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陣又一陣隱隱的痛楚中,真央漸漸地恢復了意識。
「真央……」她听見將人溫柔喚她的聲音,而睜開眼,他焦急的、自責的、不舍的臉龐就在眼前。
她覺得全身氣力就像是被抽空了、榨干了似的,「將人」
將人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你怎麼不告訴我?」
她怔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他指的是什麼。
不如怎地,她意外地平靜。因為她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了……
「沒了吧?」她淡淡地問。
「真央?」听見她如此平靜的口氣,將人心里一緊,「你!」
他無法理解她為何這麼平靜,是他太大驚小敝?還是女人遠比外表看來還要強韌?
「沒了也好,」她別過頭,幽幽地望著窗外,「我還在擔心回去時無法向父母親交代……」
「真央,」他抓緊她的手,「你原本是打算懷著我的孩子回去老家?」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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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們不能在一起。」她淡淡地說。
「真央……」他神情凝重地望著她,「你說收了我家里的好處要離開我……是騙人的吧?」
她淡淡地睇了他一眼,沒有否認。
「你…••」
「將人,」她打斷了他想說的話,倏地轉頭望著他,「我決定放棄了,你也放棄吧!」
「不。」他不加思索且相當堅決。
她凝望著他,眼底閃動著隱隱的淚光。
「不管你要不要、肯不肯,我都已經決定回老家了,我……不會再見你。」她說。
「你不能私自決定一切。」
「但是我累了!」她使出全力,神情痛苦悲哀地道,「我……我很痛苦。」說完,原先在她眼眶中打轉的淚水撲簌簌的流下。
見她眼淚直落,將人的心立刻一緊,疼得他下意識地更抓緊了她的手。
痛苦?這就是他在這段感情中唯一帶給她的東西嗎?
他原本是那麼的想愛她、疼她、照顧她,但到頭來,他什麼也沒給她,只有痛苦?
「真央,我……」他痛心地道,「我是真的愛你……」
「我知道。」她含著淚,話聲輕柔,「就是因為這樣,我不想你跟我繼續痛苦下去……」
「我不怕。」
「但是我怕了…•」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再這麼下去,我會崩潰的。」
「真央……」他望著她郁抑的、無奈的神情,欲言又止。
她撇起唇角,笑得心酸。「我們不會有結果,只會將彼此逼上絕路……」
「不會這樣……」
「別自欺欺人,將人…」她眉心緊擰,咬住下唇,一臉沉痛。
「只要你父親一天不答應,你就不能跟宮尾小姐離婚,不是嗎?」
「我會去求父的原諒。」
「不必了,」她淡淡地一笑,「他求過我了……」
將人驚疑地一震,「我父親他……」
她點點頭,「他求我離開你,我想你一定很難想像他是怎麼求我的……」停頓了一下,她續道︰「你相信嗎?像你父親那種高高在上、身分尊貴的人,居然會為了維護你的名聲及家族的傳統,而向我下跪……」
他陡地一震,難以置信地。
他父親是個高傲、自尊心極強的傳統日本男人,他……他會向真央下跪?
覷著他的神情,她知道他想的是什麼。
「你一定覺得不可思議,也于心不忍吧?」她輕聲一嘆,「看見你父親,我就知道自己無法拒絕他的請求……」
將人沉默不語,不只是因為他太震驚,更因為他實在不知道能說什麼。
他跟母親都刻意將此事對父親隱瞞,他是從哪里得知這件事情的?難道是美步?
忖著,他不覺怒火攻心。
「將人,要是你不放棄,恐怕下次你父親跪的就是你……」她凝望著他,眼底無恨無悔,「你可以嗎?當你父親向你下跪請求,你還可以堅持嗎?」
他一頓,一時之間回答不出。
案親已經沒多少日子好活,就算再怎麼不孝,他也不會在這個時候還讓他老人家牽腸掛肚著他的事。
但是順了父親的意,他就必須犧牲愛情,這……也是兩難。
「我們都年輕,在一起的日子也不算長,一開始固然會覺得痛苦,但過一陣子……我們就會沒事的。」她平靜地訴說著,就像在談著別人的事般。
「從一開始,我們就錯了。」她幽幽地說著︰「我們被愛沖昏了頭,完全看不見事實。縱使你跟宮尾小姐的婚姻名存實亡.但你們是夫妻這件事,畢竟是不爭的事實。
再說,你出生在那樣的家庭里,本來就有著你不得不背負的使命,而那使命也就是你父親願意放段求我的原因。」
她深深地凝視著他,神情是堅定地,「因為你父親,我決定離開你,我從來沒有像這次這樣堅定地想離開你。」
「真央……」
「將人,什麼都別說••••」她打斷了他,微笑著,「你只要答應我你會放棄……」
「我不行。」他眉頭糾結,神情痛苦。
「你行,」她握住他的手,將他的手拉至唇邊輕吻一記,「只要你願意,你就行。」
將人臉上充滿了掙扎矛盾,他無法答應她,卻也因為她的堅定及父親的病況而猶豫了起來。
在事情的決策上,他一向是果斷且迅速的,但在他跟真央的感情上,卻滿滿的都是掙扎。
他不想放棄真央,但如真央所說,再這樣下去,也不見得會有什麼好結果。
他不肯放棄的最後結局是什麼?是他終于爭取到愛情及自由,還是將自己、真央還有他們身邊所有的人都逼到無路可退?
