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並非不怕受傷,也不是不懂得痛,只是學著讓感覺鈍化。
她喜歡感受,喜歡深刻地品味所有的喜怒哀樂,但品味太深,那傷便會痛進骨子里,好似在基因上做了記號,會世世代代地傳下去。
她怕那樣太過綿遠的感受,所以學會抽離,她可以想像所有人的心情故事,卻不敢真正演出自己的。
其實她是個膽小表,一個徹底的膽小表,從父母驟然撒手人寰、拋下她們姊妹倆相依為命的那天開始,就成了膽小表了。
「姊姊∼∼」
這天晚上,姊夫出差,向晚虹來到姊姊家里吃晚餐,賴著她撒嬌。
自從向初靜結婚後,兩姊妹已經不住在一起了,但不管在快樂或悲傷的時候,她最想見到的還是姊姊,因為她知道,姊姊會將她摟在懷里,好好疼愛。
可就算在姊姊面前,她也不敢放縱自己演出太傷感的劇碼。姊姊自從嫁入豪門,煩惱已經夠多了,她不想再多添一樁。
但她不提,向初靜偏偏要問,關心妹妹的感情進展。
「你跟魏元朗怎麼樣了?你不是三天兩頭去打擾人家,結果呢?究竟有沒有撞擊出什麼火花?」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向晚虹對自己扮鬼臉,顧左右而言他。「那個大叔?!那個人的生活簡直無趣到爆,我可是去解救他的,不然我看他一只腳都快踏進棺材了!」
「哪有那麼夸張?」向初靜好笑。「人家好歹也是科技公司的大老板,而且才三十多歲,哪有到大叔的年紀啊?」
「他活得像大叔。」
「你這女生真壞,把人家的生活搞得亂七八糟的,還這樣嘲笑人家!」向初靜咳兩聲,盡量扮出嚴肅的表情,教訓妹妹。
「就說了我是去解救他的。」向晚虹可不承認自己是頑皮鬼。「你知道嗎?前陣子我教他溜直排輪,他多沒天分啊!摔了又摔,我好怕他跌破頭,成了個呆子。」她頓了頓,不由自主地想起連日來在腦海里盤旋不去的畫面——唉,她好討厭自己,為什麼就是忘不掉呢?「後來有一天,我經過公園時,竟然發現他在教他前女友溜直排輪——拜托,連他自己都是剛學會的好嗎?居然還有臉去教別人,是不是大老板都特別厚臉皮啊?」
她到底想說什麼?她不想提起這些的,不願去深入分析那天明明該笑,卻忍不住落淚的心理轉折。
她不願分析,但姊姊似乎猜到了,怔怔地望著她,目光滿蘊憐惜。
她的好姊姊,請別這樣心疼她……
「我沒關系喔,姊,只要他快樂就好。人最重要的,就是過得開心,不是嗎?」
「但我希望你也開心。」向初靜溫柔地撫模她發際。
她心房一擰,偏著螓首,靠在最疼她的姊姊肩上。「我很開心,姊,真的。」
能夠認識魏元朗,她真的很開心,就算對他的愛戀注定得不到回報,她也甘願,因為是她自己的選擇。
是她自己選的……
「姊姊好香喔!」向晚虹將臉蛋偎上姊姊肩畔,依戀地嗅著姊姊身上的味道,那味道好清甜、好溫馨,令她安心。「姊夫好幸福,每天都可以聞這麼香的姊姊。姊,你們在床上應該也很‘性’福吧?」她故意調皮地問。
「你說什麼?」向初靜巴她的頭。
「哇嗚!!」她捧住自己的頭,可憐兮兮地裝痛,一面卻又欠揍地聲明。「如果不太‘性’福的話,記得要Call我喔,我來好好提點姊夫一下。」
向初靜二話不說,又巴她一記。
她卻笑了,笑得好甜好甜。姊姊打她,一點也不痛,反而讓她更感覺到自己是受寵的,是得人愛的。
謝謝你,姊姊,我又有勇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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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有了勇氣繼續追他。
只是啊,一個女生,除了痴纏,究竟還可以怎麼追一個男人?
