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理想結婚 第五章
作者︰季可薔

清晨。

初醒的陽光悄悄溜到窗台上,戲耍一盆安靜的盆栽,盆栽伸展著翠綠的葉子,葉縫間珍惜地托出幾朵細小的白花。

陽光玩夠了盆栽,潛進玻璃窗內,俯望一張細致玲瓏的睡顏,睡顏像一朵含笑的蓮,淡淡地透出一抹粉紅色。

陽光著那睡顏,一旁的男人看著,幾乎有點妒忌,妒忌陽光比自己坦率,能夠毫不扭捏地眷寵她。

而他,一只大手在她頰畔徘徊,明明貪戀著那五官,卻不好意思撫觸,擔心擾她清夢。

從小到大,他不曾對誰如此拿不定主意,不曾有誰令他好想接近,但太親密了,又感到些微驚懼。

因為他本來並不打算對任何人敞開自己心房,她卻堅持闖進來……

「早安。」她驀地睜開眼,在他未來得及防備前,送出清甜的微笑。

他心跳乍停,微窘地撇過眸,好似被她當場逮到做壞事。

「你睡得好嗎?」她柔聲呢喃。比起他的別扭,她大方多了,玉手很自然地托撫他陽剛的臉頰。

「還不錯。」他猛然坐起身,略微焦躁地撥了撥一頭亂發。

她跟著起身,看著他不听話的發在頭頂豎成一根根漫無方向的刺,忽地嗤聲嬌笑。

「笑什麼?」他蹙眉,橫她一眼。

「笑你的頭發啊!」她戲謔地扯扯他鬢邊一綹發,笑漣朗朗地在唇畔一圈圈蕩漾。「好好笑,怎麼每次醒來都會豎成這樣啊?你到底是怎麼睡的?難道你睡前還上發膠?」她頓住,似乎為自己提出這種可能性感到大為驚嘆,笑音一顫,笑得更爽脆了。

他瞠瞪她。

又來了!一點點小事就笑成這樣,她也太愛笑了吧?

他不愉地抿唇,跳下床,沖進浴室,將一頭亂發打濕,總算柔順了。

「醒仁。」她笑著追上來。「你該不會生氣了吧?」

他干麼生氣?他眯起眼,不想承認自己如此小心眼。

「好嘛,我答應你以後不再笑你頭發了。」她從他身後環抱他的腰,甜蜜地撒嬌。「別生氣嘍,我的好老公。」

他驀地僵住,因她那句俏皮的呼喚感到微微臉熱。

沒錯,他已經在兩個月前與莫傳雅結婚了,也過了兩個月聚少離多的新婚生活,這並不是他第一次听見妻子喚自己老公,卻仍如同初次听見時,心動地難以自持。

「怎麼還是不說話?」莫傳雅誤解了他的沈默。「人家都已經跟你道歉了耶,小氣鬼!」她將他轉過來,光果的腳丫踩在他厚實的腳背上,像只可愛的小企鵝,膩著他。

他終于克制不住,俯首深吻她甜美誘人的軟唇。

餅了許久,兩人才氣息急促地分開,她依依不舍地凝睇他。「你馬上就要去醫院上班了,對吧?」

他深吸口氣,毅然頷首,即便覺得可惜,仍是極力壓內強烈翻騰的。

「我今天也是,早上九點就有一場記者會。」她輕輕嘆息。

「那就快刷牙洗臉吧。」

「YesSir!」

由于工作習性使然,兩人都擁有在最短的時間內梳洗更衣的能力,五分鐘後,戴醒仁已經站在陽台,做一套早晨例行的體操運動,也拉著妻子一起做。

莫傳雅本來沒有做晨間運動的習慣,也曾經嘲笑過他像個中學生似地一板一眼,但他說了,一個負責的醫生應該維持健康的身體,才能勸服他的病人也如此做,而身為醫生太太的她,當然也必須做良好的示範。

這麼大一頂帽子壓下來,她能裝傻嗎?

