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的磚塊,堆砌出長長的圍牆。
在這又長又廣的圍牆內,住著兩戶人家。一戶是復古西洋造型,另一戶則是傳統中國建築,兩戶是鄰居,也可說仇人,僅僅以一道矮牆做為界線。
矮牆的左邊,住著中式建築人家。矮牆的右邊,則是被復古西洋建築人家佔據。除非必要,否則平時誰也不管誰,就當沒看見。
這天,雲淡風輕,太陽高掛在天際。
在這風和日麗,連太陽都會微笑的美麗星期天里,兩戶人家各做各的事。中式人家這戶較團結,三兄弟一起喝茶。相形之下,復古西洋造型的那戶人家,就顯得有一點松散,每個人都有不同的事要忙。
嘴里哼著目前最in的流行歌,踩著輕快的步伐,楚慎行沿著紅磚牆走回家,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她今天買的書上面。
她今天買了好幾本書,每一本都可以拿來當工具書。
就拿那本「如何區分普洱茶的等級」來說好了,文字解說精闢,還有不少圖片,閱讀的人一目了然。像這麼棒的書,當然要有個相配的愛情故事,她已經想好了。她可以寫女主角家是制茶的,男主角是被仇家追殺,無處可躲的落魄制茶師。女主角因為憐憫他,將他收在自家茶莊制茶,兩人因此而發展出一段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
楚慎行越想越興奮,事實上,她已經好幾個月沒像今天這麼有靈感過了,得趁著思路還清晰的時候,多想幾個愛情故事才行。
除了「如何區分普洱茶的等級」之外,她今天都買些什麼書呢?對了!她還買了一本「伊斯蘭教小辭典」,說到伊斯蘭,就讓人不免聯想起沙漠。說到沙漠,那鐵定會出現部族酋長或石油大王,說到石油大王,那免不了就會扯上伊斯蘭教,她今天買的這本書,正好派上用場……哇,好令人期待哦!
想到興奮之處,楚慎行不知不覺地用手捂住臉頰,喜孜孜地傻笑起來。還有還有哦,她還買了一本「一生受用的公式」,她也打算用這本書編成一個故事。就把男主角設定為一個年輕的熱血科學家好了!這個年輕的熱血科學家,平生最大的志願就是將困難的公式變成簡單易懂的游戲,而女主角剛好是個數學白痴,這一生最大的惡夢就是背公式,男主角正好把她拿來當實驗品……
兩手把臉頰捂得緊緊的,楚慎行簡直已經興奮到不會說話。她要趕緊回家把這些大綱用筆記下來,或是打進計算機之中。有了這麼多絕佳的idea,她相信這次一定不會再被退稿,搞不好還會一連過兩本稿呢!如此一來,她就可以還清之前積欠的卡費,也不會再被二姊罵是寄生蟲,就這麼辦!
帶著雀躍不已的心情回家,楚慎行方打開院子前的鐵門,眼前立刻又遭到一個難題──她二姊可能在家。
慘了。
像電視卡通中的「豆豆先生」般踮著腳尖走路,楚慎行總覺得她的二姊比卡通中的房東太太還要可怕,簡直就是九品芝麻官里面的周星馳,罵人從來不打結。
一步、兩步。
為了將腳步聲的音量減到最低,楚慎行盡可能地跨大步,越過寬廣的院子,潛行到家門口。
二姊在不在家?
偷偷模模地彎身從落地窗外一窺里面的動靜,楚慎行氣餒地發現到;她看不到任何東西,視線完全被蕾絲窗簾擋住。
好吧,看樣子只能踫運氣,祈禱不被她二姊發現了。
排行老三的楚慎行,最怕的就是排行老二的楚謹言,至于排行老大的楚懷柔,她反倒沒那麼怕,畢竟老大沒老二那麼凶,而且家中的經濟大權全掌握在她手里,她這個三不五時得靠人接濟的小可憐,又有什麼辦法呢?只得任由她欺凌了。
說時遲,這時快。
楚家這個三不五時得靠人接濟的小可憐,已經模到門把,這會兒已開門進去。
還好,沒看見她二姊,八成是出門去了。
楚慎行慶幸萬分,撇開她二姊有多恐怖不說,光她今天買的書也花掉不少錢,全都是刷卡買的……
「慎行,妳鬼鬼祟祟的做什麼,是不是又偷偷跑去買書?」
楚慎行才慶幸自己好不容易逃過一劫,怎麼知道這個「劫數」從來沒有消失過,老早擺好陣仗等她。
她只得做一個深呼吸,恐懼的轉身,她手上那包綠色的袋子,也連帶跟著 哩啪啦的響。
「呃,二、二姊。」媽媽咪呀,她已經夠倒霉了,手上的書能不能安靜一點?
