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怕爹娘看見她身上的傷會心疼,印戀月雇了轎子連夜出城,毫無目的地走……
轎夫把她們送到一處還算繁榮的地方,她們找了一間客棧住下,晴兒托店小二抓了幾帖傷藥內服外用,幾日後,兩人的傷好了大半。
還好晴兒平日省吃儉用,攢下的銀子還夠應付兩人的吃住。
「小姐,妳的傷好了,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來到這兒的這幾天,除了吃藥,印戀月幾乎不吃不喝,整個人憔悴了許多不說,連開口說話都不願……
晴兒真擔心再這麼下去的話,主子會悶出病來!
印戀月抬頭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又低下頭去。
「小姐……」晴兒知道主子心里難過,但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
她正想勸主子回去,此時,門外突然有人在敲門。
一名婦女拿著茶壺,面露笑容。「客倌,我來換茶水的!」
「小二哥呢?」晴兒心頭納悶。
「今天店里生意好,小二哥還忙著,他怕怠慢了住宿的客人,便托我先上來幫忙換茶水。」婦人面露微笑,有禮的問︰「兩位客倌若是還有吩咐,可以先告訴我,我會轉告小二哥的!」
「妳……」晴兒愈看婦人愈覺得面善。「妳不是陸夫人嗎?」
听到晴兒說「陸夫人」,那婦人愣了下,連呆坐在一旁的印戀月,也連忙回過頭來看。
「對不起,妳們認錯人了,我……我還有事忙,我先走了!」
熬人急急的想走,卻讓晴兒更心生懷疑。
「陸夫人,妳別走呀,我認得妳!」晴兒擋住她,不讓她走。
「陸夫人。」
印戀月看著眼前瘦弱、皮膚黝黑的女子,真不敢相信,那是她認識的陸夫人。
雖然陸家布莊的生意並非由陸夫人掌管,但陸夫人偶爾也會去幫忙,她見過陸夫人好幾回,陸夫人那白女敕豐腴的體態,看來很有貴夫人的姿態,而她親切的笑容,更是客人喜歡上陸家布莊的原因之一。
「大小姐?」陸夫人的眼神也透著幾分訝異。
她印象中的印戀月,是活潑、高傲又有些孩子氣……但眼前的印戀月,卻像換了個人似的,那活潑的朝氣不再,高傲的神情也被黯然憔悴給取代,而她天真的氣質也復見,身上散發的卻是彷若歷盡滄桑的哀怨。
陸人訝異的的走向印戀月。「大小姐,妳……妳怎麼會在這兒?」
印戀月苦笑著。「我……」她搖搖頭,心中的委屈令她覺得難堪,說不出口。
晴兒見狀,連忙插話。「陸夫人,那妳呢?妳怎麼沒回老家去?怎會在這兒幫小二哥的忙呢?」
「我……」陸夫人也苦笑著。「沒了,一切全沒了,我能回哪兒去?」
「沒了?喔,妳……妳是指陸公子……死了的事?」
晴兒怕觸及陸夫人的傷痛,說得支支吾吾的。
陸夫人的深吸了一口氣。「我家相公是死了。他死了,可就一了百了了!」
陸夫人的一番話,听得印戀月和晴兒一頭霧水。
「為什麼妳不回老家呢?萍兒都回去了。」晴兒直接的問。
陸夫人一雙眼眸,透著哀怨。「就因為她回去,我還回得了嗎?」
主僕倆面面相覷,疑惑的皺眉思索。
這陸夫人不是沒度量的人,絕不會因為萍兒在老家所以不回去,那她的意思……
「妳是說,萍兒不淮妳回去?」印戀月瞪大了眼。
「她說要賣了那座大宅院。」陸夫人不卑不亢,心頭已沒多大怨恨。
「她憑什麼?」晴兒為陸夫人抱不平。「她……她充其量只不過是個小妾,她有什麼資格──陸夫人,妳才是正室,妳可以……可以不用怕她!」
「我當然不怕她,但我兒子年紀還小,我只要一不在,萍兒就罵他、打他……只要他一看見萍兒,就會開始哭鬧,有時候,半夜還會驚醒……」陸夫人露出慈愛的神情。「這陣子,虎兒快樂多了,半夜也不會再哭醒──我寧願自己受苦,也不要再讓兒子受驚怕!」
「萍兒真是太可惡了!」晴兒咬牙切齒。「可是,妳真要任由她賣了大宅院?」
「她賣不了的,有福壽伯在,她絕對賣不了的。」陸夫人堅定的道。
「都是萍兒這個害人精!」
「陸夫人。」
印戀月走到陸夫人面前,突然屈膝下跪,把陸夫人嚇了一跳。
「大小姐,妳這是在做什麼?」陸夫人扶起她。
「小姐……」晴兒也不懂主子為何突然下跪。
「陸夫人,要不是萍兒勾引了陸公子,嫁進了陸家,今天妳……妳就不用吃苦了!」印戀月至今方才體會到陸夫人所受的委屈。
同樣都是受萍兒所害,那滿月復的委屈無從訴,陸夫人忍得可比她還要久、還要苦呢?
