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音室里傳來一陣夸張的爆笑,「全世界會不會只有那個女人,不把你放在眼中啊?」
面對好友的挖苦,紀雅人略帶無奈的承認,「大概吧。」
「你不能一直投變化球,下次來個直球決定勝負吧!」
「萬一被她一棒揮出全壘打呢?」他很了解蔚藍非黑即白的個性,「即使是界外,但是被打出去就是被打出去,那顆球不可能因為界外而再度回到我手中,我不想冒險。」
「你還真的很重視她耶!」
「廢話,我覺得自己都快要變成王寶釧了,苦守寒窯啊。」
紀雅人這個星期的行程表都是往錄音室報到。
目前正在錄歌,十月就要出的唱片,拖到七月底才開始錄制,錄完歌,他還要拍攝音樂錄影帶跟海報,然後再去紐約拍攝聖誕節發售的寫真集。由于時間緊迫,所有的人都在趕趕趕。
歐美的歌手可以四年出一張,但是台灣的歌手不行,四年太久,歌迷早把人給忘記了。所以為了維持聲勢不墜,一切都得大量且密集的推出,只有看到偶像不斷的出現,歌迷才能維持一定的熱度以及忠誠。
精致?現在不流行這個,快是唯一指標。
這兩年,由于紀雅人的聲勢越來越看漲,所以行程表也越來越密,密是好事,經紀人說,密,就代表紅。
紀雅人曾看過那種一個月只接一個通告的藝人,感覺很慘,除非是像上次受傷那樣突然冒出來的假日,否則他不會要求休息。
今天預計要錄完最後一首,已經唱了兩個小時,但他感覺就是怪怪的。
就在休息時間,範子裴來了。
他在圈內最好的,可能也是唯一的朋友。
亦敵亦友的那一種。
傍他很大的危機意識,但如果消失,只怕又會覺得寂寞。
「听說你之前受傷了,現在還好吧?」
「沒事。」
「巧恩說,跟你一起拍攝的那只孔雀也隨你一起到醫院,大呼小叫不斷,還搞得那里的醫師很不高興?」範子裴一臉興味的問。
「她太夸張了。」
「誰?巧恩還是孔雀?」
「孔雀。」想起那天,紀雅人的臉上自然出現三條黑線,「真的讓我覺得好丟臉,之前沒踫過面,不知道她的個性這麼離譜,她居然叫護士幫她去醫院旁邊那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店買咖啡。」
範子裴哈哈大笑,「不奇怪、不奇怪,我認識她很久了,她以前就是那個樣子。」
靶覺好像是早期的明星,以為耍脾氣就代表大牌,在片場大聲吆喝還不夠,到醫院居然還是那樣。幸好,他被送到醫院的時候不是蔚藍值班,要不然他在她心中的地位,一定會因為跟沒品的人在一起而下降許多。
由于範子裴有時間,所以留下來跟紀雅人小聊一下。
聊到受傷,聊到醫院,自然就會聊到蔚藍。
在听他講完咖哩飯事件,範子裴忍不住驚嘆一聲,「容我說一聲,你真是個情海奇男子。」
紀雅人沒好氣的說︰「拜托,我一點也不想要這種一听就知道是在損人的綽號。」
「太佩服了,真的太佩服了。」
「閉嘴。」
範子裴停了兩秒,還是忍不住開口,「說真的,何必獨守一枝不解花呢?轉換一下目標,說不定這一轉,你的感情大道就此開朗。」
紀雅人拿起巧恩剛買回來的咖啡,喝了一口,「沒辦法,我喜歡那一型的。」
「我知道,可是大家閨秀處處有啊!」
「但大部分都是裝出來的。」
「好、好,我知道你的夢中情人是正牌閨秀,但正因為她是正牌閨秀,不是更麻煩嗎?醫師爸爸,教授媽媽,他們對女兒的對象要求很高吧,一般人已經不喜歡把女兒嫁給藝人了,何況你大學沒念完,而她乖順二十幾年,也不可能會為婚姻大事違抗父母的,感覺上,她說不定會跟父母喜歡的對象來個相親結婚呢。」
他這話說得真是刺耳,但卻不是沒可能。
身為這個圈子的少女殺手,人家煩惱的是公司明禁戀愛,他呢,則是在想,他的公主究竟什麼時候會開竅。
雖然他的緋聞如喜馬拉雅山似的峰峰相連到天邊,但那都是炒作出來的,只是,里面的利害關系,除非是圈內人,否則很難了解。
消息放太多,恐怕蔚藍也覺得他是新世代公子一個。
她沒看過他認真的樣子,沒想過他的心情,沒有機會認識早就是大人的他……不行,他的理想是二十五歲結婚,再這樣下去,別說二十五,就算五十二歲也結不了。
他得來個絕地大反攻才行!
