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斯尼樂園里,游客摩肩接踵。
閻寒和孩子們玩得正歡,突然從身後傳來有禮又古怪的聲音。
「閻先生,真高興在這里遇到你!」
閻寒側首,下一秒,他臉上僅剩的禮貌笑容瞬間斂去,微微皺眉看著眼前「花枝招展」的男人。
探戈一手拿著花絲帕,小心翼翼地擦拭著臉上的汗,一手拉拉身上的花襯衣,扯扯腿上的花長褲,讓身體通通風,對上閻寒的俊臉,頓時「笑靨如花」。為了追蹤這匹千里馬,他這個伯樂可是走遍了整個樂園,跑得氣喘吁吁,滿頭大汗。
「我們好有緣!」他笑,心花怒放。
閻寒目光深斂,隱藏不悅,但沒有懾人的冷戾之氣。他已經調查清楚,這人是貨真價實的模特兒公司的總經紀,自然也知道這家伙整個星期都待在隔壁房子朝自家東張西望。因為對方是無害人物,所以不以為意。雙方都按兵不動,相安無事地度過了一個平靜的星期。
沉默之中,探戈不慌不忙地拿出錄音機,舉到閻寒跟前,笑容放大,轉為夸張,兩邊嘴角扯到極限。
「嘻嘻,閻先生,我想問問,當你每天從你老婆手里拿過買菜錢,你有什麼感覺?」他特意在「每天」和「買菜錢」加重語氣。
閻寒望著他,面無表情,內斂的目光漸漸轉為冰冷,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度,似乎要把他凍成冰雕。不過探戈神經夠粗臉皮夠厚,暫時還不受影響,依然咧出一副白牙,嘿嘿地笑著。
霎時,一個冷得像冰塊,一個笑得像白痴。
雙方對峙了好一會,閻寒緩緩地眯起眼,淡淡掃過他惡作劇性的笑,側過身去,抱著孩子們坐到座位上。
探戈見他不予理會,便竟自扭臀跟著坐了上去,嘴巴也沒閑著。
「閻先生,我是為你著想,想想,一個世界超模竟然做些保姆加女乃爸的事,拿那麼一點微薄的工資,拿到手連塞娃兒的手縫都不夠……」他可是想方設法住到他們家隔壁,明察暗訪、細微觀察了一段時間,算好時機,趕在這個時候冒出來「激將」。
見閻寒扣安全帶,他也跟著扣安全帶,嘴巴繼續忙碌。
「你是男人大丈夫,怎麼可以要老婆給錢?男人買菜沒什麼,可要老婆給錢買菜就太那個了……」
正說著,看見閻寒抱起孩子們離開,他便探手去解安全帶,「喂!等等!我還沒說完呢……咦?這東西怎麼會動的?」
他迷惑地抬頭望去,看到一條鐵軌縱橫于前方——
「啊——」
一聲尖叫平地而起。某人花容失色,尖叫可媲美女高音。
「救命啊——」
一聲慘叫響徹雲霄。某人魂飛魄散,慘叫宛如《命運交響曲》下的吶喊。
雲霄飛車在空中穿梭,高速奔馳,360度垂直急轉,呼嘯伴隨尖叫,場面分外刺激。
「啊——」
「Papa,那個叔叔叫得好大聲哦。」筠筠睜大了眼兒。
「啊——」
「是全場最大聲的哦。」熠兒張開了小嘴。
「啊——」
閻寒綻開溫柔的笑意,解除孩子們的困惑,「這表示他非常非常地開心,是全場最開心的那個。」
「啊——啊——啊——」尖聲驚叫不絕于耳。
「Papa,為什麼我們不上去玩?」熠兒問,被閻寒牽著,移動小腳兒走在他身側。
閻寒俯視兒子,輕柔道︰「媽媽說,我們不可以玩刺激的游戲。」回答完兒子,他抬頭看看天色,太陽將要西斜,心思飄到了市區某個角落。
「Papa,如果媽媽也在,我們就會成為最開心的人對不對?」筠筠圈住他的脖子,很滿意自己所在的高度。
「是的。」閻寒寵溺一笑,俯去抱起熠兒,「我們回去了,下次和媽媽一起來,好嗎?」
孩子們點頭,任由閻寒抱著走向停車場。遠遠地,仍可听到尖叫聲。
傍晚時分,家里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閻寒打開門,高大的身子堵在門口,打量著對方。下一秒,他的眉頭皺了起來,眸光深沉。
一個斯文、高挑的男子,身穿名牌西服,手捧高檔鮮花,風度翩翩地站在門口。對上閻寒一臉面無表情的俊臉時,他微微愣了一下,似乎對突然出現的男人感到意外。據他所知,威爾公司的執行創意總監只身帶著兩個孩子住在法國,是個單親媽媽,可眼前這位高大帥氣卻看起來不大友善、感覺有點面善的男人又是誰?