「妳又去誠品,這次妳又買了什麼奇怪的書回來?」
盡避她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隱藏手中那一包深綠色的紙袋,她二姊仍一眼望穿,她又到了什麼地方敗家。
「沒、沒有。」眼見行跡敗露,楚慎行想盡辦法藏書。「我沒買什麼……」
「騙人。」楚謹言可也不是省油的燈,要騙她哪有這麼容易,一把奪過她小妹手中的紙袋,將里面的書一本一本拿出來檢查。
楚慎行暗自在心里哀嚎了一聲。
不妙,她二姊一定又要唆……
「哈,我就知道!『如何區分普洱茶的等級』、『伊斯蘭教小辭典』、『一生受用的公式』、『太陽系的華爾茲』……」
丙不其然,楚謹言不過看了兩眼,便砰然放下手中的書,板起臉來開罵。
「請問妳買這些書回來做什麼?開茶館嗎?還是改行當科學家?」她會被她這個天才小妹氣死。「這些書妳一輩子也用不著,干嘛把它們買回來佔空間?妳沒看家里到處擺滿了妳的書,妳還一味的買買買,是想把家里擠破才甘願,啊?!」
有鑒于楚家這棟不算小的小洋樓,早已擠滿了楚慎行平日采購的書,再也忍受不了的楚謹言終于卯起來發飆,楚慎行趕緊滅火。
「二姊,妳先別生氣嘛!我這次買的書保證有用,妳听了就知道。」雖然她滅火的方式說穿了沒有什麼創意,但楚慎行仍是盡力而為。
「哦?」楚謹言聞言一臉懷疑的斜瞄她。「妳說來听听看,哪一點有用?」
「當然是對于我的工作呀!」盡避她二姊擺出一張臭臉,楚慎行仍然興奮不已,言談之中充滿了驕傲。
「我打算寫一套有關沙漠的書,既是沙漠,就免不了牽扯上酋長或石油大王之類的男主角。這些男主角多半信奉伊斯蘭教,所以我才二話不說的把這本『伊斯蘭教小辭典』給買回來。」所謂知己知彼,總要知道其中的精髓,才能寫出好作品來,否則就太不敬業了。
楚慎行用期盼的眼光看著她二姊,試圖說服她的二姊。只見她外型現代感十足的二姊,冷漠的拿起另一本書,逼問她。
「妳可以說妳是為了工作才買那本『伊斯蘭教小辭典』,但這本呢?」楚謹言把手中的書拿得好高,殺氣十足。「妳該不會也想告訴我,妳之後又打算寫一套有關于如何制茶的書,所以必須先懂得區分它的種類?」
楚謹言殺氣騰騰的眼光,暗示她要是敢說YES,就等著領死,沒想到她那特笨的小妹硬是不解風情,頭點如搗蒜地拚命說是。
「對啊,二姊,妳好了解我哦!我就是打算寫一套有關于普洱茶的書。」而且還是古代的哦!