不管最後的結局是什麼,他知道自己無法放棄真央。他愛她,他不能失去她。
「我不願意,我也不行!」他沉聲說道。
「將人…••」見他意志如此堅定,真央不知自己該為他的堅定而笑,還是為他的執意而哭?
他的指頭重重地揉著她的臉頰,「要我怎麼說,你才會相信我真的不想放棄你,就算明知道你現在非常痛苦,我還是殘忍得不想放開你……」
「將……」她發不出聲音,只是無聲地掉淚。
「等我。」他說。
真央搖著頭,將臉別開。「我不要等,我……好痛苦……」她聲線哽咽。
「好,不等。」突然,他站了起來。
她心頭一震,將視線移回他身上。
他凝視著她,唇邊有一抹溫柔的笑。「你在這里等我,我現在立刻就去見我父親,我會告訴他,我要跟你在一起,不管用什麼樣的形式。」
「不要……」真央想起他父親那病重體弱的樣子,心里頓覺不忍。「你父他禁不起的……」
「我不管了。」他打斷了她,嚴肅地道︰「我會請他諒解的。」
最初他不敢將此事鬧大,全是因為不想打擊到他不知情的父親;但現在,那層顧慮已經沒有了。
既然他父親已經知道,也能夠那麼不動聲色地私下對真央「動之以情」,那麼…••他應該就承受得起他對他坦誠吧!
事到如今,他無路可退,也不需再退了。
「不,不要去……」真央虛弱地阻止他。
「真央,」他抓住她的手,緊緊地、使勁地一握,‘等我,我很快就會回來。」話里,他旋身步出病房。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真央再也難忍悲傷的淚水。
她知道他真的會去,真的會。
可是她能讓他那麼做嗎?她能讓他成為人人口中,為了一個女人不顧老父生死的不孝子嗎?
不行,她不能害他。
愛一個人是成全他的美好,而不是讓他毀滅。將人正因為愛情而一步步地毀滅他自己,她不能任由他那麼做。
如果在這段感情中一定要有人為此犧牲,那麼……就讓她來吧!
岸著,她毫不猶豫地撐起了虛弱的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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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川廣夫隱隱覺得床邊有人,疲倦地睜開了眼楮。
「將人?」見將人竟站在一旁,他有點訝異。「來多久了?」
「一會兒了……」將人望著他,突然地屈膝跪下。「父親,我求您…」
道川廣夫眉心一擰,露出了疑惑且驚訝的神情;其實看將人的樣子,他也知道他想求他什麼了。
看來,他是真的非常喜歡那個名叫菊地真央的女人。
不過……他必須殘忍地拆散他們,因為他不能讓道川家的好名聲因而蒙上陰影。
「將人,」他淡淡地問︰「你恨我硬生生地拆散了你們嗎?」
將人微糾著眉,「恨。」
道川廣夫眉心一擰,沉默了一下。「是這樣嗎?不過……我還是必須拆散你們……」
「我不會放棄她。」他跪著,但下巴卻高高地、堅定地抬起,「不管父親您如何反對,這次我都不會妥協。」
道川廣夫沉吟片刻,「是她要你來向我攤牌的?」
「不,是我自己的意思。」他說︰「她遵照您的意思要跟我分手,但是我不肯。」
「將人你……」
「父親,」將人望著他,言語中不帶一絲一毫的怨恨惱火,「我曾經听從您的話,娶了一個我不愛的女人,不過那是因為我當時還不曾像現在這般愛著一個人。」
「你……」道川廣夫震驚地望著他,久久說不出話來。
將人神情堅定地望著他,「我不想失去她,更不能在這個時候讓她孤獨地離去。」
「什麼意思?」道川廣夫對他話中的「這個時候」是指什麼感到疑惑。
「她剛失去了孩子。」將人語帶沉痛。
道川廣夫眉心一鎖,「孩子?」那名叫真央的女人懷了他們道川家的骨肉?
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為什麼她那一天什麼也沒說?為什麼她沒以月復中的孩子作為籌碼?為什麼她就那麼認命地答應了他的要求?
