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該是離別的時候。然而周湘齡發現她沒有多余的時間感傷,因為司徒行風的一雙眼楮,始終追逐著她。
「小表,你又做錯了什麼事?莊主好像在瞪你呢!」李勇今兒個代替王坤訓練新人,他比較沒那麼嚴厲,對人也比較有耐心,對周湘齡尤其親切。
「我、我不知道。」她自己也一頭霧水。「我今兒個什麼事都沒做錯,我也不曉得莊主為什麼生氣。」
「我也被瞪。」一旁的新學徒心有余悸。「我不過是和小亮說了幾句玩笑話,就被莊主瞪到現在……」
「小亮?」
「他叫周葛亮不是嗎?」新學徒解釋。「我就叫他小亮,比較親切。」
莊主都沒喊得這麼親熱了,難怪他會被瞪,死了活該。
「我勸你下回在喊別人小名之前,先掂掂自己的命有多重,再決定該不該隨便幫人亂取外號。」小表是莊主指定的稱呼,他竟然敢隨便亂改,不得不佩服這個新人不知死活。
「啊?」新學徒嘴巴張得大大的,根本不曉得李勇在說什麼。
李勇拍拍新學徒的肩膀,不怪他。就連他們這些跟司徒行風一起長大的兄弟,都搞不懂司徒行風最近在想什麼,他一個初來乍到的小毛頭能懂個屁?不被他的醋意淹死就不錯了。
「小表,算你厲害,連莊主都被你搞得人仰馬翻。」他看得出來司徒行風很困惑,他和司徒行雲不同,絕對嚴守道德的界線。所以多年以來他不踫不該踫的女人,答應不該答應的條件,許下不該許的承諾。
可以說,他是一個比他父親個性還要嚴謹的人,劍隱山莊在他手上欣欣向榮,他的肩頭卻因此隨更大的壓力,經常找不到管道紓解。
就在這個時候,周湘齡出現了。
原本大家以為她可以帶給他們的莊主歡笑,沒想到她帶來歡笑的同時亦帶來了壓力。他們的莊主最近脾氣之所以會這麼差,完全是對他的隨從無法得到紓解的緣故。
想到這里,李勇深深嘆息,這小子當初如果不要半路殺出來搶劫,他們今天也不必費神。
「反正,你小心一點兒就是。」他警告周湘齡,她看起來一臉茫然,尚未理解自己闖了大禍。
「還有,你也是。」這個不知死活的新人再小亮小亮地叫,遲早要死無葬身之地。
李勇說完話便轉身離開到後面訓練其他學徒,可憐的新學徒和周湘齡兩人面面相覷,如墜五里霧之中,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
前輩都已經好心警告了,偏偏她還不識相,主動找司徒行雲攀談。
「劍的事,你都準備好了嗎?」而且還跟他親熱附耳,擺明找死。
「哪有這麼容易辦?」司徒行雲回答得小小聲。「我哥今兒個不曉得怎麼搞的,盯我盯得好緊,我根本挪不出時間去劍房。」
「你的意思是,要取消約定?」她不客氣地對他施加壓力,就怕司徒行雲一拖再拖,讓她離開不了劍隱山莊。
「我沒這麼說。」急性子的小丫頭。「距離咱們約定的時間還很久,我會在這期間內想出辦法。」他們約晚上,現在連午飯時間都還不到,急什麼急?
「希望如此。」如果計劃順利,她今天晚上就可以跟這卑鄙小偷說再見,臨走之前還能敲他一記,越想越開心。
「看樣子你也迫不及待想和我在一起。」笑得這麼甜。
「是呀!」見鬼,她是迫不及待想要拿回她的劍,關他這個色鬼什麼事?
但為了計劃順利朝廷,周湘齡只好虛與委蛇假裝跟他親近,其實心里嘔得半死。
然而不管她內心有多不願意,看在外人眼里,她和司徒行雲已經是親近得過分,至少大家都覺得司徒行風一定這麼認為。
奇怪的是,他既沒有生氣,也沒有像以往那樣過去將周湘齡強行拉走,反倒十分平靜地看著兩人交頭接耳,奇特的反應讓旁人看了都替他擔心。
「莊主——」
「噓。」司徒行風對李勇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阻止他出聲張揚,然後默默走回自己的房間,四處找周湘齡的包袱。
他翻了翻她睡的木床,沒找著。他不死心,屈身看床底,果然在最靠近角落處找到她的包袱。
粉紅色的碎花包袱。
看清楚包袱的顏色後,司徒行風失笑。
餅去他為什麼一直都沒有發現,她用的包袱顏色其實就已經透露出她的性別?沒有男人會用粉紅色的包袱,而且還是小碎花圖案。他們這幫男人每個人都瞎了,二十多個男人居然沒有一個人發現到包袱不尋常,包括他自己!
