雲姜進門後,沒給她當過一天的兒媳婦,卻擺足了大小姐脾氣,不說不端茶、不請安這些小事,光說那小蹄子毀了她種在園子里的那畝黃菊花,老太太心里就有怨。
「你說,那小蹄子不是存心要氣我嗎?」老太太哀聲嘆氣地跟兒子抱怨。人說娶媳婦是娶進門來操理家務的,但她這兒媳的面子有夠大,不操持家務不打緊,她還敗家。
「兒呀!你說,她是不是存心跟你娘過不去?」
「娘,你多讓讓她。」他理虧在先。
「我還不夠讓她嘛!你說,打從她過門至今,她來給我請過安嗎?」老太太又嘟嚷著。
暗相橫也知道雲姜這次做事是太過分了,但他也明白她原不是那麼不講理的姑娘,這會兒她是在跟他斗氣。「娘,雲姜剛過門,你總得讓她適應適應。」
「適應!她都這樣了,還能算是不適應嗎?瞧她,把這兒當成自己家那般,說要毀了哪就毀了哪,那天還打起咱們後頭那塊地的主意,說要在那挖個湖。」
「娘,你由著她去吧!」他相信自己的誠意可感動天。
「別的事我還能由著她去,但咱們那塊地里有塊風水石,咱們傅家風生水起靠的全是那塊石的庇佑,移不得的。她要讓人在那挖口湖,你說,我還能任由著她去嗎?」老太太把管教媳婦的所有希望全放在兒子身上。
她希望兒子能把她那個不懂得什麼叫做「三從四德」的兒媳給狠狠地吊起來打一頓,再休了她,好讓他們傅家一吐這些天來的穢氣。
但傅相橫卻只能允他母親一句,「我跟雲姜說去。」
「要是她執意呢?」
「那……」傅相橫心一橫,只說︰「那就由著她吧!」他說過的。他娶了她就不會讓她受委屈。
老太太從沒對兒子如此失望過。她原以為兒子能更爭氣、更有男子氣概些,沒想到,「沒想到你會為了一個女人,連咱們的祖宗基業全都給賠進去,也要討那女人的歡心!可……兒呀!她要是還不開心呢?你怎麼辦?」
他怎麼辦?
他都沒了主意了,他還能怎麼辦?
他原以為只要他把雲姜給娶進門來,讓她明白他待她是一片赤誠,她終會明白他的心意的;但他萬萬料想不到,她卻連個機會都不給他。
她把她所有最壞的一面全招呼在他家人的身上,她讓他家人全都討厭她到了極點。而現在全府里上下,除了他之外,沒一個人跟她成為體已人。
而雲姜一點都不在乎,反倒是樂在其中。
他怎麼辦?他都成了她的囊中物了,這會兒能怎麼辦?
「小姐,你真要這麼做嗎?」明珠陪著雲姜嫁到國舅府,這會兒卻做著小廝才做的事,原因無他,只因為她家小姐要她把這古董花瓶給砸了。
「砸了。」雲姜沒有二話地下令。
明珠使出吃女乃的氣力,還是扛不動它。「小姐,它很重耶!」她抬得上氣不接下氣。
「很重!那就拿錘子敲碎它。」見明珠那麼累,雲姜還是決意要毀了那快有半個人高的瓶子。
「錘子!我上哪找錘子去?」
「你跟底下人要呀!」
「小姐,你當這府里誰還會理我們啊?」在國舅府里,大伙全拿他們主僕倆是妖孽看,誰教他倆專毀國舅府來著?此時有誰願意搭理她們主僕倆,更別說是拿錘子給她們當凶器。
「小姐,我看你別拿這東西撒氣了。」
「為什麼?」
「因為這古董看起來好像挺貴的耶!」
「是嗎?」雲姜剛剛只是隨手一指,沒多大細看,這會兒听明珠這麼說,她才沖過去瞧。這一瞧可不得了了。她在古董年鑒上看過這玩意,這瓶子的確是價值不凡。
「要不,咱們換個東西砸吧!」雲姜很懂得變通。摔貴的太浪費,那她摔便宜的總成了吧?