驀地,他發現到真央對將人的愛遠遠超出他的想像——
將人濃眉微糾,「父親,請您諒解我不能再依照您的意思,跟美步維持婚姻關系。」
「將人……
「我不能傷害真央。」他低下頭,聲調中充滿著求情意味,「也許我在這時候向您提出這樣的要求,會讓您非常苦惱失望,可是我有想保護的人,就像您想保護道川家的名聲一樣。」
「將人,你這是……」道川廣夫對他的堅定及不肯妥協感到難以置信。
將人抬起眼,目光澄澈而堅毅,「名聲對您固然重要,但真央對我亦是,這一次我不會再為了您要的名聲而放棄愛情。」
「愛情?」道川廣夫在听完他這些話後,顯得相當激動,「愛情能多長久?名聲才是永遠的東西。」
「名聲對我來說只是虛名,它不能讓我的生命感到充實,不能讓我覺得幸福。」
「將人,」道川廣失聲線一沉,「身為道川家的獨子,也為了道川家的名譽,我要你犧牲愛情。」
「名譽是那麼重要的東西嗎?」將人一臉肅然地望著道川廣夫,「如果是那樣的話,我不要道川家獨子這個頭街!?/P>
道川廣夫瞪大眼楮,握緊拳頭,「你說什麼?你是說
「我是說我可以舍棄道川家的一切。」他堅定而不容質疑地道。
道川廣夫陡地一震,「你……」
「我說到做到。」將人沒等他做出任何反應,非常嚴正地道出他的立場及決定。
道川廣夫顫抖著聲線,「值得嗎?」
「是。」他點頭,篤定地道。
道川廣夫微微張開了嘴,許久都瞌不上。
這一次,他深深地感覺到將人的決心,他已經不是幾年前被他逼著結婚的那個道川將人了。
他就快要踏進棺材了,日後將人要做什麼決定,說真的……他管不了。
可是現在,他還是希望將人能听他的。
不過從將人今天的神情及言闢語調,他知道他是阻止不了他的。
他壓抑著的感情在這一次徹底地釋放,任憑再大、再難的險阻,都已經阻擋不了他想愛那個女人的決心。
他當然說不出「好,你跟美步離婚吧!」這樣的話,但……他已經沒有阻止將人的必要。
因為,他曉得自己已經左右不了他。
將臉一別,他沒有答應也沒有反對。
將人知道這就是他父親的「回答」,雖然他不點頭也不說好,但是這就是他無奈而不得不接受事實的樣子。
把頭一磕,他興奮也內疚地道︰「父親,謝謝您。」他霍地起身,轉身走了出去。
步出病房,他看見美步迎面走來。
她對他露出了勝利的、得意的笑容,「你認輸了吧?」
將人冷冷地睇著她,臉上沒有半點怒意。而他之所以不再感到憤怒,是因為他再也不在乎美步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對他來說,她已經什麼都不是。
「你以為你贏了?」他冷峻地一笑,「你什麼都沒得到,從來都沒有。」話罷,他掠過她,頭也不回地離去。
「道川將人!」美步氣沖沖地怒瞪著他的背影,卻無計可施。
他沒有理會她,只是退自地向前走去。走了幾步,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又轉身踱了回來。
美步見他走回來,唇邊有一抹竊喜又驚愕笑意︰「你後悔了?」
將人撇唇一笑,冷冷地望著她,「宮尾小姐,請撥個時間到我的律師那里辦妥離婚手續吧!
「你!」她柳眉一豎,氣得嘴角發抖,「你休想!」
他哼地發出一記冷笑,「你不妨試試!」話罷,他背身而去,留下了杵在原地渾身顫抖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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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央!」將人飛車趕回真央休息的醫院,興高采烈地想告訴她,他已經取得他父親同意的好消息。
一進病房,他發現真央並沒有在病房里,而一名護士正收拾著床鋪。
「她呢?」他心髒怦怦地狂跳,隱隱感覺到一股不祥。
護士看著他,露出疑惑且無奈的表情,「不知道耶,這位菊地小姐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走的,我們發現時已經找不到她了。」
「她……」望著空蕩蕩的床鋪,將人的腦子也空了。
護士皺皺眉頭,自顧自地說︰「她才剛小產,還需要休息,為什麼偷偷出院呢?」
將人覺得眼前一片黑暗,他站不住,整個人像是在往下墜似的。
等到他回過神來,發覺自己已經就著病房里的椅子坐下。
「道川先生?」護士望著他,一臉迷惑。
「為什麼……」他喃喃地,像是掉了魂似的。
突然,他不知道想起什麼霍地起身,然後拔腿沖出了病房。
她不能走、不能離開。他已經向他父親說明了,他要跟她在一起啊!
「不準離開我……」他邊自言自語,邊在醫院的走道上狂奔起來。
他要把她找回來、他要告訴她,他要跟她在一起,就算全世界的人反對,他也不會放開手。
不會,絕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