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後——
一個負傷的男子飛快地在復雜的巷弄里穿梭,沒一會兒又轉回到大街上繼續奔跑。
「叛徒,不要跑!」
緊追在後的是另一名高大的男子,這個男子有著絕世的容貌和高大挺拔的身材,且功夫了得。
「他娘的!」負傷的男子對這座小鎮極為熟悉,即便如此,他還是得盡全力奔跑,還不見得能擺月兌掉尾隨的男子。
男子跑著跑著,突然一個轉彎,消失在轉角處。
申夢時見狀也想罵髒話,但他的教養不允許,只得將所有的火氣往肚子里吞,繼續追人。
他被這座鎮復雜狹窄的巷弄搞得頭昏腦脹,經常追到最後追進死巷或在下一個轉角路突然斷掉,就像現在。
申夢時決定從另一頭攔截偷刀的叛徒,定要把對方偷走的「冷焰」追回來不可。
這座叫「偏安」的小鎮,申夢時連听都沒听過,如果不是一路追著叛徒到達此地,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來這個地方。
正是因為沒來過,小鎮復雜的巷弄對他來說就像蜘蛛網,害他追起人來綁手綁腳。
「該死!」他再也沉不住氣開罵,一邊向前狂奔。
這時尹荷香剛好挑著干柴從轉角處彎過來,申夢時一時止不住腳步,差點撞到她。
「喂,你干什麼?!」
不過他雖然沒正面撞到尹荷香,她卻為了閃躲他跌到路邊,不但整個擔子都給打翻,連挑擔的扁擔都給飛出去。
申夢時連頭都沒回,往前繼續追人。
可惡,欺人太甚!
尹荷香從地上爬起來,在申夢時背後大吼。
「站住!」
申夢時當真停下來,但並未轉身。
「你撞到人應該道歉,現在就過來跟我道歉!」她吼得忒大聲,聲音差點都給吼啞了,說實話有點難听。
申夢時微微點了下頭就算道歉,氣壞尹荷香,瞧不起人也不是這種瞧法。
不期然瞥見叛徒的身影,申夢時往前邁開腳步繼續追趕,理都不理她。
尹荷香簡直快氣炸,仰頭看著屋頂,雙腳用力往上一蹬,發誓非趕上申夢時要他道歉不可。
只見她沿著巷弄,在牆壁和屋頂間跳來跳去,一眨眼的功夫便追上申夢時,穩穩地在他面前落地。
申夢時嚇了一跳,因為她移動的速度很快,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追上他,表示對方的功夫了得,具有一定實力。
「讓開,我在追人!」更讓他驚訝的是擋在他前面的是一位身材矮小、低著頭的少年,他的身高只到達他的肩膀,口氣倒是挺大的。
「就算你追的是皇帝老子我也不管,你撞翻我的擔子就該道歉。」尹荷香邊說邊抬頭,打算好好教訓這個不長眼又沒禮貌的外地人,讓他知道她可不是好惹的。
只是當她一瞧見申夢時的長相,整個人都呆了,再也說不出任何一句狠話。
申夢時垂眼打量眼前個子只到自己肩膀的小伙子,發現對方不止個頭小,長得也像娘兒們。
大到不像話的眼楮,柔和挺直的鼻梁,小巧粉透的嘴巴,臉小到稍稍張開手掌,就可以完全覆蓋。如果他不是身穿男人衣服,身手也和男人一樣敏捷俐落的話,申夢時會以為這小子是個女人。
「這些銀子就當是賠你的,拿著,別再擋路。」申夢時以為她是要錢,很干脆就丟了五兩銀子給尹荷香,繼續往前追人。
銀子丟在她身上,尹荷香卻無任何反應,因為她嚇傻了——不,應該說她實在太吃驚了,因為撞到她的男人,竟然跟畫像中的女人長得一模一樣!
尹荷香從小就沒別的願望,唯一的願望是有朝一日能到麒麟山莊見到畫中的女人,如今畫中的女人主動現身在這偏遠的小鎮,怎麼能不教她吃驚?
她就這麼愣著,連銀子掉在地上都渾然不覺,直到有個貪心的孩童偷偷抬起地上的銀子,她才回神搶過孩童手上的銀子,也跟著往前追人。
「可惡,又跟丟了!」申夢時被偏安鎮奇特的格局弄得頭暈眼花,他到過江南好幾趟,也常為江南水鄉前門是街、後門是水道的格局驚嘆,但他從未到過有如迷宮似的小鎮,這是頭一回。
他一方面詛咒偏安鎮奇特的格局,一方面抱怨剛剛遇見的小伙子,如果不是他沖出來攪局,也許他早就追上叛徒,奪回「冷焰」了。
話說麒麟山莊乃為武林中用刀的知名門派,和以劍術聞名的「劍隱山莊」齊名。劍隱山莊的劍法陽剛凌厲,麒麟山莊則是以陰柔的刀法見長,兩大門派在武林中皆擁有一定地位,也各有其擁護者。
如同劍隱山莊搜集名劍,麒麟山莊亦搜集名刀。麒麟山莊有三大名刀,分別是「玲瓏」、「浴火」和「冷焰」。其中最有名,也是麒麟山莊鎮莊之寶的「玲瓏」,在數年前的一場火災中遭人趁亂攜出,至今仍未尋回,只剩「浴火」和「冷焰」兩把刀撐場面。「玲瓏」下落不明,如今「冷焰」又遭叛徒偷走,身為麒麟山莊少莊主的申夢時說什麼都要追到叛徒,絕不能讓「冷焰」又被奪走。
只是,該死的!這座小鎮的巷弄亂得跟什麼似的,他怎麼都弄不明白,如何追得到人?