「小姐,依奴婢看,你也別費心思了。」
「怎麼說?」
「你瞧瞧你嫁進門的這些天,你砸的東西還算少嗎?可姑爺連眼楮都沒眨一下,任由著你胡作非為,我看姑爺不是挺在乎你,就是不怎麼在乎這些身外之物,所以你花再多的氣力也激怒不了姑爺的,更別說要姑爺為了這些事休了你。」明珠甩甩手,覺得自己這些天來真是白做工了。
「那我們怎麼辦呢?」雲姜是真沒了主意,她是鬧過頭,這會兒也分不清楚自己執意要挑惹起傅相橫的怒氣是真為了要他休了她,還是要看看他到底能忍她多久?
雲姜還在煩惱,突然外頭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
「怎麼了?」她扭過頭去問明珠。
「不知道。」明珠聳肩。
而兩主僕對望一眼,決定跟著去看這府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雲姜在這府里雖是頤指氣使的,神氣得不得了,但暗地里可是狼狽得像是落水狗,因為,這府里上下沒一個人當她們主僕倆是自家人,他們當她們是債主般看待,表面上雖恭敬,背地里卻恨不得拿紙人寫上她們主僕倆的名,演一出打小人的戲碼。所以,這會兒她們主僕倆沒敢明目張膽地跟上去,只敢偷偷模模地找了個矮樹叢,躲著看。
前頭一陣烏煙直竄起,外加有人喊著「救火」!
雲姜與明珠面面相覷著。
雲姜問︰「那里是哪里?」
「像是咱們稍早去的書房。」稍早雲姜要做實驗,便去了傅相橫的書房一趟,說是查資料,底下人沒敢攔她,可這會兒那里卻著火了!
雲姜想到今兒個早上的事,心里驀然一驚,于是著急地拉著明珠問︰「明珠,我問你,你還記得我進去之後做了什麼嗎?」
「記得。」明珠灰著一張臉說︰「小姐放了火。」
「放了火!」雲姜一听,嚇了一跳。
明珠連忙又說︰「可你做完實驗後,跟著就把火結滅了。」
「可想我當初燒我那屋子時,我也記得我把火給滅了呀!那時,我的屋子還不是照樣著了火嗎?」在這個時候,雲姜的記憶力可是好著呢!早八百年前的事,她也拿出來招供。明珠嚇都嚇死了。「小姐,你別嚇我呀!」小姐現在是在招認自己放火燒國舅府耶!
那……那……小姐這會兒可真的得洗淨脖子等著姑爺來抹了!
「小姐,咱們這會兒可怎麼辦才好?」明珠拉著雲姜的手,人都慌了。
「別急、別慌,咱們先看看情勢再說。」雲姜先安撫明珠,再定神一瞧。她看著大伙光顧著救火,沒人喊救命,足以見得書齋里沒人。
沒人就好,要不真出了人命,那可是得吃上官司。
雲姜才在心里喊慶幸,一個眨眼的功夫,她便看到傅相橫急急地回到府里。
他人離她還遠,她沒听見他與底下人交頭接耳地說了些什麼,但才過了一會兒的功夫,他便一頭沖進火場里。
雲姜「呀」的一聲,驚聲尖叫著,人也沖了出去。
「小姐,你做啥?」明珠趕緊拉著她。
雲姜直喃念著,「他進去了!他進去了!他進去做啥?火燒得那麼旺,他過去豈不是找死嗎?」
雲姜甩掉明珠的手,跌跌撞撞地趕上前。她奔上前,相準了目標,拉住罷剛跟傅相橫說話的底下人,她問他,「他剛剛跟你說什麼了?你說呀!他剛剛到底是怎麼說的?他進去里頭做什麼?你怎麼老愣著不說話呢?」雲姜一句疊著一句問,她喘得都快透不過氣來了。
那人讓雲姜嚇得不敢不回答。「爺說……說……他要進去拿個東西。」
「什麼東西這麼重要?值得他拿命去搏?」雲姜赤紅了眼,整個人猙獰得像個厲鬼似的。
那人慌得直搖頭說︰「我不知道……爺只說他非進去不可……」
那人話還沒說完,突然,書齋的方向傳來一聲巨響。轟隆隆的,震得人心發麻。
雲姜猛地回頭看,恰好看到燒得火紅的屋檐整個垮了下來,帶著熊熊的大火——它就那麼揚了下來!
「不!」她尖叫著,瞪大眼珠,淚還來不及流,人就已經崩潰了。
不行啊……他……他人還在里頭呢!
