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窗外的夜空,賴冰珠顯得若有所思,幽幽的輕嘆一口。
「媽,怎麼了?哪里不舒服嗎?」下了班之後,她便直接殺到療養院來,她剛把削好的隻果切成丁,駱穎琳用叉子叉了塊遞到她嘴邊。
「我不想吃。」賴冰珠搖了搖頭,撐著虛弱的身子坐了起來。
駱穎琳趕忙上前幫她一把,彎身將床的靠背旋高,再拿顆枕頭墊在她背後,好讓她能坐得舒服些。
「醫生交代妳要多吃水果耶!」訕訕的將隻果放回盤里,她一向不會忤逆母親的任何意見。「真的沒有不舒服嗎?那麼妳為何嘆氣?」
「我只是想問,妳爸最近還賭嗎?」賴冰珠一直以為穎琳還住在家里,應該會知道駱永昌的近況,但她也知道女兒不喜歡談起他,所以一直也沒敢問;只不過畢竟是夫妻,她憋了好久,終究還是忍不住問了。
「不知道。」她冷冷的應了句,不打算告訴媽中午在便利商店遇到他的事。
「不知道?!」賴冰珠驚疑的瞠大雙眼。「妳每天在家,怎麼會不知道妳爸……」
「他又沒有回家,我當然不知道。」她閉了閉眼,回避母親狐疑的凝視。
一部分的她很想將這段時間所有實情全跟媽媽講清楚,但她又怕自己說了之後,媽會受不了刺激而加重病情,所以她無論如何都無法吐實。
「琳琳。」賴冰珠揪著床單,忍不住落淚。「我知道妳恨妳爸,但他總是妳爸爸啊!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他願意改過,妳能不能原諒他?」
「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不然他不會改的。」她冷嗤了聲。
「會的,只要給他機會,妳知道他本性並不壞……」
「為什麼?為什麼他那麼打妳、羞辱妳,妳還這樣為他求情?」她不懂。
賴冰珠沈默,深深的凝著她,過了好半晌才又開口──
「到媽這年紀,說什麼情啊愛的也不怕妳笑,雖然他變了,但我相信他的本質沒變,他還是那個愛我、愛我們家的男人,只是一時走了岔路。人沒有永遠這麼壞,所以我希望如果他回心轉意,妳可以……」
「媽,等真有這麼一天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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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好幾天,駱穎琳都發現駱永昌不時出現在她附近偷窺她,卻遲疑的沒敢靠近,而她也佯裝完全沒看見。
但某些沖擊還是存在的,且不斷在她心底反復思量,例如媽說的「愛」。
駱永昌真的還是很久以前那個愛媽、愛她的好爸爸嗎?假若戒除他嗜賭的習慣,他真會將以前的爸爸還給她嗎?
她想不出任何答案,卻在某個假日的午後有了解答──
駱穎琳閑來無事在廚房里和管媽學烘焙。
因為管媽烤的小點心實在太好吃了,每次帶一點到公司想解饞,卻每每被學姊和學長眼尖發現,搶個精光,害她自己都沒吃到,于是便想跟管媽學起來,以便將來有空時可以弄些小點心,給照顧她的同事們吃。
「琳琳。」顏冠綸探頭進廚房,見了她就問︰「有空嗎?能不能過來書房一下?」
「什麼事啊?」她手上還沾滿面粉呢!
