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酷熱,人來人往的街上,沒人往路邊那半跪成一團的小身子多看上一眼。
他是個小少年,約莫十二歲,人們若能仔細瞧見他低垂到底的面容,將會發現那是一張讓人驚艷的清秀面容,出奇的秀雅俊美,不難想見他將來會是個多麼出眾的翩翩佳公子,更不知會勾走多少名門閨女們的芳心……但是,那前提得要他生長在大富之家,即使沒有非富即責,至少也要是生活上能過得去的小康之家,這一切才有可能。
如果已經窮到得賣身葬父的地步……沒錯!就是賣身葬父!瞧瞧那陣仗,別說是他的跪姿,以及躺在他面前用張布覆著的那個人,光是他身邊那塊薄板上的四個大字賣、身、葬、父.就足以說明一切了。
可惜喔可惜,真可惜了那張俊俏的好面皮,賣了身之後,為奴為僕的,光是生活上的磨難跟一身下人的姿態,他就算長得再怎麼樣俊美出眾,跟在受教育、生活無虞的情況下相比,那張臉皮的效果也將會大打折扣。
這是現實的,生活跟教育會影響一個人的外在表現,所以即使是同樣的一張桃花美顏,同樣的有條件能夠勾走一干少女的芳心,但生活在低下層社會的人,擄獲的至多只是中下階級的少女芳心,絕達不到那些千金級的小姐,何況還是名門之後的千金小姐哩!
不過情況會如何,尚很難預料,男孩的未來還長得很,沒人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但能確定的是,若再沒人注意到他,他那可憐病筆卻沒錢下葬的父親就要發臭啦!
已經一天了,衛揚早料到父親撐不了多久,但沒想到會那樣的快,昨兒個清晨一陣驚天動地的劇咳後,嘔出一口血,父親便斷了氣,直到現在的日正當中,整整一天有餘。
從昨天起,他便跪在這位子上了,即使他已經選了個有樹蔭遮蔽的陰涼處,但這小小的陰涼哪擋得住陣陣的熱浪?
在這麼熱的天氣下,尸體發臭,其實也是正常的事。但,要是再沒人願意伸出援手,恐怕發臭的將不只是他父親,已經兩天沒進食的他也將跟著倒下,然後父子倆就這樣爆尸街頭一起發臭了。
想起那畫面,那荒謬的感覺讓衛揚笑了。
他知道不應該,爹爹剛死,他說什麼都不該笑的,但他忍不住,真的忍不住。
這是什麼樣的人生啊?
早熟的他不怨爹失志,不怨他在失去娘親後,整個人一蹶不振,連他這個親兒子也不大搭理,只是他不能理解的是,家中一向就不富裕,尤其娘的一場大病已把爹以往當教書夫子所存的一點點積蓄用得差不多了,再加上辦妥娘的後事,他們家真可以說是一窮二白了,為何在這樣的前提下,失志的爹爹還選擇以酗酒的方式來殘害自己呢?
