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葉宅依舊燈火通明。
榮伯站在門口東張西望,烙晴在大廳里心急如焚地走來走去;最穩定的反而是年紀小小的琤兒。自從知道歡歡姊姊失蹤後,她就抱了台筆記型電腦到大廳坐著,縴細的手指不斷在鍵盤上舞動,只見螢幕上有許多奇怪的視窗交互切換。
「二少爺和三少爺回來了!」一看到車燈照亮車道,榮伯馬上沖進來叫道。
「怎麼樣?」烙晴心急地迎上前去,問著神情同樣凝重的兩個弟弟。「那邊有沒有什麼發現?」
「沒有。」也到關衛鴻的別墅去找人的烙海,代替烙威回答。「顯而易見,已經人去樓空。」
「除了那幫人以外,不會再有任何人帶走歡歡!」烙威恨恨地說道。
比起其他人,他帥氣的臉龐多了焦躁與震怒。從沒這麼憎恨過某個人!現在外頭有許多葉氏的人都在奔走,等找到關衛鴻,他就死定了!
「那他們到底把歡晨帶到哪里去了?」素有小暴君威名的烙晴急得快哭了。
烙威臉色陰郁地走到落地窗邊,夜深了,天際濃雲密布,看樣子快變天了。他的心情跟天氣一樣差,不敢相信在這危險的節骨眼,歡晨居然跑出了葉家。
明知道外頭危險,為什麼她還故意跑走?是因為要拒絕他的求愛嗎?烙威僵硬地想著,沒有思及他什麼都未跟歡歡說,這只是他的推想而已,反而一味地陷入懊惱。她真的這麼不能忍受他的愛嗎?該死的,這等于是他把歡歡逼上死路。
就在這時,電話響了。
烙威撲過來接。話筒上被貼了小黑圈,像電子科技產品,打算一展長才的琤兒,敲打在鍵盤上的手指,變得更加飛快。
「我找葉烙威。」一個陌生的男人聲音傳來。
「你誰啊?」在這種時候打來煩人。「他不在!」他反手就想掛上電話。
這時,小琤兒突然向他舉起了紙牌,烙威心煩地轉過身,假裝沒看到,烙晴也擺手要琤兒別胡鬧;倒是烙海,一手將牌子接過來,硬是舉到烙威眼前。
那上頭寫著︰拖住時間,好查出他的正確位置。
烙威精神為之一振。
「你就是吧?」那個男人自顧自地說道。「我是關衛鴻,紀歡晨在我手上。」
是那個該死的王八蛋!烙威跳起來,激動地大吼。「你想對歡歡怎麼樣?」
「我不會傷害她。」關衛鴻不曉得衛星電話已被追蹤,只是冷靜地說道。
「我會信你?」笑死人了!從他手中流出去的黑槍不知害死了多少人,他信他什麼?「讓我听歡歡的聲音!」他要確定歡歡仍是安全的,就算這麼做于目前的行動無益,至少也能安下他的心。
「沒這個必要,這不是綁架,她也不是肉票,我只是基于禮貌通知你一聲。」
烙威冷哼,雙眼盯著琤兒,看她一反平時的可愛模樣,嚴肅地動作,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了。「除非歡歡是自願跟你走,否則不叫綁架叫什麼?」
「隨你怎麼說都好,總之,我要帶她去一個遙遠的地方。」關衛鴻敘述著,語氣有一點如夢似幻。「我會用最好的一切供養她,她會代替我的秋凡,接受我的歉意,享受我為她準備的一切。」
秋凡?听他的口氣,這該是他的女人。「你土匪啊!看到女人漂亮就想要!」
必衛鴻並沒有如他所料地那樣生氣。「紀歡晨當然是漂亮的,她和我的秋凡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烙威從他的話中拼出了梗概,約略是︰關衛鴻曾經對不起一個叫秋凡的女人,因為見歡歡與她神似,所以就想把對不起秋凡的,都補償到歡歡身上。
真是個神經病。「喂喂,你別亂來,否則你販賣軍火的照片,我會立刻交給警方。」為了換回歡歡,他可以不管治安好惡,把照片當作籌碼來談。
如果關衛鴻肯接受,要他叫他爺爺都行!
