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然耳,童瑤那天晚上絕對不可能好過,她幾乎是含著眼淚哭到睡著的,潘韋儒為此感到抱歉,但她的傷勢不處理只怕會拖很久,他不得不狠心為她全數推過一遍。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隔天她又生龍活虎地對他頤指氣使。
時間就這麼一天天過去了,兩人逐漸模透對方的脾性和習慣,相處下來竟也培養出「同居」心得。
童瑤藉這個機會教他看盤、下單,他利用她給的「薪水」投資,小額買進竟也讓他小賺一筆。
他先拿部分的錢回家,讓爸媽拿去支付積欠工廠員工的薪資,剩余的部分再依自己的判定轉投資,因此即使在停職狀態,他也不再感到偌大的經濟壓力,整個人輕松了起來。
臨睡前他還在想,等明天拆了夾板,他就要恢復正常上班了,她到底什麼時候才要他履行「應盡的義務」啊?都到她家住了一個半月了說。
「快快快,今天你要做最後的復診,沒問題的話就恭喜痊愈了!」一大早,童瑤就興沖沖地跑去敲潘韋儒的房門,在他還來不及起床做早餐的時候。
潘韋儒揉著眼起床開門,他還以為自己的鬧鐘誤點了,沒想到才早上六點半──這時候去醫院誰理你啊?除非掛急診。
「沒搞錯吧童小姐?這麼早醫院還沒開始門診。」哈∼∼他展開雙臂伸個懶腰,讓腦子恢復正常運作。
「還沒嗎?」她眨眨眼,將他睡醒時的慵懶盡收眼底,心兒控制不住地怦怦跳。「醫院全年無休不是嗎?隨時都有開啊!」另類的7-11,在她印象里是這樣的。
「是全年無休,也隨時都門戶大開,可是它有規定的看診時間,除了急診以外。」潘韋儒感到頭痛,怎麼這女人是生活低能嗎?連這種常識都搞不清楚。「一般是九點開始,我們現在過去的話,得在候診室枯等兩個半小時以上。」
「呃……」她不好意思地搔搔頭;健康寶寶的她很少看醫生,因此實在搞不清醫院的看診時間及規矩。「那……現在我們要做什麼?」
潘韋儒怔愣了下。
當女人問男人這種問題,理論上都有某些特殊涵義,雖然他很清楚地知道她並沒有別的意思,心頭仍不禁小鹿亂撞了一下。
「我做早餐給妳吃。」他清清喉嚨,聲音仍顯沙啞。
她局促地看了眼他的腿,在他踏出房間之際拉住他的衣角。「欸,我沒有要你做飯的意思。」
雖然他現在站得很直,但在醫生宣布他完全痊愈之前,她就是沒安全感,認為他的腿還沒好。
凝著她揪住自己衣角的小手,他漾開一抹笑,笑紋性感極了。「沒問題的啦,今天去醫院就是要讓醫生拆夾板,然後我就可以丟開輪椅,恢復正常行動了。」
有了這幾天的體驗,他這才體會到不良于行的人有多不方便了,感謝上蒼給他健全的四肢,感恩!
「那就麻煩你嘍!」她俏皮地眨眨眼,對他的腳傷一事也較為釋懷了。
潘韋儒很快做好簡便的早餐,兩人邊吃邊聊好不愉快,待清理完畢,見時間還算充裕,便相邀到附近的公園走一走。
雖然時間還早,但公園里早就人聲鼎沸,不少阿公阿嬤帶著孫子、孫女在公園里游憩,小孩子在身邊沖來鬧去,看來好不快樂。
「我都不知道這附近有這麼多小孩。」平常很少在這時間出門的童瑤很是驚訝,從來不知道居家附近有這麼多可愛的小天使。
「妳每天關在家里,自然不會注意那麼多。」瞧她看小孩子看得眼楮發亮,她應該很喜歡小孩,他想。
「嗯。」突然一顆小球滾到她腳邊,她蹲去,撿起那顆小紅球。「感覺童年離我好久好久了喔!」她霍地嘆道,把玩著撿到的小球。
潘韋儒听見她傻氣的輕喃,忍不住啞聲失笑。「不只妳,我也是,我們都月兌離童年很久了。」
「阿姨,那是我的球。」一個小男孩跑了過來,紅潤的臉頰就像顆飽滿的小隻果。
「我不是阿姨喔,是姊姊,大姊姊。」瞧著小男孩短小肥女敕的小手,她竟興起惡作劇的念頭,將球拎到背後藏起來。
男孩狐疑地睇著她,大大的眼里盛滿問號。「是……阿姨啊!」
「是姊姊,不叫我姊姊,我就不把球還給你。」她愉快地嬌笑出聲,但看在男孩眼里,宛如童話故事里的壞巫婆。
潘韋儒同情地看了小男孩一眼,小表頭的眼里除了問號,更多的是懷疑。