他不確定爹爹是何時染上酗酒這毛病,只知當他發覺時,家里少數幾件值錢的東西已經讓爹爹拿去變賣,換成現銀買酒喝了。
而當然,爹爹鎮日喝酒,教書的工作當然不保,許久沒有進帳的家里就更窮上加窮,只能靠他想辦法打點小零工來賺取些生活費,父子倆便開始過起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
可這樣的窮困並不能阻擋爹爹的好飲,他到處去賒去借,就是要買酒喝。當那欠債已經大到沒法兒償還時,酒館的老板名正言順地接收了他們那個雖簡樸、但遮風避雨絕不成問題的小屋。
案子倆就這樣被逐出自個兒的家園,那個充滿母親回憶、他們一家三口和樂過往的家。他本以為這已經是他所能想像的、最淒慘的境界了,但哪曉得,當他好不容易在郊外覓得一間廢棄的小屋,可供父子倆有個棲身之所時,他長期爛醉的爹爹突然病倒了,而且還一病不起。
之後,沒拖個幾日,到昨天,爹爹就死了,而他,實在沒錢辦理後事,只能在沒辦法中想辦法,索性一把背起爹爹的遺體到大街上賣身葬父,看有沒有人能出錢買下他,好讓他為爹爹辦理後事。
一切的一切,就這樣一個接一個的發生了,緊湊得讓他措手不及,前一刻教養良好、衣衫整潔的他仍為母親的逝世憂傷;後一刻,命運的劇變讓他現在只能一身殘破的跪在大街上,為了爹爹的後事而出賣自己。
這當中的轉折劇變,加上現在的處境,荒謬得像是一場不真實的夢境,詭異得讓他無法不發笑。所幸他低著頭,低得很低、很低,加上人來人往的,沒人肯費心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所以大概不會有人看到他臉上雖然悲傷卻又帶著點笑容的怪異表情……然而,還是有一個人注意到了。
貓兒一般迷蒙閃爍的大眼楮充滿不解的望著他,面對這樣直接到讓人難堪的對視,因為太過突然,衛揚結結實實地愣了一下,怎麼也料想不到,竟會有人無聊到蹲踞在他身邊,仰著一張小臉,由下向上的跟他面對面地對望著。
沒錯,是面對面,他們就這樣面對面地相望著。
那是一個小女孩,一個安靜的、粉雕玉琢的漂亮小女娃兒。
衛揚以為她是來嘲笑他潦倒落魄的無聊小孩,於是在難堪之後,一身傲骨的衛揚登時渾身戒備。
賣身葬父,是不得已中的不得已,雖向現實低頭,但他絕對不許任何人,尤其是她這種一看就知道是出生富裕、沒吃過苦的千金小姐,來傷害他那所剩無幾的自尊。
在她如此安靜的看著他同時,他當然是不甘示弱地看回去。於是,兩個人、四顆眼珠子,就這樣旁若無人的直直相互凝視著。
沒人開口,彷佛他們要這樣直瞪著對方到地老天荒一般,直到那一雙小手撫上他的臉,衛揚嚇了一大跳,率先收回直盯住她雙眼的視線,這才結束這種無意義的對望。
她在干麼?
衛揚困惑著,看著她的小手一手貼著他的臉,一手執著手絹,輕輕地幫他拭去頰畔的汗珠……這莫名其妙的行為,弄得他有點混亂,開始搞不清眼前的狀況。
女孩擦去他一臉的汗,露出一抹極淡、但足以讓他知道她感到滿意的笑容。
「漂亮。」她輕聲道。
這是在侮辱他嗎?
衛揚很認真的在思考這問題。因為一般人並不會用「漂亮」這字眼來形容男孩子,而且,她已經是他所見過最漂亮的小女生了,他可不認為,以她這樣精致秀雅、恍若小仙子一樣的好看面容,還有誰能漂亮得過她……難道,她明知這一點,所以故意用這來諷刺他嗎?
但這也太不高明了吧!事實上,這若是她欺負人的手法,那就簡直只能用拙劣來形容了。稍稍有點常識的人都該知道,想欺負他這種無依無靠的孤兒,就應該說點其他的,而且絕對是要與容貌無關的傷人句子才行。
「好漂亮。」女孩像是怕他沒听見,又說了一次,軟軟的小手撫著他的頰,臉上的神情,就像是……像是找到了什麼寶物一樣。
「沒空听你胡言亂語,走開。」別過臉,衛揚拒絕她的踫觸,也拒絕再跟行事怪異的她說話。
「不哭,你不哭。」沒理會他的拒絕,細細的聲音輕聲道。「驕兒疼你,疼你呵,你不哭喔。」
「我才沒哭。」衛揚大聲的否認,瞪著她,早忘了前一刻拒絕跟她交談的決心。
偏著頭,那秀雅絕倫的小臉,對他的矢口否認感到不解。
「我沒有哭!」因為那不相信的表情,他忍不住再強調一次。
「但是……」細細的聲音充滿了困惑,指著他的心口,她一臉認真的說道︰「但你這里在哭哭啊!」
「你、你胡說!」衛揚脹紅著臉,一雙還不太大的拳頭握得死緊,說什麼也不願意讓人發現他的脆弱。
軟軟的小手突地伸向他,握住他一只緊握的拳頭,將之舉至頓邊摩娑。
「你……」事出突然,衛揚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
「你不怕,驕兒保護你,驕兒讓爹爹保護你。」她輕聲說著,秀美的小臉兒上有著淡淡的堅定之色。
她到底在干麼啊?