「來一下,有件事想跟妳談。」他招了招手,隨即消失在廚房門口。
「快把手洗一洗去少爺那,這東西隨時能做,不急于一時。」管媽比她還急,連忙抓著她的手到水籠頭下沖水。
莫可奈何之下,她只得洗好手離開廚房,前往書房找人。
「冠綸,什麼事找我找得這麼急?」她綻開一抹甜笑,極自然的走到他身後,伸手環住他的腰。
「我查過了,不是駱永昌向何碧嬋借錢,而是何碧嬋派人調查妳的背景,這才知道駱永昌的過去。」顏冠綸勾起淺笑,指尖輕緩的在她手背上游移。
「調查我?她為什麼……哦∼∼一定是她對你不死心,所以才調查我,對不對?」她不笨,很快便聞嗅出何碧嬋的企圖。
「是這樣嗎?」他好笑的側過臉睨她。
「是啊,一定是這樣沒錯!」她相信自己的推斷無誤。
「妳就對老公這麼有信心?」她的「贊賞」讓顏冠綸龍心大悅,唇邊的笑意始終噙在嘴角。
「當然啊!你這麼優秀又體貼,我當然對你有信心。」只差沒在他臉上蓋個「正」印,品質保證。
「哈哈哈∼∼」他開懷大笑,旋身抬高她的下顎,突然沒頭沒腦地問︰「那麼,妳認為我們是不是該感謝誰?」
「嗯?感謝誰?」她不明白他的問題重點。
笑盈盈的凝著她,顏冠綸的神情透著一股細微的緊張。「對啊,我們現在能這麼快樂的在一起,妳認為該感謝誰?」
「到底要感謝誰?冠綸,我不懂你的意思。」越說她越糊涂了。
「我想過了,其實我們最該感謝的人是妳爸爸。」他突然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說道。
「你瘋了!」駱穎琳不敢置信的驚喊。
「噓,別急,我慢慢說給妳听。」見她反應激烈,他忙著安撫她焦躁的情緒。
「我不要听!你一定是生病了還是吃錯藥,怎麼可能要我去感謝他?我做不到!」她摀住耳朵,不肯听他解釋。
「琳琳,妳冷靜听我說好不好?」他攫住她的手,擔心她過于激動傷了自己。
「不!我不要、我不要!」她極力抗拒,掙扎著想掙開他的箝制。
「琳琳!」陡地攫住她的肩,他用力的搖晃了下。「就算妳不能原諒他,也請妳為媽想想好嗎?」
駱穎琳狠震了下,不明所以的看著他,總算稍稍冷靜了下來。
「我知道妳爸對妳們不好,甚至動手打媽,但妳听媽抱怨過嗎?或許她心里還是愛著妳爸的。」他深吸口氣,先以丈母娘那邊切入,他才能好好勸她。
「怎麼可能?她被打得那麼慘!」她紅了眼,想起每次被爸打過的媽,總是青一塊、紫一塊的疼上好幾天,連上菜市場都得遮遮掩掩,她怎可能原諒爸?
「琳琳,世上最難解的習題就是情感。」很多事都有盲點,但換個角度或許便可看得透徹。「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什麼對不起妳的事,妳會就此不再愛我嗎?」
她怔愣了下,紅唇微顫。「我不知道……」
「對,因為我們都還沒遇到那種狀況。」拉著她坐了下來,體貼的他始終握著她的手。「但妳敢說他從來都不是個好爸爸嗎?」
駱穎琳沈默了。腦海里開始播放著兒時的記憶,她還記得爸爸會騎著腳踏車載她去上學,會說好听的故事給她听,在她很小的時候,他確實曾經是個好爸爸。
她無法否認的曾經啊!
「妳爸是做錯了,但若不是他走岔了路,我們現在也不會變成夫妻,甚至愛上彼此。」最有可能的是從來不曾相遇、相知,即使擦身而過也不相識。
「可是……」可是他親手粉碎了她的家,粉碎她對他的尊敬和信心啊!
「我知道妳一時恐怕很難原諒他,但如果他願意改過,我們是不是該給他一個自新的機會?或許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他試著突破她的心防。
「我不接受假設性的問題。」她開始抗拒。
「不試看看怎麼知道結果?」他不放棄的繼續勸說。「沒有人會一直錯下去,我們至少給個機會讓他試試看,說不定會得到令大多數人滿意的結果。」
駱穎琳怔然的凝著他。「為什麼?為什麼你會突然提到這件事?」
「我不是去調查為什麼何碧嬋會知道妳爸的事嗎?我發現他最近過得並不好,甚至可說是潦倒。」他小心注意她的表情,連細微的變化都不放過。
「哼!可以想象。」她的心揪疼了下,不願去想起前幾天在便利商店前他那佝僂的身影。
「妳知道他經常偷偷看著妳嗎?不論是在公司或家里?」
「家里?」她愕然。
「對,家里。」輕撫她的臉,他希望她能放下過往,給自己一個更美好的未來。「周管家發現最近常有游民在我們家附近游蕩,我查過之後,才知道那是妳爸。」
她撇開臉,不準自己心軟。「誰知道他有什麼目的?」
「我跟他談過了,他只是想見見妳、見見媽,如此而已。」他當然不會隨便就相信一個信用曾經破產的人,他做事很有分寸的。
「你跟他談?」
「嗯,跟他談過之後,我覺得他有心要改,如果妳不相信我的判斷,可以自己和他談。」這就是他特地叫她來書房的目的。
她沒來由的感到心慌。「我不……」
「試試看好不好?」阻斷她的話,他的態度強勢且堅持。
駱穎琳咬咬唇,掙扎好半晌。「冠綸,你相信他會改嗎?」
「會。」他點點頭,肯定世上絕對有浪子回頭的事實。「我相信人性本善,給他一個機會,听听他怎麼說好嗎?老婆。」
不安的起身來回走動,過了好久,她終于點了頭。「我什麼時候可以跟他談?」
顏冠綸綻開笑容,不發一語的將她拉往起居室的方向。「來。」
她隱約知道他有所安排,一顆心惴惴亂跳。
推開起居室的門,他輕輕將她往里推。「進去吧。」
「冠綸……」她不安的揪緊他的衣袖,她還是怕啊!