「是阿姨啦!」小小年紀可不對惡勢力妥協,他堅持童瑤對他而言就是阿姨。「妳又不是佳佳姊姊,妳比較老。」
童瑤的眼瞇了起來。「誰是佳佳姊姊?」這小表竟敢提到女人最忌諱的字眼?真欠扁!她以臂環胸,大有質問的意思。
「佳佳姊姊就是佳佳姊姊啊,她在那邊。」男孩旋身指向一個約莫幼稚園大班的女孩,那就是他的佳佳姊姊。
「妳就別再為難他了。」潘韋儒笑個不停,這小表很聰明,且不屈服于童瑤的要脅,硬是要得!「他說的沒錯啊,妳是比那個佳佳姊姊『大』很多。」他意有所指地睇著她。
順著他的視線,童瑤低頭看到自己的胸部,轟地一聲炸紅了臉。
鮑園里孩童的嬉笑聲不斷,輕風拂來,隱隱帶著春天的氣息,兩人之間彷佛多了什麼東西在發酵,淡淡的、甜甜的,像入口即化的棉花糖。
「你……哼!好女不跟壞男斗,還你啦!」讓他這一提,她也覺得自己跟個孩子計較這個,彷佛太幼稚了點,于是不再戲弄小男孩,將小紅球遞到他面前。「喏,拿去啊!再不拿我要收回來當紀念品了喔!」
小男孩趕忙搶過小球,才轉了個身,又想到什麼似地回頭。
「謝謝妳,漂亮的阿姨。」小男孩燦爛地笑了,紅著臉跑回他的佳佳姊姊身邊。
「哼!算他會講話!」無法否認那小表的贊美讓她喜上心頭,童瑤驕傲地抬高下巴,硬是抿著唇不讓唇角揚高。
「妳比那個孩子還像個孩子。」潘韋儒取笑道,沒多想便伸手揉亂她的發。
「欸,我成年好久了!」沒禮貌,她可是二十五歲的大姑娘了呢!哪像個孩子?而且他把人家的頭發弄亂了,真是有夠沒禮貌!她氣惱地將頭發撥回原樣。
「嗯,看得出來。」他悶悶地笑,笑得很辛苦。
八成又想到她的胸部了──童瑤紅著臉,分不清是羞是怒。
「走吧,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該到醫院去了。」
拆掉夾板丟開輪椅,潘韋儒終于回復到以往的自在,步履輕松地偕同童瑤走出醫院,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
「別再笑了行不行?看起來很驢。」她的心情也很好,但不需要笑得這麼夸張吧?怕人不知道似的。
「哪會啊,我心情好得不得了,恨不得昭告天下『哇出運啊』咧!」他特意沖跑兩步,測驗一下自己的腿部機能,YES!
「真是夠了你。」
她忍不住笑開了,眼角不經意瞄到前方一對拉扯的男女,男的很俊,像從漫畫里走出來的美型男,女的則有點眼熟,很像是……童語?!
「這樣拉拉扯扯不好看吧?童語。」耐不住好奇的,她趨上前去,想搞清楚身為教職人員的童語,為何會在醫院前方和看起來像學生的男子相互拉扯。
「啊?瑤瑤,妳怎麼也在這里?」顯然童語沒預料會遇上熟人,一時間有點呆滯,但小手還拉著美型男的衣角,一副死命糾纏的模樣。
「我陪朋友來復診。」童瑤好奇地打量著美型男。原來童語喜歡這種類型的男人啊?真教人意外。「妳呢?這位又是誰?」
「喔,他喔……」童語看了眼自己拉扯的男人,講起話來竟有點結巴。「他……呃,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童瑤搖晃了下,若不是潘韋儒在身後扶了她一把,恐怕她會跌倒在地。
哇咧∼∼她誤會了嗎?童語竟然連人家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那她拉得那麼親熱干麼?花痴喔!
美型男睞了童瑤一眼,這才將視線定在童語臉上,頗不甘願地開口。「桑瀚揚。」
噢∼∼真好听的名字,跟他的人一模一樣,好有氣質!童語的眼里冒出粉紅色的星星。
「口水流出來了。」童瑤閉了閉眼,受不了地賞她一記爆栗。「控制一下,當老師的要有師格,別讓妳的學生看不起。」
「學生?我的學生在哪里?」童瑤委屈地撫著頭,左顧右盼。
「他啊!他不是妳的學生喏?」指了指桑瀚揚,童瑤沒好氣地問道。
「是嗎?你是學生嗎?」對厚!她都沒想到他……到底是不是學生啊?完了!她可不談師生戀那一套!