楚慎行高興得要死。
楚謹言立刻翻臉。
「對個頭!」這個不知節制的小笨蛋!「上個禮拜妳買了一本『喪服制度的文化意義』也說為了寫書,上上個禮拜買了一套『當代文化資產系列』還是為了寫書。還有上上上個禮拜,妳郵購了一套兒童百科全書,辯稱說是將來要寫童話。我請問妳,這些書都不要錢嗎?妳怎麼支付這些費用?」
「呃,刷、刷卡……」冷不防被問及最敏感的話題,楚慎行立即變得支支吾吾。
「對,刷卡。」楚謹言的語氣淨是嘲諷。「先刷卡後付款,多棒的消費方式。」
接著她頓一下,之後爆出一聲巨吼。
「但妳有沒有想過,每個月的卡費都是誰在幫妳付的,妳居然還敢隨便浪費?!」
這是這個家庭的老問題了,每次楚慎行的卡費幾乎都是楚謹言在付,她就像是她的提款機,隨時要應付她天花亂墜的消費。
「我、我領到稿費就還妳了嘛!」楚慎行委屈不已的扁嘴。干嘛這麼凶啊,她又不是故意要賴帳……
「哼,說得好听。」楚謹言壓根兒不信她會還。「等妳領到稿費那是民國幾百年以後的事,更何況還不知道會不會過稿。」
楚慎行是一個言情小說作家,入行多年,卻常常因為寫作題材過于冷門而被退稿,因此收入不穩,長期處于靠人接濟的邊緣。
「我一定會過稿,妳別觸我霉頭。」楚慎行這一生除了書之外,最在乎的就是她的工作,絕不容許有人污蔑她的能力。
「我就是要觸妳霉頭,怎麼樣?」也不想想現在是靠誰吃飯,還敢凶她。「妳要是真有志氣,就靠自己的能力買書,別老是指望我付錢。」
楚謹言凶巴巴。
「妳要是不爽付,可以動用公基金呀,又沒人硬逼著妳非付錢不可。」楚慎行被罵到眼眶微紅,她也不想靠她二姊,但出版社老是不過稿,她也沒有辦法。
「抱歉,那是爸媽的錢,不能用來糟蹋在無意義的事上。」身為家中掌管經濟大權的楚謹言,每一分錢都得看緊,這是她的責任。
「買書是一件很神聖的事,怎能說無意義?」相對于沒去外面吃過苦的楚慎行來說,最不能理解的就是她二姊功利的想法,氣得直跳腳。
楚謹言冷冷瞥她。
「對工作沒幫助就是無意義,等哪天妳寫出哪一部了不起的大作,再來跟我討論這個問題,否則免談。」多浪費口水而已。
「妳說話怎麼這麼毒?虧爸媽還幫妳取了『謹言』這個名字,就是希望妳說話小心點,不要傷了人家的自尊心。」被她二姊過于尖銳的言詞傷及,楚慎行索性把她們的父母抬出來。
「妳才需要檢討。」楚謹言不甘示弱的反擊。「爸媽也給妳取了個『慎行』的好名字,要妳凡事小心點,多用大腦。結果妳不但行事粗糙,還特會惹事,留下髒讓人擦不完。」
「我哪有留下髒,妳不要亂說!」楚慎行喊冤。
「誰亂說了?要不然賬單妳自己付,別想動公基金的主意。」還敢跟她吼,不要命了。
「別以為爸媽把權力交給妳,妳就可以挾怨報復。」小人。
「我就是挾怨報復,妳敢怎麼樣?」
「我要打電話到英國告訴爸媽,說妳欺侮我!」
「去說啊,看他兩老听誰的!」
「楚謹言,妳不要欺人太甚。」
「我好怕哦。」楚謹言朝她小妹撇嘴。「妳是不是又要來嚎啕大哭那一套?不過我可先告訴妳,這里沒有王子,沒有人會來救妳。」
「誰要別人救,我可以救自己。」
「那最好,妳不要到時又像上次一樣,半夜打電話到英國找不到人。」
「這次我會弄清楚時差。」楚慎行紅著一張臉爭辯。
「給妳拍拍手。」楚謹言擊掌。「希望妳的減法不會出問題,算錯了時間。」
「妳說話好毒。」
「妳行為好蠢。」
「妳一定會遭到報應。」
「到時候我的身邊一定有妳。」
「妳實在是太……」
「妳才太……」
姊妹兩人吵得不可開交,轟隆隆的炮聲終于也把在樓上調制香精的楚懷柔轟下樓,問她們究竟是怎麼回事。
「妳們兩個又在吵什麼,屋頂都快掀了。」一走下螺旋狀的扶梯,楚懷柔就忙著抱怨她們打擾到她的工作。
「大姊,妳來得正好。」楚慎行像見到救星似的巴著她大姊。「妳來評評理,看二姊罵我罵得有沒有道理。」
還是大姊好,跟她站在同一陣線。
「謹言,妳干嘛又罵慎行?」楚懷柔實在快被煩死了,只得攢著一雙秀眉問她二妹。
「因為我高興。」楚謹言超級不爽的回答。「妳和慎行都一樣,只會把房子弄得亂七八糟。」害她清不完。
這說的是什麼話?她大姊一定會反駁……
「慎行是慎行,我是我,干嘛把我們扯在一塊兒?」楚懷柔顯然也不想和她小妹沾上邊,急忙撇清。
「大姊!」楚慎行差點沒有當場摔倒,她們應該是一掛的,怎麼攻擊自家人?