衛揚讓她的行徑弄得又氣又惱,但又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她是那樣的細致精巧,又全然的不設防,若他真一把推開她,她一定會跌個四腳朝天,不但會弄髒她一身華貴的衣著,也可能讓她受傷。
想起那畫面,他怎麼也下不了手推開她。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直覺就怕塵泥弄污了她那身月兌俗絕塵的清靈氣質,再者,他過去受到的教養也絕不容許他去推倒一個小女娃兒,即使他現在一身潦倒,那種事他依然做不出來。
突然,一陣饑餓的月復嗚中斷了這一陣的沈默,她看著他的肚子,偏著頭,像是不解那聲響似的。
「看什麼看?」衛揚惱怒的低斥,真希望她趕緊在他面前消失。
「聲音,有奇怪的聲音。」她仍一臉奇怪的看著他的肚子。
「不行嗎?我肚子餓,不行嗎?」他真氣惱她那種天真的態度,那提醒著自己,她與他之間的差異。
「肚子餓餓。」她像是明白了,松開他的手,連忙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不由分說地打開,從中倒出幾顆氣味芳香的小藥丸。
「做什麼?」衛揚推拒,不明白她干麼要塞藥丸給他?
「吃!吃了,不餓。」她堅持要把手心中的藥丸塞進他嘴里。
衛揚才不信她的話,但在她如此堅持喂食的舉動下,卻怎麼也推拒不了,只能任地把那幾顆芳香異常的藥丸塞進他口里,由得那一陣宜人的香甜馥郁充滿他整個口腔,順著他的咽喉,一路滑進他的月復中。
原先有點想罵人,即使味道其實好得不像話,但這種來路不明的藥丸,也不知是治什麼病用的,怎麼能胡亂塞給人吃?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說點什麼,胃部里那一陣空洞到隱隱作痛的感覺,已經明顯的改善了許多,尤其……也不知是不是出於錯覺,他那因饑餓而虛軟的身子也似乎開始恢復了些力氣,那讓他驚訝得吞下欲責罵她的話,越來越搞不清楚這女孩子到底是干麼的。
見到他一臉猶豫,且帶著些無措的局促模樣,讓她淺淺、淺淺的笑著,然後又繼續執起他的手貼在頰邊,有一下沒一下的摩挲著,一臉滿足。
衛揚看著她這般怪異的行徑,更是不知所措。
兩個人,兩種完全截然不同的心情,場面一度形成僵局。但幸好,這種膠著狀態很快有了突破——
「驕兒?」
又急又慌的燕青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他那極為寶貝、嬌貴的獨生愛女,就在他驚慌地以為她走失的時候,她竟然跪坐在路邊,跟著一個小乞兒一樣的少年打情罵俏?
打情罵俏?
是的,打情罵俏,在他的眼中,他就是這樣認為的,不管那是不是身為父親的錯覺,但他就是認定那是一種打情罵俏的行為。
畢竟,從女兒出生到現在,他可從沒見過她流露出那麼愉快、滿足的笑容。使她展露那樣的笑顏,是他極力想要達成,卻總做不到的境界。
可惡!這真是不可原諒,一定是這個小乞兒的錯,瞧瞧他那張桃得不能再桃的桃花臉,一定是這毛都還沒長齊的小表,想誘拐他天真可愛的小女兒,使出渾身解數逗他寶貝女兒開心,所以才會讓她露出這樣可愛的笑容。
讓人不寒而栗的森冷表情直飄向一身髒污的衛揚,不容任何人搶走他心愛女兒的燕青嵐正想發作,他心頭上的一塊肉已經先行開口。
「爹爹……」燕驕娃細細地喚了一聲,渴求的水瞳靜靜地看著他。
開口了,女兒開口了!
