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緝新郎 第九章
作者︰季可薔

「你跟婉兒解除婚約?!」憤恨的聲線如火,在葉聖恩耳畔熊熊燃燒。

他握著手機,冷靜地听著。

「你怎麼能那樣做?你不能悔婚!」

「我當然要這麼做。」他清晰地回應,一面往前走,視線定格在前方,一個激烈晃動的男人身影。

那人蓬頭垢面,身上的衣服綴滿補丁,腳上的運動鞋似是踏過地獄,污穢而卑微。

葉聖恩看著,心慢慢沉落。

那人,正是他親弟弟,一個養尊處優的貴公子,為了躲過追蹤,竟甘願扮成流浪漢,住在不蔽風雨的帆布棚下,怪不得這幾年誰也找不到他。

「你答應過我的!你不會辜負婉兒!」葉朝陽絕望地嚎叫,彎曲的身子猶如困在牢籠里掙月兌不出的野獸。

「辜負婉兒的人是你,應該娶她的人也是你。」葉聖恩來到弟弟身後。

葉朝陽察覺不對勁,驀地轉身,一見是他,驚慌地甩落公共電話的話筒。「你——怎麼在這兒?」

「我終于找到你了,朝陽。」葉聖恩沉聲揚嗓,強忍住吞吐在喉間的酸苦。

「你怎麼可能——你不該來的!為什麼要來?」葉朝陽抱住頭,像是崩潰了,他拚命用手臂擋住兄長的視線,不願他看清自己的狼狽。

葉聖恩心一擰,扣住弟弟的手,扯下來。「為什麼你要躲在這種地方?為什麼要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你在懲罰自己嗎?」

葉朝陽聞言,惶然一顫,怔怔地揚起眸。

「跟我回家吧!朝陽,跟我回去。」葉聖恩柔聲低語。

「我不——我不回去!」葉朝陽猛然推開他,瞪視他的眼,泛著血霧。「你怎麼可以背叛對我的承諾?你不怕我尋死嗎?我如果真的自殺,你也無所謂嗎?」

聲聲咆哮,在葉聖恩心海掀起驚濤駭浪,他很慌,卻知道自己必須力持鎮定。

「如果你真的要這樣輕忽自己的生命,我也沒辦法,你已經不是個孩子了,我不可能一輩子看住你。」

這答案,並不是葉朝陽想听的,他郁憤地瞪著兄長。「哥,你這人——真的很無情。」

「或許吧。」葉聖恩閉了閉眸,或許他總是壓抑情感的處事態度令弟弟無法感受到他的愛。

「是因為那個朱挽香吧?」葉朝陽厲聲逼問。「那女人對你真有那麼重要嗎?為了她,你不惜背叛我!她究竟哪一點好?讓你那麼迷戀她?」

「我愛挽香。」葉聖恩溫聲回應。

「不對!你不愛她!」葉朝陽狂怒地嘶吼。「你向她求婚,只是同情她一個人孤苦伶仃,可是哥,沒用的,她不可能成為我們葉家的媳婦,她配不上——」

「夠了!」葉聖恩再也無法保持冷靜。「你鬧夠了沒?朝陽,媽收到的那封告密信是你寄的吧?你為什麼要那樣中傷挽香?你知不知道她因此早產,而我們的寶寶到現在還得用人工呼吸器保命?你知不知道我差點失去他們母子倆?如果……如果他們有個萬一……」他顫著唇,言語卡在喉腔。