俗話說︰「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層紗。」可她怎麼覺得追他這個大男人遠比越過千山萬嶺還難啊?她寧願去尼泊爾爬山,也比敲開他心房簡單!
可她,偏偏就是喜歡他,偏偏好希望他也能喜歡自己。
「這罪,是我自找的。」向晚虹悄然嘆息,坐在辦公桌前,咬著根棒棒糖,讓糖果的甜沖淡胸口的苦惱。
棒壁的大姊忽然拍她肩膀。「晚虹,副總找你。」
「喔。」她笑著道謝,匆匆將殘余的棒棒糖消滅了,骸鼻拋入字紙簍,起身整理儀容,踏進財務副總辦公室。
氨總見到她,眉開眼笑。
「請問副總找我什麼事?」她禮貌地問。
「你跟公司的合約明天就到期了,我想問問你,要不要跟我們續約?」
「續約?」她一愣。
「你也知道,我一直很欣賞你,你工作勤快,辦事有效率,跟部門同事也都相處得很融洽,如果你願意,我報請人事部聘你當正職。」
「可是副總,我這份職缺只是臨時的……」
「臨時也可以轉正職啊!」副總笑。「我跟總經理商量過了,他答應我可以聘用你。」
她訝然。「副總的意思是魏總經理願意讓我留下來?」
「嗯哼。」
怎麼可能?向晚虹不敢相信,他不是很討厭她一直糾纏著他嗎?如果她成為「翔飛」的正職員工,豈不更有機會跟他踫面了?
「怎樣?我知道你說過不想當正職,不過公司的環境跟待遇真的不錯,也很有心栽培你,我建議你好好考慮一下。」
「是,我會考慮。」她怔忡片刻,仍是無法消化這個消息。「副總,我有個要求。」
「什麼要求?」
「我想見總經理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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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經理,財務部的行政秘書想見你。」
臨下班的時候,魏元朗正坐在辦公桌前批公文,內線電話傳來秘書的報告。
他愣了愣。「哪個行政秘書?」
「向晚虹。」
是她?魏元朗胸口一震。她竟然直接找上他辦公室了。
「告訴她我現在沒空,不能見她。」
「可她說是財務副總安排她來的。」
想拿雞毛當令箭?他無聲地勾唇。以為他會上當嗎?「告訴她我在開會。」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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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經理在跟客戶開會,不方便見你。」秘書來到小會客室,平靜地傳達魏元朗的指示。
向晚虹卻從她微微閃爍的眼神看出一絲心虛——她說謊,根本沒有什麼客戶,是借口。
「是嗎?我知道了。」向晚虹澀澀地牽唇。他不肯見她,早在她意料當中,只是她沒想到抬出財務副總的名號也沒用。她意興闌珊地隨秘書離開會客室,見轉角堆著滿滿的禮盒與花籃,好奇地問︰「這些是什麼?」
「你不知道嗎?」秘書解釋。「今天是總經理生日。」
她一怔。「是他生日?」
「嗯,我們總經理人緣超好的,每年生日都收到一堆禮物,我光幫他拆封整理,寫感謝函,就要忙上一整天呢!」秘書笑道。
原來今天是他生日。向晚虹頓時恍惚,回到財務部後,一顆心仍是懸在胸口,不得安落。
他的生日,她至少該表示些什麼,但,她能怎麼做呢?
她漫然尋思,忽地靈光一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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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訊的提示樂音響起時,魏元朗正好簽完最後一份文件,他吩咐秘書進來取走後,才拾起寶貝的iPhone手機,讀取簡訊。
魏元朗,雖然你是小氣鬼,連見我一面都不肯,但本姑娘很有風度,還是祝福你——生、日、快、樂!