這是這個月來女兒第一次開口,那讓燕青嵐感動得沒時間去理會衛揚的存在。
「驕兒?我的、心肝小寶貝,怎麼了?」燕青嵐忙不迭地問著愛女。
別說那鬼見了都要怕三分的迫人氣勢在瞬間消失於無形,他原先凶惡的表情同時還在瞬間換上了一副慈父的表情,兩者之間的變化之快,看得一旁的衛揚完全傻眼。
「漂亮。」燕驕娃握著衛揚的手,只給兩個字。
「他?」習慣她說話的簡單法,燕青嵐知曉她的意思,但不似平日總先一口承諾下來再說,此刻他竟顯得猶豫。
「好漂亮,驕兒喜歡。」她淺淺一笑。
燕青嵐知道愛女的習慣,不擅言語的她喜歡美麗的事物,而他,一向盡全力滿足她這方面的喜好,收集世間美麗的事物給她。但人?一個人?
怎麼想,燕青嵐怎麼覺得不妥,說什麼也無法輕易的點頭答應。
「爹爹……」懇求的目光看向親爹。
第一次,這是第一次女兒用這樣渴望的眼楮看著他,也是她第一次主動表示她想要這東西。但只要一想到,這些全因為那小表而起,他心里的感覺真是……
欣喜的表情瞬間轉成為難,燕青嵐遲疑著,想著該用什麼方式讓女兒明白。
「驕兒,這事非同小可。」他試著開口。
燕驕娃偏著頭,在她單純的世界中,不懂什麼叫「非同小可」。
「他受傷了。」指著衛揚的心口,她說道。「他這里受傷,驕兒要保護他。」
燕青嵐听得直皺眉,他比誰都清楚自己的女兒,除了嗜喜收集美好之物,秉性良善的她更較一般人來得心軟,見著需要幫助的弱小,總忍不住想伸出援手。但這次她所想要的,可不是過往那些小貓、小狽或是些無害的小動物,而是一個人,一個面相桃花到讓他忍不住想皺眉的小表頭,這要他怎麼答應下來?
「爹爹……」見他仍沒有允諾的跡象,她軟軟的開口道。「想要,驕兒想要,他漂亮,好漂亮,而且受傷,驕兒想要照顧他。」
這是第一次,燕驕娃第一次主動要求她想要的東西,燕青嵐即便覺得不妥,對著那渴求的神情,卻怎麼也無法開口拒絕,讓女兒失望。
審視的目光掃向那個毛頭小娃兒,再看向他身邊寫著的「賣身葬父」的木牌,燕青嵐雖然一臉不以為然,卻不得不點頭。
「好吧,爹想辦法就是。」
彷佛正在作一場夢,父親的後事有人接手處理,而他被領到一間氣派非常的客棧中,先是洗了個熱呼呼的澡,之後換上一套合身的新衣服,然後是一桌子熱騰騰的食物等著他。
待飽食一頓補回這些天流失的體力後,衛揚就被人通知,父親的墓地已經找妥,就只等著他出場,然後好進行下葬的工作。
如今他站在墓地前,穿著新衣,一肚子飽足感的看著那甫修好的新墳,想起幾個時辰前,他又髒又餓又沒錢為親爹辦後事的景況,這前後的幾個時辰的巨大差距,讓他不由得感到懷疑,懷疑眼前的一切其實只是一場夢。
既然有了懷疑,他不禁開始假設起,真實人生中的他其實已經在大街上餓昏了,至於眼前的一切,則是他在昏迷不醒的情況下所產生的幻境……
衣袖處的拉力喚回他恍惚的神智,他回頭,看見那施與他這一切的小女娃兒。不是夢,她仍在,雖縴縴細細、嬌嬌弱弱,彷佛風一吹就要飛了似的,但她存在著,確實的存在著,而且就正在他的身邊扯著他的衣袖,澄淨的水眸好奇的打量新墳周遭的一切。
「驕兒,爹說了會留下這小表,就會留下這小表,即使爹還是不懂留下他要干麼,但既然承諾了你,爹爹就一定會做到,會讓人來接他,你為什麼還要這麼堅持要跟來接他呢?」不喜歡女兒來這麼晦氣的地方,燕青嵐叨念,卻越念越心驚,忙問︰「難道你不信爹爹?覺得爹爹像是會騙你的人?」
一想到摯愛的女兒竟對他有著懷疑與不信任,燕青嵐的一顆心險些要碎了。
