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勁升風塵僕僕地由香港歸來,連葉雅竺貼心地為他準備的芋圓都來不及吃,剛進家門便被項岳軍抓到書房商討「機密」,一臉苦瓜樣的消失在書房闔上的門板後方。
「拜托——這麼老了還裝可愛。」葉雅竺好笑地數落著自家大哥。
「他都嘛那個樣。」已然癱在雅竺床上的何采湘訕訕地回應了句。
「采湘,干麼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相較于她的肌膚緊實、春風滿面,采湘看起來像極了才剛被狠狠「摧殘」過的憔悴樣。
「出差、出差耶!差點累死我了!」
身為葉勁升的特別助理,她根本沒有逃躲的機會,逼得和他同進同出,甚至連晚上都……呃,她是說,任何時間都沒有自由,因此兩人的疲累指數絕對「不相上下」。
「你一個小助理,跟人家累什麼累?」將上好底色的杯墊和相框拿到後陽台晾干,旋身回到客廳的雅竺不禁取笑道。
何采湘用力撐開雙眼,無力地瞪她一眼。「我想,我是誤交匪類才會落得這麼淒慘的下場。」言下之意,便是和她月兌不了干系。
「什麼嘛,人家何媽可是超感激我的,說好不容易幫你找了個好工作……」喔喔喔,這可牽涉到名譽問題,她怎可能將好友推入火坑咧?雅竺自然大聲反駁。
「好個屁啦!日也操、眠也操,睡到一半還會從睡夢中被挖起來,這種工作哪里好?」采湘這方也不甘示弱,卯起來吼了回去。
欸?欸欸欸?睡到一半還會被從睡夢中挖起來?
某種熟悉的場景躍進雅竺的腦海,她陡地瞠大雙眼,不由自主地仔細端詳起肉肉的何采湘。
喔——原來大哥喜歡采湘這種肉感十足的女人喔!難怪三天兩頭找她麻煩,惹得自己得像母雞似地忙著保護好友,原來這一切全是她多慮了。
人家根本是在打情罵俏嘛!
「我哥是不是真的這麼沒人性啊?」
「當然,他根本是沒人性兼沒理性的禽獸!」一把火燒得何采湘無處發泄,好不容易逮到人願意听她訴苦,她不假思索地哭爹喊娘。
「嗯嗯,沒人性、沒理性到把身邊的小助理吃干抹淨兼打包是吧?」她完全可以理解,全是男人體內的獸性在作祟。
「那可不!」沖動地回了三個字,何采湘這才猛然察覺自己不知不覺間透露太多秘辛。「見、見鬼了你,你在胡說些什麼?不是你想的那樣啦!」
她脹紅了臉,一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狼狽模樣。
「不是就不是嘛,你那麼緊張做什麼?」好笑地睞著好友,想象著她在大哥面前是否也曾這般可愛無措?
「我我我…!我干麼緊張?我鎮定得很。」何采湘幾乎要尖嚷了。
「好啦,就當我想太多了。」都結巴了還鎮定咧!睜眼說瞎話。
搖了搖頭,雅竺也懶得逼問了,畢竟是那麼私密的情事,當事人心知肚明便是。
何采湘松了口氣,多此一舉地咕噥道︰「本、本來就是你想太多了……」
笑著打開窗戶,讓窗外微熱的風吹進屋內,雅竺可以止目定的是,她喜歡采湘當她大嫂,很喜歡——
相較于兩個女人的閑適,男人這邊顯得嚴肅許多,甚至足以用凝重來形容。
「香港那邊沒問題吧?」
唯有項岳軍知道,葉勁升到香港「出差」的真正理由——那邊的合作廠商同樣受到黑函的威脅,這一趟是趕過去和廠商交涉,以免合作中斷,讓局勢變得更為復雜。
「還好,對方也知道這個競標案我方勝算很大,相對將會為他們帶來龐大的利潤,因此態度上還算配合,除了希望我們盡速處理之外,並沒有給我太大的壓力。」按壓著眉心,葉勁升的壓力不言而喻。
「什麼時候進行競標?」時間拖越久越不利,項岳軍若有所思地擰起濃眉。
「下星期三。」葉勁升不假思索地報出日期。
「你有多少把握得手?」若能一次解決最好,怕就怕在事出意外,那麻煩將變得無限期遙遠。
「百分之百。」葉勁升充滿自信地答道。
大業電子根本沒本事和他的公司爭這件案子,若有,也用不著使出這麼鄙劣的手段威迫了。
「嗯。」很好,意思是他們只要再撐過一個星期就好,但是對方失敗後八成又會上門找碴,項岳軍決定一次解決掉所有的麻煩。「我需要『大業電子』經理級以上人員的資料。」
他干的是保全,不是征信,不然他自己動手查就好,根本不用開這個口。