桑瀚揚翻翻白眼。「我剛畢業,才到學校任職不久。」
「你也是老師?!」童語的聲音突然拔尖。
「……是。」桑瀚揚無奈地瞪著她,眉心攢得死緊,一副超級不情願的模樣。
「喔耶∼∼」她歡呼了起來,如果不是桑瀚揚閃得夠快,恐怕此時已被她緊緊抱住,破壞社會善良風俗。「棒呆了!我就知道上天是疼惜我的,耶耶耶∼∼」
「我的老天!」童瑤無力地撫額搖頭,為童語幼稚的模樣感到汗顏。
「她……是妳朋友?」潘韋儒感到不可思議地輕問。
「不是,她是我堂姊。」哎哎哎,丟臉啊!
「我看她該吃藥了。」桑瀚揚頭一甩,決定不再理會那瘋得厲害的女人。
「嘿,小揚揚,你不能走!」沒想到他才一轉身,又被童語扯住衣角。「說好了讓醫生檢查看看,你怎麼可以『臨陣月兌逃』?」
「我、沒、答、應!」
童瑤好笑地看著他們。小揚揚?她敢保證,桑瀚揚是咬著牙根硬擠出那幾個字的。
「不管啦!走啦走啦!」童語使出渾身氣力拖住他,硬是不讓他走開。
「欸,我看我們先走了,你們倆在這慢慢吵吧。」童瑤不斷搖頭,索性拉著潘韋儒走人。
「這樣好嗎?」潘韋儒擔心地一再回頭,身後女拉男的戲碼仍持續上演。
「沒問題的啦,童語自己會搞定!」
童瑤將自己近日下單的紀錄丟給潘韋儒,為的就是讓他更清楚自己的操盤方式,並交代他如果有疑問的地方再問她,然後她在用過午餐之後便窩進房間听音樂、看雜志,一整個下午就這麼慵懶閑散地度過。
晚餐時間,潘韋儒一如平常地準備了豐盛的晚餐,正當潘韋儒進廚房拿碗筷之際,門鈴響了,像催魂似的響得很急。
「誰啊?」童瑤咚咚咚地跑去開門,她清好嗓子準備責怪來者按鈴按太急,沒想到門一打開,在看清來者的狼狽之後,整個人愣住了。「欣潔?」
楊欣潔汗流浹背、頭發散亂、滿臉淚痕,看得到的肌膚上滿布紅痕,像被狠狠地鞭打過一般,神情慌張而緊繃;她一看見童瑤,整個人崩潰似的嚎啕大哭。
「欣潔!」童瑤被她的哭聲喊醒神智,她趕忙扶著楊欣潔進屋,很粗魯地用腳踢上門板,將她往沙發里帶。「妳別嚇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小、小彼他……他……」楊欣潔抽抽噎噎,話都說不完整。
「他打妳?!」不用楊欣潔明說,光看她身上的紅痕,童瑤都知道欣潔受到什麼樣的對待。「太過分了!那個人渣!」
她卷起袖子,怒氣騰騰地站了起來,還來不及往外沖,便被剛由廚房出來的潘韋儒壓住肩膀,令她吃疼地重新坐了下來。
「你干麼壓我?」她焚紅了眼,似乎連看他都不順眼。
打女人的男人最沒種,她最瞧不起那種男人,非得砍他個八塊五塊不可!
「妳想做什麼?」潘韋儒瞇著眼,大有她敢輕舉妄動就要她好看的意味。
「我……」對厚!砍人要有武器,先到廚房拿菜刀再說!她再度由位子上站了起來,卻再度被他壓回座位。「我去拿菜刀不行喔?」
氣死人了!男人果然都是一國的,教人不生氣都難!
「與其以暴制暴,不如訴諸法律。」潘韋儒不似童瑤那般有膽無腦,他不認為童瑤值得為那種人誤觸法網。
「拜托∼∼那要花多少時間哪?」她是急性子,可受不了那般溫吞。
「妳砍了他又如何?能讓妳朋友身上的傷消失嗎?」凝了眼楊欣潔,他並非鐵石心腸,看了也覺得于心不忍,但實事求是是他的個性,總之他是不可能讓童瑤出去涉險。
「那你說啊!你認為怎麼做才對?」吼!氣死!
「先帶她去驗傷,然後幫她找個暫時居住的地方,我想她家短時間內是不能回去了。」
一天內第二次走出醫院,童瑤的心境截然不同。有別于上午的快樂,現下她是滿心悲傷,為了好友的境遇而傷心難過。
在楊欣潔堅持不住在童瑤家的狀況下,童瑤只得為她找間舒適的飯店先住一晚,待明天再將驗傷報告拿去報案,將施暴者繩之以法。
回家的路上,她悶悶不樂、半聲不吭的,讓潘韋儒很不習慣,但他識趣地沒有打擾她的沈靜,認為還是讓她的心情沈澱一下比較好。
一桌子晚餐沒吃到半口,回到家全涼了,童瑤說什麼都不肯吃,他只得將好菜全往冰箱里送,真是便宜它了!