周湘齡和他弟弟親密交談的畫面刺激了司徒行風,他提醒自己,現在不是笑的時候,他們兩人一定有什麼計劃,他必須弄清楚。
他猜想,他弟弟多半已經知道周湘齡是女的,畢竟他在女人堆里打滾了這麼多年,不可小看他的經驗,加上他又難得熱心助人,可他卻處處討好他的隨從,這就說明了這其中一定有鬼,說不定他打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是女兒身。
不過,現在才行動還不算晚,他還是可以沒收這些銀兩。
司徒行風毫不客氣地把包袱內的錢搜刮得一干二淨,看周湘齡憑什麼逃亡。他隨意瞄了會票上的名字一眼,接著把會票撂起來收入腰帶,收著收著忽然想起什麼,又匆匆忙忙掏出會票,打開會票瞧仔細。
會票上頭寫著︰
立會子票周繼倫今收到
處實紋銀五百兩整。其銀約至京中咸字號潘家成兄長,見票即況無誤,此照。
這是自京城開出來的會票無誤,指定匯兌的地點也在京城,這小表並沒有說謊,她確實是京城人氏。
周繼倫……這個名字他好像在哪兒听過,似乎是京城的一個布商,生意做得不小。
由于司徒家也經營布匹生意,同行只要名氣夠大,多多少少都會听聞。
同樣姓周,這個周繼倫,跟小表是什麼關系?
哦,對了!不能再叫人家小表,昨兒個晚上就已經證實她是個黃花閨女,他得更正稱呼才行。
只是該喊她什麼好?這個答案很快就有解答,他倒要看看他弟弟和他的隨從,背著他搞什麼鬼。
他將衣服又塞回到包袱,再從桌上隨便拿幾粒沒吃完的核桃塞進包袱混充銀子,將包袱打結以後放回原位。
很好,你就逃吧!
司徒行風火大的下定決心,無論周湘齡逃到哪里都要把她抓回來,才能泄他心頭之恨。
司徒行風為自己的佔有欲找借口,然則無論他找再多借口,都不能掩飾內心的激動。周湘齡是女人的事實鼓舞了他,他終于不必強迫自己接受自己可能喜歡上男人,這點才是最教他釋懷的。
但她竟然和他的弟弟密謀逃離他,萬萬不可饒恕。
司徒行風自認為不是小心眼的男人,只是在愛情的國度里,連一粒小沙粒都不允許存在,所以他的表現也不算太離譜。
日頭在學徒整齊劃一的吆喝聲中沒去,漸漸披上黑色的外衣,夜晚已然來臨。
周湘齡按昭約定的時間,來到廚房等待司徒行雲,渾然不覺司徒行風早已埋伏在暗外,等待適當時機現身。
周湘齡連包袱都拿來了,準備只要一拿到劍就馬上走人。她甚至已經觀察好地形,大門一整天都有人輪班看守,所以此路不通。她必須先躲進山莊後的樹林,等待天亮以後,再想辦法下山。
她先前說過會貫司徒行雲一記,這她也早有計劃。比武功她是不可能比得過司徒行雲,但她可以趁司徒行雲背對她的時候敲暈他,如此一來,便可順利逃跑。
周湘齡把所有事情都計劃好了,就是沒算到司徒行風,他可是很樂意提醒她這一點。
「小表!」等約莫半刻鐘,司徒行雲終于氣喘吁吁地出現。
「我的劍呢?」她也不問候司徒行雲,只關心她的赤燕到手了沒有。
「現實的女人。」司徒行雲一邊不滿的嚷嚷,一邊把劍交給她。「為了拿你這把劍,可是費了我好一番功夫,看你要怎麼謝我。」
怎麼謝他?等會兒就知道了!現在最重要的檢查她的寶劍是否安然無恙。
「真的是赤燕!」啊,她已經有多久沒模過她的愛劍了?好懷念。
周湘齡用臉頰磨蹭愛劍,看得司徒行雲不禁搖頭。
「你還當真是愛劍成痴。」听說她是因為想搶斷夢劍未果才被他哥哥強行押來山莊的,這也難怪,他哥哥一向自詡為正義之士,最看不慣年輕人墮落,況且她的功夫又這麼差勁,這對他哥哥來說是奇恥大辱,換做他也不想被一只三腳貓搶劫。
「好了,你要怎麼謝我?」司徒行雲沒忘記向她討功勞,周湘齡瞄了他一眼,隨即明白他想要什麼樣的報酬,只是她沒打算給。
「你想我怎麼謝你?」她甜甜一笑,對司徒行雲露出一個最嫵媚的表情,看得他一顆心怦怦跳。
「你說呢?」他踫踫自個兒的嘴唇,暗示她最少該給他一個吻,周湘齡假裝害羞的點頭,完全順從的態度,讓躲在暗處觀看這一切的司徒行風不由得怒火中燒。
這個小妮子要是真的敢吻他弟弟,她就完了!