「我不在乎那些了,只是要告訴你,我會讓她過得很好,起碼不會讓她像今天下午一樣,哭著跑出來。」關衛鴻說畢,便收了線。
歡晨哭著跑出葉宅?該死的,可見他真的讓她很討厭!
烙威忿忿不平地摔下電話。「關衛鴻要把歡歡帶走!可惡,我非把她帶回來不可!」他以篤定的口氣咆哮著,誓言這會是事實,不是空想。
「琤兒,他們在哪里?」一直都很冷靜的烙海湊過去問。對于平時漫畫零嘴一把抓的小妹,居然搞得懂這些高科技器材,他可是一點疑惑都沒有。
「在北台灣的一條私闢小路上,正往海岸線方向前進。」琤兒指著螢幕上的地圖,個兒雖然小小,聲音也童稚,但講解卻很專業。
烙威一拳捶向桌子。「他想帶歡晨坐船走!」所以才說要帶她去一個遙遠的地方。他再度抓起電話,直接通向葉氏航空的勤務中心,以葉三少的身分命令。「我要一台直升機,馬上開到我家草坪來!」
「我跟你一起去,烙海坐鎮大本營。」烙晴飛快地指揮道。「榮伯,請替我們準備御寒衣物跟熱湯。」未雨綢繆,是怕等他們追上去時,歡晨已被帶出海。
「琤兒,你可以一直掌握他們的方向嗎?」雖然好奇小妹怎麼會有這些本事,但在這節骨眼上,他沒時間問了。
「當然可以。」資訊系的高材生可不是混假的!琤兒驕傲地回答。
等一下她會展現給他們看,小琤兒不是只會吃喝玩樂而已。就像小扮一樣,她也有自己的天賦,這可是其他手足望塵莫及的。
「那好,我要去堵他們!誰都不能把歡歡從我身邊帶走。」烙威狂放地說著。已經听見直升機飛來的聲響,他往門口走去。
「最後一個問題。」琤兒抱起筆記型電腦,跟隨在後,小臉漾出光彩。「我可以借用警界最精英的X部隊。小扮,你喜歡以總統,還是警備署長的名義下出隊令?」
※※※
切斷衛星電話,關衛鴻取下歡晨嘴里的布條,為她松了綁。
他們正坐在一輛毫不起眼的小發財車上,往北海岸疾速前進。
看著紀歡晨的模樣,關衛鴻有絲恍惚,除了隨著時代改變的衣著與發型外,她和尹秋凡真的好像好像。
「你要喝高山玉露,還是菊花普湄?」他溫和地問著,好像又回到年少時。「這兩種都是你最愛的茶,可惜我以前是個買不起好茶的窮小子;現在發達了,你要喝多少都有。瞧,我兩樣都準備了。」他拿出兩個保溫瓶,遞給她看。
「關先生,這些不是我喜歡的茶。」歡晨冷靜地說著。
她是在一時心緒紛亂的情況下,才跑出葉家。不停地走著,從許久以前就是她穩定心情的方式,只是沒想到回過神後,曾打過照面的人馬已經前後包抄,態度強硬卻動作客氣地將她帶走。
後來,她見到關衛鴻,听了要她來的理由。她很驚訝這樣一個販賣軍火的凶狠男人竟會有如此往事,也微感動容,但這不代表她默許他的作法。
之所以能夠很冷靜,是因為自始至終他們都沒有傷害她;這陣子以來,她覺得自己已經愚蠢夠了,該是定下心來,想出解決辦法的時候了。
「請讓我回去。」她條理分明地勸說。「我明白你對尹秋凡的感情,也同情你們的遭遇,但你不管帶我到哪里、給我多優渥的生活,都是沒有用的。」
必衛鴻斟了一杯高山玉露,沒有說話。
「你這麼做只是想贖罪,但我不是尹秋凡,對我這麼做沒有意義。」人可以移情,但感情債一旦欠下就不可能移轉。「這麼做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就算自欺欺人也無所謂。」關衛鴻毫無笑意地笑了笑。「下車吧,我們已經到了。」
小發財車停在路邊。這個夜波詭雲譎,夜空不似平常幽黑,星光掩蔽著,卻奇異地還是能夠看到周遭景象。歡晨被他拉下車,看清這里是個小碼頭,一艘嶄新的游艇正泊在水邊,噗噗地發出打水聲。
「我們會坐上那艘游艇離開。」關衛鴻指給她看,回頭對開車送他們來的阿南說道。「保險箱里有兩千萬,你跟其他人分了那些錢。記得幫自己多留一點,如果葉烙威公開了那些照片,你就會需要安家費。」
看著游艇、看著大海,歡晨渾身顫抖。她不是真的會被帶出這片土地吧?她哪里都不要去,只想留在這里,不能明白她的長相為什麼會為她帶來如此匪夷所思的際遇?