「在我看來都一樣。」都是silly一族,難怪這麼合,楚謹言撇嘴。「妳們一樣光會破壞,沒有建設,所以統統打入一個等級。」──笨蛋。
「謹言,妳這話說得太過分了,我和慎行可是兩回事,怎麼可以把我們放在一起?」楚懷柔尖叫。
「大姊!」楚慎行高聲抗議。
「都一樣啦!」楚謹言推開二愣子似的小妹,直接和她大姊杠上。「妳沒事把房子搞得像女巫上身一樣,妳不曉得我已經聞到都想吐了嗎?還成天搞那些飛機。」燻死人!
「這是我的工作啊!我是芳療師,當然要多懂一點有關花草這方面的專業知識,否則我怎麼出去跟人競爭?」
「那也不必把房子弄得到處都是花香味!」
「誰叫妳鼻子那麼靈敏,什麼味道都聞得到。」
「我又不是死人,當然聞得到香味!」
「說的也是,死人哪有妳的嘴利,成天和人吵架!」
「我什麼時候和人吵架?」
「現在就是!」專挑自己的姊妹下手。「一會兒罵慎行,一會兒又罵我,還敢辯稱說自己沒有。」
「妳不要打人喊救命,要不是妳和慎行老是做出一些蠢事來,我怎麼會罵妳們?」
「我們什麼時候做過蠢事?」
「無時無刻!妳們根本就是破壞大隊──」
三個姊妹吵成一團,從隔壁傳來的刺耳聲響,卻成功讓她們都閉了嘴,個個豎高耳朵分辨這些聲響的內容。
這、這是──
三個姊妹互看一眼,眼楮一起噴出火來,同仇敵愾的望著隔壁屋子。
只見中國式建築那邊,傳出銅鈸響鼓的刺耳聲音,悄悄飄滿她們原本還算安靜的院子。
星沈月落天地暗。
十六年報國壯志凌宵漢、到今日才知我、一身是錯、錯、錯、錯啊、前路欲行難、難、難!
鏘鏘鏘鏘鏘,隔壁那三個混帳居然在播放京劇!
潞安州、這三個字、早已听慣,
沒錯,這出爛戲碼,她們的確是听過好幾回,都快會背了。
只當是、金邦征宋、捷報一篇,
可惡,她們要是認輸,那可要白白送給對方一次勝利,讓他們免費撈到一次捷報。
誰知它、它、它竟與我血脈相通、息息相關,
那還不相關嗎?住在隔壁,又只有一道矮牆圍著,互相有什麼動靜,對方都一清二楚。
它是我、父母之鄉、生我的家園。
思家山、念家山、家山何在?
家山何在?家山何在?