「一切都過去了,我不埋怨誰,那是我的命!大小姐,我從來沒怪過妳。」
「陸夫人。」
「其實,我家相公對我也很好,他就是愛風流罷了。他曾說過,他絕不納妾,要不是萍兒威脅他,說若不娶她,縣太爺會為她作主的……我家相公是為了我們全家的性命安危,才答應娶萍兒的。」
「老爺才不會那麼無理呢?」晴兒真是被萍兒這個愛說謊的女人給氣炸了!
「原來是這樣。」印戀月恍悟,也不禁懊惱。「早知道如此,我就不等我娘決定,早把萍兒趕出門。這樣的話,陸公子就不用受威脅了!」
「一切都是命──喔,我只顧著和妳們說話,忘了小二哥的交代。」陸夫人看到手中的茶壺,才想起自己還有工作沒做。「對不起,我得先去工作了!」
「陸夫人,妳住在哪間房,我可以去找妳嗎?」印戀月問道。
陸夫人回過頭,羞窘一笑。「我住在樓下的柴房。大小姐,妳要是有事,叫小二哥傳話,我馬上上來。」
陸夫人說完,頷首走出。
「柴房?!」
主僕倆相視對看,驚詫的張口結舌。
☆☆☆
夜深了──
寂靜漆黑的街道上,寧仇拖著沉重的腳步,踽踽獨行。
同樣的街道,這些天來他走了不下數百回,就怕自己稍一轉身,就會和戀月擦身而過──
所以,他來來回回的走,每一條街道他都要走上個五、六回,才會再去巡視另一條街道。
平常,巡視街道本就是他職責所在,但現在不同,他巡視的目的,是要找回他的妻子、他的戀月。
她這麼一走,他擔心、焦急……也才知道她在他的心中,有多麼重要!
回想她所受的遭遇,就算她真害了懷蒲,她在他家所受的折磨,也已足夠償還她所犯的錯……
他大略和縣太爺、夫人說了戀月離家的緣由,縣太爺聲稱戀月絕不可能做出胡涂事,但另一邊,萍兒卻聲聲哽咽的說──戀月是個壞心腸的人……
不管戀月是好是壞,此刻,他只想找回她,要她重回他身邊,當他的妻子!
為了她,他願意去求娘親原諒她,他也願意受母親杖罰──百下、千下、萬下……只因他真的想和戀月長相廝守。
寧仇頹喪的坐在石獅旁,懊惱自己悔悟太遲……
戀月在他家所忍耐的一切,他全都看在眼里,只是他滿腦子惦記著懷蒲的冤死,卻忽略了她對他的愛、忽略了她為了愛他所忍受的苦。
他找不到她──
她會去哪里?!
她一身都是傷呀!
想到她被娘打了一身的傷,他的心口不禁揪緊。
當時,自己怎會無情的漠視,任由娘親一棒一棒的打在戀月身上。
他沒告訴縣太爺,戀月被打了一身傷──他沒勇氣說,不是怕自己受責罰,而是怕疼愛戀月的雙親,會無法承受這種慘事發生在自己女兒的身上。
他又開始漫無目的地走,方才似乎又經過了家門口。
盡避他已經連著幾日未闔眼休息,但他一點也不想回家──只要他一闔上眼,那一晚,戀月趴在門檻揚手呼喚他的情景,就會浮現在眼前……
她那麼虛弱、那麼無助,汪汪的淚眼滿是懇求。
但他還絕情的逼問她,還……
寧仇突然想起那一晚,自己似乎和戀月說了些什麼話──
他和她說了,他是想騎馬撞死她──天啊!自己怎會如此殘忍呢?
