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頭,正在家里準備拆信的莫邪突然心口一痛,莫名其妙就讓那並不銳利的拆信刀給劃破了左手掌心,此時電話響起,他皺皺眉心神不寧地接起了電話。
「小邪,」電話里的聲音顯然有些遲疑,「我是姑婆。」
「放心吧,姑婆,」他試圖略去心底怪異,笑笑而語,「你的聲音我不可能忘記的,干嘛這麼不開心,難道錢全用光了?」
他笑了笑,用脖子夾住話筒,拉開抽屜取出消炎粉往掌心灑去。「你們出門前我說的話是認真的,別的事情我或許錙銖必較,可只要是瑤兒喜歡的東西你就盡避讓她買,只要她開心就好了……」
「听我說,小邪!」惠馨姑婆吸口氣打斷了他,「姑婆背著你做了一件自認為是對你好的事情,雖然姑婆知道事後你可能會因此而恨死我,但只要是為你好,我也顧不得那麼許多了……」
「姑婆!」這回換成是他打斷她了,「你到底對瑤兒做了什麼事情?」
那一字一字自牙縫迸出的話讓惠馨姑婆听得心底發毛,他的強硬向來只用在降鬼物,對於家人,尤其是長輩,他總極有分寸。
「小邪,相信姑婆,天涯何處無芳草,你和瑤兒終究是人妖殊途無法白首偕老的,她畢竟是只猴精,難保不會在無意中傷害了你……」
「瑤兒她到底在哪里?」這一回他連稱呼都省下了,冰冷的語氣透過電話線路依舊可以讓人不寒而僳。
「她在……」惠馨姑婆嘆口氣咬了下唇。「小邪,瑤兒在亭亭家里,那天禪和尚答應了,只要瑤兒肯乖乖听話跟他回去她原來的地方別亂了天道,他說好不會傷害瑤兒的……喂,小邪、小邪!你還在听嗎?已經來不及了,你就放手了吧,喂,小邪、小邪……」
被人拋下的話筒孤零零地垂掛在桌緣下頭打著轉,和那在倉卒問被打翻了一地的白色消炎粉一樣,無人理會。
從沒有過這麼一刻,莫邪如此痛恨自己沒有翅膀、不會騰雲駕霧的,他寧可自己是鬼、是妖、是魔,至少他可以飛去救自己心愛的女子,他的心嚷著疼,他的耳仿佛可以听見瑤兒的哭泣,他曾經答應過要用他的生命來保護她的,可他沒有做到。
重型機車呼嘯狂奔,路上人車個個急急閃避,就怕被這飛天似不要命的機車騎士給撞飛了。
車子停在易亭亭家門口,左手推開惠馨姑婆右手撥遠了易亭亭,莫邪憑著直覺奔上了頂樓,果不其然,在那兒,窗欞大敞,他看見了一個掮著破布褡、持著金剛杖正在撕去黃符的高大僧人。
見著了破門而入的莫邪,天禪和尚面無表情只是挑了下黑濃的眉毛。
「把瑤兒還給我!」
即使莫邪強自抑制卻還是無法掩飾住嗓音里微微的顫抖,他不是怕眼前的人,他怕的是他說出——「她已經煙消雲散」的回答。
「你叫莫邪?」天禪和尚眯了眯有著鋼鐵意志力的堅眸,「听說你在這個時代里是專捉邪魔的,也就是說咱們還是同行嘍,還听說你頗有本事的,」拄著金剛杖轉了轉,天禪和尚眸里蓄著濃濃的挑戰,「這倒使得貧僧想開開眼界了。」
「對不起,我沒有心情和你寒喧,」他冰冷著瞳光,「我只是來向你要回我的女人!」
「你的女人?」天禪和尚鼻哼了下,「虧你整日捉妖除鬼,難道你不知她是只猴精?」
「瑤兒是什麼我比你清楚,你才認識她多久?你憑什麼去替她下結論?」他冷語,「瑤兒在我眼里很簡單,那就是她是我會用一生去疼愛的女人,如此而已!」
「阿彌陀佛,降妖除魔乃我輩中人份內之事,豈可……」
「去你的降妖除魔!」莫邪毅然決然打斷了對方,「要提這四字,論經歷我不會輸給你,不勞你為我做注解,大和尚,所謂妖、所謂魔非關外型乃在一己心念,一念正,雖邪亦聖,一念惡,雖聖亦邪,想當聖或想當邪僅在一念之間,我問你,你捉瑤兒,是她曾害過人嗎?」
「那倒不曾,」天禪和尚沉吟,「可精即是精,難保她將來不會……」