閻寒瞅著他,不動。一身黑衣,深邃的眸子是特殊的藍黑色澤,目光銳利,直視著羅斯。
那一刻,羅斯感到壓迫感,敏感地察覺到這個男人身上的危險性,他的眼楮仿佛看穿自己一般,羅斯雖然感覺奇異,卻無法從那雙眼楮看到任何敵意。
他平緩過于緊張的情緒,恢復笑容,彬彬有禮地開口︰「請問絲迪芬妮在家嗎?」
閻寒直直盯著那束玫瑰,覺得格外刺眼。他站立不動,半晌才抬起眼,淡淡掃向他。
羅斯保持有禮的微笑,「我叫羅斯,是波爾多克拉克莊園的負責人。听說絲迪芬妮病了,特意趕來探望一下,並感謝她幫我們公司取得大量訂單。」
探望?感謝?閻寒一挑濃眉,表示懷疑。探望感謝會帶玫瑰花嗎?連白痴都知道不會。他紋絲不動,沒有讓路的打算,深沉的眸子直瞧得對方心虛。半晌,他才淡淡問道︰「有約嗎?」
「沒有,不過……」
「那請下次預約了再來。」他毫不客氣地打斷對方的話語,轉身就要關門。
「等等……」羅斯急忙上前,抵住欲要閉合的門,「我之前向絲迪芬妮提過,麻煩……」
閻寒停止關門動作,正要出聲,身後一道嬌柔的聲音比他早一步傳來。
「羅斯先生?」殷然自閻寒身後探出身子。
望見心儀的美人,羅斯立刻站直身子,露出溫文爾雅的笑容,「听說你病了,來看看你好點了沒有。」說著,他遞上手上的鮮花,目光柔和,「送給你。」
殷然微微一愣,沒有馬上去接花。等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時,一只大手已經伸出去,不客氣地接過,「謝謝!」
殷然抬頭,詫異地望入閻寒暗沉的眼眸中。彼此對視一眼,她將目光移開,對著羅斯歉意地笑笑,「謝謝關心,我已經沒什麼大礙了。」
她不著痕跡地拉著不情願的閻寒後退幾步,讓出空間給對方進來。
羅斯踏入,小心翼翼地避開身側的男人,對殷然問出心中的疑惑︰「這位是……」
這次,閻寒很爽快地開了尊口,準備宣告自己一家之主的身份,但可惜,他還是慢了八分之一拍。
「保姆。」
身旁的高大身子一震,有瞬間的僵硬。
保姆?羅斯錯愕,下意識地抬頭望去,未來得及欣喜,就感到他的目光使人窒息。尊貴的氣質,和淡淡的憂郁流露在他的眼神眉宇,舉手投足間,讓人無法忽視。這個男人怎麼可能是保姆?
閻寒表面上平靜雋永,內心卻暗潮洶涌。那兩個字,隱含著拒絕和疏離一般的殘忍。他深隱苦澀,不露情緒地轉身走進餐廳,為客人斟茶倒水,恪守保姆的職責。那束花,順便被他扔進廚房的垃圾桶里。
端上咖啡後,他想留在客廳里,監視這個不速之客,但殷然另有吩咐。
「孩子們還泡在浴白里,你去給他們洗淨身子,穿上衣服後抱他們上床睡覺。」
閻寒抿緊薄唇,過了一會兒,他點頭,離開大廳,上了二樓。
羅斯受到壓迫的心髒恢復了正常跳動。他望向殷然。發現她正目送著閻寒走上樓梯,眼里布滿無盡的東西。
一瞬間,他感到一陣惋惜。他擁有法國數一數二的葡萄酒公司,躋身于社會名流,相貌堂堂,溫文有禮,是女人心中的理想對象,他以為自己有望獲得美人青睞。誰知,今天面對這個所謂「保姆」的男人,還未交鋒,他就知道自己輸了。一個尊貴卻滄桑的男人,高貴與生俱來,卻有著磨煉的痕跡,以及深不可測的內斂,不僅女人為之傾心,連男人也為之贊嘆。是怎樣的歷程,才能練就這樣一個男人?一個連男人都為之動容的男人?