他一定是氣瘋了,才會和她說那些絕情的話,他明知道,她那時躺在他臂彎中,雙眸流露出愛慕的眼神,可他卻狠狠打擊她。
「戀月,原諒我──妳出來,別再躲我了!」寧仇兩眼空洞望著冷清的街道,喃喃自語著。
他滿臉的胡渣、頭發凌亂,但他無暇去整理,他只想找人,只想找他的戀月、他的妻子戀月──
她一定是在躲他,她一定是恨他,所以不肯出來見他……
如果自己不是捕頭的身分,他一定會挨家挨戶的進去搜查,可他不能──縣太爺已警告過他,不得假公濟私。
尋人的告示貼得滿街道都是,但都這麼多天了,還是沒有戀月的消息。
「戀月,妳究竟在哪里?戀月──」
他仰首大聲吶喊,夜空中,響應他的只有無語的星月。
☆☆☆
「真沒想到萍兒非但沒悔悟,還變本加厲,一個害過一個!」
陸夫人把孩子哄睡後,便和印戀月走出屋外。
听完印戀月大略的說完她的遭遇後,和善的陸夫人臉上難掩憤怒的神情。
「大小姐,明兒個,我和掌櫃請個假,陪妳一同回去,向寧家人證明妳沒有逼萍兒嫁給我家相公!」陸夫人是看不慣萍兒再欺人了!
「真的?!」印戀月嘴角一揚,但隨即又斂下。
她想起寧仇和她說的那些話,他是帶仇恨而來,為了報復而娶她的,她想,他從沒愛過她吧!而她,卻像個傻子一般傻傻的、傻傻的愛他。
「不用了!」印戀月突然改變了心意。
「為什麼?!妳不想證明妳的清白嗎?」陸夫人皺著眉。「這事關系到一條人命啊!」
「我……讓我再想一想──」印戀月婉轉的拒絕。
她現在每想寧仇一回,心口就痛一下。
他只恨她,他原來只恨她,根本就不愛她……
陸夫人見她猶豫,也不再多說──她相信戀月所受的苦,不會比她少。
同樣是受萍兒的迫害,但至少她相公是愛她的,自始至終都愛著她,但戀月不同,那個寧捕頭似乎是為了他弟弟的冤死之事而來。
陸夫人嘆了口氣,戀月年紀那麼輕,她純真的愛就讓一場仇恨給淹沒了,老天爺也太整人了!
陸夫人無言的坐在大桶子前洗著衣服,她唯一能幫的,就只有證明戀月沒有逼萍兒嫁人,但戀月似乎已不在乎這事──其余的,她也幫不上忙。
「陸夫人,哪來這麼多衣服?」
印戀月拒絕再想令她煩心的事,她一走向前,赫然發現大木桶里堆著滿滿的衣服等著洗。
陸夫人笑一笑。「這全靠掌櫃的幫忙,是他去向妓院的姑娘們說我做事細心,洗的衣服很干淨,所以姑娘們才會願意把衣服拿來給我洗。」
「妳……妳做這麼多事,還要帶小孩,妳怎麼忙的過來?」印戀月瞠大著眼。
「為了給虎兒過好日子,再苦、再累,我都願意。」陸夫人滿面笑容。「其實,我做的並不累。虎兒很乖,我工作時,他會在一旁玩耍,只有他想睡覺時,才會哭鬧……平常我的工作只有洗洗碗、整理廚房的雜務,偶爾客棧的生意太好,我才會去幫忙,其余的時間是空閑的,所以我想幫人洗衣服賺一點額外的收入,將這筆錢存起來,將來虎兒上學堂,就不愁沒錢了!」
印戀月听了煞是感動──她想,如果她有孩子,她也一定願意為孩子犧牲而不悔。
想著,她的手不禁往月復部模去,如果……如果她也有孩子,她一定會好好疼愛他的!
思及此,她的臉上不禁浮現笑容。
她還是有希望的!
