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您好,歡迎收看這一節的新聞,首先為您播報的是最新國際外電,根據本台掌握的可靠消息指出……」
小屏幕上,周芷安一如過去一樣,中規中矩的以多年累積的工作經驗播報著新聞重點。
三台機器從不同的角度攝影,工作人員各司其職,控制音量,切換廣告,也有的正在打電話追進行中的獨家。
徐崇聖在二樓,一邊看現場,一邊跟展易抱怨。「如果有選擇,我絕對不會再進媒體,更別說當制作人。」
最近搞不定的事情越來越多,一個頭三個大。
周芷安一下要走、一下要留,現在又要跳槽。
雅淳的服裝提供還沒喬好。
前妻說想讓兒子念私校,但小梅說那樣太浪費。
面對愁眉苦臉的徐崇聖,展易倒是笑了。「煩是會煩,不過事情會慢慢解決,周芷安的事情沒那麼嚴重,你不要一直去想。」
「不止周芷安,還有--」徐崇聖壓低聲音。「還有我學妹。」
展易挑了挑眉。雅淳?
「她怎麼了?」
「她現在是還好,不過,唉,她很好勝,現在的局勢弄得她好像非贏不可,我擔心她給自己太大的壓力,那當時是我要她回台灣的,唉,就是……唉,你懂我在說什麼嗎?」
歐瑀勁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而且還適時插上一句。「徐導,你這樣講鬼才听得懂。」
徐崇聖帶著一絲期望看著展易。「真的不懂?」
展易帶著一抹抱歉的笑,然後搖了搖頭。
歐瑀勁一臉得意。「看吧!」
「三、二、一,切。」指揮完現場,徐崇聖繼續訴苦。「事情弄成這樣,我是真的對不起--」話還沒講完,突然想起電視台只有展易和林澄薇知道,歐瑀勁還在狀況外,如果他講到展易懂,那歐瑀勁也懂了,那還保什麼密,不行不行,就此打住。
歐瑀勁見他突然住嘴,覺得有點奇怪。「喂,徐老大,還沒說完。」
展易踢了一下他的椅子,「等一下你播的時候,我也在上面要導播講故事,你覺得這個建議怎麼樣?」
歐瑀勁做了一個了解的手勢,繼續觀賞第一線直播新聞。
莫約半小時後,突然有人拉開導播室的門,三人不約而同往後看。
「雅淳!」徐崇聖的聲音。
「妳--」展易意外的語調。
「誰啊?」狀況外的歐瑀勁。
沒想到還有其它人,雅淳一時反應不及,只能先微笑--奇怪,為什麼導播室會有其它人在啊?
展易就算了,但另外一個主播,她不想提早認識他啦,哎喲!
把眼楮定在展易臉上。「你同事跟我說,在這里可以找到你。」
拜托,他千萬要懂得她的暗示,她不要在這時候曝光自己接周芷安的位置,因為那不但沒好處,還會讓夾在中間的人為難。
所幸,他似乎收到了訊號,喔的一聲從椅子上起來,「我以為妳會先打電話,所以沒下去接妳。」
「不要緊。」
「那妳怎麼上來的?」
雅淳真的很想給展易一個大拇指,前提是旁邊沒人在的話。
他真的太太太太太進入狀況了,完全懂得她那虛弱的眼神代表些什麼,不但接得好,問得也很好。
