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盡天涯離別苦,不道歸來,零落花如許。花底相看無一語,綠窗春與天俱暮。持把相思燈下訴,一縷新歡,舊恨千千縷。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那是個輕柔綿密的吟詩女音,清靈般地勾動了少女的腳步。
女音雖軟綿沁心卻又像塊飽蓄了愁意的泡綿,讓人听了不得不跟著生愁。
江家位居陽明山山麓,在這樣寸土寸金的地域里,整座宅邸佔地甚廣,彰顯其不凡財力家世。
郁郁的林木簇生在主屋和三座泳池及花房、網球場、小型高爾夫球場後方,老實說,比起華麗歐式建築的主屋和美式造型的活水泳池,那些參天的林木才是真正最吸引江歡的地方,卻偏偏誰都跟她說,那兒是個禁地。
禁地是人設的,可腿是自己的,在逐漸模清楚其他人的生活作息並設法躲過注意後,這日她躡手躡腳朝林子方向過去,一走近,吟詩的女音由前方傳來,更增添了她探險的興致。
到了林里,聲音卻杳了,她也不在意,反正她本來就不是尋人來的,有緣,自會見得著。
接著她來到一株一柱擎天的楓香樹下,踢遠了鞋子將裙擺扎了幾個活結,攀爬上了樹頂。
一邊爬,江歡一邊快樂的哼著歌,天知道她有多麼喜歡這樣與大自然相親,有多喜歡能讓全身的細胞都浸婬在芬多精的感動里。
到了樹頂,她深吸一口清涼的空氣,接下來,仗著枝楹與枝極交錯的便利,她由這棵樹攀到了另一棵,那泠泠然的笑聲和縴巧的身影在林間核游不息。
這個時候若有不知情的人經過樹下,肯定會以為自己見著了什麼飛鼠或野猴之類的生物,他絕對不會相信,這麼輕盈而快樂的身影竟是來自于一個人類少女。
在枝啞間,江歡突然停下了腳步,她眨眨眼楮,和那圓睜著瞳瞪著她,像是在考慮下個動作怎麼繼續的小東西打了招呼。
「嗨!你好!我叫江歡,你的新鄰居,初來乍到,還請,」她禮貌周到地鞠躬點頭,「多多指教。」
邊說話她還邊向對方伸長了友善的手。「來吧,小東西,我保證你不會後悔的,從我身上,你會感受出很多不同動物的氣息唷。」
輕輕一個前進,緩緩一個躍身,小東西在左轉右扭小腦袋後真的跳上了她的手臂;她甜甜一笑,用另一只手摩掌著那只野生的小松鼠,她的新動物朋友。
「嗨!你應該不是自己住在這里的吧?你是不是還有爸爸媽媽爺爺女乃女乃呢?」江歡枕著樹干和小松鼠笑嘻嘻地交談,她掃了眼身處其中的樹海,
你們這兒還算不錯啦,只是,太小,「她側著頭點點小松鼠的腦袋,卻想起了江浩,」不過,有些時候,外在其他的誘因要遠比居住環境更牽絆了我們的決定,是不是呢?既然你有家人住在這里,想來你就不會想搬走了。「
小松鼠學著她也歪了脖子,圓瞳轉呀轉的,不知是贊同還是反對。
「知道嗎?僅佔地球表面百分之六的雨林,卻擁有地球一半以上種類的野生動植物和昆蟲,」她將小松鼠放到一旁,雙臂畫成大圓形容著,「而這些生物只有百分之一是人類認識的唷,可是,」她輕輕嘆氣,「這個對自然界有著重大影響力的雨林,正在緩緩地消失呢!」
接下來她又和小松鼠絮絮叨叨說了好些有關家鄉記憶的新鮮事,直到前方底下突然有個白影閃動著。
「看來;我又要有個新朋友了,OK,今天到此為止,改天再聊唷!」
江歡向小松鼠揮揮手,眼神早已溜到樹底下,幾個倏然滑身後她順著枝極來到了標的物上方,縱身跳下,到了白色的人影面前。
「嗨!你好,我叫……」
她的甜美笑容和台詞兒看來是用不上了,隨著她的落勢如此乍然的出現,那個縴弱的白色人影先是翻了翻白眼,再來模了模心口;連尖叫都來不及出口就這麼軟趴趴地倒伏在她的腳前了。
傷腦筋!
江歡搔搔頭,怎麼人類比畜生還孱弱呢?