雙腿在發軟,她已經不能冷靜,也無法勇敢。這一刻,她好希望烙威現身救她;但另一方面,她又不希望他來,怕他再為她涉險……她的心緒真是矛盾極了。
在紛亂中,唯一能肯定的是,她恨透自己又惹出了麻煩。
必衛鴻鉗著她的手臂,硬是將她往游艇帶;當她踏上甲板時,遠方的天空劃過一道閃電,預告天氣已開始變劣。
坐在直升機上,烙威與烙晴焦急地從機窗往外看;琤兒飛快地打著鍵盤,利用關衛鴻衛星電話的注冊訊號,一路追出海。
機身外,天氣已經變得惡劣,風呼呼地刮,雨也驟下。
「他們已經出海五公里了,看來那是一艘動力不錯的游艇。」琤兒看著螢幕上不斷閃動的光點。「再往西南角追出去,我懷疑他是要潛到大陸東南沿海。」
「該死的!」烙威咬牙切齒,恨不得扭下關衛鴻的脖子。「台灣海峽本來就不平靜,整個海域都很危險;就算天氣好、軍艦出航,浪頭也高得足以打下人,他竟敢在這種惡劣的天氣,帶歡歡出海!」
直升機的大型探照燈不停地掃射,半晌後,駕駛員大聲回報道︰「三少,看到前方一艘游艇了!」
烙威連忙從窗口往外看,游艇的船舷處果然站著歡歡與另一個男人。
找到了!「開近一點,跟著他們的速度,讓我下去!」他吩咐道。
「三少,那只是一艘半大不小的游艇,我沒有辦法降落!」駕駛員為難地叫著。因為螺旋槳聲、風聲、浪聲及雷鳴同時轟隆作響,所以說話都必須嘶吼。「再說,天氣變壞了,海浪打得很高,也無法在水面上暫停。」
烙威一語不發。他開始月兌掉身上累贅的衣物,踢掉鞋子,看得烙晴膽戰心驚。
當他把手放在機門上,準備拉開的時候,烙晴猛然抓住他。「等等,你好歹穿上救生衣再下去!」這個時候,她竟沒有辦法以平時的威儀面對烙威,因為他的眼神充滿了勢在必行的決心。
「救生衣會妨礙我揍那個混帳的動作!」烙威豪情萬千卻也恨意十足,他要那個家伙好看。
「烙威!」她這個弟弟,為什麼這麼極端?要不是什麼都不在乎,就是在乎得什麼都不要。「萬一你有什麼意外,要我怎麼跟死去的爸媽交代?」
「我不會有意外,你不必想太艱深的問題。」烙威轉過頭來,朝她篤定一笑。
「我會平安地把歡歡帶回來,然後求她一輩子都別離開我。」這一次他嚇怕了,要用盡所有辦法,把歡歡留在他身邊。
他用力一扯,機門瞬間打開,驚濤駭浪都在腳下,烙威卻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跳──
看著直升機盤旋在游艇上方,意會到烙威想做什麼的歡晨,差點嚇壞了。
「烙威,不要──」她大聲尖叫,希望能制止他──
船身隨著巨浪擺蕩,如果風吹偏了方向,烙威就會跌進海里啊──
「可惡,他追來了!」關衛鴻勃然震怒。