「他還在里頭呢!」雲姜瘋狂地喊著,旋身,她就要往火里沖。
「小姐,你別去呀!」明珠一把抱住雲姜,死命地拖著,怎麼也不肯讓雲姜往火堆里送。
雲姜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大火直往天上竄,眼睜睜地看著屋格、瓦片一片片帶著火往下掉;頓時,她只覺得心神俱裂,像是什麼都救不回她了。
「不!」她淒厲地喊著,而突地一個氣走岔,她猛然喘不過氣來,只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人就往後倒去。「小姐!」明珠撲了過去,大叫著「來人哪!」
可在這個當口,他們家爺還在火里頭,哪還有人顧得著沉雲姜呢?
夜里,雲姜幽幽地轉醒。
她一醒來,便瞧見傅相橫守在她床邊,還沖著她直笑,雲姜以為是夢,伸手去模他的臉,她指尖所到之處是暖暖的體溫,這會兒她才願意相信眼前的他並不是虛幻的。
他是真的好好的,他沒事了!
她又哭又笑地偎進了他的懷里,直哭著說︰「你沒事,真的沒事!」
「沒事。」他安撫著她驚魂未定的情緒,「倒是你暈倒嚇了我一大跳,你瞧我,到現在心還在怦怦地跳呢!」他拿她的手按在他胸前,同她開玩笑,想逗她開心。
可雲姜卻惱他都這個時候了還同她開玩笑。「你別不正經?」她都決急瘋了,他卻還這麼壞,還有心情跟她鬧!
「我哪不正經了?我是說真的,你不知道,當我沖出火場,你人就癱在地上,嚇得我以為你怎麼了……」當時,他差點也想如果她怎樣……那他會跟隨她而去!
「我哪怎麼了!我那是讓你給嚇的。我問你,那麼大的火,你做啥往火場里去呢?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我沒有不要命,只是去里頭拿件很重要的東西。真的,我拿了東西就要出來,誰曉得里頭的火那麼旺,我走前頭,前頭有火;我往小門去,那里卻落了鎖,當時我是進退兩難。」他說起當時的情景,還是心有余悸。
雖說他現在人沒事,但瞧他說得驚險,雲姜也跟著提心吊膽,忙問道︰「那後來呢?後來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打破窗子往外跳,人就出來了,這也算是死里逃生。人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他咧嘴笑說著,似乎有些慶幸自己命大。
「你還笑得出來,你知不知道當時我……」話說到一半,雲姜突然咬著唇,止住不說了。
「你當時怎麼了?怎麼話說了一半便不說了?」他還想多听她說說話呢!這是這些日子以來,雲姜頭一回肯拿正眼瞧他。傅相橫完全忘了自己剛從鬼門關溜了一圈時的慘樣,反倒有點兒高興家里發了大火。
「沒事。」她才不想讓他知道她替他著急的事。「倒是你,你進書齋里拿什麼?」
「沒什麼。」突然,傅相橫回答得極不自在。
「沒什麼你會拿命去搏?」雲姜擰下臉,她才不信呢!
「你別不信,是真的沒什麼。」說起那檔子事,傅相橫便支支吾吾地顧左右而言他。
一旁伺候著的明珠偷抿著嘴,竊竊地笑開來。
雲姜知道那丫頭鐵定知道些什麼,便使了個調虎離山之計,她讓傅相橫去端一碗蓮子湯。
「蓮子湯!這時節哪來的蓮子呀?」他哇啦哇啦地叫著。
「我渴。」她很堅定地說。
「喝點別的不行嗎?」
「不行。」
「你這分明是存心刁難我!」他真的好無奈。
「你辦是不辦?」雲姜板著臉問他。
太座發火了,傅相橫哪敢說他不辦?「我去去就來,你好好歇著。」
「知道了,你快去吧!」雲姜將傅相橫趕走,這才回頭問明珠。「你這丫頭準知道些事。」
明珠竊笑著,手里還藏著東西走過來。
「你手里捏著什麼?」
「小姐自個兒瞧呀!」明珠遞了上去。
雲姜拿過來看。那是她前些日子丟的那張小相——在菜園子里的那一張。
「你打哪兒找到的?」她昂起臉問明珠。
「姑爺沖出火場,把你抱起來時,落在地上的。小姐,你看這洋畫片好舊好舊了呢!」上頭還有些微小折痕,像是讓人常常拿出來端詳般。「小姐,你說姑爺為什麼有這洋畫片?」
為什麼?這還用問嗎?準是當時他暗中藏起來的,只是,他怎麼會為了這個再往火場里去呢?