「依你的說法,那父母或血親曾殺過人的嬰孩合該一出生就殺了才是,因為我們誰也無法保證,他將來不會延續了先人的惡業去當個殺人凶手。」
他冷笑,「以一個人尚未做的事情來判定她的罪業,就因著她的出身?這樣子公平嗎?」
天禪和尚先是一愣,沉眉想了想竟然發出了大笑。
「年輕人好厲害的嘴,貧僧甘拜下風,只是論天道,這不是她該出現的時機,更不該讓她的出現擾亂了原有的世界。」
「瑤兒所影響的人極其有限,」他冷哼,「她並未傾覆世界,並未大亂人間,更沒用法術去傷害別人,她影響最大的人只有我一個,而你可曾想過,也許這就是我們早已命定了的姻緣,所以才會藉由一個陰錯陽差,將她送到了我的身邊,讓我們可以延續末盡的緣?」
天禪又是一愣,心下一凜竟忍不住微微汗顏,他倒是真的從不曾用這樣的角度來思忖過這件事情。
「隨你說吧,年輕人,」說不過人,天禪和尚索性豁出去的冷眯了眼,「如你所言,瑤兒的存在對你影響最鉅,那也不難,」天禪和尚將金剛杖拋了拋,在手上轉了轉,一瞬間杖頂竟緩緩蘊生出一抹湛藍激光,「就讓貧僧做個順水人情,將她在你腦海中的印象全數抹淨,也好徹底了結你們這段原不該存在的孽緣。」
「我們不妨來賭一回,」強敵臨陣莫邪依舊面無表情,「如果你真有本事將我腦海中的記憶抹除了,那就證明我和瑤兒當真無緣,那我就不再向你索人,可如果,」他眯了冷瞳,「你辦不到,那你就得將瑤兒還給我。」
「哈!」天禪和尚仰天諷笑,「好個無知小輩,不過區區一介凡子,即使真有些擒鬼伏魔的微末本事,但想和我這擁有百多年修行的大和尚較勁,想抵御我的法力,豈非螳臂擋車!」
莫邪冷冷掀唇,「是不是螳臂擋車這會兒還不知道,你究竟同不同意?」
「同意、當然同意!」天禪和尚雙掌搓動,霍霍眸中是好斗的惡芒,「我怕的是待會兒你腦子被洗得太干淨,連這個賭約都給忘記了!」
話語甫畢,天禪和尚一個驚天重跺,連腳下地磚都被跺出了個大坑,霎時金剛杖上艷藍冷光便以雷霆萬鈞之勢直直向莫邪射去。
不避不閃,莫邪僅用右手壓破了左掌上的傷口,他以指沾濡了鮮血當筆,倏地在身前空中迅捷如電畫了道符,那符雖是凌空畫成,卻像是在他身前織了道金剛鐵網,硬生生地將天禪和尚射去的霹靂冷光彈解於無形。
「你?!我……」
見了那道凌空的符咒,天禪這經歷過無數惡戰,即使身上受了重創亦從不曾變過臉色的大和尚卻突然失了血色,身子也因著心情激動而微微起了顫。
「別再你你我我了,」莫邪面色末改,「按照約定,快交人過來。」
「年輕人!猴精的事情咱們待會兒再說,你先告訴我,」天禪和尚沖上前,扔下了布褡、陶缽和金剛杖,強而有力的雙手死命拉著莫邪雙肩搖晃,「這道符是誰教你的?」
莫邪不出聲,冷冷的瞳眸打量著那身長高過自己一個頭的古怪和尚,拋去了高僧風範後的急躁猴兒樣。
「我為什麼要說?」
「你……我……」天禪和尚急得直搔頭,「好,算我求你吧!」
「不用求,你先告訴我瑤兒下落,我自會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事情。」
「那只猴精……」天禪和尚咬咬牙瞪瞪銅鈴似的牛眼楮,「可真是夠倔的了,我讓她選要煙消雲散還是乖乖回水廉洞里,她放不下對你的感情竟寧可選擇煙消雲散,都不願離開有你的世界。」
「你……」他眸中起了殺氣,掐指成拳,「你真伏滅了她?」
「不,我沒有!」睇見莫邪神情大變,天禪和尚忍不住暗暗慶幸自己方才的一念之仁,這年輕人比他所降過的所有妖魔鬼怪都還要可怕,天禪和尚續語,「那丫頭口口聲聲念著阿彌陀佛讓我下不了殺手,最後臨時決定改用日月乾坤袋,將她送回了水廉洞。」
水廉洞?她回家了?