于是,她認命了,每天早上跟他一起做體操,晚上做仰臥起坐,他還會加做至少二十個伏地挺身,關于這項,就恕她偷懶跳過了。

做完全套體操,莫傳雅忙著對鏡梳妝打扮,戴醒仁則在廚房煮咖啡,簡單地烤了幾片吐司,也煎了荷包蛋。

「你動作真快。」打扮整齊後,莫傳雅輕盈地在餐桌前落坐,拈起一片烤得香酥的吐司,咬一口。「嗯……好好吃喔!」她幸福地贊嘆。

只是一片烤吐司,值得她露出這種表情嗎?

戴醒仁不可思議地瞧她,卻也被妻子的好心情感染,唇角微妙地勾起。

「對了,我昨天接到媽媽電話,她問我們這禮拜六有沒有空回家吃晚餐?」莫傳雅笑道,一面替丈夫將吐司涂上女乃油,夾荷包蛋。「你禮拜六晚上要值班嗎?」

「我想想。」戴醒仁接過妻子遞過來的夾蛋吐司,咬一口,在腦海計算自己的輪值時間表。「我那天得值班。」

「這樣啊?」莫傳雅早料到這可能,馬上提出解決方案。「好吧,那我問媽媽改禮拜天行不行?你禮拜天晚上總有空吧?」

「嗯,下班以後趕過去應該還可以。」

「那好吧,就這麼決定。」莫傳雅取出手機,俐落地打簡訊,跟母親改約禮拜大晚上聚餐,半分鐘後便得到回音。「媽媽說OK。」

「那就好。」戴醒仁松一口氣,他可不想才新婚便令丈母娘失望。

莫傳雅觀察丈夫神情,驀地一聲輕笑。

他疑惑地望她。「你又在笑什麼?」

「醒仁,你很喜歡我媽媽,對吧?」她笑睨他。

他怔了怔,頓時有些狼狽,藉著啜飲咖啡的動作掩飾眼神。「你媽媽很不錯。」

「哪里不錯了?因為她是商場上的女強人,很果斷,所以你很敬重她嗎?」

「……」

「我看應該不是。」她自顧自地提出解答。「應該是我媽媽讓你聯想起你沒見過面的親生母親,對不對?」

他一震,揚眸望向妻子。

她也正看著他,眼里脈脈含情,氳著一片水汪汪的溫柔。「醒仁,你一直不肯告訴我,那天你到我們家『提親』時,到底跟我媽媽說了些什麼?」

他無言,憶起與丈母娘的一番懇談,胸臆五味雜陳。那天,他原以為自己會遭受冷淡的驅逐,可卻意外地領受了春風化雨,溫暖他冰凍的心。

「我不是說了不要再問嗎?」他粗聲咕噥。

「可是人家好奇嘛。」她不依。「誰教你跟媽媽都那麼神秘?都不告訴我!」

「就沒什麼好說的啊。」他猛灌完咖啡,收拾碗盤,擱在廚房水槽。「這些給你洗。」

「醒仁……」

「我要去醫院了。」他匆匆出門。

想躲?莫傳雅懊惱地瞪他背影,才不容他如此輕易逃月兌,提起包包就追上去,伸手挽他臂膀。

「喂,你……」他遲疑地瞪著兩人親昵相拙的手臂,他們租的這間公寓就在醫院附近,隨時可能遇到相熟的同事或病人。

「你怕被別人看到嗎?」她看透他思緒,朝他扮鬼臉。「那又怎樣?我們是夫妻啊!夫妻本來就應該甜甜蜜蜜的,你說對不對?」

戴醒仁擰眉。他一向給人孤僻難相處的印象,如今卻與妻子手挽手,在路上嬉鬧,成何體統?