雲姜手里捏著那張小相,想起這些日子她是怎麼對待他的,而他全都無怨無悔地接受了。她還在想著,傅相橫又折了回來。
「你怎麼全身濕淋淋的?」雲姜問。
苞在傅相橫後頭的長工笑著替他家爺回話。「爺剛剛到池子那……」
「跌了一跤。」傅相橫接著說。
長工反駁。「哪是呀!爺,你說你要到池子里去采蓮子的呀!」
「你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傅相橫橫了長工一眼,要他閉嘴別多話。
長工閉了嘴,但想想又不對。「爺,那我還拿不拿梯啊?」
「拿梯做啥?」雲姜問。
「你別說。」
暗相橫想阻止長工再說話,但已經來不及了,長工說︰「爺說他要采蓮子呢!」
長工不禁笑了,他是在笑他家的爺兒好傻,這時節蓮花都不開了,哪來的蓮子?
暗相橫讓人揭了底,滿臉通紅、一身狼狽;倒是雲姜替他解了圍。「那家里有什麼呢?」
「燕窩。冰糖燕窩。」傅相橫老實地回答。
「那就燕窩吧!」她不想也舍不得折騰他了。
暗相橫歡天喜地地叫人送來一碗冰糖燕窩,服待著她喝下。見她一口一口地品嘗,他覺得滿心歡喜。
「雲姜,你說我們從頭來過好不好?」他放段,求她能答應他的要求。
「不好。」她想都不想地就一口回絕。
「雲姜……」唉!又失敗了,但他不氣餒,他還要再試著說服她。
這時,雲姜卻抬起臉笑看著他。
她臉上甜著笑顏,讓傅相橫當下就忘了自己要說什麼。「你笑什麼呢?」
「笑你哪!」
「笑我什麼?」他有什麼地方讓她開心的嗎?
「笑你傻。」
「我哪傻呀?」他只是痴情罷了。
「你要是不傻,犯得著為了我的一張小相沖進火場里嗎?」雲姜抬起手來,手心里躺著的正是他掉落的那張洋畫片。
「怎麼會在你這呢!」他趕緊搶過來。
「我都看見了,你還怕我看!」雲姜的內心其實早已感動得想哭。
「我姊罵我是登徒子,所以,我不敢讓你知道我私藏了你的小相。」可他好想天天見到她。
「你的行徑的確是像登徒子。」雲姜直說。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那時候我要見你是千萬般的難,而你又許給了人家,對我的印象又不好,我沒法子天天見你,只好私藏你的小相,當它是你天天看。」只是他的心意她從來不肯懂。
「可我最後嫁給了你,你能天天見著我了,怎麼又會為了這洋畫片奮不顧身呢?」雲姜想理情心底的疑惑。
「因為你氣我、惱我,我怕你不理我、不肯見我,所以這洋畫片又格外重要了。」為此,他才以命相搏,怎麼也要搶救她的小相。
至少在看著小相中的她時,他可以回憶起她以前所有的美好。
他心底那完美無缺的她啊!他……是真的好希望她能恢復如往昔,只是——難啊!
雲姜听了,當下紅了眼眶。
她是不是真的做得太過分了?她……其實早原諒了他,卻始終說不出口只能借著耍脾氣來……讓他更注意她啊!
暗相橫見她掉淚,心急地直找帕子想替她拭淚。「你怎麼說著說著就哭了?」他會舍不得啊!
「我哭我自己怎麼嫁了個傻子。」他為何對她這麼好?難道……他真是真心喜愛她的嗎?是她誤會他了嗎?
「我不傻,你別嫌我。」他找不到帕子,只好拿著自己的衣袖為她擦眼淚。
在傅相橫的一陣手忙腳亂中,雲姜漸漸明白他,她沒法恨他恨得長久,因為,她早在他的身上遺失了自己的心魂。從今以後,他對她好也罷、嫌他也好,他終是她的良人。
誰教她早就愛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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