他爬向方向舵,游艇的速度因為風大浪高而變慢──他試著改變方向,想讓葉烙威撲空。
然而,一個翻身滾落,烙威精準地趴伏在甲板上──歡晨幾乎為此喜極而泣。
海面極度不平靜,像隱藏了巨大的憤怒。游艇在大浪之中不斷高高低低地搖晃,幾乎翻覆,誰都站不穩。
「歡歡!」烙威跳躍起身,試著穩住自己。「別站在這里,太危險了!抓住欄桿,慢慢走進船艙去!」
「死小子,別在我的船上大放厥詞!」關衛鴻撲了過來,和他扭打在一起。
「別打了,浪這麼大,很危險的,別再打了!」歡晨心驚膽跳地嘶叫著。
她的手指緊緊抓住欄桿,見到烙威時又高興又擔憂。從剛才就不肯進船艙,怕若是烙威趕來,會找不到她;此時更是不願躲避,她決定要跟烙威共生死!
烙威听若未聞。這家伙居然敢奪走歡歡!他對不起他的女人是他家的事,干麼帶走他的歡歡充數?非把他打得滿地找牙不可!
「為什麼?為什麼要破壞我補償的機會!」關衛鴻是硬底子出身,烙威捶他一拳,他就送他一腳,兩人打得難分難解。
「烙威,小心!」船身幾乎擺蕩九十度,淋著雨的歡晨因為擔心烙威而幾乎瘋狂。
這時,接連好幾個大浪朝游艇沖過來,東側的一道將船翼幾乎扯進水里,西側的另一道則朝著船翼蓋過來。
「啊──」歡晨尖叫著,水的力量將她往海里帶,她握不住欄桿了!
「歡晨!」烙威不要命地往她沖去,在觸及歡晨之際,船身陡然被另一道浪扯平,他眼睜睜地看著她被卷走了。
必衛鴻馬上抓起救生圈繩索,往海里拋去。「快,抓住!」
烙威踩上欄桿,不顧一切地想往海里跳;這時,關衛鴻竟然抓住了他。
「你不想活了嗎?」他對抗狂風嘯吼地破口大罵。「就這麼跳下去救她?」他看著烙威的眼神,像是以為他瘋了。
「你曾經對不起你的秋凡什麼?」烙威甩掉他的手,狂怒大吼。「如果你有心把歡歡當成她來補償,她一落海,你會馬上跳下去救她,但你做不到。我懷疑,就算你再活一遍、再面臨當初的抉擇,你還是會對不起她,因為你夠自私!」
他的話還沒說完,人已經義無反顧地往海中躍去。
海水很冰、很冷,他像在冰海里浮沉;每道撲來的浪,力量都那麼大,震得人幾乎要筋斷骨折。
烙威一點也不怕,他奮力地游著。找到歡歡、只要找到歡歡就好了,這是他唯一的信念;他不要她葬身大海、他要傾盡全力保護她;他對她的感覺這麼強烈,就算大風大雨都不怕,在不斷劃水之際,才恍然了悟,他根本是愛著歡歡!
這是愛情!貨真價實的愛情,可不是小男生、小女生式的喜歡,是連生命都能交付對方、那種熾烈雋永的感情!
直升機的探照燈隱約照出歡歡載浮載沈的嬌小身影。他奮力地朝她游過去。當他抱住歡歡的時候,感激老天爺的眼淚幾乎要流下來。
笨蛋,沒時間感動了,他罵自己。得快救歡歡離開海面,否則她會凍死!
