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陰荏苒,轉眼,住在這竹屋已過了六個月,芳水靈原本平坦的小骯,漸隆起,在燕律的悉心照顧下,瘦弱的她,身形略顯豐盈。
挺了個大肚子,燕水靈走出竹屋,北方冬天比南方寒冷多了,她披了件外衣,在前院走動。
還好有尤老將軍的幫忙,他們兄妹才能平安的住在這兒。
她有身孕,苦的是二皇兄,他堂堂一個皇子,這陣子養雞、養鴨、種田、挑柴、挑水,男人做的苦工他全做了,為了她,他也忍住氣,暫拋刺殺傲天鷹的任務——
望著皇宮的方向,遠方的他,不知現在可好?
每日,她總忍不住想他,十遍百遍千遍,她知道,沒有她,他堂堂一國之君,一樣過得非常好,只是思念的心,總會將她的心神,引領至遠方的人身上……
在二皇兄面前,她不問、不提任何和他有關的事,但肚里的孩子是他的骨肉,日後,孩子會不提、不問嗎?
低頭,她看著隆起的肚子,肚子一天天大,喜悅的心情一天天漲滿胸口,矛盾的心情也隨之而來——等孩子大了,她該不該告訴孩子,他的父親是什麼人,人在何方
「水妹,不好意思,今兒個我有黠事耽擱,才會晚來些,你肚子餓了吧?我馬上煮晚飯。」
「同嬸,不急,我還不餓,你慢慢來。」燕水靈微笑地向一名急匆匆走來的婦人說道。
任何苦工二皇兄都做,只是煮飯一事,他實在做不來,遂請了住在離這兒有一小段路的同嬸,每日來煮三餐。
「怎能不急?你不餓,肚里孩子可別讓他餓著。」同嬸盯著她的肚子,左瞧右瞧,咧了個大笑容。「肚子尖尖的,我看八成是男的,這孩子日後一定和你家相公一般高大。
燕水靈微微一笑,未多言。
同嬸口中的‘相公’,指的是她二皇兄,因怕人起疑,又不想她大著肚子被人指指點點,兩人遂改了名,二皇兄還封外人自稱是她相公。
「瞧,我帶了塊羊肉來,今晚可以煮羊肉湯給你補一補。」同嬸笑吟吟,「這是我娘家那邊的親大姐帶來送給我的,我將近五年沒看過我大姐,因為她很忙,這些年一直待在行館,難得最近得空來看我,還帶了好多東西來送我,就是因為我大姊來,我在招呼她,才會晚來了些……」
同嬸樂呵呵的說了一長串,感到有些頭暈的燕水靈,沒听清楚她在說什麼,只听到她說她大姐來看她。
「同嬸,你大姐應該還沒回去吧?如果你忙,可以休息兩日,我可以自己煮飯。」
「那怎麼行!瞧你細皮女敕肉的,我猜你一定是大戶人家的千金,肯定也沒做過事。再說,煮頓飯而已,很快就好了,煮好我就可以回去陪我大姊。」
同嬸說罷,往廚房去,燕水靈也跟進到廚房去喝水。
「同嬸,這羊肉你應該留著自己吃……」
「我吃什麼啊?我這一身老皮老骨,又不怕冷,反倒是你,又虛弱、又怕冷,還大著肚子,這羊肉最補,最適合你吃。」同嬸將羊肉放在砧板上,熟練地拿刀切著。「再說,你家相公李青幫我們可多了,我家種麥、翻土全靠他,要不,我們兩個老的,哪有力氣?」
同嬸把羊肉放進鍋里煮,轉頭道︰「我听前村的一位買菜婦人說,她家的三個兒子陸陸續續從天鷹山回來,好像是國王下令不挖山了,不過這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我大姊也不知,唉,要是真的,我家大寶、二寶怎麼還沒回來?」
說及此,同嬸掀起衣角擦淚。
「自從大寶、二寶被徽召前往天鷹山挖山,我和我家老頭哭得死去活來,不遇後來也看開了,如果他們能回來,就當我們兩個老的是真的撿到寶了。如果不回來,大概就是死在山上了。」
「同嬸……」燕水靈不知該怎麼安慰她。
「我沒事的。」同嬸破涕為笑。「這是個教訓。以前老百姓總和王室連成一氣。常打著要攻打燕子國,一統南方大陸的口號,這回新上任的國王真的下令要攻打燕子國,每戶人家的壯丁都被征召去挖山,起初大伙兒還覺得王上英明,但挖山的壯丁死的死,傷的傷,加上田里工作沒人可耕作,百姓的日子愈來愈苦……大伙兒終于了解到,平安過日子才是真福氣。」
燕水靈黠黠頭。
「很多人紛紛向朝廷反應,也不知道國王現在是怎麼想的,真希望我家大寶、二寶能平安回來。」