「要不要我幫你?」
就在申夢時思考如何從這復雜巷弄月兌身時,他的身後突然傳出一道清脆的聲音。
申夢時猛然轉身,才發現方才那個礙事的小伙子,竟然神不知鬼不覺的跟在他身後。
「不用了,我自己找。」他冷冷回道,往前繼續搜索叛徒,不理尹荷香。看來這小子的功夫真的很不錯,被他跟蹤了這麼久,他居然一點也沒有察覺。
「這座小鎮的外號叫毛巷鎮,意思就是巷弄多如牛毛,如果不是對這座鎮很熟悉,是很難找得到人的。」尹荷香雙手枕在腦後,悠哉悠哉的跟在申夢時身後,一點也不在意他冷冰冰的態度。
「這麼說,你對這座鎮很熟嘍?」申夢時壓根兒不想理尹荷香,但她說什麼都不肯離開,就跟蒼蠅一樣煩人。
「熟,怎麼不熟?」尹荷香笑嘻嘻。「這鎮子我三天兩頭就得來一趟,熟得很。」
「就算你再熟悉這座鎮,也不可能一下子找到。」這鎮子的巷弄復雜也就算了,屋子的外表看起來都差不多,很難區別,真令人頭痛。
「公子,你是打從外地來的吧!」尹荷香故意問他。
「是又怎麼樣?」申夢時沒好氣的回道,連轉身都懶得轉身。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木材行的屋檐底下,尹荷香停下腳步,故意挑釁他。
「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你不曉得地頭蛇的厲害。」尹荷香明顯挑釁的口氣,讓申夢時不悅地轉身打量尹荷香?她有如黑玉般的大眼晶燦明亮,瓖在小巧的臉上格外顯得大。
「想必你就是地頭蛇嘍?」這小子外表娘兒們似的,口氣倒是不小。
「可不是。」她笑得好甜。「不如咱們來賭一把,如果我能幫公子找到你要找的人,你得請我吃飯喝酒。」
「如果你真的能幫我捉到張全那偷刀的叛徒,不要說請你吃飯喝酒,就算跟你稱兄道弟都沒問題。」申夢時不認為她有那麼大本事,隨口就許下承諾。
「這可是你說的,不許耍賴。」尹荷香對他甜甜一笑,露出嘴角上方可愛的梨渦。
申夢時的心髒不期然重重地跳了一下,直覺地往後退一步,下意識躲避這莫名的沖擊。
這小子是怎麼回事?長得像娘兒們,連笑容也像娘兒們,還是他多想了?
申夢時正為自己突來的悸動感到百思不解,尹荷香這時伸出腳,把木材行擺在屋檐底下待售的一堆木板,用腳尖挑出最外頭的一片木板,二話不說便往上踢。
霎時只見半尺寬、七尺長的木板,有如劍一般筆直穿過瓦片搭成的屋檐,將趴在他們上方伺機而動的叛徒打落屋頂。
倫刀的叛徒沒有想到會有木板由下而上打中他的月復部,根本來不及防範,「啪」的一聲,當場摔落在他們眼前。
申夢時不禁瞪大眼楮,瞪著地上痛苦申吟的叛徒。
「找到了,好快。」尹荷香笑得天真爛漫,申夢時可不會上當,心想這小子根本早就知道張全這叛徒就躲在屋頂上,所以才敢跟他打賭!