「我正要打電話給你的時候,剛好你同事下來買咖啡,所以就請他帶我上來。」雅淳一笑,故扮天真,「有沒有嚇一跳?」
「有。」
「那你現在可以走了嗎?」
「隨時可以。」
展易正預備起身,不期然的有人扯了他一把--會這麼做的人只有一個,他不用想就知道是誰。
丙然,歐瑀勁的聲音一下傳來。「介紹一下。」
「辜雅淳。歐瑀勁。」展易扒下他的手,對雅淳微笑。「走吧!」
「喂--那不叫介紹。」
「你知道她叫什麼,她知道你叫什麼,這還不叫介紹?」
「再多講一點?」
「再多?」展易心想,最好他真的知道那麼多。
懊怎麼說兩人的關系?「朋友以上,戀人未滿」這八個字好像滿適合的--兩人都知道一些什麼,但卻又不點破,就像雙人舞一樣,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不拉遠、不貼近,以緩慢而優雅的腳步,搭配移動。
他們一直有默契。
這支無聲的舞從認識以來一直跳得十分美麗……
歐瑀勁見展易不肯多說,干脆自己站起來,往前兩步,露出迷倒歐巴桑的笑容後伸出手,「妳好,我叫歐瑀勁。」
「辜雅淳!」
「雅淳,好名字,好名字。」
雅淳頓時一怔,現在還有人用這招啊!「好名字」,怎麼听都很像武俠片中的紈桍子弟用來泡妹妹的台詞。
想笑,又覺得太失禮。
畢竟以後都是同事,忍著點,不要還沒共事就先結怨,根據小薇的線報,這男人非常的愛面子,如果她現在讓他難堪,那對她一點好處都沒有。
她露出甜美的微笑,「謝謝!」
然後看了展易一眼︰快點帶我走啊!
罷剛讓她想豎起大拇指的男人並沒有辜負她的期望,很快的往前,以自己的身體分開了兩人,「好了、好了,時間差不多了。」
說完,自自然然牽起她的手,不顧身後的咒罵離開導播室,往外面走去。
牽、手!
雅淳轉過頭,剛好迎上展易一臉笑--不是溫柔的那種,而是帶著興味的那種笑法。
「笑什麼啦!」
「妳的手怎麼這麼小?」
「那有什麼好奇怪。」刻意忽略被大掌包覆的感覺。「女生的手本來就比較小。」
「妳的特別小。」
她的特別小?
雅淳看了他一眼。這家伙握過多少女人的手啊?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看歐瑀勁剛才對她眼楮一亮的樣子,不難想象展易應該也是獵女達人--這名詞是小薇教她的,說是大家私下對歐瑀勁的玩笑稱呼,本人知情,而且非常得意。
唔。「特別小?」
算了,他們現在的關系很有趣,她並不想破壞,況且,他們都心知肚明這是一場耐力賽,誰先浮動,另一人就是贏家。
長長的走廊上,陸續有人經過,雖然看雅淳面生,但見到兩人牽手,除了露出曖昧的笑容外,並沒人說什麼。
「妳怎麼會過來?」
「咦?我們不是約好了嗎?」
「這里只有我和妳,講實話沒關系。」
「電視台這麼大,干麼帶我來茶水間啦!」
見她兩次顧左右而言他,展易皺起眉--她該不會又來探看敵情了吧!
