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須冒險,情更傷神,若無兩者,何謂人生?
天,陰沉沉的。雷電,劃破了長空。寒風,卷過嘆息牆。
穆恩轉身離去,背後的天幕,赫然劃過一道熾熱的白光,若閃電撕裂了沉沉的天幕,以不可阻擋之勢襲向嘆息牆。
一道縴細的身影沖過來,擋在穆恩身後,企圖為他承受射向他的光輻射。
他內心一驚,赫然轉身望去。
冷靜的面具,徹底破碎。無盡的恐怖,無法用語言形容……他寧願死一萬次,也不願承受這種劇痛!
他當機立斷,自她身後抱住她,用最後的力量施展瞬間轉移,與她換了位置。
電光石火間,鮮血迸濺……
他擁抱著妻子,代替她承受了銀光的鋒利。以光速傳播的銀光,銳利無比地刺入他的背部。
狄米絲感到一陣昏眩,天地在眼前旋轉、搖晃,紫色的光影在空中彌漫,拂過臉龐,觸感柔滑如上好的絲綢,然後,血花飛濺……
血?!誰的血?熱得滾燙,灼傷了她的手、她的眼楮……她渾身顫抖,驚恐地抬起頭。
剎那間,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交會。
一個尊貴的紫色男人,如此清楚而鮮明地呈現在她的面前。血痕順著他的頰,落在蒼白的面容上,再浸入那緊抿的薄唇中……縱使傷痕累累,也無法掩蓋他的英俊和不凡的氣度……
她瞠大雙眸,受到了電擊一般,全身都顫抖了,怔怔地望著眼前這個男人。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在風雨中散落的紫發,那溫柔而深邃的紫眸……
眼淚,涌上眼眶,一聲久違的呼喚在她的心頭泛起。
「穆先生……」
下一刻,淚水奪眶而出,在她的臉上肆意流淌。
誰來告訴她,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她的丈夫擁有與穆先生一樣的紫發和紫眸?
望見妻子滿臉淚痕,穆卻連舉手拭淚、出口安慰的力氣都沒有。背後的傷口冰涼而刺痛,意識隨著血的不斷流逝而逐漸模糊。這是熟悉的感覺,死亡的感覺。
在狄米絲震驚、痛楚的目光中,他無法再隱忍,任憑身體墜落。
「穆恩——」狄米絲跪在地上,抱著他受傷的身體,心仿佛被撕裂兩半,痛哭失聲,眼神透著無盡的恐懼,「怎麼會這樣……為什麼……」
她淚如泉涌,泣不成聲,胸口痛得無法呼吸。
霎時,她明白了一切。
她的丈夫就是穆先生!
十多年來,她走過許多地方,追尋著他的影子……
原來,他就在自己身邊……
原來,穆先生,是屬于她的……
原來,他對她的情,隱藏得如此深匿……
最後一刻,他護住她。那劍光射入他的身軀,卻如同蠍子蜇在她的心上。如果可以,她願用生命交換他的生命;如果可以,她要推開他自己去迎接那道光束的襲擊。
「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你真傻……」她撲倒在他身上,悲痛欲絕地哭喊著。
他再強大,也還是人,會受傷,會流血。
血慢慢地從穆的身下滲出來,染紅了地面,每一滴都流走著生命。他臉色蒼白,虛弱無力,耳邊縈繞著她撕心裂肺的痛哭,聲聲撕裂著他的靈魂。他眼里盡是無奈的悲哀。
他生性好靜,以出世的目光審視著塵世的喧嘩。經歷的事無數,見過的人無數,她是唯一打動他心的人。
一個令他無比迷戀的女人,就像一個遙遠的夢想。她的容貌和靈魂里的美麗,喚醒了他一直沉睡著的對于的所有幻想。月兌離了那種淡然,他心中充滿了人性的。
再完美,也還是人,會有喜怒哀樂,會有渴望愛的心。
他用他自己的方式愛著她,並且強迫她接受。他承認,是他的自私導致了今天的結局,造成了她的痛苦。
「對不起……」他艱難地抬起頭,眸子流轉著無盡的哀婉與憂傷,用自己顫抖的雙手拭去她臉上的淚,可是淚還是不斷涌出,順著臉頰滑落,無法遏制地流著。
她拼命搖頭,拼命抱住他,無助地顫抖。
「你要堅持住,我送你去醫院……」她的聲音因驚恐而顫抖,強忍痛楚,力圖將他抱起。
一只沾滿鮮血的左手,輕輕按住另一只染血的左手。
「沒用的……」他阻止,已經氣若游絲。
活力隨著鮮血流走,他整個人在萎縮下去。他的生命,只在呼吸之間。
「我不信——你一定要堅持住……你一定不會有事的……」她帶著哭腔激烈否認,臉上淚痕交錯,「不要離開我……求你……」
「我……從不後悔為你犧牲……」嘆息牆邊,他又露出久違的微笑。
狄米絲的心幾乎要碎了。他為什麼,為什麼還要對她露出這樣溫柔的笑容呢?
