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了。
範予葵撩起未盤起的發絲,靜靜的看著天空快速移動的雲,腳步不停的繼續往前走,直到盡頭。
一陣大風從山崖灌起,她站穩身子,任憑衣裙飄飛,享受這種暢快的感覺。
這地方是她幾天前無意間發現的,視野很好,美景一覽無遺。
每當她有煩惱的時候就會來這兒,將糾結的思緒理得條理分明。
勁風掃過耳畔,她垂下眼睫,探頭望著腳上那深不見底的崖底。
如果從這兒跳下去,會不會回到二十一世紀?
她又往前站了點,評估著可能性,如果不會……就死定了。
這個念頭一閃過,她環著手臂往後一縮,想著——
這幾天她像著了魔般,不停的觀察著左荊的一舉一動,常常望著望著,莫名的就發起呆來,欣賞著他絕美的容貌。
有時候,愛慕的話會不小心溜出口。
我喜歡你。
耳中回蕩著那句話,她低吟一聲,頭痛的捂著額,不敢相信那是她說的,可是事實擺在眼前,她的確說了啊!
我喜歡你。
住口!
不行,再這樣下去,她會舍不得離開的。
她要回去,在還沒愛上他以前,她得趕緊回二十一世紀。
腳又往前踏近了點,看著黑漆漆的崖底。
再一步,她就掉下去了……
「你要做什麼?」左荊將她攔腰抱起,火大的問。
她回神,恍惚地笑了。「沒有。」
他不信。「你剛剛明明一直往前走。」如果不是他及時抱住她,她就要掉下去了!
她還是搖頭。「沒有啊!」一臉的無辜。
「掉下去會沒命的。」他一臉陰郁的說。
「我知道啊。」她很自然的環上他的頸項,思索著,何時這個動作變得如此理所當然了?
「別再讓我看到你站在這里。」方才他的心跳差點停了。
「好。」她安穩的被他擁在懷里,鼻尖嗅到那股熟悉的味道。
當下,二十一世紀變得很遙遠,她開始懷疑自己真的能離開這里,過著沒有他的日子……
窗外下著雨,雨滴打在屋檐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響,範予葵躺在床上沉沉的睡著,汗濕的發貼在臉頰上。
她說謊!她分明要跳下山崖的。
她那堅決的姿態不像在說笑,那平靜的模樣更讓他害怕,仿佛很清楚自個兒在做什麼,而那正是她要的。
生平第一次,他害怕得顫抖,只為她臉上一閃而逝的恍惚,仿佛她不屬於這里,隨時會離開,永遠走出他的生命。
不——
他低頭找尋她的唇,著急的想確認她的存在,想問她為何有輕生的念頭……
有了一次的經驗,第二次便變得很容易,他內心毫無掙扎的吻著她,不含的緊緊貼著,感受她微熱的體溫。
他太在意她了,那股在意已超越了他能控制的範圍。
睡夢中,她咕噥一聲,伸手攬住了他;他一驚,欲退開,唇辦瓣被她含在嘴里啃咬著。
「左荊……」她貼著他的唇呢喃著。
她在夢里喊著他的名字,是否代表她也在意他?