見他眉宇糾結,葉朝陽似乎也領悟自己闖了件大禍,眼神閃爍不定。「情況真的……那麼嚴重?」

「我不能失去他們,不可以!朝陽,你懂嗎?」葉聖恩痛楚地望著弟弟。

葉朝陽惘然無語。

「你想報復我,想讓我痛苦,現在這樣,還不夠嗎?我的兒子可能小命不保,我愛的女人恨我,這樣夠了沒?你還不滿意嗎?」

「我——」葉朝陽臉色刷白。

「你對不起婉兒,我對不起挽香,我們都同樣對不起自己愛的女人,我會盡力彌補挽香,你呢?」

「彌補……有用嗎?」葉朝陽慘然搖頭。「婉兒不會原諒我的,她一定會恨我欺騙她。」

「你怎麼知道她不會原諒?你努力過嗎?」葉聖恩輕輕嘆息。「你以為婉兒為什麼要跟我訂婚?是為了逼你現身!她早就知道真相了,她只是希望你能回來面對她。」

葉朝陽愣住。「她早就知道了?」

「就像你瞞不過挽香一樣,她也發現了我跟你不一樣。那時候你為了不讓大家看出破綻,努力扮演我,但只有在她面前,你是放松的,其實你給她看的,都是真實的你。」

「她真的……都知道?」葉朝陽動搖了,眸中怒火盡滅,隱隱浮漾淚光。

葉聖恩放柔嗓音。「你雖然口口聲聲逼我跟婉兒結婚,但其實你舍不得將她讓給我吧?挽香告訴我了,她之所以會知道我訂婚的消息,是有人在信箱里留下一本雜志——是你留的吧?其實你希望她來破壞我跟婉兒的訂婚宴,對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葉朝陽咬緊牙關。「我是以你的身分跟她交往,我不覺得她會喜歡我,但我又——」

「你又不甘心。」葉聖恩淡淡地接口。「你希望她喜歡的是真正的你,就像你其實也希望爸媽跟二叔他們能認出你不是我。」

葉朝陽一震,悚然瞠視兄長。

葉聖恩微微勾唇。「我仔細想過了,你跟我玩交換身分的游戲,不單只是為了報復我,你真正希望的,是大家能夠重新接受你。」

葉朝陽倏地別過頭,不敢迎視兄長的目光,或許是怕自己的心事無所遁形。

「其實你不喜歡自己,對吧?朝陽。」葉聖恩了然地注視弟弟。「因為你覺得自己比不上我,恨自己沒用,你口口聲聲說恨我,其實最恨的,是你自己。」

他恨自己?葉朝陽悚然震住,這麼多年來,他一直以為他恨的是這個長得跟自己一模一樣的哥哥,原來他真正恨的,是自己?

「原來是這樣……」他驀地笑了,笑聲銳利如刀,剜割自己,也剜割兄長。「對,沒錯,我討厭自己,因為我樣樣都比不上你,不論我怎麼做,所有人都還是愛你比較多,而你總是這麼雍容大度地收拾我這個弟弟闖的禍,永遠對我這麼親切、這麼體貼——哥,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會讓我更覺得自己好可悲、好卑微!」

「因為你內心里,還是希望大家能喜歡真正的你。」

葉聖恩沉痛地嘆息,完全理解弟弟的矛盾心事,而這樣的矛盾,也有部分該歸咎于他。直到現在他才恍然大悟,他愛弟弟的方式錯了,他自以為是的愛,其實只讓弟弟因此更看輕自己,更無法坦然接受自己。

「從今以後,所有的事情都得你自己面對,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得自己負責。以前我會想幫你,但現在我不會了,我已經很明白自己能力有限。」

葉朝陽震顫地望他。「你……恨我嗎?哥。」

他的弟弟,正悔恨著,問他恨不恨,其實是祈求他的原諒。

葉聖恩微笑了,握住弟弟肩膀。「我只是發現我愛你的方式錯了,我總是幫你收拾殘局,反而讓你更不能做自己。」他幽幽嘆息,道出這些年來一直執著的心願——

「我希望你回家,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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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你,你弟弟終于肯回家了!」

「謝謝。」葉聖恩微笑,接過好友遞過來的酒杯。

經過連日的奔波,公司、醫院兩頭燒,這天,他總算撥出空來,來到好友程予歡開的餐廳——「雪女圭女圭」。

餐廳已經打烊,而兩個他從高中時代便交好的麻吉正坐在院子里等他,程予歡身上還穿著廚師袍,叱吒台灣夜世界的關徹仍是一貫的全身黑,很矜持地守著他黑夜帝王的形象。

一見到他,程予歡便迫不及待地拷問近來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他也很干脆地「認罪」,將一切來龍去脈坦承相告。

「……不過就算你弟弟的問題解決了,你老婆恐怕還是不會原諒你。」程予歡感嘆地搖頭。「還有你兒子——」

「他怎樣了?」關徹接口問。「現在情況還好嗎?」

「還好。」提及兒子,葉聖恩神情很復雜,夾雜著心疼與欣慰。「前陣子他發生敗血癥狀,但還是熬過來了,現在情況很穩定,他真的很了不起,連醫院護士都說,沒見過他這麼堅強的嬰兒。」

「當然,是你的兒子嘛!」

「是啊,是我的兒子。」而他永遠以此為榮。「不過我想,寶寶的堅強比較像是遺傳自媽媽,不是我,所以我們才把他取名叫‘海生’,因為他跟他媽一樣都是海的兒女。」

「海的兒女?」程予歡與關徹好奇地交換一眼。

「听你形容朱挽香,感覺好像是個很倔的女人?」關徹探問。

「她是很倔。」葉聖恩苦笑。「不管我怎麼說,她還是堅持離開我,她說等海生可以出院的時候,她馬上就要帶他回台東去。」

「意思是,你留不住她嘍?」程予歡蹙眉.