「快,抓住繩梯!」烙晴抓住擴音器,朝海面大喊。「我們要把你們送到岸上去,快!」
直升機緩緩地降低,繩梯垂落在他面前,烙威抱著歡歡,單手緊緊握住。雖然渾身濕透,他冷得直發抖,但他知道自己一定得支持住。
「撐下去,歡歡,為我撐下去。」他呢喃著,懷里的歡晨已經接近半昏迷。「我還沒有告訴你,我愛你,所以你一定得醒來!」
就在烙威帶著歡晨離開之後,更多警用直升機來到游艇上方,擴音器在空中交鳴著。「我們是警察,現在全面監控所有情況。游艇上的人,你們已經被包圍了,放下武器、出來投降!」
必衛鴻抓緊了欄桿,對這樣的警告無動于衷,心里反覆盤旋著葉烙威的話。
他真的是個自私到底的人?就算往事重演,還是會無視于秋凡的求助,再度造成憾事?或者,他該向自己坦承,當初根本是有意將她當作獻祭、討好老大,以便得到更多的賞識?
這個問題,看來他只能到牢里去好好思索了。
※※※
約莫經過了像一個世紀那麼久,直升機終于在長滿野草的空地降低機身。
烙威抱著歡晨,放開繩梯,從三公尺高的地方躍了下來;他以厚實的身體護住她,免得在翻滾過程中傷及嬌弱的她。
「歡歡,你還好嗎?」落地靜止後,他捧著她的臉蛋,發現她全身劇烈顫抖。「很冷吧,我馬上為你取暖。」他用力摩挲她的身軀,真恨那些害他們濕答答、怎麼都暖不起來的海水。
「我……」她吐出一個字,勉強地睜開眼楮,看到烙威同樣蒼白的臉色,便流下百感交集的淚水。「對不起,我又害到你了。」
「不許再說傻話。」什麼「害」?是「愛」才對。
這次的事件,讓他發現他對歡歡的感情其實是愛情,這就是千金都買不來的好領悟啊,跳直升機、被海水泡,受盡千刀萬剮的痛苦都值得。
「歡歡姊姊、小扮!」
「烙威、歡晨!」
直升機在附近空地停下,烙晴與琤兒抱著厚毛巾跑來,飛快地裹住他們,不敢想像烙威是怎麼撐到這里的。
「快將歡晨抱到直升機上!」烙晴匆匆吩咐著。看他們互相凝望的模樣,就知道有一肚子話要說,她體貼地留空間給他們。「直升機上有御寒衣物,馬上幫歡晨穿上!我跟琤兒坐車回去,咱們家里見!」
上了直升機後,烙威忙不迭地用吸水毛巾拭去歡歡身上的水漬,喂她喝熱濃湯;他只顧著打理她,絲毫沒有顧及自己,卻也在急速動作中,漸漸暖和了起來。
「不許再離開我了,歡歡。」烙威邊為她摩擦生熱,邊喃喃著。「真的真的不準你再離開我!」如果有必要,他會去訂一條特制腰帶,把她拴在他身上。
望著烙威憂急的表情,歡晨又內疚又不安。她是怎麼回事?明明不要烙威為她涉險,偏偏又給他添麻煩。想起剛才他不顧一切地跳下直升機、跳下游艇,她的心跳都快停了。
她無法計較他的漠視,就算他想在她面前大喊一百次「對不起,我不愛你」或是「我好後悔吻了你」都沒關系,總之,她不要烙威再為她涉險。
「我要以最快的速度,離你很遠很遠。」她嗚咽著,頭發混亂、整身狼狽,像個可憐的小女孩。「遠到不會給你帶來任何麻煩!」
「我不準!你只能待在我身邊!」烙威難得一見地暴跳如雷,連機身都隨之搖晃。「就算你忍受不了我的愛,我還是非要你留在我視線里不可!」
他一沒見到她,轉眼間想搭訕的男人、可惡的小混混、對老情人有愧疚的臭男人就都找上了她,所有麻煩都像牛皮糖似的黏著她,沒有他擋駕怎麼行?