對,為了保住她們的顏面,她們豁出去了,決心和隔壁的惡鄰奮戰到底。
「二姊,隔壁那三個老古董又來搞破壞,我們該怎麼響應他們?」到底是自家人,平日吵歸吵,一旦有外敵侵入,炮口還是一致對外。
楚慎行問楚謹言。
「我想想看。」楚謹言冷笑。「那三個古董俱樂部的成員,要是以為播放京劇就能扳倒我們,就太天真了。」她會給他們好看。
「謹言,妳有什麼辦法?」楚懷柔向來就不喜歡硬邦邦的音樂,她听了會頭痛。
「很簡單。」楚謹言點頭。「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去把我們那些歌劇CD片搬來。」
向來是行動派的楚慎行,立即采取行動。
「都搬來了!」足足有一大箱,她喘呼呼。
「妳要放哪一片?」有茶花女、波希米亞人、費加洛婚禮……
「杜蘭朵公主。」楚謹言斬釘截鐵的決定道。「前面那些都不必听了,直接把它跳到『誰都不許睡』,就讓PAVAROTTI代我們迎戰隔壁那三個混蛋。」
「好,看我的。」楚慎行一接到總司令的命令,馬上將「杜蘭朵公主」的CD放進唱機里面,連按了幾下遙控器,利用PAVAROTTI與隔壁對抗。
幾秒鐘後,但聞PAVAROTTI優雅高亢的歌聲,竄入耳際,直上雲霄。
「把音響調到最大,慎行。」楚謹言揚高聲調指揮道。「我要讓隔壁那三個老古董知道我們不是好惹的,絕對奮戰到底。」
「是,二姊。」沒有問題,楚慎行照做。
于是乎,京劇夾雜歌劇,一來一往飆得不亦樂乎。
「吵死了。」過路行人紛紛遮耳走避,免得被吵成耳聾。
問蒼天、何謂異鄉、何謂家?
Dilegua,onotte!Tramontate,stelle!(消失吧,黑夜啊!快落下吧,星星啊!)
誰是仇人、誰親眷?
Tramontate,stelle!all'albavincer ?(星星快落下,黎明我將得勝!)
何為惡、何為善?何為恩?何為冤?
Vincer ?Vincer ?(我將得勝!我將得勝!)
中文大戰意大利文,看來有得吵了。
棒天,星期一,仍是風和日麗。
楚慎行雙手抵住下巴,兩手的胳臂靠在窗戶,兩眼漫無目的地到處亂看。
她先看看天空,沒什麼,天空藍得可憎,一點雲都沒有。她再望望窗外的樹,更可悲,連一片葉子都不會動,今天的台北實在悶。
悶悶悶。
「啊──」被煩躁悶熱的天氣悶到大叫的楚慎行,懷疑外頭那些偶爾飛過的麻雀怎麼沒被悶死,少說也該掉下幾根羽毛才是。
不過,最悶的該是她目前的狀況。
默默把手放下,呆看樓下矮牆邊她二姊養的那幾株玫瑰花,楚慎行總覺得她二姊跟它們真的好像,渾身都是刺。
她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擺月兌掉她二姊啊?
楚慎行嘆氣。
要她二姊閉嘴,或是改口說好話,不如祈求天降紅雨,可能還比較快。
楚慎行又嘆氣。
照這情形看來,她二姊大概會管她們一輩子,她也會被她罵一輩子,除非有奇跡發生,或是天上飛來一塊特大號的撒隆巴斯,貼住她二姊的嘴,否則她是逃不過每天照三餐挨罵。
想到她往後的人生,都要生活在她那媲美後母的二姊的陰影下,她就全身乏力,再也提不起勁兒。
唉,她為什麼這麼歹命,非得放任她二姊欺侮不可?誰來救救她……
老是打敗仗的楚慎行,像顆泄氣的氣球,整個人癱在窗沿邊,一點力氣也沒有。
此刻,她腦中不禁想起長發公主,並且好希望自己能長出瀑布般的長發,到街上隨便撈個王子救她月兌離這個可怕的家,她就心滿意足了……
楚慎行滿腦子都是幻想,事實上,從出生以來她做過最多的事就是胡思亂想,不過這回的幻想沒能實現,她終究還是被關在城堡里的公主,而且頭發頂多留到肩膀。
……
算了,求人不如靠己,她還是回去工作比較實際。
無精打采的走回計算機桌前坐下,楚慎行無力的打開計算機,尋找她寫了三分之一頁的檔案,找到後,強迫自己進入狀況。
今天,她所寫的正是那個她期待了很久的熱血科學家的故事。渾身充滿熱情的科學家,一心想將困難的公式,變成簡單易懂的游戲。他在一次偶然情況下,遇見極度討厭數學的女主角,兩人本來是不會有所交集的,但因為一個數學公式;一個平均與機率的公式……媽呀,這是什麼東西?她怎麼都看不懂?