「看樣子是留不住。」

「說起來算是你活該!」雖然同情好友的處境,程予歡仍是忍不住嗆他。「我如果是朱挽香,我也會生氣啊!痹乖在小鎮等你,結果等到的是你跟另一個女人訂婚的消息,來台北找你,不但被你家人排擠,連你也不認她——誰能受得了這種侮辱啊?」

「就是啊,聖恩。」關徹也不能諒解。「你這次真的闖大禍了,就算是為了你弟弟,你也不該這麼對她。」

「我知道是我不對。」葉聖恩認命地接受好友一致的撻伐。自從高中時代成為死黨以來,三人已經是十多年的交情了,而他總是扮演開導者的角色,這還是第一次,他必須乖乖听訓。「那時候我只想著怎麼樣彌補朝陽而忽略她了,我以為可以等事情解決後再去台東接她,沒想到會把她牽連進台北的這一切。」

「你啊,就是太有自信了!你真以為事情可以像你想像的那樣兩全其美嗎?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程予歡煞有介事地教訓好友,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可以對這個一板一眼的家伙說教,他可是樂得很。

不過照例,最愛與他斗嘴的關徹又唱反調。「其實這也不能怪聖恩,你說他從小到大,哪一件事不是到他手中就服服貼貼的?他從來沒搞砸任何事,也從不犯錯。」

「可偏偏這回,他就是犯了錯啊!完美先生也有破功的時候。」

完美先生。葉聖恩眼神一黯,憶起朱挽香也曾如此形容他,而他並不覺得這樣的詞匯冠在自己身上是件光榮的事。

「我只是個平凡人。」他澀澀地低語。最近,他特別深刻地領悟到這點。「我以為自己可以兼顧一切,但顯然不可能。」

「當然不可能啊!你又不是超人,干麼老是把所有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程予歡嘆息,眼見好友神情寥落,也不忍太苛責。「算了算了,這種頹靡失落的調調不適合你,喝酒喝酒!」他刻意歡快地舉杯。

其他兩人也配合地舉起酒杯,清脆的聲響撞破凝重的空氣,酒過三巡,葉聖恩喝得微醺,眼神迷蒙。

「你們知道嗎?她曾經告訴我,愛情總是教人傷心,我當時不明白為什麼。」

「她是誰?朱挽香嗎?」程予歡明知故問。

葉聖恩緩緩點頭。

「她這話有深意。」關徹領會地沉吟。「她一定經歷過很多吧?」

「看樣子是比我多。」葉聖恩淡淡地自嘲。

「愛情經驗能比你少的,我看沒有吧?」程予歡揶揄。「你在這方面,根本是個幼稚園生。」

葉聖恩默然不語,倒是關徹替他反駁。「喂,人家以前好歹也追過他學妹吧?」

「那種追法根本不算數,太紳士了,很明顯就是沒被愛情沖昏頭。」

「你的意思是,非要聖恩顛顛倒倒地做出一些他平常不會做的事,才叫戀愛?」

「差不多就是那樣嘍。」

「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啊?」關徹不以為然地冷哼。

「那你呢?」程予歡眨眼。「我不信你追夏真季時,還能保持一顆平常心。」

「我沒追她!」關徹窘迫地否認。

「是,你只是花錢‘買’她。」

「你——」

兩人又展開習慣性的唇槍舌劍,葉聖恩置若罔聞,思緒悠悠地沉淪,他想著那個至今仍對他十分冷淡的女人,她不願跟他多說話,甚至不肯多看他一眼。

察覺到他的沉默,關徹與程予歡停下了爭論,視線同時都膠著在他身上。

「看樣子他嘗到愛情的苦了。」程予歡莞爾一笑。

「是啊。」關徹罕見地對他表示同意。

仿彿在應和好友們的評論,葉聖恩恍惚地低語。「我現在才知道,當她受傷的時候,我竟然會比她加倍地痛……」他怔忡地盯著酒杯,胸臆間密密麻麻地充塞著某種痛楚,一種自虐的、近乎愉悅的痛楚。