這什麼啊?魏元朗好笑地看著。那鬼靈精!原來也知道今天是他生日。
但願她可不要想到什麼花招來替他慶生,他擔當不起。
他默禱著,提示樂音又響,他急忙讀取新簡訊。
還有,我知道你不喜歡常常見到我,所以,謝謝公司對我的賞識,我還是不留下來了,多采多姿的派遣生活比較適合我。
這麼好的工作機會,她居然拒絕?他蹙眉。她不是放話說要追他嗎?難道不懂「近水樓台先得月」的道理?他對她的吸引力還比不過另一份新工作的挑戰?
接下來又有一則新進簡訊,他陰沉著臉,點選閱讀。
明天開始,我不會再來煩你了,這對你來說,是不是最棒的生日禮物呢?你可要感謝我喔!
明天?魏元朗怔住。這麼說,今天是她最後一天上班了?他急急瞥一眼腕表——已經超過下班時間了!她方才是來向他道別的嗎?以後,他不會再見到她了嗎?
心髒在胸口奔騰,咚咚作響的聲浪,在魏元朗耳畔翻卷狂涌,他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在乎,只覺得一波波倉皇的顫栗竄過骨髓。
他倏地沖出辦公室,旋風般的身影嚇了秘書一大跳,駭然抬首目送他,他渾然未覺,來到電梯門前,發現燈號全亮在遠離這一層的數字,他等不及,奔向樓梯間,手搭扶欄,好似跳遠選手,矯健地連續飛越階梯。
到財務部那層樓時,正巧來得及望見一群女同事進電梯,朝向晚虹揮揮手。
「晚虹,拜拜!記得啊,明天下班後,我們幫你辦歡送會,時間要空出來喔!」
「我知道,謝謝大家!」向晚虹粲然一笑,耍寶地對電梯內深深一鞠躬。「客人請慢走。」
電梯門關上,鎖住一串笑語呢喃,走廊恢復安靜。
魏元朗背靠著牆,調勻過分急促的氣息,額前發綹薄染汗水,不安分地垂落,為他增添幾分難以言喻的性感。
向晚虹察覺到什麼,忽地轉過容頸,與他湛深的墨眸相對。
「你今天不是最後一天上班。」他冷聲指責。
她完全明白他話中涵義,心跳一亂,裝無辜地聳聳肩。「我記錯日子了,是明天才對。」
「你耍我?」銳利的眸刃砍向她。
她心跳更急了,表面卻刻意甜甜一笑。沒錯,她的確是在試探他,她想知道他是不是有點在乎她。
「你特地沖下樓來,是來找我的吧?你舍不得我走?想留我下來?」
他瞪她。「我怎麼可能想留你?你走了我最高興。」
「才不是,你只是嘴硬,其實你是想見我的,我知道。」
「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他懊惱地低吼,驀地旋身,大踏步離去。
她一驚,急忙追上去。「魏元朗!你去哪兒?好好好,算我說錯話了,你別生氣嘛!你等等我,等等我——啊!」
驚慌的慘叫留住魏元朗疾如風的步履,他回頭,眼見向晚虹跌倒在地,不禁焦急。「你怎麼了?摔傷了嗎?」他扶起她,擔憂地問。
她卻是揚起臉蛋,俏皮地嘻笑。「我就知道,你是關心我的。」
魏元朗面色一變。這可惡的女孩,竟如此糟蹋他的同情心!他更怒了,氣她搗蛋,更氣自己的動搖,不禁一把推開她。
向晚虹防備不及,手臂隱隱吃痛,她忍著,笑容依然燦爛如花。「魏元朗,你今天生日,有人幫你慶祝嗎?」
「當然!」他冷哼。
「那,可不可以也給我一點時間呢?」
「抱歉,我行程排滿了。」
「只要半個小時,十分鐘也好。」她軟聲央求。
他不耐地瞪她。「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想送你一份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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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需要你送的任何禮物!
