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道揚鑣 第二章
作者︰黑田萌

「離家出走?」明子看著眼前這個高大英挺,帶點不羈氣息的年輕人,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和典笑著點點頭,「是的,家父是個嚴肅的人,但我卻是個叛逆的孩子,所以……」

「你就離家出走,跑到伊豆來?」明子問。

他咧嘴一笑,「伊豆是個好地方,不是嗎?」

他這句話深得明子的歡心,雖然他是個年輕男人。

但對于他這樣英俊又年輕的男子,她是有點戒心的。

她倒不是擔心他能不能勝任,而是……他太出色了。

出色到她有種莫名的惶恐,像是隨時會出什麼事情似的。

她不應該雇用他,但不知怎地,她竟拒絕不了他。

「老板娘,我什麼都肯做,絕不會讓你失望的。」

「這……」明子猶豫著。

突然,門口傳來聖伯的聲音——

「唉呀,人真是越老就越不中用了。」他吃力地要將酒店剛送來的酒抬上推車,但似乎不小心扭了腰。

「琉璃,叫岩吉來幫……」明子話未說完,只見和典走出了門口幫忙。

他手腳利落地將一箱箱的酒放到推車上疊好,臉不紅氣不喘,輕松極了。

「老伯,要推去哪里?」他問。

聖伯一怔,「你是……」

「我是蜷川。」他一笑,「告訴我要推到哪里去。」

「廚房。」聖伯指著旁邊的一條小路,「從這里進去,走到底再左轉。」

「好。」和典點點頭,拉起推車,健步如飛地往小路走去。

這一幕,明子及琉璃都看在眼里。

明子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麼。

聖伯走了過來,笑問︰「老板娘,你從哪里找來這個年輕人?」

「他……他是來應徵的。」明子說。

聖伯露出喜色,「是嗎?那真是太好了,咱們玄春缺的就是年輕力壯的年輕人。」

明子微微擰起眉心,認真的思索起來。

是的,玄春一直沒有年輕男人,「年紀最小」的那個都有四十五歲了。

旅館的粗活沒減少,但男員工的年紀卻都越來越大,當然也慢慢的無法勝任粗重的工作。

「媽……」琉璃望著她,試探地問︰「你決定怎樣?」

明子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但此時,她已決定了一件事——

不一會兒,和典回來了。

他徐徐地走了過來,順手拎起擱在門邊的帆布袋,「老板娘,請你再考慮看看吧。」

「年輕人,謝謝你。」聖伯笑得有幾分純樸靦腆。

「小事情。」他撇唇一笑,轉身便要離去。

「年輕人。」突然,明子叫住了他。

和典停下腳步,卻沒有立刻回頭。此時,他的臉上浮現一抹高深的微笑。

轉過身,他神情平靜地望著明子。「還有事嗎?老板娘。」

「你留下來工作吧。」明子說。

她這句話一說出口,聖伯滿臉是笑,而琉璃則顯得驚訝。

明子像是經過深思熟慮般才開口︰「一開始薪水並不多,你願意做嗎?」

他點頭,「只要有得吃,有得住,我無所謂。」

「嗯。」明子點點下巴,「那就這麼說定了。」

說完,她看著聖伯,「聖伯,你帶他去員工宿舍吧,順便把旅館的工作內容跟他說一下。」

「好的。」聖伯應聲,笑眯眯地看著和典,「年輕人,跟我來吧。」

「是。」和典先向明子欠了個身,然後尾隨著聖伯而去。

明子直挺挺地站在門邊,沉默注視著聖伯跟和典的背影。

「希望我的決定不會讓我後悔……」她喃喃地說。

「媽?」琉璃疑惑,「你說什麼?」

明子眉梢輕輕揚起,撇唇一笑。「沒什麼……」

「你去洗澡休息吧,明天還有一整天的活兒要做呢。」她說。

琉璃點頭微笑,「知道了。」

對于母親答應雇用蜷川和典的事,她心里其實充滿了疑竇。

一直以來,旅館都不雇用年輕男子,理由很簡單,當然是為了避免發生母親不想看見的意外插曲。

難道母親感覺不到蜷川的「危險」嗎?像他那麼出色的男人,母親難道不怕她……

或許他在母親的眼里並不是那麼出眾不凡,而她會覺得他特別不一樣是因為什麼呢?莫非她心里真的有點……

噢,不,才不會。

她又不是沒見過帥哥,才不會對那家伙有什麼奇怪的感覺呢!