因為他終于真正嘗到了,愛情的滋味。

「你說她要帶孩子回台東去,你真的要讓她走嗎?」關徹低聲問。

「你應該可以用孩子當借口,留她下來吧?」程予歡提議。「畢竟台北的醫療環境比較好,你又能就近照顧他們母子倆。」

「我提過了,可是她很堅持。」葉聖恩無奈地搖頭。「我不想拿孩子逼迫她。」

「你不想逼她,她又堅決不留,那你還能怎麼辦?」

「這正是我想問你們的。」十幾年了,這還是葉聖恩第一次向好友發出求救訊號。

接收到訊號的兩人又驚又喜,像接下了什麼超級任務,當下熱烈地研究起來。

「我看只好死纏爛打了!」程予歡率先出主意。「烈女怕纏郎,只要像只哈巴狗每天都跟在她身邊團團轉,她不心軟也難。」

「咳,你要聖恩扮哈巴狗裝可憐?那不如叫他去死。」

「哇靠!你這人說話也太狠了吧?聖恩可是我們的好麻吉耶,你舍得他去死?」

「誰叫你出這種餿主意!」

「那你說怎麼做好?」

必徹想了想,目光一閃。「叫他跪下來跟那個女人求饒如何?」

「又來這一招?」程予歡似是聯想到陰暗的回憶,不屑地冷嗤。「沒用啦!」

「不然每天一封情書?」

「你當現在是在演莎士比亞喔?那要不要順便朗誦英詩?听說你常常這樣哄你老婆。」

「你怎麼知道?!」關徹驚聲咆哮,黝頰疑似浮上一抹困窘。

「我消息靈通嘍!」

「哼,難道要學你嗎?三不五時就做甜點喂我妹妹吃,企圖把她養胖了不能出去見人,你好獨佔她?」

「嘿!我是那麼卑鄙的小人嗎?」

「夠了沒?」眼見兩人又要編起例行性的無限回圈,葉聖恩連忙出聲斬斷。「我是請你們來幫忙,不是來火上加油,OK?」

「OK、OK!」程予歡笑嘻嘻地一攤雙手。「好吧,不鬧了,認真點。」他煞有介事地咳兩聲。「老實說呢,你問我們的問題,我們也沒有答案。」

「什麼?!」葉聖恩發指地拉高聲調。這兩人在他面前一搭一唱,瞎鬧半天,結果丟給他一句沒有答案?他想開扁!

「冷靜,冷靜。」程予歡看出他的不悅,連忙緩和他情緒。「我們的意思是,這個答案只能你自己去找。」

「意思就是,看你想為她做什麼吧!」關徹微笑接口。「你想做的,就是答案。」

他想做的,就是答案。

葉聖恩閉眸,潛心思索好友給他的建議。

他想做的,是令她再度封閉的心房願意重新開啟,他知道自己傷她很深,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再愛一次,他卻令她失望。

他現在能做的,只是慢慢地、一點一滴去修補她心上每一道傷口,不管是他,或是其他人所留下的——

為愛受的傷,他希望她能因愛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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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

經過審慎的觀察,醫生宣布寶寶一切正常,可以出院了。

听到這消息,葉聖恩與朱挽香喜不自勝,一時激動,竟歡呼地相擁,但不過數秒,朱挽香立即察覺不對,微窘地退開。

「既然寶寶可以出院了,我想馬上帶他回台東。」她冷漠地聲明,原以為葉聖恩會表達抗議,不料他竟然一口答應。

她驚愕地瞪他。「你真的同意?」

他微笑頷首。

「那你爸媽呢?」她試著探問。「你不是說,他們很想要這個孫子嗎?你媽也來醫院看過他幾次。」

「我跟他們溝通過了,他們答應尊重你的意思。」他淡淡地解釋。

尊重她的意思?

朱挽香嘲諷地挑眉。她不認為事實真相是如此,他父母八成巴不得她走得愈遠愈好,免得又去打擾他們寶貝兒子的生活。

無所謂,反正她也不想再跟這男人有任何牽扯。

她撇過頭,強自壓下胸臆一抹淡淡的苦澀——她早就知道自己不受歡迎。

「既然這樣,我今天就帶海生回去。」她傲然宣布。

「我送你們。」

「不用了!」

「孩子也是我的,我想確定他平安到家。」他溫和地堅持。

她無法,只好坐上他的車,讓他送自己和寶寶回到從小生長的小鎮。

他離開後,她以為自己大概會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他了,又是慶幸,又有些難以言喻的惆悵。

沒想到隔天便又赫然見他出現在門口。

他說,自己偶然路過,想進來喝杯咖啡。

見鬼的偶然!他沒事從台北路過台東做什麼?簡直睜眼說瞎話!