只是要怎麼樣做呢?
正在苦思,經紀人拿著幾疊分鏡畫紙過來了,那是以漫畫形式呈現的音樂錄影帶內容,除了可以掌握拍攝步驟之外,也可以讓他們判定有沒有需要先行準備的東西。
「雅人,你先看一下,導演說因為歌詞連貫性的關系,打算先拍這兩支。」經紀人順便放下幾張服裝設計師畫的有色草稿紙,「你先選三套,拍攝海報、封面跟內頁各一套。」
苦思中斷,工作優先。
紀雅人接過兩份截然不同的畫紙,「是室內,還是室外拍攝?」
「海報是室外拍,大樓樓頂的鏡頭,封面跟內頁在棚內。」
他先在服裝的部分選出覺得比較合適自己的三套,打了記號之後,接著是檢視音樂錄影帶的分鏡畫紙。
要拍的是「Memories」與「Forever」兩首MTV,導演屬意的場景是醫院,他在Memories中扮演失去戀人的少年,在Forever中扮演中年醫師……咦,醫院?醫師?
紀雅人腦海中的燈泡一亮。啊,有了。
就這麼決定。
牆上的時鐘指著七點四十分,蔚藍剛處理完一個緊急事件回到座位上。
小葉低著頭,振筆疾書中。
已經有幾位日班護士來了,人人興高采烈,掩嘴竊笑,神采飛揚,總之,感覺很怪。
這當然意味著有什麼好事。
照理說就算有好事,也應該是全部護士們都有份吧,但相形之下,日班的其樂無比,大夜的卻都面無表情,這是怎麼回事?
然後,小葉也發現了,「那些護士們怎麼個個都笑成那個樣子,她們忘了嘴巴是可以閉起來的嗎?」
蔚藍笑了出來。小葉的說法雖然毒,但是很實在,看著一群平日端莊的白衣天使突然人人咧開嘴,感覺真的很詭異。
「她們看起來真的很高興唉。」
「笑成那樣,調薪時也沒見她們這麼開心過啊。」小葉挑了挑眉,「心心,你去問一下。」
小葉的頭號崇拜者護士心心很快的領命而去。
一分鐘後,心心跑著回來,「那個……那個,听說紀雅人要來我們醫院拍攝音樂錄影帶。」
蔚藍與小葉互看一眼,「紀雅人?」
「嗯。」心心流水賬一般的向她們報告,「紀雅人所屬的經紀公司的老板跟我們醫院一個董事是朋友,所以來借地方拍,因為答應會在帶子里亮出醫院的名字,所以院長很爽快的點頭,還答應會全力協助拍攝。」
面對小葉投射過來的目光,蔚藍報以不解的笑容。
小葉揚起眉,眼中寫著︰你沒听說?
她偏了一下頭,意思是︰我真的不知道呀。
「什麼時候要來拍?」小葉問。
「就今天,用十樓的新病房拍。」
很快的,值日班的方醫師來了,四十歲的未婚男性,沒有什麼女人緣,護士們對他都愛理不理,故此,他在發現護士們因為偶像將至而雀躍的時候,反應很大。
「醫院是救人的地方,可不是讓那些偶像們用來賺人熱淚的地方,這樣會干擾我們工作的。」方醫師很不平衡,「那些護士也是,太現實了吧,平常面無表情,現在居然笑臉迎人?」
小葉嘻嘻一笑,「你嫉妒啊?」
方醫師臉上有種被說中心事的尷尬,「我?我有什麼好嫉妒,我可是學有專精的專業人士。」語氣不自然至極。
而那樣的僵硬,自然躲不過小葉的眼楮。
她男孩子氣似的笑了,「小方啊小方,你別不平衡,人家又年輕、又帥,前景可期,而且最重要的是,日班護士們都是年輕妹妹,對偶像還有狂熱,你如果想跟她們拉近距離,一起狂熱下去是不錯的方法喔!」
「真的嗎?」
「听我的沒錯。」
「可是你算半個男生,怎會知道女生們在想些什麼?」方醫師轉向蔚藍,「蔚藍,你覺得跟她們一起討論偶像是好方法嗎?咦,蔚藍?」
呆了好一會的蔚藍終于回神,「叫我?」
「你在發呆?」
發現四只緊盯著她的眼楮後,她歉然道︰「對不起,我沒听清楚你們剛才在說什麼。」
看方醫師一副又想抱怨的樣子,小葉連忙愴先一步開口,「啊,這里交給你們了,累了大半夜,站不住了,蔚藍,我們走吧。」
蔚藍「嗯」的一聲,心不在焉的跟著小葉一起離開了急診室。
蔚藍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又折回醫院,她的車子明明都快爬上那條回家的山路了牙。
都是小葉,沒事叫心心去問,還問得那麼詳細。