擲下這句話後,他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真希望他的無情與冷淡能令她徹底死心。
但要令那執著的傻女孩死心,怕不是那麼容易……
「元朗,生日有什麼願望?」紀禮哲笑問,一面為他斟了杯紅酒。
魏元朗定定神,清睿的目光緩緩掃過坐滿整間包廂的好朋友,除了葉亞菲與紀禮哲外,都是成雙成對,而且或多或少在情路上都曾得他勸告或指點,如今大伙兒幸福美滿,自是盼望也能替他這個大媒人實現心願。
他很慶幸擁有這麼一群情義相挺的好友,但說真的,人活到三十幾歲了,對生日已沒啥特殊感覺,也想不到有什麼非得在這天許下的願望。
「許願是女生才做的事。」他淡淡地笑。大男人是不許願的,想要什麼,努力去爭取就是,怎麼能等誰來給呢?
「奇怪,我怎麼覺得這句話有貶低我們女人的意味呢?」葉亞菲玩笑地揚嗓,在座幾位女性紛紛附和。
「不然你們倒說說,你們誰不曾許過有一天白馬王子會出現的願望?」紀禮哲這話顯然是想討戰。
眾巾幗自是不甘示弱,群雌粥粥,與男人們戰成一片。
魏元朗笑著听,聰明地在兩性戰爭中保持中立,心神卻時不時地總要飄到遠處去——她跟他約十一點半在公司樓頂,難道真會傻傻在那兒等嗎?
「……對了,我剛來的路上,有看到晚虹。」紀禮哲忽然說,語氣帶著幾分試探意味。
他倏地一震。
「晚虹?誰啊?」某位女性友人笑問。
「一個最近常纏著元朗的年輕女生,長得挺可愛的。」
「天哪!元朗又多一個仰慕者?這家伙還真是活動災難耶,走到哪兒都有女人為他心碎。你們還記得嗎?上回有個……」
友人們你一言、我一語,揶揄魏元朗豐富的「情史」,他卻置若罔聞,突如其來地問︰「你在哪里看到她?」
紀禮哲目光一凜,半晌,才沉聲回應。「我在仁愛誠品附近看到的,她正在發傳單。」
「什麼傳單?」
「就這個。」紀禮哲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對折的傳單,遞給他。「她說他們劇團上新戲,票都賣不出去,所以要努力促銷。我看她很辛苦,就跟她買了兩張票。」
「是什麼樣的戲?」所有人都好奇,輪流將票要過去看,葉亞菲捏著其中一張,凝眉深思。
魏元朗翻看著傳單,又望向窗外,今夜一直下著綿綿細雨,玻璃窗上,點點滴滴都是天空的眼淚。
她冒雨在發傳單嗎?可淋濕了?不會因此感冒吧?
「現在幾點了?」他怔忡地問。
「你自己不是有戴表嗎?快十一點半了。」
「嗯。」他沉吟地頷首,忽地心念一動。「我去公司一趟。」
眾人聞言,頓時愕然,紀禮哲不贊同地蹙眉。「元朗,你搞什麼?」
「抱歉。」他並不解釋,起身就走,一路風馳電掣地開車,趕到公司大樓時,已將近午夜十二點了。
他刷卡進電梯,直奔頂樓,推開厚重的安全門,目光流轉,立即捕捉到一道窈窕倩影,她正倚著水泥圍欄,眺望遠方,七分褲下的小腿肚調皮地勾舞著,在半空中點踏節奏,一拍一拍,點進他的心。
她的確在等他,卻等得很自得其樂,戴著耳機,輕輕哼著歌。
雨停了,破雲灑落的昏黃月光在她身上裁剪一襲迷離羽衣,她穿著,仿彿隨時會隨風飛去。
他屏息,無聲地走向她。
她卻還是感覺到他了,驀地旋過身,望向他的眼眸晶燦如星,藏不住驚喜。
「你來了!」她蹦蹦跳跳地奔向他。
他悵惘地打量她,身上的衣衫半濕,秀發狼狽地糾結——她果然淋雨了。
「你還好吧?」他啞聲問。
她莫名其妙。「我哪里不好了?」
他默然,其實也覺得自己問了個傻問題。她好得很,怪的人是他吧?為何一想到她在雨中發傳單的身影,胸口便揪擰,很不舍地飛車趕來?