楚慎行原本打算一開頭就帶出一個高深的數學公式,強調男主角的博學,和她身為作者的內涵,怎知才剛開始就踢到了鐵板,她壓根兒不曉得書里面在寫些什麼。
已知兩數a與b,在傳統上用于幾何學及樂理上的三種重要平均數,算術平均數二分之一(a+b)……
哇哩咧──她投降。
被一堆又a又b外帶括號的算式搞得頭暈眼花,楚慎行將手中的工具書一丟,整個人趴在計算機桌上,像死人動也不動。
看來這個題材不好,不可能受歡迎,還說一生受用的公式呢!依她看,簡直比她自己發明的愛情顏色佔卜游戲還無聊,難怪學生都不愛背公式。
把所有過錯都推給書本,楚慎行決定關上計算機,出外走走,省得給悶死。不過呢!既然提起她發明的佔卜,不妨就拿出來玩玩看,說不定真能遇上她夢想中的愛情也說不一定。
就像所有楚家人一樣,楚慎行也是行動派,想到什麼做什麼,不一會兒已經將自己發明的佔卜游戲攤開在床上,並跪下來祈禱。
神啊!請傾听我的聲音,讓我丟到我喜歡的顏色,讓我遇見我所要的愛情,求求禰……
楚慎行一邊閉上眼楮,一邊拿起骰子禱告,樣子恍若一個賭徒。
她發明的愛情顏色佔卜游戲,說穿了很簡單,甚至有點蠢,但她本人卻深信不疑。
游戲的玩法是這樣的,一大張紙上涂上七種顏色,分別代表不同類型的情人。
若丟到紅色,代表她會遇見如紅玫瑰般熱情如火的情人。
丟到粉紅色,則表示她遇見的那個人,將會是一個有如桃花般魅惑的男子。
如果丟到綠色呢?代表她遇見的那個男人,心胸寬廣恍若大地。
若丟到橙色,那她遇見的人可能非常孩子氣,是個清爽可口的情人。
當然啦!最好是丟到紫色,因為那是燻衣草的顏色,充滿了無法言喻的浪漫,她未來的情人本來就該是那一型。
但如果丟到白色或是藍色,其實也不錯。因為白色代表純潔,她未來的情人單純有如白紙,極好塑造。藍色則是開朗,同樣無可挑剔,就看她運氣如何。
讓她丟到紫色,讓她丟到紫色……
恍若是在決定攸關生死的大事,楚慎行著實禱告了一番,才小心地放下骰子,偷偷睜開一只眼楮看結果。
只見小小的骰子,不偏不倚掉落在藍色跟綠色的中間,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太少,正好一邊一半。
這、這是?
楚慎行兩眼全開,瞪大眼珠看著骰子大人霸佔住楚河漢界的兩側,差點跪下來喊大人饒命。
它、它丟成這個樣子是代表什麼意思?意思是她會遇見一個心胸寬闊得有如大地、個性開朗得有如藍天的男人嗎?
如果是真的,這種男人要到哪里找?而且這兩種顏色很難配耶,她沒有適當的衣服可搭。
由于楚慎行一向是跟著佔卜的結果來決定當天的穿著的,如今佔卜呈現這個結果,間接告訴她;今天她沒戲可唱了,所以還是隨便穿吧!
垂頭喪氣地收起佔卜游戲,楚慎行放好游戲後,接著打開衣櫃,抽出一件白色的洋裝。
游戲玩得不順,但還是要穿得美美的,絕不能丟了楚家的臉。
說起楚家三姊妹,可謂是各有特色。排行老大的楚懷柔,長得美艷動人,一對紅女敕的嘴唇,彷佛掐得出水一樣的勾引人的視線。排行老二的楚謹言,則是完全不同的類型,極具現代感又時時刻刻流露出自信,同樣是個吸引人的女子。至于排行最小的楚慎行,卻是個高挑清瘦、外表看起來楚楚可憐,教人忍不住想呵護的清秀佳人。
總而言之,三個姊妹各有各的魅力,欣賞她們的男人不在少數。像今天,楚慎行就挑了一件白色的紗質洋裝,腰間系著一條粉紅色腰帶,脖子間掛了條同樣色系的項鏈,看起來不但極有整體感,同時又能表現出她修長的身材,輕柔的裙襬走動起來特別吸引人。
「好了。」滿意地對鏡中的人做最後一番審視,楚慎行轉身拿起皮包,拿了把洋傘,走到大廳的玄關,打開鞋櫃拿出同色系的涼鞋套上,然後高高興興的出門。
啦啦啦,今天真是個好天氣,但她要去哪兒才好呢?