「醒仁,你看!」她驚喜地揚嗓,指向路邊水泥圍欄上,一只懶洋洋地半躺著的小貓。「好小的貓咪喔,是不是剛出生不久啊?好可愛喔!」

她松開他的手,奔向小貓,憐愛地模它軟順的毛,嘗試抱起它。

「你小心點!」他警告地阻止她。「萬一它有病怎麼辦?」

「它這麼干淨,怎麼會有病?」她拋給他一記嫌他沒情調的眼神。「你這人就只會想這些嗎?」

他郁惱地瞪她。沒錯,他這人就是不懂得浪漫,別人看到可愛的小動物也許會搶著呵護,他可不會。

「小貓來,姊姊抱抱。」莫傳雅柔聲誘哄,雙手才剛觸及小貓,一只肥胖的母貓不知從哪兒竄出來,朝她齜牙咧嘴,踢開她的手,將自己的孩子叼起。「哇!」她嚇一跳,連忙後退閃開。

「怎麼了?你沒事吧?」戴醒仁驚慌地奔過來,捧起她的手檢查。「幸好沒被抓傷。」

「那是小貓的媽媽嗎?怎麼那麼凶?」莫傳雅委屈地回眸,母貓叼著小貓凶狠地瞪她,接著高傲地轉身,昂然離去。「好跩喔……」她喃喃抱怨。

戴醒仁看看母貓昂首闊步的背影,又看看妻子可憐兮兮的表情,喉間一陣笑聲,不可自抑地滾落。

她怔住。「你笑什麼?」

「所以這就是你們這種懂情趣的人的下場了。」他不客氣地揶揄,星眸閃耀。

起先,莫傳雅有些氣惱,但漸漸地,看著丈夫爽朗的笑容,她的心莫名地飛揚,飛得高高的,在空中雀躍。

他困惑地收住笑聲。「怎麼了?干麼這樣看我?」

「人生值得笑的事情,是不是比你想像的還多很多?」

他愕然,這才驚覺自己在無意間違背了一直奉行的人生原則。他竟當街笑了,要是被認識的人瞧見了,該有多糗?

他不笑的,至少不該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笑,但她讓他破了例。

她嫣然一笑,眉眼彎彎,迷他神魂,跟著踮起腳尖,輕快地啾吻他臉頰。「拜拜,老公,明天晚上見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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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你們到底幾天沒見了?」電話那端跳來的,是莫傳森醇厚的嗓音,滿蘊關懷。

莫傳雅握著無線話筒,躺在沙發上,隔著重重海洋,向遠在美國的哥哥訴苦。「四、五天了!斑速公路發生連環車禍,傷患都往『和恩醫院』送,醫院擠得爆滿,他忙得根本沒時間回家一趟,我也不好意思去醫院找他。」

「我早料到會這樣。」莫傳森為妹妹擔憂。「你們這樣三天兩頭踫不到面,跟沒結婚有什麼分別?我看要不要請媽跟院長提一下,減少醒仁值班的時間?這樣他比較有空回家陪你。」

「絕對不行!」莫傳雅驀地坐起身,激動地駁回哥哥的提議。「醒仁一向最討厭那種濫用特權的人,他怎麼可能允許自己也這麼做?」她頓了頓,語重心長。「而且如果他真的答應了,我也會瞧不起他。」

「你怎麼這麼不知變通呢?難道你喜歡一個人獨守空閨嗎?」

「我既然嫁給醫生,就有這種覺悟。」她義正辭嚴地聲明。「他現在是不能常回家,不過等他以後當上主治醫生,不必照三班輪值,情況就會好多了。」

莫傳森不以為然地輕嗤。「那還要等幾年?」

「我相信他的能力,一定很快。」莫傳雅對自己的丈夫很有信心。「你知道嗎?前幾天我遇見熊主任,他還跟我稱贊,說醒仁絕對是最強的R3,很多資深醫師都比不上他呢!」

「听听你這口氣,我還真不曉得有哪個老婆像你這麼崇拜丈夫?」莫傳森調侃妹妹。

「我是很崇拜他啊。」莫傳雅笑嘻嘻,很坦串地承認自己滿腔愛意,她實在太幸福了,幸福到好想與全世界分享。「哥,我都結婚了,那你呢?什麼時候也給我找個嫂子啊?」

「呿,人家說新婚夫妻最愛作媒,我還不信呢,沒想到果然如此。」莫傳森似笑非笑地譏諷,頓了頓。「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我是個不結婚的男人,明明有整片花園可以任我摘采,何必單戀一枝花?要我結婚的話,除非——」