他懊惱地收攏眉葦。
「你怎麼又皺起眉來了?」她無奈地嘆息,頓了頓,瞥了眼腕表。「還有五分鐘,來,你快過來!」
語落,她扯住他衣袖,拉著他靠近圍欄。
「你想做什麼?」
「你張開手臂。」
「干麼?」
「你張開嘛!」她軟語央求,也不等他同意,小手逕自忙碌地拉直他兩條臂膀。「眼楮閉上。」
「什麼?」他愣住。
「閉上。」蔥指輕輕點下他眼皮。
他心弦一顫,不知不覺掩落眸。
「你感覺到什麼?」她柔聲問。
什麼跟什麼?他懊惱地尋思,完全不明白她的用意。
「有沒有感覺空氣涼涼的,聞起來有雨的味道,很新鮮?」
罷下過雨,溫度自然微涼了,細雨清洗過的城市,空氣變新鮮也不奇怪。
「又怎樣?」他毫無感動地反問。
「魏元朗,你有多久,沒仔細聞過空氣的味道?」溫柔的嗓音,在他耳畔繚繞。「有多久,沒有抬頭看月亮、找星星?有多久,沒注意到街邊的樹木長出了新芽,霓虹燈換了顏色?」
她悠悠地問,他緩緩睜開眼,怔然凝視她。
她亦深深回凝,眼眸逐漸化為一潭清柔的水。「魏元朗,你什麼都不缺,你喜歡收藏的那些名表我又買不起,所以我真的不曉得該送你什麼好,只好送給你,我覺得很棒很棒的東西。」
「是什麼?」他啞聲問。
「就是這景色啊!」她嫣然一笑,忽地橫展手臂,旋舞一圈。「我送你這個有點孤傲的黃色月亮,送給你像彩色棒棒糖的摩天輪,送給你好高好高的101,希望你站上去以後能摘到最亮的星星。」
她細數周遭的好風光,他震撼地听著,這些都是他經常看到的美景,卻從未以這樣浪漫的角度看進眼里。
「魏元朗,我送你這道溫柔的晚風,送你清涼的空氣,還有這盆小雛菊。」她忽地彎下腰,捧起一盆開著女敕黃花朵的盆栽。「這是我自己種的,長得很可愛,對不對?養它很簡單,你只要偶爾讓它曬曬太陽、喝喝水,它就會開開心心長大了。」
他瞠視盆栽。「我不養花。」
她輕聲一笑,假裝听不懂他明白的拒絕。「你知道嗎?在羅馬神話里,雛菊就是森林妖精貝爾蒂絲的化身,是個十足的淘氣鬼,所以雛菊的花語就是‘快活’。」
森林的妖精,快活的淘氣鬼,那不正是她嗎?他惘然。
「送給你,希望你永遠逍遙快活。」她神采奕奕地獻上祝福,也不管他樂不樂意,就將盆栽塞進他的大掌里。
他愣愣地捧著那可愛的小雛菊。
她凝望他依然深鎖的眉宇,忽然好怕他將雛菊還給自己,悄悄咬唇。「魏元朗,我們來喝茶。」
「喝茶?」他又愣住。她腦子里怎麼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主意?
「嗯,我知道你喜歡喝紅酒,不過我不懂紅酒,不知道買什麼好,所以我們喝茶好不好?剛剛下過雨,還有點涼涼的,我煮熱熱濃濃的女乃茶給你喝。」
「你煮茶?在這兒?」他狐疑,只見她不知從何處變出一個小小的攜帶式瓦斯爐,金屬茶壺,兩只陶茶杯,還有茶葉包跟一瓶鮮女乃。「你早就準備好了?」
「嗯。」她點頭,興高采烈地在地上鋪開一席野餐塑膠布,扭開瓦斯爐,煮滾鮮女乃,灑落茶葉,雪白的液體頓時融開一抹淡淡的玫瑰紅,然後,她取出一個迷你玻璃瓶,點了幾滴。「你猜,這是什麼?」她考他。
他嗅了嗅,熟悉的麥香融著女乃味在夜色里芬芳。「是威士忌。」
「沒錯!」她拍拍手。「你真厲害。哪,這就是本人特調的愛爾蘭女乃茶,請客人嘗嘗。」
她遞給他一杯女乃茶,他接過,任由陶杯烘熱掌心,卻一動也不動。
「怎麼不喝?很好喝的,放心吧,不會毒死你的,我對自己的技術有信心,你喝喝看嘛!」
他怔望著她漾著甜笑的臉蛋,看她在夜幕里璀璨星亮的眼——她總是這麼愛笑,這麼快樂,她難道不覺得他對她太過冷淡?
