闢厲耘將隨身碟跟紙本一並放在夏若琪的桌子上,「今天的稿子。」
夏若琪對他揮揮手,「再見。」
闢厲耘其實想問她要不要一起出去吃晚飯,但這兩三個星期的共事下來,他已經充分了解此女的腦內結構異于常人,于是沒開口邀約,改成——「琪姊如果想吃鍋,記得找我啊。」
「沒問題。」
簡單交談後,男人大步離開舞字。
時序入秋,天色暗得早,路邊商家早早開了招牌燈,纏繞在街道樹上的藍色燈泡也一閃一閃的,雖然才十月,但已經有那麼一些些冬天的感覺。
好久沒在台灣過冬了。
小時候覺得冬天冷得不得了,等移民到美國住在紐約,每年冬季接受大雪洗禮,那時才發現,均溫十幾度的台灣其實很暖和。
想喝點酒,不過這時間俱樂部應該還沒開,買瓶酒回家自己喝好了,家里雖然沒什麼氣氛,但喝完直接睡也挺舒服……
正用手機上網查詢最近的酒類專賣店時,手機卻響起,來電顯示︰臻臻。
「在干麼?」
「你不會是特別打電話來問我在干麼吧?」
「哇啊,你居然用這種態度跟自己的姊姊說話,我可是一回台灣就先打電話給你關心近況耶。」
闢厲耘揚起眉——沒錯,圈內有名的美人企劃賀明臻跟他有血緣關系。
雖然是表姊弟,但官家父母由于生意忙碌,一直把小厲耘托在阿姨姨丈家里,請他們照顧,直到國小六年級移民前,官厲耘都一直住在賀家,跟賀明臻就像一般手足一樣,打打鬧鬧。
小時候他還覺得奇怪,為什麼哥哥叫賀至顯,姊姊叫賀明臻,他卻不叫賀厲耘,大一點的時候才明白,他平常叫爸爸媽媽的人其實是姨丈跟阿姨,至于那對自稱爸媽的夫妻,真的是他的爸爸跟媽媽。
「你應該離開舞字了吧,要不要一起吃晚餐?」
「好啊,姊夫也一起嗎?」
「我們姊弟要討論軍情,怎麼可以卡一個間諜呢,當然不能讓他加入。」臻臻理所當然的語氣,「我訂好餐廳再把地圖跟地址傳給你,待會見。」
幣斷電話沒兩分鐘,地圖就飄入他的手機。
展開訊息時,官厲耘忍不住想笑——果然是一起長大的,這樣的天氣讓他有點想喝酒,而她就剛好訂了一家供酒的日本料理店。
地圖很清楚,他順利的尋到料理店的位置——鬧區一棟大樓的二樓,招牌很大,很好找,曾經出現在那本美食指南中。
一進門,就看到臻臻舉著手猛揮,「厲耘,這里。」
闢厲耘看著桌子上所剩無幾的菜肴,忍不住好笑,「你居然開始吃了。」
「我餓啊,上一餐是飛機餐耶。」
「反正你一定是回家就睡,睡到剛剛。」
臻臻一點不好意思的樣子都沒有,「不愧是我弟。」
闢厲耘看著一桌子剩菜,想想,舉手招來服務生,點了炸物,湯物,一盤生魚片,又讓服務生再多拿一瓶酒過來。
「你在舞字也三個星期了吧,怎麼樣,夢醒了嗎?」
「沒有。」
臻臻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官厲耘,「你該不會對若琪還是抱持著當初的想法吧?」
「當然不會。」
臻臻嘆了一口氣,唉,她想也是……
「她比我想的還要有趣。」
咦咦咦?有趣?
看來,她這個弟弟果然非常人也,連她這個好朋友都不知道若琪哪里有趣了——當然,以國中認識到現在,漫長十幾年的孽緣來說,若琪很可愛,也好相處,可是,以男人的角度來講,若琪可能就不是那樣有趣,那樣好相處了。
重點不在于她有房、有車、可以自己旅行、自己去看電影、收入不錯……這些可能會讓男人產生壓力的現實優點,重點在,她喜歡自己的生活方式,因為喜歡,所以不想改變,男人跟她交往容易產生「你到底愛不愛我」的困惑。
斑中時,若琪第一次真正想要爭取一個男生,結果那男生說喜歡溫柔的人,選擇了宛茜,于是若琪直到進入大學才展開初戀。
初戀嘛,小女生愛得轟轟烈烈付出一切,加上上次的陰影,她覺得要很溫柔才可以,從不敢違拗男友半句話,只要男友一喚,哪怕明天就要期末考,她也一樣會出門。
她配合男生的習慣、男生的嗜好、男生的時間安排,哪怕是她一點也不想去參加的活動,只要男生一通電話,她還是會準時出現,結果男生還是劈腿了,劈腿的對象據說是個很有想法的女生。
若琪哭到臉腫,從此以後個性丕變,女奴變成女王,愛情世界里她不再配合別人。
以前有個愛慕者曾經說,若琪是感情世界的獨行俠,她不想跟著別人,也不想別人跟著自己。
當事人听到很囧的表示,「又不是我願意的」,是啊,如果委屈都不能求全那還委屈自己干麼。
她完全了解若琪為什麼會選擇這樣的生活方式,也很支持她,但現在……
「所以,你打算繼續待在舞字?」
「沒錯。」官厲耘臉上出現淡淡笑意,「我記得以前學過一句話,叫‘近水樓台先得月’。」
臻臻想起他在交易所的薪水,又想到他在舞字的薪水,嘆了口氣,「那還真是大材小用。」
「無所謂,又不是要待一輩子。」
「你該不會是打算把若琪追到手就走人,回去做本行吧?」
「當然不是。」
臻臻稍微安心——這圈子沒有永恆的秘密,她跟官厲耘關系遲早會曝光,要是讓泥姊知道她力薦的人根本對編劇沒熱忱,只是想藉機接近心儀的女生……以舞字的惡勢力,她賀明臻怕要月兌一層皮。
「不過我還是會回紐約,畢竟爸媽都在那。」
「那若琪……」
「一起走啊。」
臻臻呆了三秒,忍不住伸手打他,「你要害死我,被知道我就完了!」
她引薦了一只黃鼠狼,叼走泥姊的心頭肉兼一號愛將,泥姊還不把氣出在她身上嗎?