他抽回身走到窗邊,山嵐彌漫整個林問,漆黑中透著冰冷的氣息。
她經常盯著他瞧,他知道,因為他也經常如此。
慢慢的,他開始懂她。
在思考事情時,她會習慣性的皺眉,好似有許多難解的問題;高興時,她會哈哈大笑,完全不懂含蓄矜持那一套;害羞時,她會脹紅了臉,飛也似的逃離現場,或是手足無措的亂說話。
想起她的一切,左荊薄唇一勾笑了,低低沉沉的發了聲。
他從不認為自己愛笑,事實上,他已經很久沒笑出聲了,可是,這幾天他連連有很笑的沖動,笑得莫名其妙,笑得不明所以。
大雨打得屋子咚咚作響,他將木窗關上,阻隔飄進屋里的雨絲。
「左荊,你在哪兒?」她睡眼惺忪的坐起身,望著黑漆漆的四周,伸手模索著。
他沒應答,無聲的坐在床沿,拭去她額上的汗珠。
額上大掌的溫度安撫了她不安的心。「你半夜不睡覺在做啥?」
「你听。」他只說了這兩個字。
黑暗中,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听見大雨滂沱的聲音。
那聲音像催眠曲,敲進她的心,她握著左荊的手掌,昏沉沉的合上眼。「你睡不著?」
「是。」
她往角落一縮,掀開被單,扯著他。「這床很大,你上來一起睡吧。」語畢,瞌睡蟲跑得一乾二淨。
天啊,她又說蠢話了,他一定會認為她是不正經的女人。
範予葵清了清喉嚨,認圖解釋。「我開玩——」
「好。」他月兌了長靴,上了床。
……笑。
最後一個字,被他的「好」字打回肚子里。
她沒听錯吧!微張的嘴因他月兌鞋上榻的動作張得更大。
「你不睡嗎?」他問。
她可以感覺到自己耳根子紅了,所幸屋里暗得讓人看不見。「睡,當然要睡。」說完,她連忙躺下,將臉埋進被子里。
他撐著頭,在她身旁躺下,幾不可聞的揚起唇角。「里面的空氣比較好嗎?」
「不好,都是二氧化碳。」她將被子拉下一點,露出烏溜溜的大眼。
本來想偷看他的,可晶亮的眼珠子才剛瞟過去就被捉個正著。
他伸手拉好她的被子後便轉身躺下。
原本還算寬敞的木床,在多了左荊後,稍嫌擁擠了點,兩人肩頭相踫,熱氣透過布料傳遞給彼此。
「我原本打算再蓋間小屋的,因為男女授受不親。」他開口打破沉寂。「但那是一開始的想法,現在不打算蓋了。」現在這樣挺好的。
「即使蓋了,我不認為婆婆會同意咱們分、房、睡。」直到現在,張婆婆還是老打她肚子的主意。
一思及此,她無奈的翻翻白眼,面對張婆婆充滿冀望的眼神,她就恨不得能像母雞下蛋般生個兒子給她含飴弄孫。
如今,她終於明白阿美的壓力有多大了。「你說,婆婆會不會半夜三更不睡覺,站在門口偷听我們是否努力生孩子?」
「今天沒有。」
「你的意思是——」她小手指著木門,不可置信的瞪大眼。
他點頭,深邃的眸子閃著流光。
「不會吧?!」她捂著額,一臉快昏倒的樣子。
他再度點頭,笑了。「在煩惱,嗯?」
「廢話!」有誰喜歡被監視的。
「之前你不知道時,日子不也過得挺好?」
「這不一樣。」她睨了他一眼,再道︰「你之前為何不說?」
「你沒問。」
爛答案,她早猜到他會這麼說。
「說不定阿美也發現了。」所以才受不了的離家出定。
「有可能。」
「難怪他們會生不出孩子,有人在門外偷听,縱使有再大的『性趣』也會大大減低,那多無趣啊!」光想到就頭痛。
「這話在外人面前可說不得。」他皺眉,擔憂的說。
「這兒又沒別人,安啦。」
他想了想道︰「你幾歲了?」
「二十一。」
「許人了沒?」這年紀照理該是好幾個孩子的娘了,可不知為何,他心里有個聲音,希望她能否認。
他是問她嫁人了嗎?拜托,她看起來很老嗎?她才二十一歲耶,又不是三十一歲。
「沒有。」她好沒氣的道,用眼角冷覷他,如果他敢問為什麼,她鐵定踹他下床。
「為什麼?」
他問了,好,很好,非常好。她大腳一抬,準備踹向他的。
「你抬高腳做什麼?」他輕松的抓住她那蠢蠢欲動的腳丫子。
「沒事,太久沒動,伸展一下筋骨。」
「是嗎?」他眯起眼湊近她。
「是,麻煩你把腳還我。」她伸手指著被他抬高的腿。天,都快痛死了,還得擺出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
「我正在幫你伸展筋骨,舒通血路。」他用力一壓,她痛的啊一聲,瞬間筋骨舒暢。
「夠了,舒服多了。」她冒著汗力持鎮定,甩月兌他欲罷不能的手。
「別怕,在下略懂醫術。」他反手扯住她,動作熟練的擠壓她僵硬的關節。
「啊」的一連好幾聲,她疼得快飆淚了。「不,不用了。」披散的發絲糾結,她顫聲道。
薄唇上揚,勾勒出美好的弧形,左荊傾身在她耳畔低語︰「想踹我,再練個幾年吧!」
惡魔!早知道她想踹他還……還……啊——啊啊——
媽呀!她的骨頭,她的腳……救命啊!