「……什麼意思?」歡晨一傻。剛剛……她听見了什麼?
「我知道你不想要我的愛,你不就是無法忍受這個,才從後門逃走的嗎?」烙威豁出去大吼。
什麼燈光美?什麼氣氛佳?那都是狗屁,反正歡歡一心要走,人生也沒什麼意義,就讓他的真心話在這雷雨交加的午夜見光死吧!
「我知道你只想當我是個哥兒們,所以上回想吻你,只好掰出很多理由拐你騙你。為此,我向你鄭重道歉好不好?」
他煩躁地低吼。現在他什麼都不在乎了!歷劫歸來,他領悟了真感情,歡歡卻還是想離他遠去,還有什麼比這更令人挫敗的嗎?
歡晨陡然怔住。
「你道歉,就是為了……」她潤潤唇,簡直不敢置信。「拐我接吻?」
「除此之外,我葉某人胸懷坦蕩蕩,難道還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嗎?」烙威火大地低吼著,氣得抓頭發。
因為想吻她而吻她,怕她拒絕就拚命找理由……喜與悲沖擊在心中,歡晨簡直不知所措。下午的時候,她為什麼要那麼沖動?如果留下來多听一句,就不會有現在的事情發生了。
「你……」隱約間,有太多兩人相處的疑雲盲點在心里亂纏,她怯怯地問著。
「你為什麼會覺得,我只把你當成哥兒們?」他不會真的這麼想吧?那是個多大的誤會。
「很久很久以前,在聖修學園的校門口,你不就是這麼對我說的嗎?」烙威瞪她一眼。「別跟我說,那是你的玩笑話,否則我就恨死你。」
那個時候,他是喜歡歡歡的呀,所有純純又呆呆的少男柔情都因為她一句話而遭束縛;要是知道那是個玩笑,他真的會氣到死為止。
「我那麼說是因為你。」歡晨不平地叫著,聲音也尖亢了起來。「是你讓我覺得,你只要我當個朋友就好。」所以她才會痛苦那麼久。
哼,他可別說心里從沒那樣想過,否則她就詛咒他講謊話,鼻子比聖修學園的國旗桿更長。
「亂講!」烙威已經心煩得口不擇言。「我那時明明是偷偷在哈你!」
「是嗎?」這下可好了,明擺在眼前的,就是創世紀以來的第一大懸案。「既然如此,你為什麼拒絕我的……我的……」她突然吞吞吐吐,再也說不下去。
「你的什麼?」有話大家就扯開吧,反正就是見光死,也別怕丟臉了。
歡晨的臉色由青轉為白,再由白燒燙成紅。她把心一橫,橫豎是打算離他遠去了,干脆豁出去,把心里話統統掏出來吧。
「你拒絕了我的告白!」她指控道。是他,都是他造成她這麼多年的心痛。
「你什麼時候告白過了?」烙威挑眉稀奇地問道。「要是有,我怎麼可能不記得?」這種事他不會忘記,沒高興到心髒爆掉就很不錯了。
「我念高一、你念高三的校慶日,在後校園講的。」歡晨指證歷歷。「那時,你還一臉不以為然地看著我,好像在笑我作白日夢。」
不以為然?這輩子讓他覺得不以為然的事可真不多。
腦海中飛過一架畫滿紅心的騷包飛機,烙威突然想起來。「那個時候,從我的角度看過去,剛好可以看到天邊有一架葉氏航空的飛機,丑不拉磯。」不會就是它害他錯過歡歡的珍貴告白吧?「可惡!你這個死鬼老爸!」他從機窗對著烏雲密布的天空咒罵。「你泡妞是你家的事,干麼妨礙我泡妞?」
跋明兒,他要上老爸的墳,罵他個三千三百句,教他在棺材里躺得也不安心!