「除非你無論用什麼方法,都得不到你想要的那個女人,對吧?」莫傳雅接口,哥哥這番浪子論調她都不知道听他高唱幾百逼了。「哥,你這麼輕視愛情,將來一定會有報應的。」她危言聳听地警告。

「天哪,你這可怕的妹妹,用不著這樣詛咒你哥吧?」莫傳森假作驚恐。

她輕聲笑了。

莫傳森意味深長地沈默片刻。「不過說真的,你們這麼快結婚,我真的嚇一跳,我本來以為醒仁說不定跟我一樣,是個不結婚的男人。」

「什麼意思?」莫傳雅惱了。「你這意思是說你妹妹我不值得他定下來嗎?」

「不是那樣,你別亂想。」莫傳森莞爾。「如果他不婚,應該是有別的理由。」

「什麼理由?」她追問。

「算了,他不是已經跟你結婚了嗎?」莫傳森避重就輕,不給妹妹一個肯定的答案。「不管是什麼理由,現在都不存在了。」

「什麼嘛!」莫傳雅懊惱地嬌嗔。「哥,你給我講清楚——」一股強烈的惡心感驀地涌上喉頭,她連忙伸手掩唇。

「怎麼了?」莫傳森听出不對勁,焦急地問。

「沒事,只是這幾天腸胃好像怪怪的,有時候會忽然很想吐。」

「忽然想吐?不會是懷孕了吧?」

「懷孕?」莫傳雅駭然怔住,從未想過這個可能性。

「快去檢查看看吧!連自己有沒有懷孕都不曉得,你也真夠粗心了。」

「好啦,我會去檢查的。」

「還有,如果真的確定懷孕了,你記得要小心一點。」莫傳森沈聲叮嚀。「你小時候動過心髒手術,要特別注意。」

「拜托!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莫傳雅笑嗔哥哥大驚小敝。「而且我開過刀後,就跟正常人沒兩樣了啊。」

「可醫生那時候也說了,如果你懷孕的話,稍有差池,很容易有心髒衰竭的危險,所以一定要格外小心。」

「知道了,哥,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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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個人,沒問題吧?

經過一場漫長的手術後,戴醒仁疲倦地步出開刀房,透過醫院玻璃往外望,這才驚覺戶外狂風大作,不時飆落豆大的雨點。

「看樣子台風好像登陸了。」一旁的護士低語。

「拜托這次台風可別帶來太多災情,我好怕急診室又人滿為患。」

「是啊……」

戴醒仁凝定步履,怔忡地注視窗外狂風暴雨。這幾天他一直關在醫院里,忙昏了頭,根本不曉得有台風登陸。

他不自覺地擔心起妻子,雖然她不是那種軟弱依賴的女生,但在如此風雨交加的時候,他卻不能陪在她身邊,她會不會……有一點怨?

戴醒仁郁悶地抿唇,告訴自己多想無益,振作精神,進更衣室換下手術服,才剛披回白袍,兩個醫生走進來,沒察覺室內還有其他人,逕自熱烈地交談。

「……所以這就叫麻雀變鳳凰吧?」其中一個不屑地哼道,戴醒仁听出他是與自己同期的住院醫師,小李。

「應該說是娶個好老婆,就能少奮斗二十年。」另一個醫師諷刺道。

「豈止少二十年?」小李忿忿然。「我看他從此以後就平步青雲了,將來這間醫院院長的寶座肯定是他的。」

戴醒仁倏地凜息,听出兩人話中指涉的人正是自己,下頷僵硬地縮緊。

「你說我們怎麼就那麼笨,不懂得對大小姐獻殷勤?」

「誰知道她就是莫家大小姐啊?之前我看她常來找戴醒仁,還以為她只是個普通記者而已。」

「那家伙該不會早就知道大小姐的身分了吧?你說這個局,他到底布多久了?」

「呿,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他平常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結果還不是一樣攀權附貴走後門?」