一大清早,她頂著一對熊貓眼出現在大廳。
「早安,娘。」
「早。」張婆婆捂著嘴偷笑著。
那笑容怪邪惡的,張婆婆準是想歪了。
也難怪,昨晚她叫得那麼淒慘,一會兒求左荊原諒她,一會兒忙著喊救命,在外人听來真的挺像那回事的。
「兒啊,你昨晚表現得好極了,可要再接再厲喔。」張婆婆對著剛回來的左荊說,邊說還邊拍他的肩頭,好像很滿意似的。
「哪里。」他笑著道,一臉意有所指的望著範予葵。
她滿臉黑線條的想撞牆。拜托,她站都站不直了,他們還在那兒閑聊,也不過來扶她一把。
算了,求人不如求己,她深吸一口氣,硬是撐直了腰坐下。
「嘶——我的腰啊,痛痛痛痛痛……」
痛爆了!她含著淚水,在心里痛罵左荊,那只披著羊皮的狼,就不要被她捉到小辮子,不然一定要他好看!
「很痛?」他問,話中有不可能錯認的笑意。
「廢話。」活像筋骨斷了。
「下次就不會了。」
他的意思是還有下次羅?「呵,好笑,下次你找別人跟你玩,我恕不奉陪。」她賞了他一記白眼。
「除了酸痛外,應該很舒服才對吧?」他意有所指地道。
範予葵喝著茶,一雙靈活大眼直溜溜的瞧著左荊,的確,撇開酸痛不談,被他這麼一弄之後真的還挺舒服的,但要她承認,算了吧!
「是、是啊!阿美,應該……是……很舒、舒服的,這種事……不就是這麼回事嘛∼∼而且東熊不找你,能找誰呢?」張婆婆紅透了臉,說得斷斷續續的。
哇咧,張婆婆是不是誤會了?她是指關起房門的那檔事嗎?
看她閃爍的眼神、可疑的紅潮……嗯,一定是!
那她的意思是,做那檔事應該要很舒服?!
範予葵用力的咳了聲,掩飾滿臉的尷尬,乾笑道︰「是、是啊,娘,其實是很舒服。」老天爺,這是哪門子的對話?她的臉頰此刻一定燒紅得只差沒冒煙吧?
始作俑者左荊涼涼的說︰「就說很舒服嘛。」
看他一副看好戲的樣子,範予葵惡狠狠的瞪著他,一邊對張婆婆道︰「娘,我肚子好餓。」言下之意是她要清場,光用眼神砍他不夠,她想來點實際的。
無奈張婆婆听不懂。「哦!看我糊涂的,來來來,早膳已準備好了,咱們到後頭吃。」邊說還邊推著滿臉芭樂的範予葵。
啥?!煮好了?沒搞錯吧!
範予葵被動的讓張婆婆推坐在木椅上,呆愣地看著滿桌的菜肴,原本的熊熊怒火逐漸變成小火,然後冷風一來,無聲熄滅了。
其實她不餓,她現在只想踹死那個表里不一的男人啊!