他默默將唇靠近杯緣,啜飲一口。
「怎樣?好喝嗎?」她期盼地望他。
他品味著,香濃的液體暖了他的喉,也暖了他的心,還有一絲薄薄的酒氣,教他莫名地,似有些醉了。
他是否腦子有些不對勁?竟在這午夜時分,在公司的屋頂上,和一個仿彿永不知愁的年輕女孩對坐喝女乃茶。
「看,月亮!」她忽然熱切地指向天空。「被雲遮去一半了,可是不知為什麼,好偉顯得更亮了。」
他跟著抬首仰望昏黃的新月,是亮了點,還是暗了點?坦白說他分不出來,但也許是胸懷正懶洋洋地舒展著,他覺得今夜的月色似乎美得異乎尋常。
「你生日有什麼願望?」她問他。
她問這做什麼?不會又要他許願吧?他微笑喝女乃茶。「我沒什麼願望。」
「真的什麼都沒有嗎?」她不信。
他搖頭。
「我跟你不一樣,我的願望可多了!」她揮揮手。「我呢,希望這次劇團的演出成功,希望很快又能出國旅行,下次我想去吳哥窟,你去過嗎?听說那里的雕刻很壯麗,我想躺在很高的山上看星星,想喝透心涼的雪水,想坐在櫻花樹下唱歌……」
她喃喃念著自己的心願,一個接一個,沒完沒了,魏元朗好笑地听著。
畢竟是年輕女孩啊!靈魂還驛動著,不甘心在某處長久蟄伏。
她發現自己數不盡願望,忽地吐吐舌頭,笑了。「我很貪心,對不對?」
「你不貪心。」他溫聲低語。「你只是年輕。」年輕的女孩是有權利作夢的。
她眨眨眼,凝望他眼底閃爍的笑意,胸口驀地一融,甜甜的,又酸酸的,百般滋味雜陳。
兩人靜靜地喝完一壺女乃茶,夜深了,溫度漸涼,兩人捧著空茶杯,誰也舍不得開口說要走,最後,還是魏元朗先尋回理智。
「我送你回家吧!」
「嗯。」向晚虹不情願,卻也只能點頭,坐他的車回家。臨下車時,她終于忍不住開口央求。「魏元朗,你來看我演戲好不好?」
「什麼?」他一愣,沒料到她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她深深地望他,嗓音沙啞。「我在想,你不喜歡平常的我,說不定會喜歡舞台上的我,也許我的表演會讓你很心動。」
他驀地扣緊方向盤,良久,才澀澀地揚嗓。「就算我喜歡你的表演,又怎樣?我喜歡的不是你本人。」
「我的表演就是我的一部分啊!舞台上的我,也是某部分的我。所以如果你喜歡我的表演,也許有一天,你會真的喜歡上我。」她笑笑地猜測。
為何她就是不肯放棄?他無奈地嘆息。「晚虹,我說過了——」
「你想說我們不適合,對嗎?」她聰慧地打斷他。「你不用一再一再地重復,因為我不相信,只要還有一點點可能,我就不放棄。」
他凜息,望著她唇畔堅定的微笑。他究竟哪一點值得她如此眷戀?