莫邪聞言皺眉心一沉,可還是忍不住松了口氣,無論如何,他的瑤兒並未消失!
「是的,水廉洞,你要去尋她待會兒我自會帶你過去,現在該輪到我了,年輕人,」天禪和尚急急用手揪緊了莫邪領帶,「快告訴我,你那符咒是誰教你的?」
運勁抽掠,他由天禪和尚掌中拉回了領帶,邊低頭整弄邊漫不經心出聲。「沒人教,那是我打從娘胎出來時就會的。」
聞言天禪和尚高大的身軀恍若受了重擊,硬生生被震退了幾步。
「你沒撒謊?」
「沒必要!」他抬高輕蔑的眸子,「騙一個禿驢我找不出樂趣何在?現在,你可以帶我去水廉洞了吧。」
「對不住,請再等一下!」
「等?」莫邪冷哼,「怎麼,你還有屁沒放干淨?」
無視於他不敬的言詞與態度,天禪和尚語氣中有著虔誠的請教。
「能不能請你月兌下鞋讓我瞧瞧?」
「干嘛?你這修道和尚的興趣是聞人臭腳?」
天禪和尚笑得客氣,沒理會他的冷言冷語,見拗不過這古怪家伙,莫邪坐倒在地卸下了兩腳的鞋襪,此時的他已可約略猜出天禪和尚想看的是什麼東西,只是不明白他的用意。
莫邪打從出娘胎時腳底就帶有胎記,在他腳底,一左一右並攏一起恰是一個奇異的火焰圖騰,乍見此圖騰天禪和尚慌了手腳,急急跪倒在地嘴里還直嚷著師父。
「師父?!」莫邪抱著腳板左看右瞧還好玩地嗅了嗅,才漾起了玩味的笑容,「大和尚,你是不是沒睡醒?」
「天禪福緣深厚,今日方能得以再見師尊隔世聖顏!」
彬在地上猛磕頭再抬起頭的天禪和尚雙目淚汪汪,眼淚鼻涕直冒著水泡兒,莫邪瞧了只覺惡心,半點也無法與眼前家伙有感同身受的激動。
「隔世?」他哼了哼,「你的意思是上輩子我曾是你的師父?」
「是的、是的!」天禪和尚拚命點頭,「徒兒尚未悟道前你已是一代盛名高僧,為了入你門下得你指引,徒兒可是費盡寶夫的。」
他單手支頰意興闌珊,「把我說得這麼厲害,可末了我還不是比你早死?」
「說來說去,」天禪和尚想起往事咬牙切齒,「還不都怪那水廉洞里的猢孫野猴王?也就是為了這檔子事,我才會那麼痛恨那些個由水廉洞里偷跑下凡的猴精,生怕她們為禍人間!」
「你是說我的死,」莫邪挑眉,「和孫悟空有關?」
「是呀!」天禪和尚點頭,「孫悟空大鬧天庭,玉皇大帝派出了天兵天將想將他降伏,師父你亦受托在圍捕之列,那場惡斗激戰了數日數夜、日月無光,由天上打到了陸上再打到了海底,孫悟空神通廣大是一點,另一點,是他機變巧謀狡黠難馴,而你為了回身保護另位仙家受到了重創,終至不治。」語末天禪和尚再度動容低低飲泣。
他打了個淺淺的呵欠,「這麼听來上輩子的我法力也並不怎麼樣嘛,連只猢猻兒都打不過?」
「不是這樣的,師父!」天禪和尚急急辯清,「你是敗在宅心仁厚,一心只想馴化那斯而不願傷了他的性命,才會讓他有機可趁的,在你圓寂前,盤腿入定後的你,最終叨念的還是遺憾著未能完成馴化他的心願。」
「噢!」他起了好奇,「那麼在我死前的最後一句話究竟是什麼?」
「今世無能來世盼能繼續伏魔志業,尤其要降的是這冥頑不靈的潑猴兒,即便是,降服了他的一根毫毛,我也方能甘心而無憾呀!」
一句話同時刷白了兩個男人的臉,因為他們不約而同想起了瑤兒的來歷——
她正是孫悟空身上的一根毫毛幻化成形!
而他,也當真馴伏了這只猴精,讓她心甘情願為他留下,甚至寧願面對著煙消雲散的結局。
方才莫邪曾說過的話再度在兩人腦海中同時響起——
你可曾想過也許這就是我們早已命定了的姻緣,所以才會藉由一個陰錯陽差,將她送到了我的身邊,讓我們延續未盡的緣?
上天巧作安排,凡夫淨皆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