司徒行風在心里撂狠話氣得半死,這個時候,周湘齡竟然又做出一個讓他噴血的動作。
「那,你先閉上眼楮。」
什麼,她竟然真的要吻行雲?!
司徒行風這會兒已經快要被醋意滅頂,他弟弟竟還不知死活的閉上眼楮,期待和周湘齡接吻。
司徒行風算準時間就要沖出去,這個時候,周湘齡做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舉動,讓他剛跨出去的腳硬生生地收回。
周湘齡竟趁著司徒行雲閉上眼楮的時候,拿起手上的劍,朝他的腦袋狠狠敲下去。
砰!
司徒行雲想不到她會有此舉,連話都來不及說,就眼冒金星,當著周湘齡的面倒下。
砰咚!
「活該,你這個大色鬼!」周湘齡朝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司徒行雲做了一個特大號鬼臉,順便還罵了他幾句。
司徒行風怎麼也料想不到,周湘齡不但沒對他弟弟投懷送抱,並且敲了他一記,瞬間眼楮瞪得跟銅鈴一樣大。
「糟糕,沒時間罵人了,得趕快溜才行。」周湘齡二話不說,沖到爐灶把預藏的包袱從大鍋子里面拿出來,隨即拍拍走人。
司徒行風因為太驚訝了,一時還無法回神,一直等到周湘齡從他的視線中消失,才意識到她已經逃走。
「等一下!」可惡,他在發什麼呆?盯梢盯到人跑掉,丟不丟臉?
「小表!」他一路追出去,整座山莊除了屋內有燈火以外,屋外皆一片烏漆抹黑,他要在這片漆黑中找到周湘齡,怕是難上加難。
武功學得不怎麼樣,逃跑的速度倒是挺快的嘛!
司徒行風一邊詛咒,一邊判斷她逃亡的方向。山莊全天候都有嚴密的防護,唯一的入口又設有崗哨,無論白天或是深夜都有人輪流看守,想從大門逃走並不容易,那麼,她會從哪里逃走?
司徒行風因為太過緊張,一時間還沒有想到後山,只順著在山莊內瞎找。
同一時間,周湘齡正跑往和大門完全相反的方向,一路沖到後山。
她不知道自己一棒敲下去,司徒行雲會昏迷多久,但她知道自己必須趁著司徒行雲昏迷不醒的這段時間,盡可能遠離山莊。
「呼、呼!」她跑到上氣不接下氣,但一直不敢停下來休息,就怕司徒行雲醒來後會通知人馬追捕她,她會因此來不及逃亡。
所幸這十天練武下來,周湘齡不但武功有進步,腳程也快上許多,她連續跑了半個時辰,終于進入後山,周湘齡方能安心。
她在月光的幫忙下找到一棵大樹,背靠在粗大的樹干上休息,順便調整呼吸。
「呼呼!」她邊喘邊觀察四周環境,才發現這片樹林每一棵樹都長得又高又大,她靠的這棵樹還算是小的。
但無論如何,她總算找到地方過夜,這才是最重要的。周湘齡打算就這麼靠著樹干睡一晚,等到明天再想辦法下山。
調整好呼吸後,她背靠著樹干坐下來,絲毫沒有察覺,有一道陰影正朝她慢慢接近。
雖說是夏季,但實際上也快接近尾聲了。
周湘齡從肩上取下包袱,想從中拿出袍子御寒,還沒有機會打開,便听見有個聲音從草叢那邊發出來,趕緊又把包袱甩回肩上。
「誰?」她萬分緊張地問來人,但對方沒有回答,只是踩著輕到不能再輕的腳步,朝她起來。
「你到底是誰?」她緊張到嘴唇發白,怎麼也料不到司徒行雲會這麼快醒來。
事實上她已經敲得夠狠了,司徒行雲此該還躺在廚房的地上不醒人事,來的人並非司徒行雲,而是……
從草叢中走出來的野生動物,一雙眼楮在黑暗中閃閃發光,周湘齡嚇得幾乎連求救聲都發不出來。
「……狼……有狼!」她以為司徒行風說後山有狼群是在嚇唬她,沒想到後山真的有狼,而且還忒大只,讓人看了就害怕。
仿佛是要回應她似地,另一只狼從草叢的另一頭緩緩走出來,也是朝她走近,擺明了把她當獵物。
她掙扎著站起來,卻怕到連腳都伸不直,她甚至忘了手上有劍,只是一直發抖,渾身冒冷汗。
「救,救命!」她不知道誰會來救她,但她知道自己非喊不可,至少還有一線獲救的機會。
「司徒行風!」周湘齡下意識呼喊司徒行風的名字,才發現自己原來這麼喜歡他,她要是早一點跟他坦白她是女的,也許事情就不會搞到現在這個地步。
是小表!