「魏元朗,我喜歡你,是真心的。」她慎重地宣示。這是她最後的賭注了,除了這樣,她不知還能怎麼做。「哪,這張票給你。」
將票遞給他後,她不給他任何拒絕的機會,開門下車。
他惘然目送她,一股焦躁的波濤在胸間翻涌,他克制不住,揚聲喊︰「等等!」
她凝步,回眸。「什麼事?」
什麼事?他沉郁地望她,喉頭干澀,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何要喚住她。「呃,禮哲說你們還有很多票沒賣掉,你打算怎麼辦?」
「你在替我擔心嗎?」她甜甜一笑。「我會再去街頭試著宣傳看看,也許有人願意買。」
也就是說,她還要繼續發傳單?
「給我吧!」大手探出車窗,攤開掌心。
她愣住。
「剩下的票,我全買了。」他解釋。「我會把這些票送給我朋友,邀請他們去看。」她不是說希望這次劇團演出能成功嗎?至少,他可以替她實現這個願望。
「你真的要全買嗎?」向晚虹驚呼,俏臉綻亮,與月華相映成輝。「太好了!謝謝你、謝謝你!」她輕巧地奔向他,啄吻他臉頰。「魏元朗,你真的是一個很棒、很棒的男人,我很高興自己喜歡上你。」
滿蘊柔情的蜜語,輕輕地、不著痕跡地,牽動魏元朗內心深處那根弦。
她很高興自己喜歡上他?即使他無法回報也無妨嗎?
他瞠瞪她,卻在她清澈見底的眼潭里,看到了執著不悔的愛戀,他頓時斷了呼吸,如一座遭魔法施咒的雕像,凝坐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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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當晚,竟然座無虛席,所有票都賣出去了,好多觀眾都是劇團成員想不到的熟男熟女,穿著入時,一個比一個有品味。
大伙兒都樂翻了,猜測他們從何而來,只有向晚虹知道,這些都是魏元朗的朋友。他果然說到做到,把他的朋友都請來看了,也得像他那樣的好人緣,才有這種號召力。
只是她偷翻起舞台簾幕窺探半天,卻遲遲不見她最希望看到的他。
怎麼他還不來呢?是不是有事耽擱了?
她心神不定地等著,劇團同伴們在她身旁匆匆來去,緊張萬分地準備上戲,唯有她,呆站著。
拜托拜托!他一定要來。她在心底默默祈求。她希望他能喜歡她的演出,她會盡全力表現,讓他看到不一樣的她。
驀地,一道熟悉的身影攫住她目光,她快樂地奔下舞台,朝那人招手。
那人在眾目睽睽之下,緩緩走向她,落定她面前。
「禮哲,你來了啊!」她喜悅地揚唇,左顧右盼。「魏元朗呢?他在哪兒?」
紀禮哲若有所思地望她,好片刻,沉聲開口︰「他不會來了。亞菲發燒,他去她家照顧她了。」
「什麼?」她愣住,一時無法消化這個訊息。他不會來了?不來看她演戲?
紀禮哲忽地重重嘆息。「晚虹,我知道你很喜歡元朗,但我勸你還是死心吧!你們真的不適合,元朗跟亞菲才是天生一對。」
她震顫地望他,臉色刷白。「你為什麼……要這麼說?」
「我是為你好。」他蹙眉低語。「晚虹,你听我說,元朗跟亞菲以前很相愛的,這麼多年來,元朗之所以一直不談戀愛,我想也是因為他還牽掛著亞菲,所以——」
「你、你別說了!」她驚慌地打斷他。她不要听,不听這些奇怪的流言蜚語,雖然,她早隱隱猜知——
「快開演了,我得去準備了!謝謝你今天來捧場,我們的演出,一定不會讓大家失望的。」
語落,她匆匆鞠躬,匆匆旋身,飛奔的倩影宛如在逃避著什麼可怕的龐然大物,不許它吞噬自己。
紀禮哲黯然目送她,許久許久,又是一聲悠然長嘆。
他真厭惡自己,為何要扮演這種摧毀女孩子夢想的狠角色?
只是,為了另一個永遠將心事密密藏住的女人,他不得不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