兩分鐘後,兩人總算離開,一股酸味卻仍繚繞在更衣室里,久久不散。

戴醒仁漠然佇立。自從他與傳雅開始交往後,便听見不少類似的閑言閑語,成婚以後,流言更猶如野火蔓延,一發不可收拾。

有人搶著巴結他,也有人暗暗嫉妒,有人表面逢迎奉承,背後卻惡意中傷。

恩師熊建明勸他看開點,說有才華的人本來就容易招忌,偏偏他又娶了醫院董事長的千金,當然會有些人心理不平衡。

說實在的,他一點也沒放在心上,從小他便受慣了別人的冷言冷語,他們愈詆毀他,他愈是傲慢以對。

連恩師也拿他沒轍,常嘮叨地念他脾氣別太倔,尤其現在身分跟以往不同了,更該懂得謹言慎行,謙沖有禮。

他一向我行我素,如今成了莫家女婿,對于人際關系的處理,反而必須學會步步為營……

「也許我不應該結婚的。」他喃喃自語。

其實,他並不想那麼早結婚,甚至想過獨身一輩子也無妨。

誰知一個連戀愛都談不好的男人,居然結婚了,而且娶到的是那麼一個聰慧又體貼的女人。

他知道,從結婚那天開始,自己肩上便扛了雙重責任,身為醫生,與身為丈夫的責任,他總是忍不住懷疑,自己真能順利兼顧嗎?

總覺得有一天,他可能會搞砸……

沈思至此,一波驚濤駭浪驀地在戴醒仁胸海里潮涌,他邁開大步,沖動地奔出醫院,與風雨強悍對抗,一步一步,困難地抵達家門前。

他忘了帶鑰匙,只得用力撳門鈴。

莫傳雅匆匆來應門,一見是他,駭然大驚。「醒仁!你怎麼突然跑回來了?瞧你,全身都濕透了!」

她焦灼地將狼狽不堪的他拉進屋里,急急斟來一杯熱茶。「你先喝一點,我去替你放熱水洗澡——」

「不用了。」他拽住她手腕。「我不能離開醫院太久,有兩個重傷患還在觀察期,還有我一個病人這兩天情況也很不穩定。」

「既然這樣,你干麼還跑回來?」她心疼地拂開垂落他額前的濕發。「如果想要換洗衣物,我可以幫你送過去啊!」

「我只是回來……看看你而已。」他氣息不定,顯然經歷一番艱辛才到家。「你還好吧?傳雅,都沒事嗎?」

她很好,只是有點寂寞,只是一直傻傻地獨坐在客廳,啃噬著苦澀的思念。

她悵然望他。「你擔心我,怎麼不打個電話回來就好?」

「我想親眼確認。」他啞聲低喃。

就只為了看她一眼,確定她安然無恙,他不惜冒險穿越風雨?莫傳雅心弦倏地牽緊,眼眸隱隱酸痛著。「你真是的,你知不知道現在外面有多危險?萬一你被什麼吹落的招牌砸到了,怎麼辦?」