「家里來了客人,他和媽媽有什麼交情?」閻寒一邊替兒子擦干身子一邊喃喃自語,「她該不會喜歡上那個男人吧?」動作微微一頓,他挑挑眉頭,隨即又放松下來,「既然你們跟我姓,說明她還是很在乎我的。」
「Papa。」熠兒開口。
「嗯?」
「你給我穿的是筠筠的裙子。」熠兒抗議地扯扯被穿到一半的小洋裙。
他一怔,愕然地望向一旁的女兒,發現她穿的正是兒子的衣服。
「抱歉,寶貝們。」他急忙替孩子們把衣服換過來,低頭凝視著並排坐的女圭女圭們,給自己加強鎮靜劑,「只要你們在我手上,媽媽她是跑不掉的。不過以防萬一,我還是要盯緊一點。」他吻吻孩子們,替他們蓋好被子,「晚安,寶貝們!」
殷然和羅斯閑聊著,氣氛輕松愉悅。
除了對孩子們,閻寒還未曾見她如此巧笑倩兮過。這種美麗,他只能在遙遠的記憶中回味。
藍黑的深瞳轉向羅斯,一看見他後便緊盯不放。
在某道銳利而殺氣濃重的目光下,羅斯自在的笑容快要掛不住了。他想離席,卻舍不得與談笑風生的美人道別。掙扎、衡量之下,他選擇了繼續留下。
良久,閻寒才收回視線,走到客廳角落,拿起抹布靜默地站在一旁擦拭花瓶。耳朵卻在傾听兩人的談話,捕捉殷然每一點細微的聲音,譬如呼吸、輕笑,甚至她攪動咖啡的聲音。
十分鐘後,優美的薄唇抿成一條直線,雙手擦拭花瓶的頸口。
醋意露出端倪。
三十分鐘後,英俊的五官緊繃得宛若石像,雙手擦拭花瓶的身子。
醋意迅速膨脹。
五十分鐘後,額上青筋猛抽,雙手擦拭花瓶的底部。
醋意張牙舞爪。
一個小時後,眼楮冒火……
「嘩啦!」
手中的花瓶猛然應聲碎裂,鮮血混著白瓷碎片散落一地。
閻寒微微錯愕,隨即皺起眉頭,懊惱地看著破碎一地的精致花瓶,卻對淌血的傷口視若無睹。他只是擦久了那麼一點,用力了那麼一點,誰知這花瓶那麼嬌氣,一踫就碎了。
閑聊的兩人一愣,隨即循聲望去。
四目睽睽之下,閻寒正在收拾花瓶的碎片,準備「毀尸滅跡」。
這時,羅斯才意識到什麼,忙起身告辭。
殷然送走客人,關上門後,輕步走過去。
閻寒收拾的動作一頓,緩緩抬起頭,對上她平靜得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清眸。他緩緩站起身,薄唇輕抿著,有些尷尬地回視她。
「對不起,花瓶被我打碎了。」確切地說,是捏碎了,或者說,是擦碎了。
殷然略略掃過粉身碎骨的花瓶,然後一言不發地轉過身。沒多久,她從二樓走下來,手上多了一些東西。
她走到他面前,用著非常優雅的動作仰起腦袋,淡淡道︰「這個花瓶很貴。」
英俊的臉上有幾分尷尬幾分無措,「我……」
「扣除一些損失,還有這個花瓶的費用,剩下的這些是你一個星期的工資。」她遞上五十元法郎,語氣平靜。
閻寒猶豫地伸出手,不自在地接過她手中的錢。
殷然垂下眼瞼,握起他一只大手,從袋子里拿出消毒濕巾擦拭上面的鮮血,傷口不淺,不斷滲出血液,秀眉緊蹙。
閻寒低下頭,望見她臉上的痛苦,心頭狠狠一震,溫情頃刻充溢心間。他沉默不語,看著她用紅藥水消毒傷口,靜靜感受這份溫軟的呵護和憐惜。
「那個人喜歡你。」半晌,他悶悶地打破了沉默,用的是陳述句。
「我知道。」殷然沒有抬頭,一心一意為他包扎傷口。
俊臉上掠過不安的神情,薄唇張了張,好一會才發出聲音︰「那你……」她是怎樣想,這才是他在乎的。
「他只是一個客戶。」殷然輕淡回答。她並未多想,只是認為他所表現的敵意是一種警戒和防衛意識,覺得他是草木皆兵。
包扎妥當,她再執起他另一只傷勢較輕的手,仔細清理上面的血跡。她似乎對他的話題並不感興趣,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傷口上,秀眉緊蹙,仿佛流血的人是她。
「下次再這樣,我就解雇你。」她冷冷地威脅。
當高大的男人抱著兩個漂亮女圭女圭走入大廈首層時,馬上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突然,人群中發出一聲驚呼︰「閻寒!」
「天啊,真的!是‘感覺6’的代言人。」有人也認出來了。
「他怎麼會在這里?」一個激動又迷惑的聲音加入竊竊私語中。
「公司準備開拍‘感覺6’的廣告,連導演都來了,主角怎能不到?」
「他懷中的兩個女圭女圭是誰?」雀躍中又冒出一句疑問。
「可能是廣告的小主角。」
「不可能,听聞廣告只有男女主角。」有人馬上否定,透露內幕消息。
「不會是他的孩子吧?」
「沒听說他結婚啊。」
「事實上,我們只知道他的身高和血統,其他一概不知。」
雖然公司常有明星超模光臨,但閻寒的出現還是引起不小的騷動。
面對人們的矚目和議論,閻寒神情自若,五官柔化成笑意,專心地和孩子們搭話。修長的雙腿沒有絲毫停頓,筆直穿過大堂,朝電梯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