歡晨危險地眯起水眸。經過一陣大吼大叫後,她全身發熱,一點也不冷。「我辛辛苦苦的告白,你卻在看飛機?」平時他愛怎麼心不在焉都行,那麼重要的時候,他怎麼可以分心?簡直太可惡了!
「誰叫你那時吞吞吐吐,一句話說了幾十分鐘還說不完?」他也有他的不滿嘛。「我只好不盯著你看嘍,哪知道你一說完就跑得不見人影,讓我一個人在坡上吹孤獨冷風。」他振振有辭地發表受害者宣言。
他嘟嘟囔囔著,雖然迭有埋怨,但語氣已經軟了七、八分,音量也壓小了,在歡晨耳邊嘮嘮叨叨、喋喋不休,其實都像情人撒嬌,親匿得可以。
歡晨瞠目結舌。不會吧?
難道,他們從很早以前就互相喜歡了,只是因為誤會──一個足以遭天打雷劈的誤會,使她以為他不喜歡她,他又以為她對他沒意思,所以錯過彼此這麼久?
歡歡簡直要昏頭了。這是什麼鬼誤會?難不成她這些年來的等待、失落、寂寞,都是玩假的嗎?
「歡歡,你最好趕快告訴我。」烙威也想到了同樣的事情,神情恐慌得有點好笑。「說我們沒有那麼愚蠢,自以為是體貼對方地虛度了好幾年。」
怎麼告訴他?連她自己都深深以為,他們是全天底下最可笑、最值得供起來膜拜的活寶了啊;她真是要笑沒力氣、想哭也擠不出眼淚。
不過,總算雨過天青了。
沉默半晌,烙威拉拉她衣袖。「欸,那次告白,現在還有用嗎?」
「你會稀罕嗎?」明白了彼此的心情,她便不再掩飾酸澀苦楚的心情。
「我在乎得要死!」烙威拉起她的手,放在胸口;雖然講得很惡心,但也真實。「歡歡哪,我為你擋子彈、為你扁人、為你跳直升機又跳海,已經比阿湯哥更適合演「MissionImpossible3」,難道這不足以證明我愛你嗎?」
「惡心!」話是甜的,暖人心窩,歡晨笑罵著,被烙威摟進懷里。
在這快樂滿溢的當口,她不期然想起一個人。烙威會比愛唐湘吟更愛她嗎?
她在心里嘆了口氣,罵自己真不知足。
「我記得你好像說過,在共赴險關之後,兩個幸存的男女要接吻以茲紀念。」她微微笑著,雙頰嫣紅。「這句話也還生效嗎?」
「當然當然,這個當然。」烙威捧住她的小臉,熱切地蜜吻著。
既然歡歡都已經知道他邪惡下流的企圖,那他就吻久一點、吻深一點吧,反正喜歡來、喜歡去這麼久了,他們一直都是兩條平行線,現在有了交集,怎麼說都該把以前沒吻的、漏吻的補回來吧?
直升機在葉家的草坪停下來。一回頭,因為听見太多秘密情話而滿臉通紅的駕駛員,看到的就是他們難分難舍的模樣。
唉,該怎麼請他們下飛機?這下可尷尬了。不如這樣,他再把直升機開回去,海邊、葉宅兩頭繞,直到這兩只接吻魚分得開,再叫他們滾下去吧……
自從表明心跡之後,歡晨與烙威變得如膠似漆。
終于承認他們就是兩個大笨蛋的事實,並正視錯過了十年時間,所以他們黏得不是普通的緊;那副神仙眷侶的模樣看在孤家寡人眼中,真的很討打。
「別再對歡姊傻笑了,威少。」阿忠火大地喊。「專心一點好不好?」
下一季攝影集的工作已經展開。烙威听說,曾經在美術館前一起散步過的男女,最後都會變成有情人;因為這個傳說,新的攝影主題就圍繞著全台灣大大小小的美術館打轉。
「歡歡,今天的茶泡得真好喝。」烙威一邊按快門,一邊對著歡歡撒嬌。「你總是能在我有需要時,隨時提供服務;你真懂我的心。」
「我們默契好嘛。」歡晨嫣然一笑,情意流轉在眼眸間。
「工作、工作,快點工作別再打情罵俏了。」阿忠覺得自己就像幼稚園小班的老師,要時時叫他們專心才可以。
以前威少不愛歡姊,他抱不平;現在他們天天膩在一起,他也不平。搞什麼,他是烙威的弟子,跟他學攝影的呀,干麼還要分神監督他們有沒有乖乖工作?