還有,她不解的上下審視自己,打了幾個結的長裙,沾滿了泥巴的果足,被亂而半遮了臉的長發。
「還好嘛!怎麼看都很可愛呀,又不是惡鬼,怎會嚇成這個樣?」她一邊自言自語,一邊蹲身瞧清了對方。
那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女子,保養得宜的面容雖蒼白無血色,卻還留有年輕時的姣美,看清楚了對方長相後,她發出了叫聲。
「嘿!我見過你呀!在爹地的照片里,所以……」她瞪瞪圓眸吐了吐擔心犯了錯的舌頭,「所以你就是浩哥哥的媽咪嘛,而我,該叫你媽咪還是江伯母呢?」
「哎呀呀!江歡!」她動手敲敲自己腦袋。「叫什麼都不重要,先把人弄醒了再說吧。難怪江媽說你不能見人,原來,你的身體這麼差,真這麼弱不禁風,這樣可不成的。」
她蹲身對著昏迷不醒的女人諄諄教誨,「虧你還是人家的媽咪呢,按自然界的慣例,為母則強,自己都顧不好又怎能教養下一代呢?你身體這麼差,怎麼照顧江浩、江穎呢?」
搖了搖,喊了喊,她半天弄不醒這中年女子,立起身東探西看礁見了幾步路遠外的一幢小木屋。
「算了,先扛你進屋里再說,總不能躺在這里曬太陽吧?」
一個小時之後,夏雪緩緩的睜開了眼楮,一睜眼,她竟發現自己醒在氤氳的煙霧里。
這是什麼地方?這是怎麼回事?
迷惑的念頭剛生起,,這時候她才發現了自己身處于房里的那只大檜木浴桶中•,並且全身赤果。
尖叫聲剛要逸出,一對小鹿似的和善大眼走過了煙霧向她而來。
「你醒啦?」
小鹿發出了友善的笑音,緩緩在霧中現出了輪廓。
是那個少女!一個渾身髒兮兮的野女!
那雖美麗卻帶著濃濃野氣的五官讓夏雪的思緒回到了昏迷前的一瞬一個由天而降的野人!
她的神志正打算再度遁走,江歡卻鉗住了她泡在水中的雙肩用力施壓,疼得她不得不睜亮了眼楮。
「嘿!不許再昏倒了,我可是費好多的精神才能把你給弄來這兒泡醒的。」
夏雪沒聲音,眼神中卻帶著受了驚嚇的脆弱與憂懼。
「別這麼可憐兮兮的吧?」江歡皺皺,鼻笑嘻嘻的,「其實,你並不真如自己想像的荏弱,只是,人人都縱著你用這套法子逃避問題,于是,你就更相信自己的弱不禁風,,這也使得你總習慣以逃避及昏迷來躲避現實的一切難題。」
「相信我!深呼吸,」接著她帶著夏雪做著深呼吸的動作,「然後,你就可以渡過難關了,還有,」眼眸認真的看著她,「在你再度昏迷前,禮貌上,好歹你得先知道一下這個連續嚇了你幾回的人是誰吧?」
再做了幾個深呼吸,夏雪才能重拾聲音。「你到底……是誰?」
「對嘛!這樣的反應才對嘛!遇上麻煩不先解決就逃避,那就只能一輩子,都躲在烏龜殼里嘍!」
江歡笑嘻嘻的語帶嘉許。開始點選起身邊成堆的瓶瓶罐罐。
「嘿!罷才你昏迷時我為了找藥而看清楚了你屋里的東西,吃藥不如藥浴,要我說呢,你的身子弱了點,一方面要增強意志力的磨練,另一方面,多泡泡澡振作精神也滿不錯晴!」
她續道︰「薰衣草、迷迭香、香柏、羅勒、甜杏仁油、葡萄子油,幫助肌肉放松,可以消除神經緊張與疲勞。」
她拼命的灑鹽似的狂滴著精油。「羅馬洋甘菊、橙花、南歐丹參、馬郁蘭,能安定神經、減輕焦慮、安撫情緒、幫助睡眠?哇!這個更好!」
左一瓶、右一罐,很快地,夏雪只覺自己仿佛躺在一桶油水里,可在看見少女興高采烈像個快樂的廚子烹調著一鍋滿意名菜時的熱呼勁時,她又出不了聲音反對,慢慢地,也不知真是精油的療效,還是少女小鹿似的純憨笑容所致,總之,她向來習慣緊繃著的神經竟具的緩緩松弛下來。