「來,快吃,菜都涼了。」張婆婆替她添了一大碗稀飯。
「娘,太多了。」都滿出來了,光看就飽了。
「怎麼會呢?說不定現在你肚子里有孩子了,當然要多吃點,補充體力啊!」張婆婆說話的同時也替自己和左荊添飯。
「快吃啊!」
「哦……」提到孩子,範予葵便乖乖的舉手投降,自知反駁無效。
暗暗的嘆了一口氣,她吃力的捧起飯碗,手卻止不住的顫抖。天啊!這碗太重了吧!謗本是超級碗公嘛,她吃得完才有鬼咧。
又嘆了口氣,瞄見一旁的左荊三兩下快速解決一碗,而她……唉,稀飯上頭還有婆婆夾給她的青菜,那青菜完全遮蓋住稀飯,碗公邊緣還流出粥汁,光看就沒胃口。她毫無食欲的撥弄著菜。
「娘,外頭下雨了。」左荊看了看窗外說。
「是嗎?剛才太陽還好大的啊,怎一會兒就下雨了呢,你們吃,我去收衣服。」張婆婆擱下碗筷,走了出去。
張婆婆前腳才走,左荊就拿過她面前的碗公,迅速的吃了起來。
呃……她半開著嘴,看他不停的夾菜吃飯,動作快到讓她懷疑他是餓死鬼投胎。
「外頭沒下雨啊,東熊。」張婆婆在前頭喊。
在範予葵反應過來前,那碗超級大碗公又回到她面前,不同的是,里頭的稀飯少了三分之二。
「哦,可能是我听錯了。」左荊神色自若的說。
張婆婆落坐時,不經意看到那空了一半的碗,笑道︰「阿美,你都快吃完了,可見你真的餓壞了。」
「是啊,娘。」呵,老天明鑒,那不是她吃的。
「我吃飽了。」左荊拉開椅子,便轉身到前頭去了。
「我也吃飽了,您慢慢用。」範予葵跟著說,急急跟了過去。
「左荊。」出了木屋,範予葵拉住他的衣袖。
他停住,沒回頭,視線放在遠處。
她側著小臉看著他的後腦勺,半晌,繞到他身前。
「喂。」她推了他一把。
他這才垂下眸子,「有事?」
「你剛才吃了我的稀飯。」她挑著右眉。
他不太自在的把視線移開。
「老實說,我很少吃早餐。」她咬著紅唇,思索著該如何說。「如果你沒幫我,我鐵定吃不了那麼多,那婆婆一定會很失望的。」
她抬頭凝視他光潔的下巴,這個男人很愛乾淨,而且很體貼,只是不擅言詞,所有的關懷都會化為實際行動,不像一般人只會耍嘴皮子,光說不做,他的種種優點都需要用心體會才能感受到。
而她,感受到了。
莫名的,她有股想要抱他的沖動,也這麼做了。
他感到腰身一緊,微慌的低頭。「你……」
貼著厚實的胸膛,她細數著他的心跳。「你很緊張?」
他沒說話,只是心跳漏了拍。
她听見了,紅唇勾勒出弧度。「我喜歡抱著你。」
他喉頭發乾,血液快速奔流。
心跳變快了,他在害臊嗎?她揚高了瞼,臉頰紅撲撲的問︰「你呢?喜歡我抱你嗎?」她屏息以待,就怕他說個「不」字。
他抬起手想回抱她,想告訴她,他——「喜歡。」
得到回應,範予葵漾開笑靨,心兒撲通撲通的跳,她想,她真的掉進愛情中了,她好喜歡好喜歡他,喜歡到……不想回二十一世紀了。
「左荊,我好喜歡你,你可不可以也喜歡我?」她睜著無辜的大眼問。
左荊猛然瞪大的雙眼帶著笑意,老是平靜無波的容顏線條柔和下來,原來她真的喜歡他。
他望著範予葵泛紅的小臉,好心情的道︰「我以為你比較喜歡馬。」故意調侃她。
她將臉埋進他懷里,悶聲嚷道︰「都喜歡啦。」他很故意耶。
她真可愛呵!左荊動容的緊抱住她,一顆心逐漸踏實。「其實……我也喜歡馬。」他壞心的說。
範予葵倏地抬頭,睜圓了眼看他。「你說馬?」這男人絕對是故意的,十成十的表里不一。「最好是馬啦!」啊∼∼她好嘔,竟用她的話來堵她。
看著她氣呼呼的小臉,左荊哈哈大笑,頭一次笑得這麼開心。
厚∼∼她真的喜歡他嗎?
這個不解風情的家伙!
範予葵嘟起小嘴,心底甜滋滋的抱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