「進去和他談談,也該是你們好好談清楚的時候了。」顏冠綸給她一個鼓勵的笑,並在她額上印下一吻,以安撫她的無措。
很快的,他關上門板,讓她一人單獨站在起居室里,她瞪著門板好一會兒,這才緩緩的轉過身去──
「穎琳。」駱永昌親眼見到顏冠綸善待自己的女兒,臉上溢滿感激的神采。
駱穎琳瞪著他,整個人緊繃的貼靠在門板上。
「呃,是妳老公帶我來的。」他笨拙的開口。
今天顏冠綸突然派他的特助到他平常落腳的公園角落里找到他,然後帶著他前往飯店清洗干淨,並換上干淨的衣物,然後就帶他到這里來。
在穎琳進來之前,顏冠綸事先有跟他稍談片刻,接著便交代他先待在這偌大的起居室里等穎琳。
之前顏冠綸給他的錢已經讓他賭光輸光,連租賃處的房東都將他掃地出門,根本連吃飯都沒錢,哪還有錢去賭?在飽受顛沛流離、有一餐沒一頓的日子折磨後,他感到深深的懊悔。
這段日子,他經常想起自己在還沒迷上賭博之前的美滿生活,雖然不很富裕,但生活無虞,日子過得很快樂也很滿足,但當賭博介入他的生命之後,一切全在瞬間改變。
他變得憤世嫉俗,看什麼事都不滿,和他一起胼手胝足的發妻經常得忍受他不滿的拳頭,就連最愛的女兒他都可以把她賣了,只因顏冠綸願意再給他一筆錢,好讓他能到賭場里翻身……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錯,他知道自己錯得離譜,滿腦子只有一個「賭」字,甚至連自己的發妻住在哪家療養院都不知道;他想念她們,所以才會經常硬著頭皮,偷偷跑去看女兒,即使被她唾棄,但只要能看看她,知道她過得很好,他便甘之如飴了。
「我看他好像對妳不錯喔?」雖然因為他做錯事才造成這樣的後果,但能看到這種結局,至少能稍稍減去他心里濃厚得幾乎逼瘋自己的罪惡感。
駱穎琳撇開臉,不回答他的問題。
「穎琳,都是爸爸的錯,我會改,我一定改!妳能不能給我一個改過的機會?」他鼻管泛酸,涎著老臉請求女兒原諒。
「你憑什麼要我相信你?」她恨恨的瞪著他,眸底充滿矛盾。
他雖苦,但更多的是慚愧。「我知道我錯了,難道妳半點機會都不肯給我?」活到這把年紀才來請求女兒的原諒,看樣子還是無法得到諒解啊!
駱穎琳咬住下唇,再度不語。
等了半晌,他放棄的嘆了口氣。「不怪妳,是我自作自受!但至少讓我見見妳媽,好嗎?」
他不知道未來的路該怎麼走下去,但他真的很想看看妻子過得好不好,其余的他別無所求。
「你見媽做什麼?再利用她的心軟讓你回來嗎?」她尖銳的駁斥。
「妳──妳要怎樣才肯相信我?我只想見妳母親一面也不行嗎?」駱永昌再怎麼內疚,見女兒這般誤解自己也不免上火,眼尖的發現桌上有把水果刀,他想都沒想便將水果刀握在手中。
駱穎琳驚恐的瞪大雙眼。「你想做什麼?」
「妳不信我只是單純的想見妳媽,那我就把手給廢了!廢了手就無法再賭,那妳總該答應讓我見見她──」他驀然舉高刀子,眼見刀鋒就要落下。
「不!」她驚聲尖叫,不假思索的沖上去推他一把。
接下來的場面立即陷入混亂。
在門外等候的顏冠綸一听見她的尖叫便沖進起居室,而駱穎琳將駱永昌撞倒在地板上,父女倆以極狼狽的姿態跌成一團,而地板上,水果刀嘲諷的就地旋轉。
「琳琳!」上前扶起她,順道一把拎起駱永昌那把老骨頭,顏冠綸覺得他有了解情況的必要。「你們誰可以說明一下,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駱永昌沉重的呼吸著,繃著臉直低著頭。
駱穎琳睞了父親一眼,這才輕聲將他沒見到的情境重達一遍──
顏冠綸看了駱永昌一眼,突地將駱穎琳拉到角落。「琳琳,妳難道真的不能原諒他嗎?」
「我……」她掙扎的望著他。「你相信他會改嗎?他真的不會再賭了嗎?」
她怕,很怕啊!