如果不知道紀雅人要在新的音樂錄影帶中扮演醫師,她還不會怎麼樣,可是听進耳朵了,當然不可能馬上忘記,就這樣原因不明的一直惦記著,掙扎半個小時之後,她的Tiffany'sMarch再度滑入聖瑪莉醫院的停車場。
蔚藍按下電梯,直達十樓。
原本還在想會在哪一間病房拍攝,沒想到電梯門一開,她立即知道方向——很強的光,很多的人,很吵的聲音。
人太多了,平常她覺得很寬的走廊,此刻顯得狹隘異常。
粗嗓子的打光師說︰「鏡頭要從右邊取。」
女明星卻不退讓,「可是我的左臉比較好看。」
「小姐,你只是特別客串,不要為難我們了,外面就是窗戶,燈光沒辦法從左邊打啊!」
男男女女,從小妹到大叔,少說也有數十個人。
「呼,好熱好熱,誰知道冷氣遙控器在哪里?」
「拜托,醫院是中央空調,誰跟你遙控啊?」
有的人靠在牆壁一副很無聊的樣子,也有人小蜜蜂般拿著紙筆到處問,好像在統計什麼似的。
蔚藍伸長脖子,左看,右看,踮起腳尖再看一看,就是沒瞄到紀雅人。
「喂,你是誰?」一個戴眼鏡的人突然看到不屬于工作群中的她,「你沒看到電梯里面貼的告示嗎?不準無故打擾。」
蔚藍指指掛在臂彎中的制服,「我是這里的醫師,因為……因為你們發出的聲音太大,干擾到我的病人休息,我才過來請你們控制音量。」
眼鏡人原本想趕人的驕傲神情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喔,這樣啊,很抱歉。」
蔚藍吁了一口氣。白外套真好用!
雖然對方又高又大,但是她以專業氣勢,贏了。
「阿國,什麼事情?」聲音遠遠的傳來。
叫阿國的男子遠遠的喊回去,「有醫師說我們太吵了,干擾到病人,要我們小聲一點。」
「喔,那叫他們注意一下。」
蔚藍臉上忍不住降下黑線。這樣你來我往的,算哪門子小聲?
算了、算了,反正聖瑪莉全院采用隔音設備,他們就算用擴音器也傳不到其他樓面,她踮起腳尖再看一眼,還是沒有紀雅人,哪……只能算了。
正想轉身走,突然,遠遠的,傳來了紀雅人的聲音。
「蔚藍。」
雖然夾在一堆吱吱喳喳中,但蔚藍還是听得清楚,她在光可鑒人的地板上停住腳步。但,喊她的人在哪?
兩秒後,一個穿白外套的人奮力撥開擠在走廊上的人群,出現在她面前——半白的頭發,半白的眉毛,額頭皺皺的,脖子像火雞皮,魚尾紋很明顯。
蔚藍呆了三秒,「你……你為什麼打扮成這樣?」
「我現在要演個五十歲的人,化老妝難免的。」紀雅人很高興的樣子,「你怎麼會在這里?」
「你又為什麼會在這里?」
「我們借地方拍音樂錄影帶,我不在這在哪,倒是你出現比較奇怪吧?」他看了看手表,「現在是十點,你兩個小時前就下班的人沒下班,然後還從一樓跑上來十樓?」
唔,反應真快。
雖然父親對紀雅人休學的行為很不以為然,但她卻覺得放棄大學文憑不代表他笨,相反的,她還覺得他是因為對自己所選擇的有把握,才敢這麼做。
蔚藍微笑道︰「其實我是特別折回來看你的啦!」
「我想也是。」
「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嗎?」
「求之不得。」一抹狡猾閃過他的眼中,「導演說會在六個小時內搞定,邊拍邊看,你幫我注意有什麼地方不像醫師的,我好馬上修正,省得帶子流出去才發現錯誤,遺臭萬年。」
就這樣,她留在……呃,拍攝現場,這樣稱呼自己的工作場合感覺好奇怪,可是除了拍攝現場,她不知道該怎麼稱呼現在的十樓。
紀雅人對工作人員說她是特別請來指導他的醫師,于是乎,所有的人都對她很客氣,而且他似乎也先考慮到她可能的局促,派了小妹巧恩陪在她身邊。雖是第一次見面,但是巧恩是那種很好相處的人。
「任醫師,你跟雅人哥認識喔?」
為了避免無止境的追問,蔚藍繞著圈子回答,「算吧。」
「很熟喔?」
「他上次受傷來醫院時,是我替他治療的。」
「上次受傷?」巧恩看了看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我想起來了,難怪我就覺得醫師你很面熟,你記不記得我,那天我也在病房里耶。」