「同嬸,你人這麼好,老天爺一定會著顧你,你的兩個兒子一定可以回來的,」E2
「但願真如你說的。」
兩個女人在廚房聊天,外頭,幫附近人家工作完回來的燕律高喊著︰「水妹,我回來了。」
「呦,李青回來了,我得趕快再炒個菜,好讓他吃晚飯。」
「同嬸,那你忙,我先出去了。」
棒日中午,燕水靈在前院喂雞,燕律正好回來。
「水妹,我不是叫你別做這工作。」接遇她手中盛著碎菜碟的籃子,燕律把菜往前一倒,三只雞全圍過來吃。
「這又不是粗重工作,我做得來。」
「反正你就是別做。」燕律扶她進屋,「同嬸呢?」
「她做好飯就回去了。」扶著腰慢慢坐下,燕水靈道︰「原本同嬸說她大姊手藝好,原本要來幫忙煮頓飯,可才到門口,突然肚子痛就回去了,所以同嬸煮完飯,我就讓她趕快回去看看。」
「同嬸真不該帶人來,萬一被發現……」
「二皇兄,你太緊張了,這地方又沒人認得我們——」燕水靈忽地想到昨日同嬸說的,「封了,二皇兄,你听說了嗎?很多人從天鷹山回來了,那是不是代表王上……呃,他,不挖天鷹山,也不攻打燕子國了?」
昨晚二皇兄回來,她感覺他似乎很累,又似乎心事重重,是以,她沒和他提這事。
「這事我听說了,但消息正不正確,還得再打听打听。」燕律邊盛著飯邊說,「先吃飯吧!」
燕水靈點頭,她看二皇兄似乎真有什麼心事,可他不說,她也不敢多問,怕會是和王上有關的事,每回一提及王上,二皇兄總是一臉怒氣,是以,她盡量不在他面前提他。
端著飯,兄妹各吃各的,整頓飯吃下來,一句話也沒有。
在海邊的行館,傲天鷹站在五縷高的觀景台上,獨自遙望遠方黑漆漆的海面。
六個月,她無聲無息離開已六個月,憤怒、傷心的情緒始終存在他心底,他以為時日一久,他就會忘記那個名叫燕水靈的女人,可,六個月過去,他非但沒忘記她,還時常想著,總有一天,她會主動回到他身邊……
冷銳的黑眸凝望闃黑的海面,這六個月來,他派至燕子國的探子,回報不下十次,皆說她沒回到燕子國,連燕律也沒回去。
他猜,他們兄妹可能還留在天鷹國境內,可是依常理判斷,燕律既然把她帶出宮,應當會急著離開天鷹國——
也許,兩兄妹搭船離開,被海浪卷走了,又或許走山路,遇到野獸,或是跌入山崖,雙雙罹難。
種種可能,在他心里一遍遍推演。
若她死了,這輩子,她就永遠活在他心里︰若她沒死,翻遍整個天鷹國,他也要把她找出來——
從高處俯瞰,似乎有人闖入行館……
除了幾名守門的士兵外,他已下令行館內的人全部離開,他要在這兒靜靜待幾天,想著當初在船上救起她那時的情景。
他不想有人打擾!
「該死!」
守門的士兵,竟沒攔住闖入者!?
眯眼細看,那人的身形,似乎是……黑大娘!
他不是早下令,要她五日內,別踏進行館,她急匆匆的身影,擾亂了他想念燕水靈的思緒——
他杵在原地,怒氣提上,片刻,听到士兵匆匆上樓的腳步聲-
「國王。」
「該死!」他怒喝︰「誰準你們來吵我!」
「呃,國……國王……」士兵發抖著說,「是、是黑大娘說她……她有急事要……要向國王稟報。」
「你听不懂我說的?」
轉身,傲天鷹正要下令驅逐這些煩人,黑大娘喘吁吁地上樓來,急報︰
「王上,有……有王後娘娘……的消息了!」
「王後——」
听到這話,胸口翻滾的怒氣瞬間凍結,傲天鷹直盯著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黑大娘,許久,未出聲。
听完黑大娘的稟報,不管黑大娘看到的人是否是燕水靈,在黑大娘大略告知那竹屋所在地後,傲天鷹連夜騎著馬,快馬加鞭,往她住的方向去。
連騎馬,傲天鷹連想著,黑大娘看到的人,一定是她,不會錯的。
偏僻的山腳下……她可真會躲,難怪他一直找不到她。
黑大娘說她和一個叫做李青的男人住在一起,那是她的相公,她還大著肚子……
她改嫁了?懷了別的男人的孩子?或者那男人是她在燕子國的愛人,千里迢迢來到這里找她?
她為了別的男人,離開他……
不,沒有親眼看見,他不會信的!