他莞爾一笑。「我又不是小孩,你緊張什麼?」

她嗔睨他一眼,牽著他坐到沙發上。「你先在這里等我。」

「我不能待太久……」他意欲起身,又讓她按壓回座。

「至少讓我擦干你頭發,可以嗎?」她要他喝熱茶,自己則到浴室拿來幾條干毛巾。

何必多此一舉?反正他等會兒回醫院,還不是一樣要淋成一只落湯雞?他想阻止她,不知怎地卻舍不得開口,深邃的目光下意識地追隨她曼妙姿影,直到她回到他身畔。

她先用一條浴巾包裹濕透的他,然後將他上半身拉下,讓他躺在自己柔軟的大腿上,十指在他濕亂的發間施展魔法。

「你一定很累了吧?閉上眼楮休息一下。」

他怎麼能休息?他是偷溜出醫院的,得馬上趕回去,但她的嗓音太輕柔、太溫暖,教他不由自主地放松緊繃多日的肌肉,一時昏昏欲睡。

不行,他不能睡,他還有個剛動完手術的病人要照料,不能睡……

莫傳雅無聲地揚唇,靜靜地凝視丈夫在自己腿上,像個孩子似地打盹。

他真可憐,一定累壞了。她愈看愈憐愛,不禁俯,輕輕地在他額上印落一吻。

他驀地驚醒,彈跳起身。「我睡多久了?現在幾點了?」

「你別緊張,還不到十分鐘呢。」她笑著安撫。

戴醒仁放下心。「既然你沒事,我先回醫院了。」雖是如此說,他的兩條腿卻似自有主張,躑躅著不願離開。

終于,他受不了地一把攬過嬌妻,深深地、狂猛地、滿是懊惱與眷戀地吻她,她陣陣輕顫,幾乎癱軟在他懷里。

仿佛過了悠遠的一世紀,又仿佛不過轉瞬,他松開她,幽深的眼潭擒住難以動彈的她。「我走了。」

「嗯。」莫傳雅痴痴地點頭,心房有數不清的蝴蝶同時拍翅膀,她目送丈夫昂然挺拔的背影,忽地壓抑不住滿腔沸騰的愛意。「醒仁,等等!」

「怎麼了?」他停住步履,回過頭。

「我想告訴你一件事。」她翩翩奔來他面前,揚起嫣紅的嬌顏。「我……懷孕了。」

他駭然變色。「你說什麼?」

「我說我們有寶寶了。」她垂斂羽睫,掩不住羞澀。

他震撼地瞪她。「怎麼會?我們……我不是每次都有戴嗎?」

「那也不一定百分之百安全啊,也有瑕疵品吧?」她輕笑。「而且你又不讓我吃避孕藥。」

「吃藥對身體不好。」他機械化地回應。

她這才警覺他反應不對勁,愕然揚眸,試著從他臉上的表情窺出一絲端倪。「醒仁,你該不會不高興吧?你不希望我們有寶寶?」

「不是那樣,是……」是太快了,他還沒有心理準備,他連當個丈夫都不及格,怎能又擔上父親的責任?「我只是……怕你太辛苦。」

「你放心,我已經準備辭掉工作了,尤其在懷孕初期,總不能每天趴趴走吧?我決定在家里好好安胎。」

「你都打算好了啊……」他怔愣地盯著妻子,為何她可以毫無猶豫地接受自己即將成為一個母親的事實?女人都這樣嗎?

「你一定是擔心自己不能常常陪在我身邊,怕我難過,對吧?」她靈慧地猜中他心思,卻只對了一半。「沒關系的,我不介意,我會照顧自己的,只要你盡量抽空陪我做產檢就好了,當然啦,如果你願意一起來上媽媽教室,我會更開心。」

她俏皮地說玩笑話,他卻無法坦然搭腔,直覺想逃避她喜悅的容顏,口袋里的呼叫器忽然嗶嗶作響,及時解救他。

「醫院在call我,我得走了!」他啞聲撂話,飛也似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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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他不想要這個孩子。」