「干麼?」葉勁升微愣,不明白他的動機。
「前幾天我跟雅竺遇上突襲,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搓搓下顎,他感覺血液里的嗜血因子蠢蠢欲動。「況且難保對方競標失利後不會又使出什麼卑鄙的下流手段,你不認為我們該先下手為強嗎?」
「你想怎麼做?」問題是,倘若麻煩如此容易解決,他也不用這麼頭大,畢竟對方可是來陰的。
「白道有白道的做法,黑道自有黑道的道義,總有辦法解決。」項岳軍揚起自信的淺笑,騎驢看唱本,大伙兒走著瞧——
「越來越不像話!」點點小事都辦不好,我養你們這些人做什麼?」蔡大業過度肥胖的身子來回走動,長期酒色財氣的生活讓他的身材嚴重變形,再難回復年輕時意氣風發的勁壯模樣。
「蔡董,何必發這麼大火?要不是您特別交代不能傷及人命,對方恐怕早就投降了。」一個看來年方二十出頭的小伙子,正悠閑地叼著煙、蹺著二郎腿輕松說道,半點沒將蔡大業的火氣放在眼里。
蔡大業小眼一瞪。「听你的意思,是怪我婦人之仁嘍?」
「不敢不敢,再怎麼說我們兄弟都是靠蔡董您吃穿,您就等同我們的再造父母,我怎敢責怪您呢?」
這小伙子顯然念過幾年書,說起話來文謅謅的,卻掩蓋不去其中的嘲諷味,听在蔡大業耳里,怎麼都覺得刺耳。
「我想給他一點教訓,他就會嚇得收手,誰曉得他那麼不識相?」蔡大業口里的「他」,指的便是不識好歹的葉勁升,那小子似乎非得和他爭得頭破血流不可,教他心急如焚。
這回的案子實在太過誘人,光是淨利便相當于「大業電子」開業三年的盈收,怎不教他心癢難耐?于是在他決心搶得這塊大餅之際,養兵千日用在一時,這些不怕死的小毛頭便成了他最好的調度工具.
這麼大塊的餅,參與競標的公司自然多如過江之鯽,不過怕死心態人人有之,當他放出這些小表「興風作浪」之後,許多公司便沒敢聲張的紛紛收手,短時間之內,便收拾掉許多敵手。
但麻煩的是,這案子最可能的得標者勁升電子說什麼都不止目撤走,偏偏大業電子的財力、品管皆不敵勁升電子,想與他們競爭案子,著實吃力得緊。
問題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能收手,一點退路都沒有。
前半年投資在期貨的大筆資金,因全世界經濟起伏被吞噬殆盡,大業電子表面上看似體面,其實早已成空殼一具,他要是不堅持下去,唯有破產一途,逼得他非堅持下去不可,卻又奈何不了葉勁升,無怪乎他急得滿頭包。
「有些人就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別說我沒提醒你,蔡董,對對手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這是我在社會上打滾所學來的生存之道。」年輕男子臉上流露出狠戾,連蔡大業看了都不免心驚。
「難道……你不怕東窗事發?到時可得吃牢飯啊。」蔡大業雖然心中圖謀不軌,但不致泯滅人性,眼見男子一副生死都豁出去的泰然模樣,他反倒心生畏懼。
「這蔡董就別擔心了。」男子陰惻惻地笑了。「做不出轟轟烈烈的事,在黑道就別想出人頭地。這也算是報答蔡董長期以來的照顧,小弟賤命一條,您就別為我擔心了吧!」
看不出男子心里的打算,蔡大業全身忍不住泛起一股陰寒。
正當他不知該做何決定之際,手機如催命符般響起,一瞧見上頭顯示的來電號碼,蔡大業臉色轉為灰白。
為了投資期貨,他拿「大業電子」向銀行申請抵押,現下銀行三天兩頭通知他繳款,而他卻阮囊羞澀的拿不出錢,再這麼下去,大業電子唯有落到讓銀行接手的下場。
前有豺狼後有虎,蔡大業心一橫,咬牙道︰「……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五○年代的流行樂曲由老舊的收音機里流泄而出,葉雅竺端著一壺上等烏龍茶穿過不用冷氣便自然涼爽的走廊,走到書房前推開門,瞧見一名高大男子面如苦瓜,正低著頭聆听項岳軍的「訓示」。
「啊,還在念喔?」真讓人吃驚耶,一個男人可以碎碎念將近一個鐘頭,葉雅竺不由得心生敬佩。「項哥口渴了嗎?我為你準備了烏龍茶。」