「你到底……是誰?」夏雪忍不住又問了一遍。
她知道後屋的這片林子很大,甚至可以相通連接到陽明山的後山,可她只听過陽明山上出過野山豬、野猴、松鼠,不知道竟還有野人出沒其間。
「我叫江歡,江水的江,歡喜的歡。」
她的笑容還真是與其名字十足的貼切。
「江?」夏雪蹙了眉心。
「是呀!」她點點頭,「和江浩的江及江穎的江都‘樣的,因為,」她笑著,「我們的爹地是同一個呀。」
「爹……」夏雪又一臉飽受驚嚇的表情,「地?!」
「嗯。」江歡再度點了頭,「嘿,不許再昏倒,要昏,你索性听我說完後一次昏算了,我們的爹地都叫江睿影,而我這次回來是因為……」她斂下眉睫,小鹿似的清瞳起了霧,「爹地死了,我是來台灣依親的。」
咚地一聲,夏雪額頭敲在浴桶上方發出了響聲,還幸得江歡手腳夠快才來得及拉住她因昏厥而險些兒滑進了熱水里的身體。
「所以,」江浩冷著眉,「媽現在人住在療養院里?」
「是呀!」江媽憂心忡忡揪緊著粗腰桿兒上的圍兜裙,「這幾天我都是白天里去陪她,至于夜里,是派小萍過去守著的,其實,太太各方面都很好,只是,」她愁著老臉,「總不出聲,整個人好像活在我們觸不著的空間里,乖乖吃乖乖喝,只是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麼。」
江浩漠著瞳不做聲,不用江媽形容,他知道那是什麼模樣。
因為,他曾親眼見過。
那一年,爸爸離家出走,爺爺女乃女乃整日責怪著媳婦無能,連丈夫的心都拴不住,母親就這樣被逼成了那副行尸走肉的模樣。
乍見那種樣子的母親,七歲的他一時無法承受,可他還必須照料年僅兩歲只懂得哭著找媽媽爸爸的小江穎,所以,他並沒有太多的時間來消化這種無措,他強振作起精神打理一切,甚至眼睜睜看著爺爺女乃女乃為了怕惹來丑聞而將母親送到了深山里的療養院住了十年。
十年過後,夏雪歸來,可漫長的別離已泯沒了原有的親情與心緒,江穎壓根就不認得這個母親,而江浩為了不願讓母親再受刺激,也總以十分審慎的態度面對著她。
他讓母親住在離主屋有段距離的後屋里,不是因為不孝順,只是為了想要保護她。
為了不想讓她舊疾復發,誰都懂得該離她這點兒的。
卻偏偏……江浩越過江媽怒火沖沖往樓上奔去,偏偏有個叫江歡不懂規矩的小丫頭打亂了這一切。
如果她的莽撞害他失去了母親,或者,得再承受一次十年的生離,那麼,他會要這個不懂事的小丫頭付出慘痛的代價!
「少爺!」江媽擔心的嗓音在江浩背後響起,「你別太責怪小小姐,她已經知道錯了,這幾天她都乖乖的陪我去看太太,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
殺了人,再來句不是故意的就可以月兌罪了嗎?人就不會死了嗎?
真不懂當初他為什麼會心軟,為什麼會沒按原先的想法將她扔到外太空去!
砰地巨響,他拉開房門卻沒看見床上該有的人影。
空的?
凌晨兩點鐘,這丫頭會去哪里?
念頭閃過,江浩咬咬牙甩上門往自己房里大步踱去,果不其然,他的房里、他的床上,那惹了麻煩的小丫頭正酣睡著。
他這天外飛來的小妹哪兒都沒去,乖乖巧巧地睡在他的床上。
這丫頭,當真是纏他纏上了癮?