只要她的肚子爭氣,有了孩子,她也可以像陸夫人一樣獨立扶養孩子。
「陸夫人,我來幫妳洗!」戀月卷起袖子,跟著蹲在一旁。
「大小姐,萬萬不可。」陸夫人阻止著戀月。
「「妳別叫我大小姐,叫我的名字就好──反正我也空閑著,打發時間嘛!」
「這怎麼好意思!晴兒都去幫我洗碗了,現在又要妳來幫我洗衣服──」
「沒關系的,我們可以邊洗邊聊天呀!」戀月一想到孩子的事,神情便愉悅了起來。
陸夫人見她如此樂意,也不好拒絕。
「大小姐,其實……有件事,我想,妳還是知道的好!」
「嗯,什麼事?」戀月睜大著雙眼。
「其實,我家相公也算是被萍兒害死的?」
「被萍兒害死的?!」印戀月听了震驚不已。
「我們一家搬到此,我家相公原本是希望能做更大的生意,因為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遂找了一個當地的富商合伙。店開了之後,生意做的還算順利,但是……」陸夫人停下手邊的工作,坐直身,嘆了口氣。「但是萍兒卻和富商暗通款曲。」
「萍兒?!她……她怎麼又犯……」戀月想說出那個「賤」字,但又覺得不雅,改口說道︰「她怎麼老是不改本性?!老喜歡做這種事!」
陸夫人淡笑著。「我家相公其實也不在乎這事,他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他們去。但富商的夫人知道了這事,氣不過,暗中找人教訓了萍兒一頓,萍兒便要我家相公為她出面討公道。」
「明明是她做錯,還想向人討回公道?」戀月嗤聲道。
「我家相公自是不肯,而富商也對她若即若離,萍兒不甘心被兩方冷落,遂開始挑撥兩方。」陸夫人淡淡的道︰「她向富商說,我家相公有意獨吞合伙的布莊,已找人殺掉富商;然後,她又向我相公說,其實富商早覬覦我許久,只要有機會,便會……便會迷奸我。」
「天啊,萍兒她……她太可惡了!」
「所以,兩人愈看對方愈覺得不順眼,有一天在店里鬧翻了,富商怕店真會被獨吞,便借著言和約了我家相公到酒樓喝酒,打算先下手為強;可我家相公也有提防,藏了把刀子在袖中,我和婆婆勸他別去,但萍兒卻笑他沒膽,他一怒之下還是去赴約。那一晚,兩人在酒樓里互砍,兩敗俱傷,等我和婆婆接獲消息趕去時,兩人都死了!」
印戀月听了,倒抽了一口氣。「這萍兒──真是害人精!她這麼做,對她有什麼好處?」
「當然有!」陸夫人抿嘴道︰「她想獨吞布莊!」
「她太過分了!」
「其實,她嫁給我相公後發現並未如她想象中那般好!她進門後,我家相公從未和她同房,除了給她生活所需用品外,她並不能隨意向帳房要錢──她怎甘心如此?所以才會做出那種事!」
「可她害人就是不對!」
「她若有顧慮到這一點,我家相公就不會死,我的婆婆也不會活活被她氣死!」陸夫人嘆道︰「但她想獨吞布莊,富商的夫人哪會如她所願。不過,後來她也拿走了一半的資金。」
「真是可惡!為什麼妳不向她要回來?」
「為了那些錢,我恐怕會賭上我兒子的命,值得嗎?」陸夫人搖搖頭。「我不願為了和她分那些錢,而導致每天要過著擔心受怕的日子!」
萍兒會使的手段,印戀月大概也能猜到。
「家丑不外揚,我告訴妳這些,是希望妳能更清楚萍兒的為人。我原先已不想再和萍兒有所糾葛,但是,若再縱容她,恐怕會有更多人受害!」
戀月當然知道,如果不揭穿萍兒的壞心,恐怕陸陸續續還會有人受害,但是,一旦她回去證明自己的清白,她就得面對寧仇,面對一個滿心恨她的男人──
「我……」
「如果妳想通了,我隨時可以跟妳回去作證!」
她的腦海一片混亂,對于要不要證明自己清白一事,尚舉棋不定。
她兩眼茫然的盯著木桶內的衣服許久,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陸夫人,我……我有個問題想問妳。」
「妳問,我知道的全會告訴妳!」陸夫人邊洗著衣服,邊笑著回答。
「那……那些妓院的姑娘,她們……是不是常接客?」印戀月問的自己都臉紅了。
陸夫人愣了一下,她原以為戀月是想問和萍兒有關的事,沒想到她要問的卻是這個!
陸夫人當她是好奇,遂笑著點頭。
「那……她們不怕會懷孕嗎?」戀月羞怯的問。
「這個……我倒是听過老鴇教新姑娘一些方法。前一回我送衣服回去時,老鴇正和一位姑娘在說話──」陸夫人低著頭,小聲說。
「啊?!還有不生孩子的方法?」
「妳……妳真想听嗎?」陸夫人問道。
「可……可以說嗎?」
印戀月只是好奇,如果姑娘每天接客,那……那她們不是很容易懷孕嗎?
「我……我听的不是很清楚,老鴇說了一大堆,不過,我倒是听她說,有的客人為了怕惹麻煩,會在完事之前趕緊抽出來──」陸夫人的頭垂得更低。
「抽出來?」戀月听不懂。
「就是……不把那個……那個射在姑娘體內。」
「那個?!哪個?」
「就是……」
陸夫人怕被別人听見她們所談的事,遂附在戀月耳邊,和她說個明白──
但當陸夫人在她耳邊清清楚楚向她解釋的同時,戀月的臉色愈來愈蒼白,滾燙的淚水也悄悄的滑下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