挨罵的男子輕喘口氣,感激地覷了她一眼,倒是項岳軍投來的眼神帶著責備,讓葉雅竺暗自吐舌。
「大墩哥也來喝嘛,茶多得很,我想項哥一個人喝不了那麼多。」刻意忽略項岳軍的責備,她不怕死的繼續持虎須。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她知道大墩哥家是個大家族,難免瑣事較多,工作上偶爾出現點小狀況也是情有可原;像她第一次跑到項哥家時,根據項哥的說法,當時應該由大墩哥監督她的行蹤跟安全,未料大墩哥半句通報都沒有,活該被罵。
不過大墩哥也不是故意的,當時他那即將臨盆的老婆突然喊肚子痛,也想不到她會突然想出門找項哥,心想或許她在家里很安全,因此才會匆忙送老婆上醫院生產,加上產房一律要求關機,項哥才會聯絡不上他,一切都是巧合,著實怪不得大墩哥。
上回那件事,大墩哥已被項哥狠狠念過一回,偏偏這次他又在別件案子上出了點「茶包」,許是新仇舊恨加在一塊,這次大墩哥恐怕是在劫難逃了。
但再怎麼說,一個大男人被念了足足一個小時也該夠了吧?再這麼念下去,大墩哥多沒面子?因此她才會奉上烏龍茶一壺,緩緩她男人的火氣,順便解救大墩哥于無形,多貼心哪!
望著她的笑臉,項岳軍無奈地淺嘆一口。「喝茶。」
大墩喜出望外,沒敢多做遲疑,忙一坐下來享用好茶。
「那件事你查得怎麼樣了?」幾口茶的時間,項岳軍想到什麼似地問道。
「蔡大業手下的確養了幾個小混混,帶頭的那個大家都叫他『牛仔』。」大墩連忙報告所得到的資訊,宣示自己這次真的沒有打混。「不過其中有個有趣的環節,恐怕連蔡大業都不知道。」
項岳軍沒好氣地巴了下大墩的頭。「搞什麼神秘?一次說清楚,」他要知道的是,什麼樣的利益條件能讓那些孩子甘願為蔡大業賣命?而他們又願意涉險到什麼樣的程度?唯有知己知彼,他才好安排對策。
「痛!」大墩抱頭痛叫了聲,連忙往下說︰「我在查那個『牛仔』的時候,不小心發現他竟是蔡大業年輕風流時留下的私生子。」
項岳軍居心一蹙。「蔡大業不知道嗎?」
「應該是不知道,因為『牛仔』的媽死很久了,他是由他的外婆養大,直到前幾年他外婆也死了,他才混到蔡大業身邊。」
「太夸張了吧?!自己有孩子流落在外,他怎麼會不知道?」一直在一旁听著卻未發表意見的葉雅竺,感到不可思議地喊道。
「會啊,或許是露水姻緣、一夜春宵什麼的,說不定連『牛仔』都不知道蔡大業是他老爸,這沒什麼稀奇的啦!」這種事時有耳聞,大墩一點都不感到意外。
「……喔。」吶吶地應了聲,單純如她,一點都無法理解。
「那孩子有前科嗎?」這倒是值得注意,畢竟那孩子心態末明,項岳軍很難預料他會闖出什麼禍,只是心頭隱隱感到不安,好象就要發生什麼事似的。
「偷竊、傷人,目前就這樣!」換句話說,未來的發展難以預知。
「特別注意那孩子,我擔心……」
「神龍見首不見尾,你這家伙死到哪去了?跟你約個時間喝酒,怎麼就找不到人?」項岳軍還來不及交代大墩注意事項,一個挺拔的男子忽然沒預警地闖進書房,一開口就沒好話。
「允堯?」項岳軍驚訝地揚了揚唇。「我最近是忙了點,怎麼突然想約我喝酒?」
「最近有點問,找不到酒伴更悶。」搔搔發,屈允堯看起來還真像只煩躁的熊。「一句話,來不來?」
「過幾天吧,等我手上這件案子忙完才有空。」酒隨時能喝,雅竺的安全可不能輕忽,他得衡量事情的輕重才行。
「好,就過幾天,到時候你再撥個電話給我!」不滿意但可以接受,屈允堯撇撇唇,用力拍了下他的肩。「那你忙,我就不打擾……咦?」
陡地,他咦了好大一聲,讓大墩和雅竺都嚇一大跳。
「干麼?」項岳軍狐疑問道。
「我怎麼不知道你的保全公司開始收女員工了?」真新鮮耶,他還是頭一回看到女人在項岳軍身邊方圓五十公尺內出沒,更遑論在他的書房里,簡直是奇跡!「還是水當當的女生耶,真教人羨慕。」
「沒的事,她是我同學的妹妹葉雅竺。」他暫時沒打算讓人知道他和雅竺之間的關系,畢竟勁升的事還沒解決,為了她的安全,越少人知道越好。「我的委托人之一,留在身邊安全點。」
他的介紹詞讓葉雅竺無可避免的感到受傷。
雖然他說的都是事實,但在兩人之間有過那麼親密的關系之後,對他而言,她仍只是委托人之一?僅此而已嗎?