空出的一只小手扯扯爹爹的衣袖,她睜著一對水盈盈的大眼楮看著爹,燕驕娃習慣性地沒開口,嬰孩般黑白分明的瞳眸中寫滿對他的信任,要他放寬心,別亂想。
「爹爹就知道,驕兒還是最愛爹爹的。」燕青嵐欣慰地說道。
看著那堆著滿滿父愛、多到快讓人礙眼的神情,不知怎地,衛揚的心中就是覺得一陣惡心。
當然,這或許是因為他從沒在自個兒的父親身上得到過這樣濃郁的情感,嫉妒心作祟的關系,所以讓他有這樣的想法。但誰曉得呢?總之,他對這樣一個溺愛女兒、寵到可以說是無法無天地步的男人,真是打心底覺得奇怪了起來。
他自個兒的爹親,即使是在娘親死去之前,也總是端著一副嚴肅不苟的表情,鞭策他用功讀書,教育著他日常生活中做人處事的大道理。
在他心目中,爹親就該是那種嚴父形象,他從沒想過,會看見現在這一種他從沒能想像過的父親模樣……
「小表,你看什麼看?」察覺地盯著自己看,燕青嵐沒好氣地掃了他一眼。
敘回探詢的眼,衛揚心中的怪異感不減。
他真的從沒有想過,這世上有像燕青嵐這一型的父親,寵溺孩兒可以寵溺到一種讓人覺得惡心的地步。
「你給我听好,要不是驕兒的關系……」不耐的訓辭突地住了口,燕青嵐想起女兒在場,決定再另外找時間來表明立場。再者,一陣殺氣讓他知曉,現在絕不是談立場問題的好時機。
衛揚詫異的看著面前那陰暗不定的男人,不明白現在又是怎麼了。前一刻明明還擺著那副讓人覺得礙眼的惡心表情,怎才一眨眼,那些溺愛寵護得過分的神情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似乎很正常的嚴肅表情……是的,似乎,對衛揚來說,他只能用「似乎」來形容那份正常。
因為那種嚴謹肅穆的樣子,就是他所知道的大人該有的模式,但問題是,燕青嵐所流露出的,除了嚴謹肅穆之外,還明顯的帶了份衛揚無法理解的邪氣。那是他從沒見識過的特質,直覺覺得不對勁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只能用「似乎正常」來形容此時的燕青嵐。
「不管是誰,有本事跟來,就別像只縮頭烏龜似的躲著不敢見人。」燕青嵐向前跨出一步,神態猖狂不羈,實則是不著痕跡的護著身後的兩個孩子……更正,他想護的只有心愛的女兒,至於衛揚,那只是順便,很無心的一種順便。
「躲著不見人的烏龜是在說你吧,空谷鬼醫!」隨著話聲而落的,是四、五名大漢,個個手持大刀,一副來者不善的逞凶模樣。
「在龜洞中一躲就是十年,這回總算讓咱們兄弟堵到你了。」持刀大漢甲道。
「燕青嵐,十年前你不救我們掌門人,害我們掌門人送了命,今天我們兄弟就要拿你的人頭血祭冤死的掌門人。」持刀大漢乙恨聲道。
看著洛水幫的幾個幫眾,燕青嵐不屑地輕哼了一聲。
「笑話,我燕青嵐是欠了你洛水幫什麼嗎?要我救人就救人,憑什麼?」真是莫名其妙得可以,更何況當初下手殺傷那個什麼鬼掌門人的可不是他燕青嵐,硬要把這帳賴在他頭上,簡直是荒天下之大謬。
「你身為醫者,豈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更何況當年只要你肯出手,我大哥就絕對有活命的機會,是你不肯救,才害他送了命。
「你和我們結下了這個仇,我們洛水幫發誓,絕對要你付出見死不救的代價。」
「見死不救,一向就是我的專長。」燕青嵐猖狂的輕笑出聲,笑容中有扶不被察覺的苦澀。
他這一生,唯一想救的一個人……救不了,他救不了她的命,既然如此,他何必浪費力氣去救別人的命呢?