洗個澡才走出浴室,頭上的毛巾還覆蓋著剛洗過的濕發,霍地門板響起輕敲,他上前打開房門,見到童瑤穿著睡袍站在門口,郁郁寡歡。
「還不睡?」他感覺喉嚨有點緊,她的模樣令人擔憂。
「為什麼欣潔不肯到我這暫住?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在好友最傷心的時刻,她不能陪在她身邊,那還算什麼好朋友?她還有什麼存在價值?她很難過,一點都不想睡,即使雙眼酸澀得難受,她只想找人談一談,而最直覺的對象就是他,畢竟這屋里除了自己也只有他了。
「或許是因為我的關系吧?有個男人在,總是不方便。」潘韋儒也找不到理由,只能約略猜臆。
「可是我很想幫她啊!」童瑤紅了眼眶,一想起醫生開出的驗傷單,她就忍不住直掉眼淚。「我真的很想幫她……」
楊欣潔全身沒有一處逃過棍子的抽打,連頭部都有好幾顆腫包,小彼那家伙下手之很令人發指,她可是他親密的女朋友啊!
「噓,乖,不哭喔。」輕嘆一聲,潘韋儒將她攬進懷里,像安撫孩子般輕拍她的背脊。「她知道妳會幫她,所以她一受傷就來找妳,這就夠了,不是嗎?」至少不是隨便找個阿貓阿狗訴苦,她也該欣慰了。
「可是……」可是他的懷抱為什麼這麼溫暖?讓人家更想哭了,嗚……
「沒有可是。」以拇指拭去她的淚,他決定阻止她的胡思亂想。「好女孩該上床睡覺嘍,這麼晚不睡,明天眼角會有小細紋喔。」
「真的嗎?」愛美果然是女人的死門,童瑤一听他這麼說,驚恐地瞠大雙眼。
「嗯。」她此刻的模樣實在跟美麗沾不上邊,但潘韋儒還是覺得她很可愛,率直得可愛。「妳看妳,哭得像小丑八怪一樣,明天眼楮要是腫了怎麼辦?」
她吸吸鼻子噘起唇,感覺有點小受傷。「丑八怪就丑八怪,我本來就不漂亮。」
雙子座的性格有點小矛盾,即使她知道自己總能引起別人的注意,但她從不認為自己是美麗的;別人只是將她的財富加諸在她的外貌上,意外地有了加分的作用,她其實是這麼想。
「妳很漂亮。」沒有人可以漂亮一輩子,外貌是經不起歲月的考驗,但心,卻可以永遠。「別人怎麼想我不知道,但我真的覺得妳很漂亮。」
「少來,因為我是你的金主,所以你才灌我迷湯。」小臉一紅,童瑤忍不住鑽起牛角尖來了。
潘韋儒的臉沈了下來,適才的溫柔赫然消失無蹤。
「彼得潘?」明顯感覺他的僵硬,她不安地抬起頭瞧他,卻只看到他的下巴。
「我很感謝妳對我的幫助,但不是我的所作所為都得跟那件事扯上邊。」他的鼻翼歙張,顯然是生氣了。「我做的、說的沒別的理由,就因為我想做、想說,所以我做、我說,就算妳不曾幫助過我或者幫我更多,我一樣不會有所改變。」
喔喔喔!好帥喔!童瑤眨眨眼,霍地覺得他好有個性。
「好了,折騰了一晚,妳也該回去睡了,晚安。」懊惱地推開她,奇怪自己總不適應她的貼近,那會讓他心律不整、呼吸急促,還是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突然失去他的溫熱,她感到一股寒意由腳底竄了上來;就在他惱火地想關上門之際,她想都沒想地以手抵住門板。「彼得潘,你生氣了?」
一定會生氣的吧?他因為無法抗拒的因素而成為被她所包養的男人,但男人該有的尊嚴並不會因此而稍減,她不該故意踩他的痛處,是她的錯。
「沒有。」他撇開臉不看她。
「我不信。」有眼楮的人都不會相信,畢竟他的怒火如此明顯,想裝作沒看到都不可能。「你明明生氣了。」
潘韋儒深吸口氣,慍惱地扯下頭上的毛巾。「我說沒有就沒有。」
「我說有就有。」都下逐「主」令了還沒有?她又不是三歲小孩,哪有那麼好騙?她拉住他的手臂,硬是不讓他關門。
潘韋儒又氣又惱地瞪著她。「那妳想怎麼樣?」
童瑤凝著他,小臉兒越來越紅。
「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