一陣來勢洶洶的強酸在心底漾開,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麼樣的反應。
大聲質問他嗎?
不,在有外人的情況下,驕傲如她,不可能做出這般失態的事。
那等這些人離去之後呢?
老實說,她很清楚自己還是問不出口。
兩人會進展到這一步,她太清楚是自己的主動佔了大部分理由,畢竟男人是容易沖動的物種,怎禁得起女人蓄意撩撥?或許他對自己僅是一時激情……她閉了閉眼,沒敢再想下去,只能任由胸口那抹酸味四溢
「是喔?可憐喔——」屈允堯愛逗弄女孩子的天性作祟,他涎著笑踱到雅竺面前,嘴賤地逗起她來。「干麼委托那沒啥情緒的死人頭保護你咧?允堯哥哥也可以……」
「喂!控制一點,別看到女孩子就發作。」一把揪住屈允堯的領子,項岳軍的臉色陰騖得嚇人。
他太清楚允堯對女人的影響力,尤其他那雙老愛亂放電的桃花眼……總之,他就是不準屈允堯太接近雅竺。
「哎喲,好玩嘛!那麼認真干麼?」
喲呵!這家伙怎麼搞的?平常不管在他面前怎麼玩,他都不會有太大反應,怎麼今天才剛開始要玩,他就有點變臉了?不會是另有文章吧?!
「我做任何事都很認真。」這句話,其實是說給葉雅竺听的。
他不是沒注意到她愀變的臉色,但在這敏感的時刻,她的安全才是他最在乎的事。
在不清楚對方會不會因為動不了「勁升電子」,轉而將全部矛頭針對她的情況下,兩人的關系最好在競標案截止之前能完全保密,因為他承擔不起任何陷她入險的可能。
她應該能體諒他的難處才是。
「既然項哥有朋友來,那我想先回家做我的工作了。」可惜,葉雅竺沒接收到他的心意,心頭的酸楚幾乎將她溺斃,她需要找個地方好好療傷,而家,是她所能想到最令她安心的地方。
「嘿,別這樣嘛!我一來你就要走了喔?」瞧她的反應,屈允堯玩心一起,便想觀察個清楚明白,高大的身影不由分說地擋在書房門前,留人意圖濃厚。
「不好意思,我還有事要忙。」帶著歉意向屈允堯頷首,葉雅竺轉身拉了拉大墩的手臂。「大墩哥,麻煩你送我回家。」
「喔好。」敦厚的大墩絲毫沒察覺其中異狀,呆愣的向項岳軍報備。「那我送雅竺回家喔。」
項岳軍凝了眼去意甚堅的葉雅竺,沉重地點了下頭。
于是,大墩便偕同葉雅竺一起離開,書房里的氣溫陡地因這轉變而下降十度,感覺一陣冷颼颼。
「大熱天的,怎麼突然冷了起來?」屈允堯搓搓手臂,莫名感到惡寒。
「我看你是在女人堆里玩出問題了吧?回去記得找個性病醫生診治診治,順便叫屈媽媽給你補一補。」項岳軍瞧都不瞧他一眼,心里還掛念著雅竺離去前那哀愁的神韻。
哎,看來她是誤會了,該怎麼向她解釋才好?
「我的身體壯得很,補個屁啦!」屈允堯沒好氣地低吼。
漂亮美眉走了,他留在這兒也沒趣,誰要跟個便秘臉的男人待在同一個空間啊?他又不是同性戀。
「記得到時找我喝酒嘿,沒啥事我先回去嘍,掰!」
麻煩精走了,項岳軍的心情卻好不起來,腦子無法停頓地快速運轉——
三天,再三天,只要再忍個三天,一切終將雨過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