但他顯然很自得其樂,一而再、再而三地編著拙劣的借口,出現在她跟孩子面前,每一次,都為海生帶來琳瑯滿目的禮物。

她帶著寶寶出門不方便,他便自告奮勇地去超市替她購物,買回一堆她愛吃的東西,塞滿她的冰箱。

她懶得做飯,他便挽起衣袖,親自下廚。

她挑剔他做的料理難吃,他便找他那位號稱「美味魔術師」的好友要來寫得密密麻麻的食譜,把烹飪當最精密的實驗,按部就班地照做。

當他戰戰兢兢地將色香味俱全的菜色端上桌,即便她再鐵石心腸,也不由得有一些些感動。

她只能強迫自己板起臉。「堂堂副總裁,三不五時往我這邊跑,整天窩在一間小廚房里,你不覺得丟臉嗎?你爸爸跟你二叔會怎麼想?他們費盡心血栽培的接班人,居然這麼沒志氣,巴著一個女人不放!」

「他們的確很失望。」他淡然承受她的嘲弄。「不過我已經告訴他們了,從今以後,你跟寶寶是我的最優先順序。」

「他們不罵你嗎?」

「已經罵過好幾次了。」

「那你怎麼還不悔悟?」

「因為我不覺得自己做錯了,而我想做的事,他們沒辦法阻止我。」笑容似陽光,照暖她的眼。

她不敢多看。「為什麼沒辦法?你不是一向最听話的嗎?」

「那是因為我以前想听。」

他的意思是,他現在不想听了,誰也拿他無可奈何。

朱挽香郁惱地顰眉。她早就看出來了,這男人表面溫和,其實很強勢,當他有意施展魅力的時候,絕對有能耐令所有人都依他心意行事。

可她絕不允許自己是其中一位!

她不由分說地趕他離開,那天,是周末前夕,他說自己好不容易可以正大光明地放假,堅決不走。

他坐在屋外的咖啡桌旁,點亮一盞燈,自得其樂地打開筆記型電腦,用手機連上網路,當場苞台北的員工開起視訊會議。

她悄悄掀起窗簾一角,見狀,只能瞠目結舌,對他甘拜下風。

後來,是海生哭了,她告訴自己,孩子可能是想爸爸了,于是心不甘情不願地開門讓他進來。

她其實很清楚,這只是她給自己一個留他住宿的借口,她知道,卻莫可奈何。

原來讓一個溫柔又堅定的男人纏上了,會猶如縛住魔鬼的藤蔓,怎麼也掙月兌不開……

「海生你說,媽咪該怎麼辦?」

朱挽香低聲呢喃,輕輕推動搖籃,搖籃里,嬰兒正睜著漂亮的眼楮,骨碌靈活地瞧著她,女敕白的臉頰隱隱透出一抹健康的暈紅。

想他剛出生時是那麼瘦弱,連醫生都偷偷懷疑他活不了多久,可他卻活下來了,而且活得如此健康。

這是上天的恩典啊!

一念及此,朱挽香溫柔地笑了。「別管媽咪的無聊煩惱了,你听見窗外的聲音沒?是海喔!海浪在唱歌。」

怕孩子吹多了海風會著涼,她不敢帶他去海邊散步,只能微微推開窗,讓他听如歌的海濤,感受咸味的海香。

或許是海的歌聲帶有催眠的魔力,漸漸地,寶寶合上眼,迷迷糊糊地入睡。

她痴痴地凝望那甜美如天使的睡顏。

這孩子,是她唯一的寶貝了,這輩子,她將傾盡所有來愛他。

只愛他一個……

樓下,忽然傳來一聲叮咚鈴響。

懊不會又是他來了吧?他不是前兩天才來過嗎?

朱挽香無奈地嘆息,輕鎖眉宇,不情不願地下樓前去應門,迎進的卻是她料想不到的不速之客——白綺莉與謝婉兒。

她心韻乍停,立即武裝自己。「你們來做什麼?」

白綺莉瞪她。「你這女孩子,說話口氣就不能和婉一點嗎?我們可是特地從台北趕來的。」

她一凜,不馴地別過眸。「有事嗎?」

「我們有話想跟你說,朱小姐,方便讓我們進去嗎?」謝婉兒溫聲問。

這樣的禮貌反倒令她無從拒絕,打開門讓兩人進來,招呼她們在咖啡廳內坐下,端來兩杯花茶。

「海生呢?」白綺莉問。

「在樓上睡覺。」她回答,在兩人對面坐下,雙手環抱胸前。「請問兩位專程過來,有何指教?」

謝婉兒淺淺一笑。「是這樣的,我們想來向你道歉。」

「道歉?」她愕然,不覺瞥向白綺莉。

後者察覺她的視線,扭捏地調整一下坐姿。「這陣子我想了很久,那天……我是說你跌倒送醫院那天,我對你說的話是有些過分,我不應該不分青紅皂白……就罵你。」她道歉得很不甘願。