她可愛是可愛,不過對于勝負卻有走火入魔的固執,嘴上下說,但就是嗅得到爭強好勝的味道,一般人不會做的事情她都能視為理所當然,包括神經兮兮隱藏自己已定的職位,或者像今天一樣突然到來。
周芷安的臨去秋波,大家都知道,但老實說,在媒體界做這種事情並不算奇怪,她的反應未免太過。
「你把我拉來這里表現臭臉啊?」掙月兌了他的手,雅淳伸手入包包找尋,模索半天,終于找到那個糖果罐。
只見她小心翼翼打開蓋子,倒了一顆在掌心,「喏!」
粉紅色的糖果在她細致的掌心中顯得十分的有吸引力,展易不由得怨怪起自己腦部構造的脆弱。
明明微有不滿,但對著她的笑臉,似乎又無法發作。
她顯然也深知這點,因為她面對他的笑臉更甜了。
正預備接下糖果,茶水間又被打開。
小薇拿著周芷安專用的杯子進來,看到雅淳也在,咦了一聲,「妳怎麼來了?」語氣听起來似乎很高興。
「有點事。」
「辦完了嗎?」
雅淳看了展易一眼,「還沒。」
小薇立即出現失望的神色。「我剛拿到兩張免費的電影票,只有今天晚上可以用,原本還想找妳一起去說。」
「找其它人嘛!電視台同事這麼多,總不可能人人趕著回家。」
「可是我只想看電影。」想想,大概是發現自己講得潦草,接著補上,「如果約別人,通常還會有第二攤,我不習慣那麼晚回家。」
「那簡單。」雅淳一笑。「就說要回家喂貓。」
「可是我沒養貓啊。」
「阿呆,又不是真叫妳養,裝做有就好了,回家喂貓天經地義,總比什麼累了、有事、肚子痛好用多了,那些理由只能用個兩、三次就不行,可是喂貓可以用上個七、八年,方便得很。」
小薇一想,也是,馬上笑了出來,「雅淳妳真的好聰明。」
「我不聰明,我是心機重。」雅淳朝展易一笑。「對吧!」
他不講話,算是默認。
猜對了,但她臉上卻沒有任何開心的模樣。
男生只會覺得這樣的女生城府深,可是從來不去想為什麼女生要這麼做,一個想玩、一個想回家,在這種情況下,想回家的那個一定會被說成掃興,為了不掃興,要不勉強相陪、要不就另找理由。
雅淳又看了展易一眼,他這輩子大概沒有被人硬拉續攤過吧,所以他不了解那種痛苦,所以才能那樣的理所當然。
找理由有什麼不好,一來可月兌身,二來也不用傷和氣,對大家都好。
「妳真的很不像二十六歲。」
听得出他的言下之意,雅淳只是一笑。「沒辦法。」
「什麼沒辦法?」
「當小白兔會被欺負,只好當只母老虎。」
「寧可欺負人,也不讓人欺負?」
「沒錯,我們的環境本來就是弱肉強食,雖然這樣講有點可怕,但事實就是這樣,你好欺負,別人就欺負你,你要凶一點,別人自然不敢來招惹,與其可憐兮兮站在弱處,我會努力站上至高點。」
相對于她漸起的情緒,他顯得十分平靜。
林澄薇嗅出不尋常的氣息,想走,但咖啡還沒好,周芷安下了主播台如果沒看到現煮咖啡,她免不了又要被罵,所以只好耐心等。
原本有說有笑的空間只剩下咖啡壺的噗噗聲。
「站在上風處,然後呢?」
「我安心哪。」雅淳語氣中的火氣逐漸冒出。「踩別人總比被別人踩來得好吧?」
「我不知道原來妳是曹操教派信眾。」
曹操教派?
雅淳微一怔,知道展易說的是「寧負天下人,不讓天下人負我」。
彎彎的眉毛從眉心聚攏,小臉上一片不高興。「你不必用話激我,我是什麼樣的人根本不關你的事,覺得我不夠純真可愛、覺得我可怕的話,就離我遠一點,別忘了我們的來往從來不是我主動。」
展易似笑非笑。「妳忘了剛剛是誰救妳出導播室的?難道那要算在我頭上?」
她臉微紅。「我又沒開口。」
這女人--死鴨子嘴硬。
沒開口是沒開口,但當時那種情形,會開口才奇怪。
原本似乎一觸即發的空氣,因為臉上的紅暈而緩和下來,大概同時意識到旁邊還有人,不約而同的,一個停止試探、一個停止攻擊。
見兩人平息下來,小薇松了口氣。
「我要走了!」雅淳說。
「周芷安還要播十五分鐘,妳要看探的話還有時間。」
雅淳白了展易一眼。可惡!