晨五點,琉璃從溫暖的被里爬起來,穿上和服,盤好頭發,開始一天的工作。

罷走進廚房,她就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

「早。」換上旅館工作服的和典站在料理台前洗菜,神清氣爽。

一大早就看見這張好看的臉孔,琉璃怔愣了一下。「早……」

此時,廚師多良哈哈大笑,「琉璃,你看帥哥看傻了?」

聞言,琉璃陡地回神,有點羞惱。「多良叔叔,你在說什麼?」

「害什麼羞?」多良將刀子一把把地櫚好,「你也該是會欣賞男人的年齡了,不是嗎?」

「多良叔叔。」此時,她發現和典正似笑非笑地睇著她。

不知怎地,她竟覺心虛地閃避了他的目光。

「多良叔叔,」她強自鎮定,神情認真而嚴肅,「菊之間的客人說他今天要吃點清淡的,請你幫他擬份菜單。」

「噢,沒問題。」多良簡單地在白板上記了幾筆,「還有什麼要注意的?」

「今天沒什麼要特別注意的,我……」她快速地別了和典一眼,「我出去了。」說完,她轉身就離開了廚房。

她前腳剛走,多良便嘆了一口氣。「唉……」

和典微微皺起眉頭,疑惑地問︰「多良先生,你嘆什麼氣?」

「我只是覺得明子跟琉璃母女倆,很叫人替她們惋惜。」

「惋惜?」

「嗯。」多良點點頭,十分感嘆,「琉璃的父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因為外遇而離開了她們,明子從此把男人當洪水猛獸,還不斷灌輸琉璃一些錯誤的觀念。」

「錯誤的觀念?怎麼說?」和典感到好奇。

「她說男人不可靠,孩子比較好。」多良壓低聲音說,「你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嗎?」

迎上他神秘兮兮的表情,和典搖搖頭。

「就是只要孩子,不要男人。」多良說。

和典眉頭微微一擰,思索了一下。「你是說……」

「借精生子。」多良一臉嚴肅又生氣,「你相信嗎?一個母親居然叫她的女兒借精生子……」

和典先是一怔,旋即笑了起來,「很時髦的想法嘛!」

多良板起臉孔,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居然在笑?身為男人,你能忍受有個女人只要你的精子,卻不要你的人嗎?」

和典將洗好的菜往旁邊一擱,「多良師傅,你太古板了。」

「什麼?」多良睨了他一眼。

「如果我的精子能幫到有需要的人,那也不錯啊。」他說。

多良一震,像是看見了什麼珍奇異獸般的看著他。「這世界真是病了……」

和典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沒病,只是變了。」

「你這東京來的小子,腦袋真的跟我們不一樣。」多良皺眉輕斥。

「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他要過的人生,她們也是,不對嗎?」

「是沒錯,不過……」多良神情嚴肅,「要是她過的並不是她自己的人生呢?」

和典微怔,有點疑惑地睇著他。

多良雙臂環抱胸前,感慨地說︰「明子強迫琉璃過她的人生,而琉璃也以為那是她的,但琉璃的人生經歷不見得會跟她一樣,不是嗎?」

說著,他用那雙又黑又大的眼楮直視著和典,「我說什麼,你知道嗎?」

和典撇唇一笑,「我想我知道。」

多良搖頭,「明子她以前不是這樣的……」說著,他深嘆一記。

「她當年可是鎮上第一美女,溫柔婉約,嫻靜良淑,是許多年輕人的夢中情人,北條那家伙追求到她時,不知羨煞了多少人……」多良回憶起過往種種,不勝唏噓。

「他們婚後一年就生下琉璃,前幾年一家和樂,簡直可說是最完美的家庭,直到……」

「第三者的介入?」和典接口。

「嗯。」多良變得凝肅,「對方是個插花老師,在她的主動追求下,北條他竟出了軌。」不久後,明子也發現了。

她要北條在她及外遇對象之間做個選擇,那一晚北條驅車前去跟外遇對象溝通,然後就沒再回來了。

其實之前在咖啡廳里,和典已經約略知道一些,但經多良詳述後,他更清楚之間的來龍去脈。

「老板娘從此就變了?」

「沒錯。」多良一嘆,「她是受害者,但因為父親的外遇而被母親灌輸‘男人不可靠’觀念的琉璃,更是受害者。」

「唔……」和典沒多說什麼,只是想起琉璃那張美麗,卻又帶著淡淡憂愁的臉龐。

多良重重地拍拍和典的肩膀,「想不到我跟你這小子還挺有話聊的,哈哈……」

和典睇著他,淡淡一笑。「也許休息後,我們還可以喝兩杯呢。」

「是嗎?」听到喝兩杯,多良的精神全來了,「那真是太好了。」

每個星期三晚上,琉璃都會到下田學習琴藝,去的時候因為時間還早,她會自己搭車去。

但回程因為時間晚了,通常都由多良或司機岩吉開車去接她。

十點鐘,琉璃抱著琴走出教室,一眼就看見旅館的小卡車停在路邊。

車上坐了個人,但似乎不是多良,也不是岩吉。

突然,車窗搖下,里面的人探出頭來——

「需要我幫你開車門嗎?」穿著招牌白T恤的和典,臉上掛著他那迷人的笑容。

「怎麼是你?」琉璃訝異地看著他。

「大家都沒空,只好派我來。」他說。

「噢……」她站在車門邊,不知在想著什麼。

「干嘛?你對我的開車技術不信任?」他咧嘴一笑。「男人真的那麼不可靠?」

她隱隱听出他話中另有意涵,但……他怎麼知道?