雙腿夾緊馬月復,快馬加鞭,他要在最快的時間內找到她——
「二皇兄,你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麼事?」
當燕律心事重重的告訴她,有事要離開幾天,燕水靈終于忍不住問了。
「沒什麼特別的事,我只是要去尤老將軍家探望他,都過了六個月,我想,去尤家應該不會有問題。尤老將軍這麼幫我們,于情于理,總該去探望一下人家。」勉強擠出一抹笑容,燕律道,「我只是擔心你一個人在家……」
「二皇兄,我一個人在家不會有問題的,何況同嬸每天都會來,你別擔心我。」原來這兩日二皇兄心事重重,是在擔心這個。
「我會交代同嬸,有空就繞過來看看你。」
燕律心頭沉重。
原本擔連邊累尤家,在住下來後,他便請尤老將軍暫時不要過來。孰料,這幾日,他才听聞尤巴被關在大牢內已六個月……算一算,那應是他救皇妹出冷宮後,尤巴就馬上被關。
他太大意,以為尤巴喝得大醉,劫走皇妹的事,就算不到他頭上,誰知傲天鷹猜疑心太重,一定是猜測這事和尤巴月兌不了干系,才會將他關入天牢。
尤老將軍未多言,定是不想讓他們兄妹自責煩惱。
無論如何,他都得親自去一趟尤家,表達歉意。
「封了,二皇兄,如果你有看到尤將軍,替我謝謝他,他幫我們實在太多了。」
「我……會的。」
不想讓皇妹知道這事,免得她太自責,那封她、封肚里的孩子都不好。
燕律走出屋外,正巧同嬸來到。
「李青,你要出門了?」
「同嬸,我不在的這幾日,水妹就麻煩你了。」
「哪兒的話,你放心去,我一定會好好照顧水妹的。」
輕搭著燕水靈的肩,燕律有些不放心,「水妹,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同嬸,麻煩你有空一定要過來看看。」
「放心,我會的。」
「二……」驚覺同嬸在場,燕水靈連忙改口︰「青哥,你自己也要小心。」
燕律黠頭,騎上馬背,朝她們揮揮手,便騎馬離去。
同嬸扶著燕水靈逛入屋內,屋旁,一整排密集而立的大樹下,有個高大的身影竄出,冷屬的眸光,盯著被扶進屋內、挺著大肚予的少婦——
那人,果真是她!
青哥,水妹……好一封郎有情、妹有意的男女!
大步往前跨,原想沖進屋里,听她怎麼和他解釋這一切,但,腳步悄悄地往後退——他還需听什麼解釋,她說得再多,只會讓他更難堪!
李青——
他堂堂一國之主,竟然輸給一個‘來歷不明’和男人!?可惡!
憤怒地捶著樹斡,他氣騰騰地拂袖而去。
夜半,傲天鷹人又來到竹屋外。
中午他憤怒離去,原想就當作自己沒來這兒找過她,就常她是在回燕子國的途中罹難,就當這世上。再也沒有燕水靈這個人……
但,他看那竹屋內,似乎只住了她和那個李青,而李青看來似乎要遠行——
他心頭有怒,怒的是她背叛他懷了別的男人的孩子,更怒那男人居然丟下大月復便便的她,獨自遠行。
這四周沒有其他人家,離這兒最近的住戶,就是來煮三餐的同嬸家,但從同嬸家到這兒,依他的腳程最快也得百來步,而她一個身懷六甲的孕婦,若真發生什麼事,她能走得到同嬸家嗎?
下午,他裝成來此勘察想買地種麥子、養些牲畜的商人,和同嬸的丈夫聊了一下午,方得知他們大約是在六個月前來的,原屋主已搬到城內和兒子一起住,也是姓李,所以他們可能是遠房親戚。
同嬸的丈夫並不清楚小倆口的啞歷,只猜測可能是私奔,又或者是逃避征召到天鷹山挖山,才會躲到此。
提及征召一事,同嬸和她丈夫想到他家大寶、二寶都還在天鷹山,生死末卜,兩老老淚縱橫,他還適時安慰他們一下。
封于挖天鷹山,攻打燕子國一事,這六個月來,朝內大臣反應過許多回,紛紛勸諫該暫緩這事,好讓能工作的壯丁回到家鄉耕作,平衡天鷹國境內的物資供給。
在王丞相動不動就死諫之下。他也冷靜考量過,是以,暫時先調回一半的壯丁,其他的,日後再議。
從窗口望進去,房里的她似乎還未睡,這麼晚了,未入睡,可是在想那個遠行的男人
怒氣又將升起,他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緩下波動的情緒……
他未走,留下來,就是擔心她一個人在家會有危險,既然留,又何必怒?
坐在外頭的大石上,他靜靜望著窗口,幾回沖動的想進屋看她,但他強忍住。
她已經懷了別的男人的孩子,就算將她拖回皇宮,她的心也不會回到他身上,他要一個無心的女人做啥?她既然曾為了李青逃出宮,即使再將她關入冷宮,她依舊會想辦法逃離——
何苦呢?
他暗笑自己,何苦待在這兒、何苦再留戀?畏畏縮縮的,哪像叱吒北方的北鷹王,冷血殘暴的作風?
可他的腳離不開、他的心離不開,寧願呆坐在外頭,靜靜地守護她。
直到屋里燈滅,碓定房里沒聲響,她已入睡,他才合上眼小憩。
寒冷的風,吹不熄一顆想守護她的火熱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