蔚藍微微一笑,「記得。」
「說真的,我還要感謝雅人哥呢,要不然那天躺在床上的就是我了。」
第一次听到另一個受傷版本,蔚藍難免奇怪,「怎麼說?」
「那天布景倒下來嘛,雅人哥如果自己跑掉就沒事了,可是因為我呆住了,反應不過來,他又沖回來拉我,腳才會被割到,導演氣死了,林大哥一見血,立刻就叫了救護車。」
「原來是這樣啊。」
難怪,她就一直覺得不對勁,如果是大片布景倒塌,怎麼可能只傷到一個人,但巧恩這麼一說,一切就合理了。
如果布景倒得很慢,時間上允許所有的人跑開,但卻有個人呆住的話,情況就會是這樣。
搶救小妹,嗯,很像紀雅人會做的事情。
從她成為他的鄰居開始,她就知道他是很有正義感的一個人,一度她還以為他會去考警察學校或是法律系,好主持正義……雖然說他成為藝人有點出乎她意料,不過並無損他善良的本質,像上次對她死纏爛打的汽車進口商,也是在他的強力配合下才打退堂鼓的。
「我覺得很不好意思,可是雅人哥說,這叫好心有好報,因為他賺到兩天的休假,他已經半年多沒放假了。」
「半年多?有這麼久喔?」
「紅嘛,加上林大哥又亂沒人性的,通告一直排……」
話還沒說完,現場的擴音器響起,「準備、準備,大家安靜。」
拍攝工作開始了。
蔚藍站在遠遠的一角,看著上了老妝的紀雅人與飾演學生的女明星,在演無聲的對手戲。
就在蔚藍覺得一切都好好的時候,就見導演手一揮,「 ,重來,品潔,眼楮不要一直眨,拍出來很難看。」
畫面唯美,深情款款,你儂我儂……
「 ,那個誰,把後面窗戶上那只鴿子趕走。」
重新相望,情深緣淺,聚散兩依依……女主角突然打了一個噴嚏。
「卡,拿張衛生紙給品潔。」
這是蔚藍第一次看到影片拍攝的現場?在這之前,她從來沒想過電視上的幾秒鐘,背後的作業過程卻如此冗長,最難的是,還要紀雅人笑著掉淚。
居然要笑著掉淚,怎麼可能嘛?!太強人所難了。
就在蔚藍一臉不可思議中,一切斷斷續續的進行著。
五十歲的教授醫師因為深愛的人過世,二十多年來心如止水,但卻在這時候,遇到了一個與戀人長得一模一樣的學生,學生對他懷有戀慕之情,但醫師卻已經年近半百……
她知道紀雅人都是自己寫詞作曲,但是學習古典鋼琴的她從不听流行歌,也不清楚他的創作風格,直到這時候,她才覺得,他的想法也許比她所想的要成熟很多,旋律很優美,歌詞深入淺出,將老教授的無奈刻畫得十分動人。
導演大叫,「掉淚、掉淚。」
蔚藍秀眉微蹙,總覺得有點不可能,現場的氣氛是這樣煩躁,但是就在一分多鐘後,她見識到所謂的術業有專攻。
紀雅人真的哭了,有點感懷,有點神傷的樣子,呈現老態的肢體語言完美詮釋著曲子中應有的復雜情感。
巧恩很得意的說︰「醫師,我們家的藝人很棒吧?」
蔚藍還停留在隔行專業帶給她的震撼,只輕輕的「嗯」了一聲。
「OK。」
紀雅人接過工作人員遞過來的面紙,擦掉沿著臉頰滑落的淚,一臉神清氣爽的朝她看來,兩人視線相對的剎那,蔚藍心中突如其來一動,未曾有過的奇異感覺讓她下意識的低下頭。
他走了過來,「怎麼了?不舒服?」
「不,不是。」是心髒亂跳。
紀雅人的手一左一右拉住她的耳朵,強迫她抬起頭來,兩人四目相對。雖然他染白頭發,畫了老妝,但那眼神仍然是她所熟悉的,但是,是因為他還沉浸在歌詞里的意境嗎?為什麼眼中布滿如此濃烈的感情?
「真的沒事?」他微低,端詳著她的臉,「你臉色好怪,是不是不習慣這麼吵的地方?」
「沒……沒有。」
「笨蛋。」
他恢復平常開玩笑的樣子,但她的心跳卻沒有恢復正常。
那天,她隨便找了個借口匆匆離開,Tiffany'sMarch以時速三十的龜速回家,巴哈觸技曲的悠揚樂聲中,她仿佛還可以看到紀雅人那雙認真的眼神,心跳卜通、卜通、卜通,怎麼樣都平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