「上車吧。」他催促著,「時間不早了。」

她微蹙眉頭,「你……你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說了什麼?」和典佯裝糊涂。

見他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琉璃沉默了一會兒。

是她太敏感嗎?忖著,她無意地別了他一眼。

「你放心,我有駕照,技術絕對可靠。」他撇唇一笑。

她又猶豫了一下,終于打開車門,抱著琴坐上車。

琉璃緊抱著琴,坐得極靠近車門,如果車門在這時掉了,她鐵定會摔出車外。

和典別了她一記,「位置很大,你不需要坐那麼過去。」

「你可不可以不要管我?」她有點羞惱地說。

「你可不可以不要對我有敵意?」他反問她,一臉的促狹。

「你……」她轉頭瞪著他,卻說不出話來。

為什麼她要對他那麼「壞」?他其實也沒惹到她,為什麼她就是那麼介意他的存在?

是的,存在。

他是個「存在感」十足,讓人很難忽視的人,過去她不曾正眼瞧過任何男人,現在當然也不會。但……怎麼他卻引起了她的注意?

當她越是強迫自己不要注意到他,就越是難以漠視他的存在。

「你討厭男人?」他突然問道。

琉璃漲紅了臉,不滿地瞪著他,「你太多事了。」

「我只是好奇。」

「請你收起你的好奇。」她說。

「很難。」

「什……」她一怔。

「我說很難。」他轉頭瞥了她一眼,「我很難對你不好奇。」

听到他這句話,琉璃的心跳突然急遽起來。

她心慌意亂,不知所措,卻也不想讓他發現。因此,她板起臉孔。

「你想怎樣?」她狠狠地瞪著他。

和典看了她一下,唇角一勾,露出了促狹的微笑。「你又來了……」

「咦?」

「你那種仇視的眼神又來了。」他說,「還說你不討厭男人?」

「那是因為你太讓人生氣了。」她說。

「我哪里惹你不高興?因為我好奇?我說話輕薄?還是……我說中了?」

他氣定神閑,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的表情,讓她無端地生起氣來。

她別過臉,看著窗外,索性不理會他。

和典從車窗玻璃中看見她生氣中又帶著嬌羞的臉,淡淡一笑。「你真的生氣了?」

她輕哼一聲,維持沉默。

「我沒什麼惡意,只是想知道你為什麼討厭我。」他挑挑眉,「因為我是男人?」

她皺起眉頭,依然不說話。

「可是多良師傅、岩吉,還有聖伯他們都是男人,你怎麼不討厭他們?」

「因為……」因為你跟他們不一樣。她轉頭瞪著他,幾乎沖口而出。

是的,他跟他們不一樣,也跟她曾遇見過的男人都不一樣。

其他男人不會讓她情緒浮動焦躁,不會影響她的生活,而他才出現短短幾天,卻已嚴重影響了她。

她仿佛每天都能听見他的聲音,即使他並沒說話。

她好像每分每秒都注意到他的身影,雖然他根本沒出現在她視線範圍以內。

這是她從來不曾經歷過的感覺,而這感覺讓她在覺得慌張不安之外,竟有一種不知名的雀躍及期待。

「因為什麼?」和典轉頭凝睨著她。

「看前面!」見他盯著自己,她緊張地大叫。

「別緊張。」說著,他將目光移回正前方,然後笑了起來。

不知怎地,他朗朗的笑聲讓她覺得很輕松,雖然她還氣惱著他。

一直以來,父親的背叛及母親的嚴厲教誨,讓她的生活過得很壓抑。

久而久之,她的笑容變得很職業,而且只有在對著客人時才笑得出來。

「你不喜歡笑,對嗎?」

他的聲音將她拉了回來。她微怔,蹙眉覦了他一記。

「沒事干嘛笑?」

「真的沒什麼事能讓你發自內心的笑嗎?」他問。

「什麼發自內心?」她微嘟起嘴,「你的意思是說我笑得很假?」

他抿唇一笑,「不,你笑起來很美,只是……有點職業。」

他月兌口而出的恭維,教她又一次羞紅了臉。

她飛快地將臉轉向窗外,「你一定常對女孩子這麼說,不過這一套對我是沒用的。」

「噢?那什麼才有用?」他挑挑眉問道。

「都沒用。」

「為什麼?」

「因為我討厭你,這樣行了吧?」被他問煩了,她發起脾氣,沒好臉色地瞪著他說。

被她這麼吼,他沒有尷尬,也沒有惱羞成怒,反而樂不可支地笑了起來。

「你!」她瞪著他,一臉的無奈懊惱。

「你的反應真的很有趣……」他笑說。

「夠了你!」她語帶警告,「不要笑了。」

「你可以討厭我,但不能阻止我笑。」

「你耍什麼嘴皮?」她羞惱地瞪視著他,但胸口卻有一種暖呼呼的感覺。

有點興奮、有點喜悅、有點不安、有點……她說不出來的輕松自在。

就在這一際,她發現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她最擔心的事情真的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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