「我沒辦法給妳確定的答案,畢竟我不是他。」他坦承自己持保留態度,但不表示因此就不給他改過的機會。「但是沒試過誰知道呢?沒給他機會表現,我們永遠都不知道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啊!」
「如果他又故態復萌,被牽累的是你啊壁綸!」就像她之前說的,爸爸已經沒有第二個女兒可以賣了,剩下可以利用的就只有他這個女婿,這是她最不樂見的。
「嗯∼∼我想他要把我敗垮,恐怕也沒那麼容易。」他還有心情說笑。
她氣惱的捶了他一記。「別鬧,人家說真的!」
「我也是說真的,別讓自己後悔,嗯?」
「算了,顏先生,你不用替我求情了。」駱永昌或許無法听得完整,但多少也听進一些,他很感謝這個無緣的女婿願意為他說項,但他犯錯是事實,如果穎琳不能原諒他,他也不勉強。
「呃……」兩夫妻同時愕然的瞪著他。
「很抱歉麻煩你了,我走了。」駱永昌朝顏冠綸深深一鞠躬,垮著肩越過他們,沮喪的拉開起居室的大門──
案親那佝僂的背影,看來竟比老爺子還要蒼老,駱穎琳心下一軟,終究忍不住輕喚出聲。「……爸。」
駱永昌不敢相信的猛地轉過身來,臉上驚喜交加。「穎琳?妳剛剛叫我什麼?」
駱穎琳瑟縮了下,她不安的瞧了丈夫一眼。
顏冠綸揚揚嘴角,輕輕的推了她一把。「去吧。」
有了丈夫的鼓勵,她終于放下心中的疑慮,朝父親奔去。「爸∼∼」
駱永昌驚喜交加的抱住她顫抖的身軀。「謝謝老天爺,謝謝穎琳,謝謝顏先生,謝謝、謝謝!」感謝老天的憐憫,讓他再有機會抱抱這個他親愛的獨生女!
「爸,叫我名字就好。」顏冠綸走過去抱緊他們,既然老婆承認他是她的父親,那麼自然等同于他的岳父。
「冠綸,謝謝你!」駱永昌的眼里盛滿對女婿的感激。
「別這麼說,爸,我們是不是該去看看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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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療養院,天色已經微暗,夫妻倆手牽著手,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
「真奇怪,我一直以為自己很恨爸爸,也不認為自己會有原諒他的一天,沒想到全說開了之後,好像原諒也不是那麼困難厚?」駱穎琳撒嬌般的搖晃著丈夫的手,就像個事事滿足的小女人。
「父女之間本來就沒有天大的仇恨。」顏冠綸淺嘆一口,抬頭看向逐漸轉暗的天色。「如果我也有機會可以面對我爸,說不定我就有機會改變他的想法,他也不會以那麼決絕的方式離開我跟爺爺。」
「冠綸。」心疼的撫了撫他的臂,她霍地覺得老天爺對自己比較好,至少祂給了自己再來一次的機會。「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們沒辦法選擇過往,卻能……」
「掌握未來,讓我們互相勉勵。」顏冠綸開口接續她的話,兩人迭聲將她曾說過的話說完。
「你還記得?」她驚喜的輕喊。
「記得啊!」包括她怎麼命令他不準喝咖啡、怎麼照顧病中的自己,他全記得一清二楚。
「真的假的?記憶力這麼好?」她一听興致全來了,拉著他的手用力了些。「那你說,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顏冠綸不禁翻翻白眼。為什麼女人都愛問這種問題呢?女人真是奇怪的物種啊!
「快說嘛!人家想知道!」從不追根究柢的個性選在這時出頭,她拉著他不放,硬是要他給個答案。
「不喜歡。」ㄍㄧㄥ了好久,他終于吐了三個字。
「什麼?!」
打雷了嗎?還是被雷劈了?她怎麼突然听障了,竟然听到他說不喜歡她?!
「我沒听清楚,你再說一次。」
「我才不喜歡妳。」他悶悶的,肩膀微微抖動。
她說不出話來,太過震驚的結果,她像被點了啞穴般啞口無言。
「傻瓜!」揉了揉石化般的她的發,他忍不住笑開了。「我怎麼會只喜歡妳呢?琳琳,我愛妳啊!」
神奇的,啞穴被解開了,她又可以開口說話了。「吼∼∼你耍我!」
「誰叫妳這麼好騙?呵呵!」躲著她如雨點般落下的小拳頭,他笑得像個惡作劇成功的小男孩。
「顏、冠、綸!」要玩你躲我追是吧?好,她奉陪!
「沒禮貌,叫老公。」
「臭老公!」
「香的,不信回家讓妳檢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