熱鬧繽紛的周末夜,莫傳雅與好姊妹簡藝安相約談心,兩個女人有一陣子沒見了,歡樂地聊個不停,吃過晚餐,莫傳雅才幽幽地道出埋藏多日的心事。

「你說你老公不想要寶寶?」簡藝安難以置信。「為什麼?」

「我不確定。」莫傳雅苦澀地抿唇。「我想他可能是怕寶寶影響我們夫妻的日常生活吧?他很怕吵,需要很安靜的空間讀書做研究,說不定也會覺得以後要照顧寶寶很麻煩。」

「你有跟他談過嗎?」

「沒機會,他實在太忙了,難得回家又擺明不想面對這個問題。」

「你是說他到現在還當寶寶不存在嗎?」

「也不完全是那樣,他會關心我的身體,前陣子我孕吐很嚴重的時候,他還會熬藥膳給我喝,只是——」她黯然頓住。

「他只關心你,不關心寶寶。」簡藝安了解地接口。

莫傳雅輕輕嘆息。「要他陪我讀育嬰書籍,他總是藉口要寫論文、看醫學期刊,給他寶寶的超音波圖,他也只是瞄一眼,就丟到一邊。」

「那麼冷淡啊!」听到這兒,簡藝安已經開始為好友抱不平了。「那產檢呢?他有陪你去做嗎?」

「他倒不是故意不來的。」莫傳雅為丈夫緩頰。「每次我去產檢,剛好都踫到他在忙。」

「呿!」簡藝安冷嗤。「是真忙還是假忙啊?」

「是真的很忙啦。」莫傳雅慎重強調,頓了頓。「我本來也有點不開心,不過現在想想也好,我不想讓他知道我小時候動過心髒手術。」

簡藝安愕然。「你是說他到現在還不曉得?」

「讓他知道就槽了,萬一他拿這個當理由,勸我拿掉孩子怎麼辦?」

「不會吧?」簡藝安瞠目。「他會做得那麼絕嗎?」

「這個嘛……」莫傳雅深思地鎖眉,端起果汁啜飲。自從得知自己懷孕後,她便盡量少踫咖啡與茶這類刺激性的飲料。「我想他應該不至于,不過他可是醫生,如果他認真要說服我,我怕自己辯不過他。」

「所以你寧願瞞著他不說?」

「我想這樣比較好。」

真的會比較好嗎?簡藝安憂心地凝視好友,她個性倔,習慣了獨立自主,就連結婚後,也不習慣當個小鳥依人的妻子。

如她這般什麼事都一肩扛,不累嗎?

一個服務生端著一盤料理經過兩人桌旁,嗆鼻的食物味道令莫傳雅不禁一陣作嘔。

「你沒事吧?」簡藝安焦急地問。「你不是說自己的孕吐好多了嗎?怎麼還會想吐?」

「那味道太重了。」莫傳雅掩唇,暫時停止呼吸。「沒事,忍忍就過了。」

簡藝安望著她略顯蒼白的容顏,又是心疼,又是氣惱。「說實在的,我總覺得你有老公等于沒老公,他到底在做什麼啊?老是放你孤單一個人!」

「他是醫生。」莫傳雅平靜地回話。「我是醫生的太太。」

身為醫生的女人,尤其是一個心血管外科醫生的女人,她早就告誡自己,絕對不能依賴丈夫,必須堅強獨立,耐得住寂寞。

她必須是最強的女人——

「你真的很愛他,傳雅。」從她的神情,簡藝安看出她堅毅不拔的決心,只能無奈搖頭。

「是啊,我愛他。」莫傳雅從不諱言承認,她甜甜地笑,溫柔地撫模自己月復部。「而且你別為我擔心,很快就會多個小寶貝來陪我了。」

「哇,你快照照鏡子,你的臉上綻放出母性的光輝耶!」簡藝安打趣。

她有些羞窘,卻有更多驕傲,雖然才剛懷孕十周,她已經感覺到自己是一個母親了,對這個蜷窩在子宮里的寶寶,一點一滴地付出慈愛,寶寶在她體內孕育,她的母性也逐日茁壯。

她會好好愛他的,如同愛自己的丈夫一樣,珍寵這個孩子……

「不行、不行!我看不下去了,太光芒四射了,天哪,我眼楮都睜不開了!」簡藝安夸張地伸手蒙眼。

「你神經病啊!」莫傳雅嗔惱地賞她額頭一記爆栗。

兩人說說笑笑,原該是和樂融融的相聚時光,卻在離開餐廳的那一刻,變了調。

一個行色匆匆的路人經過,莽撞地架了莫傳雅一拐子,她猝不及防,一時重心不穩,踉蹌地撲跌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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