那一抹苦澀沒人發現,幾名大漢只覺他臉上邪氣猖狂的表情讓人看了礙眼。
「兄弟們,別廢話,上!」領頭的一聲令下,幾名大漢合力攻了上去。
燕青嵐的猖狂並非沒有原因,即使讓四、五個人合力圍攻,他臉上表情依然不變,一身青衫翩翩飛舞於刀光劍影之中,輕松的神態不只是游刃有餘,在圍攻者的眼中,那真是該死的從容至極。
衛揚從沒見過這種打斗的場面,一雙眼看得險些要凸了出來,驚怕的感覺中還帶著些許的興奮感,那是身為男孩兒、天性中好戰的血液在沸騰。
忽地,一陣銀光從旁急射過來,沒細想,衛揚一把攬過身邊的縴細人兒,由得一陣的劇痛從他背後心整個地蔓延開來。
「你們竟有臉對孩子下手?」發現他們的偷襲讓燕青嵐震怒,雖然受傷的並非他的驕兒,可只要一想到,若非有人代為受過,他的心肝寶貝驕兒就……
「就算我們傷不了你,也要讓你知道失去至親的痛苦。」洛水幫眾不怕死地說道。
失去至親……這感受,他體會得還不夠嗎?
怒意已凝聚到頂點,尤其知曉女兒此刻的注意力並不在他這邊,燕青嵐也沒了顧忌,任由那陣怒意爆發。
由於燕青嵐的用心,燕驕娃沒讓任何異響引走注意力。她看著貼著她軟軟倒下的衛揚,焦急的用她小小的力量想抱住他,使他不至於一古腦兒地摔下地,撞傷他的頭。
可是不論她再怎麼盡力,也只能稍微暫緩他倒下的速度,而且因為撐不住他的重量,她最後也跟著一同跌坐於地面上。
她害怕,不明白他怎麼了,忽地手心處傳來一陣濕熱感,她直覺縮回手探視,而上頭鮮紅、猩稠的液體立即嚇壞了她。
白著一張臉,她無助的看向萬能的父親,後者剛快意的殺掉最後一個讓他封了啞穴的洛水幫幫眾,才正好換回慈父的表情來面對她而已,就見她這一副驚慌受怕的可憐模樣。
見著了父親,水亮的眸兒眨了兩下,晶瑩的淚珠兒順勢滑落,揪疼了燕青嵐的一顆心。
燕青嵐連忙來到女兒身邊,那慈愛的模樣又是衛揚會覺得惡心的那種,完全不似前一刻宛若取命閻羅的森冷男人。
「驕兒,我的好驕兒,不哭,你不哭啊,怎麼了?」
極度疼痛中,這是衛揚最後听見的聲音,之後,他便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心中唯一的想法沒有別的,只知……
他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