司徒行風因為四處找不到周湘齡,終于把腦筋動到後山,才搜索了一會兒,便听見她呼喊他的聲音,頓時欣喜若狂,拔腳奔向周湘齡所在的方向。
只是呈現在眼前的可怕景象,讓他找到人的喜悅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有兩只狼正準備攻擊周湘齡。
這個小笨蛋,都忘了自己手上有劍嗎?
「啊——」她閉上眼楮尖叫,以為自己必定怪遭狼爪撕裂,結果卻是狼的心髒被劍刺穿,撲哧一聲倒下死在她面前。
她看著狼的尸體,不敢相信她的祈禱應驗,司徒行風真的趕來救她。
「你沒事吧?」他趕到她身邊把她扶起來,周湘齡點點頭,臉色跟鬼一樣慘白。
這也難怪,他猜她一輩子沒見過狼,糟的是,狼不只一只,而是一大群,這下麻煩大了。
剩下那只狼見同伴被殺死,往後退幾步,開始發出長嗚呼叫同伴。
「嗚——」
尖銳的叫聲在漆黑的樹林里听起來格外淒厲,周湘齡嚇得躲在司徒行風的懷里尋求保護。
其實就算它不呼叫同伴,聞到血腥味的狼群也會趕來,他們現在只能逃。
「快走,狼群要來了!」他抓住周湘齡的手腕,不由分說便把她帶往樹林深處,她完全不知道他打什麼主意,越深入樹林不是越危險?
狼群追來的速度比他們想像中還來得快。他們在樹林間和狼群比速度,此時的周湘齡形同累贅,司徒行風于是干脆將她打橫抱起來,使出輕功跳躍于各棵樹干之間,動作敏捷可比東羸的忍者。
周湘齡不知道他要把她帶到哪里去,但是如果能像這樣一直被他抱在懷里,天涯海角她都願意去。
司徒行風適時展現出男子氣概,完全擄獲周湘齡的心,不過司徒行風可不會感謝周湘齡,事實上他想打她,他已經警告過她後山有狼群,她還硬闖,簡直就是欠人修理,但這些都可以等到他們安全以後再說,先想辦法擺月兌掉這群煩人的狼比較要緊。
「怎麼辦?狼群的數量好像增加了。」本來只有三只在追,現在變成五只。
變成五只就麻煩了,眼下的情況容不得他們掉頭回山莊,只能想辦法爬高。
「沒關系,我有辦法。」司徒行風老神在在的回道,但周湘齡實在看不出來他有想到什麼辦法,他們只是越往樹林深處去而已。
司徒行風在一棵巨木的前面停下來,粗壯的樹干上懸掛著一條繩梯。
「順著梯子爬上去,動作快!」他將她放下,催促她快爬上繩梯,自己則是忙著拿劍對付已然追上他們的狼群。
這些野狼的目光一只比一只凶狠,而且力大無比,真要打起來,恐怕沒那麼好解決。
「是……是!」周湘齡沒敢猶豫,也不管繩梯通往何處,抓住繩梯便拼命往上爬,一邊還得分神注意正和狼群格斗的司徒行風。
「不要管我,盡避爬上去!」他知道她在看他,但這只會使他分心,給他們帶來更大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