興沖沖的出門,還沒走到轉角,楚慎行就踫上每次出門必定踫上的問題,那就是──該去哪里?
懊去哪里呀?讓她想想看。去圖書館?不,那里太安靜了,會悶死人。去咖啡廳?不,那兒的咖啡太貴了,一杯要一百二十塊,不是她這個寄人籬下的窮人喝得起的。那去書局不,她要是去一定又會忍不住刷卡買書,到時候又得忍受她二姊的尖牙利嘴,她才不要。
楚慎行左思右想,才發覺天下之大,竟沒有一處她可以容身的地方,不禁悲從中來,紅了眼眶。
……還是買面包到公園去吃好了,這樣比較不花錢,也可以享受外出用餐的浪漫。
強打起精神到面包店買了兩個燻雞肉面包,楚慎行原本不甚愉快的心情,在香噴噴的面包香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是她們家最喜歡光顧的面包店,店名很浪漫,就叫「香榭麗榭」,取自法國著名的商業林蔭大道。
他們賣的吐司很好吃,但她個人認為燻雞肉面包更棒。尤其在剛出爐的時刻,香味四溢,雞肉鮮女敕多汁,生菜香脆可口,搭配起來分量十足,活像快餐廣告中強力主打的雞腿堡,散發出誘人的芳香,教人忍不住流口水。
楚慎行上輩子跟雞有仇,這輩子特愛吃雞,尤其燻雞更是她最愛。所以她興奮不已的提著裝有燻雞面包的塑料袋,快快樂樂地朝公園走去,怎知半路竟會遇見她的同好。
「汪、汪!」
顯然覺得剛出爐的燻雞肉面包很吸引人的,不只楚慎行一個,路邊的野狗也很垂涎。
「汪、汪!」
野狗的肚子很餓,對著她手上的袋子不停地狂吠,但單純如楚慎行根本不曉得牠在吠什麼,還笨笨地問──
「你為什麼對我吠?」還兼流口水,看起來好惡心。
楚慎行遲鈍到不知道狗吠的意思,路邊的野狗則是吠到快要斷氣。牠要是會說人話的話鐵定喊︰「搶劫!」但由于牠是狗,只能用吠的,偏偏眼前的笨女人又呆到只會瞪大眼楮,于是牠只好咬牙低狺,但求務必吃到她手上的燻雞肉為止。
「汪、汪!」牠發誓她再不丟下手中的面包,牠就要撲上去了,而且真的開始展開行動。
「你……你到底在吠什麼嘛!」楚慎行被牠眼露凶光、口水流不停的狠樣嚇到,但又弄不懂牠到底要什麼,嚇得雙腿直發抖。
我要妳手中的燻雞肉面包!
是了,這就是牠要的東西,可這女人看不懂牠的肢體語言。只是瞠大著一雙眼楮,眼眶泛紅的瞪著牠,全然不懂牠的饑餓。
君不見電視廣告上,人被錢逼急了都會跳牆,更何況這本來就是牠的工作?所謂狗急跳牆,牠是狗餓跳牆,務求先搶到她手上的面包再說。
楚慎行不了解狗兒內心的掙扎,只看見牠前腳俯低,一副要撲過來的樣子。
「哇啊?!」這下就算楚慎行再笨,也了解牠的意思了。急忙把手中的面包丟給牠,另贈一瓶新鮮的牛女乃,差點沒有當場把野狗打昏。
臭女人,算妳還識相。
被鋁箔包牛女乃K得滿頭包的野狗,心滿意足的咬起塑料袋,搖搖尾巴就走,臨走時還不忘回頭瞥楚慎行一眼。
另一方面,被野狗嚇到兩腳發軟的楚慎行,卻是倉皇逃亡,兩只腳邊跑邊打結。她已經夠狼狽了,偏偏這個時候涼鞋又不听話,右腳的帶子「啪」一聲,硬生生的斷掉,楚慎行眼看著就要跌到地上──
「砰!」
人只要一倒霉,連跌倒都會被石頭拐到。楚慎行沒被石頭拐到,但踫見一堵比石頭還硬的人牆,差點沒把她的鼻子撞歪。
「小心。」
所幸她的運氣還沒有壞到太徹底,人牆的主人壯則壯矣,風度倒不差,在千鈞一發的時刻扶住她,楚慎行才沒跌倒。
埋在他胸膛的楚慎行,首先看見一件深綠色短褲和短褲下的一雙毛腿,稍後抬頭又看見一件淺藍色的T恤,本想一口氣仰頭看清對方的面容,腦中不期然閃過今天的佔卜。
佔卜的結果是──她會遇見一個心胸寬闊得有如大地、個性開朗得有如藍天的男人。
難道、難道這個男人就是?!