不妥當然是萬分不妥,但她也知道既然官厲耘這樣說了,除非他跟若琪沒能在一起,不然將來勢必照著他的劇本演。
闢厲耘有種奇怪的能力,只要他想怎麼樣,事情就會照著他的希望走,從小就是這樣。
就拿他進入舞字這件事情來說好了,她跟若琪打听了泥姊的行程,然後跟泥姊在某間餐廳「不期而遇」,兩人聊著聊著,官厲耘過來打招呼。
她只是幫兩人引薦一下——
「這是我培訓班的後輩,官厲耘。」
「厲耘,這位是舞字工作室的負責人林月清小姐。」
然後江湖人稱很難搞的泥姊林月清小姐就說——開始寫了嗎?沒有啊,臻臻,你這個學弟怎麼樣?肯吃苦,有熱忱,也有天分是嗎?那要不要來我的工作室?我們最近剛好在招新血。
兩天後,黃鼠狼正式報到。
明明是個比公務員窄門還難進去的地方,他就憑著幾分鐘的交談搞定了這一切。
「這樣好了,反正履歷不填祖宗八代,如果以後有人問起我們的關系,就講我們是編劇培訓班的先進跟後輩,除此之外我們的關系只有同胞這一樣。」臻臻想了想,又補上,「我不了解你喜歡若琪哪里,但希望你在追求之前多花點時間跟她相處,確定是你想要的人,再正式約她。」
「我不會傷害她的。」
她笑得有點無奈,「我知道,但這世界上最傷人的行為通常都不是出自想傷害對方的初衷。」
「姊——」
「若琪絕對是一個很好的朋友,很出色的同事,但她不見得是一個溫柔的情人,你跟她有一點很像,都很自我,不同的是,你跟戀人分手不痛不癢,她跟戀人分手後會好幾個月無法振作,她就算外表看起來是無敵小甜甜,但內心仍舊是個少女,會哭會痛。」
「你放心,我不會讓那種事情發生的——」
話未說完,簡訊聲響起。
他看了一下簡訊,笑著起身,「先走了,她問我要不要吃火鍋。」
看著他拿起帳單先到櫃台結帳的背影,臻臻忍不住捏了自己的大腿幾下。
真是見鬼了,為什麼她會成為幫凶呢?
當初以為讓官厲耘跟若琪認識之後,他自然會了解她不是他想要的那種棉花女生,沒想到……
如果最後真的黃鼠狼讓無敵小甜甜傷了心,她只好切月復跟若琪謝罪了。
唉。
她該不該告訴若琪,官厲耘的本性不像他的臉那樣真誠可愛,他的內心其實很狡猾,很奸詐,他最厲害的就是裝善良。
他最擅長的是假裝對你掏心掏肺,然後挖個洞讓你往下跳……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變成好盆友——沒錯,是「盆友」,因為夏若琪發現,她跟官厲耘在舞字以外的見面都是鍋碗瓢盆。
沒辦法,她就愛吃火鍋咩。
十一月的天氣又更冷了,羽絨衣出動的時間就是吃火鍋的最佳時刻。
以前聚餐都是一群朋友,然後一年一年過去,每年都有人結婚,從七八人吃鍋,變成五六人,再來兩三人,去年就剩下她跟臻臻。
臻臻上個月閃婚後,她原本以為要開始一個人的火鍋征途,沒想到自己會認識一個愛鍋的人官厲耘,沒有女朋友(所以不用怕誰不高興),個性又很好(吃哪類的鍋都沒意見),重點是他們時間可以搭得上(同行兼同事啊)。
天時地利人和,他們每周都會選一家來吃。
兩人一樣在字里行間奮斗,年紀也沒差太多,很快變成熟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