卻還是道歉了。

而這令朱挽香震驚,她原以為白綺莉會一輩子視她為魔女,恨她勾引自己最疼愛的兒子。

白綺莉仿彿看出她的不敢置信,低聲解釋︰「聖恩把你跟你以前那個未婚夫之間的事都告訴我了,他說得沒錯,在那種情況下,你決定要拔他的呼吸管,是需要很大的勇氣的,如果我是那男人的媽媽,可能也會恨你……」她頓了頓,神情忽地顯得有些窘迫。「你寧願讓他媽媽恨你,也要完成那男人的心願,這點的確很了不起。」

她在說什麼?

朱挽香恍惚地听著,心口悄無聲息地揪緊。

「面臨生死關頭的時候,你寧願自己死,也要保住孩子,我想不是所有做媽媽的,都能夠做到這一點,至少我……可能就做不到。」白綺莉幽幽感嘆,望著朱挽香的眼神,難得不再犀利,而是蘊著淡淡的溫暖。

那樣的溫暖,融化了朱挽香冰冷的心房,隱隱地,泛起一股酸楚。

她覺得自己無法承受。「請你別這樣……」別這樣對她表示善意,別給她任何溫暖,她不習慣,從沒有任何男人的母親如此待她。「你忘了我是怎樣闖進聖恩跟謝小姐的訂婚宴嗎?我害你失去了一個優秀的兒媳婦,你應該恨我!」

拜托,一定要恨她……

「你這女孩子怎麼這樣?我話都已經說到這樣了,你還要頂撞我嗎?」白綺莉沒好氣地責備她。

是啊,請盡量責備吧!她習慣被責備……

朱挽香泛紅眼。

白綺莉震撅地看著她氤氳的眸,驀地領悟了,為什麼兒子會願意為了她,花那麼多時間說服自己。

「你以後一定要給我學會好好說話!」她故意不悅地眯起眼。「我們葉家的兒媳婦,可不能開口就招人嫌。」

「葉家的……兒媳婦?」朱挽香震驚。

「是啊。」謝婉兒朝她送出一朵友善的微笑。「阿姨說既然聖恩娶了你,那你就是葉家的兒媳婦了,你們的孩子,也就是她的寶貝孫子。」

「你們干麼要這樣?」朱挽香茫然地撫住疼痛的胸口——為何沒受傷也會感覺到痛?

「是因為聖恩。」謝婉兒柔聲低語︰「你知道嗎?這陣子,他開了好幾場家庭會議,說服家里每一個人,他希望每個人都能接受你跟寶寶。」

「他真的……那麼做?」為她召開家庭會議?為她除去所有敵意的荊棘?

「他真的很愛你。」謝婉兒真誠地凝睇她。「所以請你原諒他好嗎?」

她啞然。

「我知道你因為他對你說謊而怪他,可他是為了朝陽跟我才那麼做的,其實都怪我……」

「不對,應該怪我。」白綺莉悔恨地揚聲。「如果不是我從小偏疼聖恩,也不會讓朝陽那麼恨他,是我造成他們兄弟倆的嫌隙,讓聖恩一心一意想補償朝陽。」

兩個女人搶著在她面前認錯。

這就是他的魅力吧?讓每個人都對他服氣,心甘情願地護著他。

朱挽香惆悵地咬唇,在兩人都對她表示善意的時候,她無法冷淡以對,可她真的好生氣、好生氣啊!

為什麼他要那麼認真地說服自己家人來對她好?為什麼她要因此動搖?

她好恨好恨,恨他讓她不能掌控自己的心……

「是他要你們來的嗎?」她問。

「不是,是我們自己來的。」謝婉兒連忙澄清。「我們真的覺得對你很抱歉,而且……」

「而且怎樣?」

謝婉兒不答腔,瞥了白綺莉一眼,似是暗示應該由她來說,後者輕聲嘆息,飲了一口花茶,仿彿在凝聚開口的勇氣。

「我希望你能回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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