猛然抬頭看對方的臉,楚慎行的心髒有如千軍萬馬似的奔騰。這個男人身穿綠色褲子、藍色衣服,和她的佔卜一模一樣。如果、如果他真的是她命定中的那個人,那她該跟他說些什麼才好──
「咦,是妳?」
她都還沒開口呢,對方倒先說話了,說得她一愣一愣。
她的命定天子,竟然就是隔壁的惡鄰?!
「呃,你好。」楚慎行也只能這麼說,對方的表情跟她一樣尷尬。
冒冒失失撞上他胸膛的女人,居然就是隔壁的聖女團隊,魏丹心一時失了主意,一雙手不曉得該放,還是維持相同姿勢的左右為難。
「妳、妳被狗追。」這是他唯一想得出來的招呼。
「是、是啊,牠要我手上的面包。」這也是她唯一想得出來的回答。
台北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正活生生地上演著一出「亂世佳人」的精彩戲碼,男主角有如白瑞德般的俯身摟住女主角的腰,女主角嘴唇微張,向後彎腰仰望對方,景色說有多美就有多美,只不過兩人的對話完全牛頭不對馬嘴。
「妳買什麼面包?」魏丹心一向就不太會說話,尤其在他腦子亂烘烘的時刻,就更鈍了。
「燻、燻雞肉,很好吃哦。」楚慎行每次都罵輸她二姊,想當然耳說話的功夫也不怎樣,兩人只能就這個話題進行交談。
「我家一向都吃肉包子。」魏丹心只好順著她的話往下說。
「我二姊說只有老土才會喜歡吃那種東西,文明人就該吃面包。」
是了,這就是兩家的不同。一語驚醒夢中人,原本還不知道該怎麼辦的魏丹心,一下子被這句話打醒,連忙扶正她的身體。
「妳那個姊,腦筋有問題。」猛然想起兩家的對峙狀態,魏丹心立刻又回復成戰斗狀況。
「你那個哥,才是神經病。」斗就斗,誰怕誰?她和她二姊雖然成天吵,但她的胳臂可不會往外彎,就算他剛剛扶她一把也一樣。
「我二哥很聰明,妳不要亂說話。」同樣地,他也誓死維護家門,絕不讓隔壁的女巫有越雷池一步的機會。
「哈,那要看你對聰明的定義了。」楚慎行嘲笑他。「像你這種不讀書的家伙,當然會覺得他很了不起。」
楚慎行或許不太會說話,無意中刺傷他人的功夫倒是很厲害,三言兩語就正中要害。
不愛讀書,或者說不會讀書,無疑是魏丹心心中長久以來的痛。他正是那種頭腦不怎麼好,但身體壯壯的典型。長久以來他也習慣了,而且也從不覺得有什麼不好。但不知怎麼搞的,每次隔壁這個女巫用這些話諷刺他時,他就會產生一種自卑的感覺,讓他好難過。
「不客氣!」他莫名其妙丟下這一句話轉身就走,搞得楚慎行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想了半天才弄懂他的意思。
原來,他是在指他扶她一把,而她沒跟他道謝的事。
什麼嘛,小氣鬼。
她對著他的背影做了一個鬼臉。
要她道謝就說一聲嘛,干嘛這麼沒風度?
氣呼呼地跟在魏丹心的身後,楚慎行覺得今天真是倒霉透了,從今以後,她再也不相信佔卜了。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