在她連續幾個晚上都跑來和他共擠一張床讓他怎麼趕也不走後,末了他不得不來趟歐洲市場十四日巡視之旅,他沒想到的是,事隔多日回到家里,這個小惹禍精仍舊賴在他的床上。
這趟出門他還特地去看了幾間寄宿學校,想著要盡早將這小惹禍精給送走,沒想到,他動作還是不夠快,她已在他不在時惹下禍。
踱近床邊,江浩覦見了那甜美的睡容,再想起身處于療養院中的母親,不由得怒火更熾。
「江歡!起來!」
嗯嗯兩聲,她由被底探出睡袍下赤果而修長的美腿,以及衣襟半敞下深著溝壑的胸口半轉過身,再嗯嗯兩聲,她找了個更好的姿勢繼續沉睡。
「江歡!」他冷眉提高了聲量,「起來!」
他不能用水去潑醒她,因為那是他的床。
他不能用手去搖醒她,因為睡酣著的她濃蓄著一股清新誘人卻很可怕的女人味,即使是正處于怒火中的他也不能不對此感到害怕。
再嗯了嗯兩聲,這一回她總算將臉轉向了江浩,那雙酣眠中的美麗星眸也終于緩緩眨動了下。
「浩哥哥?」她瞪視了床前的高大男子後,竟又閉上眼重新窩回床上,嘆口氣,「唉,又是夢,你怎麼老愛進出我的夢里?又怎麼老愛在夢里頭罵人?」
「江歡!起來!」
這一回的沉吼怕連獅子都叫得醒了,果不其然,只見她倏然由床上跳高,在用力揉完眼後跳到他身上。
「你回來了?你真的回來了?真的是你嗎?」她的睡容換成了笑容盈盈。
「我‘真的’回來了!」江浩用鐵鏟似的力量將她放抵自己眼前站定,他眯眼冷言,「而你,是不是也該為自己做錯的事接受懲罰了?」
「對不起,浩哥哥!」江歡垂下頭,像個知道犯了錯的孩子,「我知道我的方法是激烈了點,可是,」她抬高了縴頸,「相信我,你們以前那種過于保護的方式對你媽咪真的投好處的,有的時候,逼她面對現實才真正能夠幫助她。」
「謝謝你的好意!」江浩用力掐緊她女敕細手腕,貼近自己的一臉冰寒。
「可,江歡小姐,麻煩你將你的好意留給自己用吧,我母親的事情自有專業的醫生護士打理,你知道上一回,她被嚇得躲進了殼里多久嗎?十年!整整十年!如果這一回她有事,我絕對不會在乎你和我父親有多少該死的關系,又和我牽連了多少狗屁血緣,我發誓會讓你再也笑不出來,再也不懂歡樂為何物!」
「我接受!」江歡咬咬下唇,「我會在這里看著的,如果你母親當真有事,你讓我賠命都成。」
「命?!」
他用力扳拗著她的手腕,不在乎她美麗的大眸中有多少痛楚,額上又滾落了多少汗珠,他恨自己,若非他對她的一時心軟,母親今日也不會受到這樣的傷害。
他冷眸,她倔氣,即使疼她也咬著牙不肯出聲示弱,氣氛冷凝凍結。
片刻後他漠然出聲。「我告訴你,你就算有十條命也抵不上我母親的一根頭發,至于留在這里?對不起,這里不歡迎你,我已幫你找好了學校,一個可以讓你學學何謂人類規矩的地方,別總想著用那野蠻的一套方式闖入文明世界打亂別人的一切規矩。」
「我用的方式並不野蠻!」她不服氣的頂了回去。
「是嗎?」他冷哼眯眼輕蔑地掃視她身上的睡袍和她身後的大床,「可一個來自于文明的女子是不會隨隨便便跳上別的男人的床的。」
「我沒有隨隨便便,」她一臉受傷,心口的疼比手腕的更劇烈,「而你,也不是‘別的’男人。」
「是嗎?」他哼嗤,「那麼,也許是我該教教你的時候了,所有男人體內都蟄伏著一只野獸,不論他在你心中被定位得如何聖潔安全!」
猛垂首,江浩用他堅毅而頑固的冷薄唇瓣用力地吮吻著江歡軟軟女敕女敕的柔唇,這個吻是個懲罰,卻也是種深層的發泄,直至這一刻他才知道他的身軀有多麼渴望著這個正伏在他懷里,對他是個禁忌的少女。
空氣中滿是 里啪啦的火花爆烈聲,江歡先是一愣,之後被吻得意亂情迷、渾渾噩噩、天地不知,她只知道開啟唇瓣,歡迎著他的熱舌進出,還有他的大掌在松開了她的手腕後,竟在兩人都無意識的時候,撩開了她的睡袍,恣意地揉捏起來。
他的動作引出了她喑啞的申吟。
她的申吟響在他耳際雖誘人,卻像雷電一般赫然擊中他的神經中樞。
「天哪!我究竟在做什麼?」
他用力甩月兌了她,覷著那被他摔臥在他床上衣衫不整、雙瞳春情殘存、紅唇豐潤的少女,他眸底滿滿是對自己的厭棄,用力揪扯著發絲惱很著自己的失控,天哪!他真的得快點將這丫頭送走,愈快愈好,愈遠愈好,否則接下來要瘋的人將會是他!
不再看她一眼,他逃難似的快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