「這次的攝影集,我想要融入戀愛的感覺。」烙威整個人看起來都很春天。「所以眉來眼去就是很自然的嘛。」
「那我也要有戀愛的感覺啊,明天我就把馬子帶來泡,比惡心誰會輸你啊?」阿忠咕噥。
為了少看一點威少肉麻兮兮的模樣,一下工,他就以最快的速度逃離現場。
烙威與歡晨相視微笑。
「今天跟我回家吃飯?」他很自然地問她,為她拂去發上的一片落葉。
她溫馴地點點頭。
現在,她很樂意待在葉家,就算三天兩頭往那邊跑也不奇怪。以前每次去,總隱約覺得別扭;雖然算得上是他們一家的好朋友,但每次家庭聚餐,以非家人的身分出現,卡在中間不上不下的,心里也尷尬。
現在可好了,她是烙威的女朋友,出席家庭聚餐是很正常、很名正言順的呀。
幸福來得突然,還是會帶來一些不安。每當烙威對她很好很好的時候,她心中還是有一抹無法消除的疑慮。
她很清楚那是什麼。她始終無法釋懷在烙威心里面,那最愛也最無緣的唐湘吟。承認彼此是對方心中的至愛是很甜蜜,但並不能改變什麼;一些小小的疑團不會像遇到陽光的雪人自動融化;再加上烙威大而化之,很多事覺得沒必要就干脆不解釋,更加深她的不安。
記得以前他交女朋友,總會拿來跟她及唐湘吟作比較,這已成習慣;這回他卻絕口不提唐湘吟,歡晨在想,或許他有意避開這個問題。
為什麼要避開?她實在很想知道,誰在他心里分量重一些?
回到家後,天色還很早,沒想到烙晴、烙海、琤兒都已經坐在大廳里了。
「咦,今天是怎麼回事,大家都這麼早回來?」烙威奇怪地說著。
琤兒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小扮,你可回來了。」
「怎麼了?是在外面受了委屈,要小扮幫你出頭嗎?」自從琤兒的電腦能力解救歡晨後,他就非常維護他們的小恩人。
「我只怕有人快要受委屈了。」她瞅著歡晨,心里可是很擔憂呢。
「怎麼了?」歡晨含著笑,不懂她的意思。「琤兒,你是在指我嗎?」
「烙威,家里有你的客人。」烙晴宣布著,難得的猶疑不定,像是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這個消息。
「什麼客人?」以前,他向往浪子風情;浪子最怕被別人亂糾纏,而且浪子有家好像也很奇怪,所以他從不帶朋友到家里來,只除了歡歡。
誰會到家里來找他?害他們這麼神秘兮兮的,他大感好奇。
「她到洗手間去了,你們稍待一會兒。」烙海悠然輕笑,賣著關子。
歡歡被烙威拉到沙發上坐下。葉家咕咕鐘就在她抬頭可見的正前方,看著秒針跳呀跳,有股不祥的預感一直竄進心來。
為什麼覺得烙海優閑的笑容有絲深意?為什麼覺得小琤兒在為她擔心?為什麼平時穩重的烙晴姊看來煩躁?為什麼覺得連榮伯都一副不太高興的樣子?
「烙威,你可回來了!我好想你、好想你哦!」
一道艷麗如花蝴蝶的身影直直沖向烙威,給了她最富沖擊性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