這人到底在想什麼,對她主動,但又毫不掩飾對她某些行為的不以為然,簡直矛盾。
懶得理他。
「小薇,我走啦。」
至于另外一個人--算了。
拉開茶水間的門,雅淳徑自朝外面走去。
小薇並不知道展易與雅淳有聯絡,在她的想法里,雅淳是她的朋友,所以自己得講一些什麼才行--不過這種情形下,講什麼都怪,想了一下,才吶吶的開口。
「你不要怪雅淳,她……她不是故意這樣子的。」
展易一笑。「我怎麼看她都是故意的。」
筆意挑釁、故意激惹、故意曲解別人、故意惹人生氣--老實說,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女生。
應該是要討厭的,不過卻沒有辦法。
他始終記得她半醉後的模樣,沒了世故,有的是小女生般的天真及有點好笑的認真,不知道為什麼,他相信那才是她最真實的樣子。
現實才是偽裝。
他口中的「故意」是明了,不過小薇並不懂他的意思,想了一下,期期艾艾的開了口,「不是啦,因為雅淳壓力很大,所以才會那樣,又加上沒有安全感,人家說沒安全感的人會像刺蝟……」
雖然是顛三倒四又詞不達意,不過展易還是听出端倪,「她為什麼會沒有安全感?」
小薇啊的一聲,臉上是一片說出秘密的糟糕神情。
「展易你--」
「我一定要知道。」
「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
「不過……」
「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他舉起三只手指,童軍式的說︰「我發誓。」
小薇想了一下,搖頭。「不行,雅淳不會想讓別人知道,哎,你不要這樣,就算是記者,也不用每件事情都查清楚啊……」
展易面對這個兩光公主,有點啼笑皆非,他的表情跟語氣有那麼職業嗎?職業到她听不出來?
「我不是以記者的身分問的。」
還不懂?
展易無奈,只好說白。「我是以一個異性的角度問的。」
足足過了五秒,小薇才反應過來。「你你你……」
一把撥下她指著他的食指。「可以說了吧!」
「嗯……」
嗯是嗯了,不過林澄薇還是想了一下,感覺似乎頗為掙扎,最後終于下定決心,「你听過後,心里明白就好,絕對不可以說出來。」
展易點頭。
「雅淳的爸爸在小時候就跑掉了,媽媽帶著她又嫁了一次,新爸爸家里也有兩個孩子,那……那你懂吧?她家境雖然富裕,不過其實日子另外有難過的地方,那兩個姊姊會欺負她。」
展易臉色一凝,他從來沒想到是童年創傷。
因為幼時被欺負的狠,所以長大後才會想盡辦法往上爬,有時候像沒長大,有時候卻又謀算過頭。
「原本也都是忍,後來……我們六年級的時候,她媽媽生病,病了很久之後還是走掉了,繼父雖然對她還是不錯,不過,那兩個繼姊就是會捉弄她……雅淳那時真的很可憐,沒地方去,就只能忍。」
「其它的親戚呢?」
「我沒听她提過親生父親那邊的親戚,媽媽那邊有一個阿姨,但是阿姨已經結婚了,生活勉強維持,根本不可能收養她,所以……其實我後來想想,真的很佩服她可以咬牙忍耐到念完書,如果是我,大概寧願去收容處睡吧,那里沒人欺負,不過也沒人付學費。」
展易點點頭,終于明了。
小六經母喪,後來又過著那麼奇怪的生活,會性格扭曲也就不奇怪了,一定是從前被欺負的太厲害,所以才會說絕不當小白兔那類的話。
認識以來,她就好像刺蝟似的,張牙舞爪的保護自己,他覺得她大多數的時候莫名其妙得可以,但卻從來不曾想過,那是最微弱的訊息。
好提醒自我的存在。
那天,小薇雖然說得簡短,但在他心中起了極大的變化,尤其是她最後告訴他的事情。
「那裝糖果的罐子是雅淳的媽媽留給她的,給她的時候,里面裝滿了糖果,雅淳的媽媽說,那是給好孩子的獎勵,不過我後來發現,她是在緊張或者感到不安的時才會開罐子,原因?我不知道,她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