這個小騙子……
申夢時為人向來正直,個性和劍隱山莊的莊主司徒行風有幾分相像,所以兩個人才會成為好朋友,但這已經是過去的事,因為司徒行風拒絕他妹妹的婚事,兩家現在已經成為仇人。
他很想好好教訓尹荷香一頓,但張全已經從地上爬起來,且拿著偷來的「冷焰」朝他砍過來,他只好拔出另一把名刀「浴火」應戰。
尹荷香見狀連忙退到一旁,和圍觀的民眾一起看戲。當知這小鎮叫偏安,居民也真的很甘于安穩,大部分的鎮民都沒什麼火氣,連大聲吵架都稀奇,況且還當街開打,難怪大家好奇。
只不過好奇歸好奇,大伙兒還是只敢遠遠圍觀,只有尹荷香不怕死,離交手的雙方最近。
張全雖然在麒麟山莊習武多年,但刀法到底無法和自會站立起就練刀的申夢時相比,雖然手握名刀,但使起刀來手腕的柔軟度和身體的協調度硬是差申夢時一大截。
「哇,真好看。」尹荷香瞠大一雙眼楮,看著申夢時有如跳舞般使著刀,瞬間掉入仙女揮動彩帶的夢境。
這刀法真特別,既輕盈又陰柔,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美,可由刀鋒所散發出來的氣息又那麼冷冽有力,帶有一股肅殺的寒氣,這人的刀法不是普通的厲害。
尹荷香在心中暗暗叫好,判斷張全撐不了多久就要棄刀投降。
「他娘的!」張全果然節節敗退,一直退往尹荷香的方向,尹荷香忙著欣賞申夢時揮刀的英姿,完全沒注意到張全正往自己過來,等她發現,已經來不及。
「住手!」張全用刀抵住尹荷香的脖子,大聲嚇阻申夢時繼續向他前進。
「你再過來,我就殺了這小子!」張全夠卑鄙,居然拿尹荷香當人質。
尹荷香第一次被人拿刀抵住脖子,覺得很好玩,也不抵抗,一個勁兒的隨張全後退。
「救救我,公子!」她玩出興致來,不但配合張全,還假裝害怕,渾身顫抖地跟申夢時求救。
申夢時冷冷打量尹荷香害怕的臉,心想這小子真狡猾,先是騙人,現在又演戲,到底是想演給誰看?
「以你的身手,應該不需要我救你吧?」他一句話就戳破尹荷香的假面具,要她別再裝下去。
尹荷香噘起粉女敕的小嘴,說了聲︰「真無情。」而後快步轉身,輕輕蹬了一下腳跟,轉眼間踩上張全的肩膀,從張全的頭頂越過。
眾人一陣驚呼,以為看見仙女在天上飛,尹荷香輕盈的身影,更似嫦娥奔月。
張全根本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只知道不過轉瞬間的功夫,他已經被推倒在地上,手上的刀也不見了。
「哇,這刀真不錯,挺利的。」尹荷香一腳踩上張全的背,一邊審視手中的刀,不由得發出贊嘆。
張全拚命掙扎,本以為尹荷香的個頭小身材又瘦弱,應該很容易推開,可很奇怪的,無論張全怎麼用力,仍是被尹荷香壓得死死的,動也動不了。
申夢時見狀迅速眯起眼楮,在江湖行走多年,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像尹荷香輕功和內力都這麼好的人,不免對她起了戒心。
「我依照約定幫你抓到人,這下子你可得請我吃飯喝酒,還得跟我稱兄道弟。」尹荷香的記性好,申夢時說的每一句話都記得牢牢的,不容他否認。
「你早就知道這叛徒躲在哪里,卻還故意同我打賭,我不會跟你這種使詐的人稱兄道弟。」他有他做人的原則,不輕易妥協,堅持走正道。
「你打算耍賴,是吧?」尹荷香一眼就看出申夢時反悔,亦不客氣的揭穿他。
「是你先騙人,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申夢時正義凜然的回道,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錯。
「耍賴就耍賴,干嘛繞來繞去說得這麼復雜?」她咕噥的抱怨。「算了,我也不想跟你稱兄道弟。」她是女的,本來就稱不了兄、道不了弟,說了等于白說。
不過,她對他另有計劃,而且他還欠她一頓酒菜,這可不能讓他賴掉。
「喂,你可以走了。」把腳從張全的背上挪開,尹荷香忽地決定放人,張全一臉懷疑地仰望她。
她對張全微微一笑,非但願意放他一條生路,還十分好心地伸手拉他一把。
申夢時眯眼打量尹荷香的一舉一動,正在猜她想搞什麼鬼,張全趕緊趁這個時候逃逸。
「等一下!」尹荷香由背後叫住張全,只見張全渾身僵硬地轉過身,一臉戒備地看著尹荷香。
「別忘了拿刀。」她把手上的「冷焰」丟回去給張全,張全下意識的接過刀,搞不清楚她的企圖。
尹荷香對張全笑一笑,張全這才想起不是發呆的時候,逃命要緊。
「站住,想跑到哪里去?」申夢時晚張全一步回神,等他回神,張全早已失去蹤影,連同「冷焰」再一次從他眼前消失。
「你為什麼放走張全?」申夢時氣憤地看向尹荷香,高聲質問她。
「因為有人耍賴啊!」她瞪大著一雙珠玉般渾圓的眼楮裝無辜。「我總不能讓地頭蛇被人看不起。」
听了她的話,申夢時的臉色轉為鐵青,這小子果真狡猾無比,是條又狠又毒的地頭蛇。
「現在你可以請我喝酒了吧!」尹荷香一直都是笑咪咪。「如果你想找回你的刀,只能靠我這條地頭蛇哦!」
申夢時知道她是在嘲笑他,雖然生氣,卻又拿尹荷香沒辦法,只因為這座該死的鎮子巷弄多如牛毛,害他東西南北都分不清楚,如果沒有當地人協助,有可能一輩子都找不回「冷焰」,倘若如此,他又有何顏面回山莊?
「好,我請你喝酒!」為了找回名刀,申夢時咬牙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