她得到了他的心,他的牽袢,他的鐘情——只為她一人。但,她也即將失去他。
她痛哭著跪在地上,將渾身鮮血、奄奄一息的丈夫抱在懷里,平日冷靜堅強的面具下,隱藏著刻骨銘心的深情,也隱藏著不堪一擊的脆弱。她心里,依舊銘感穆先生的無聲高貴,還有對丈夫最深的愛與痛。
「不要離開我……求求你……」她的心痛到碎了,好想自己永遠都可以這樣緊緊擁住他,「我不要一個人回家……如果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
她顫抖地哭泣著,然後劇烈地咳嗽,流滿淚水的臉深深地壓下去。劇烈的咳嗽引起全身痙攣般的顫動,把她的體力完全耗盡了。
穆听見妻子在劇烈的咳嗽聲中哭泣,黯淡的眸光夾著深沉的痛楚,他想起了那個遠在家里的小女兒,那個與她媽媽一樣哭得傷心就會咳嗽的小寶貝。
「你……不是一個人……法法……」簡單一句話,卻似乎重如千鈞,要費他好大的力氣,「……她……是我們的……親生女兒……」
狄米絲睜大眼眸,片刻的震驚過後,淚水決堤,一發而不可收拾——再大的驚喜,再多的疑問,也抵不過此刻生離死別所承受的痛楚。
她抱著他,感覺到他的身體漸漸冷下去,死亡的陰影爬上他的額頭。他的眼神開始渙散了,但仍然不願意閉上,眼里流露出對她深深的歉意與眷戀。
盡避我是如此深愛著你,但請原諒我不能再為你做什麼了……
「求求你……不要離開我……」她發瘋似的抱住他,眼神狂亂而悲愴,血的味道在喉嚨深處泛開來,「我們一起回家……」
這一生,她願意這樣遠遠仰望著穆先生,甚至願意匍匐在地,把他視為她的信仰,願意為他奉獻一切。但是現在,他不但要離她而去,還要將她深愛的丈夫帶走……
傾盆大雨頃刻間籠罩了天地,無情地打在她身上,錐心地痛。
兩雙黑色皮靴停在緊緊相依的兩人身旁。
「掌握生死的,是人,然後才是上帝。」郁夜望著不省人事的穆,淡然道。
一旁的黑衣男人單膝著地,跪了下來,想去踫狄米絲懷中的男人,但她卻用力抱住,不肯放手,滿臉絕望和幽淒。
「再不止血,他就要停止呼吸了。」男人輕柔而有力地拉開她的雙手,月兌下黑皮手套,用赤果的右手按住穆流血的傷口,一股力量從掌中隨脈搏傳導到血中,帶著一定的波長,匯入血管,激活穆體內漸漸衰竭的血管內皮生長因子。
幾秒鐘後,傷口不再溢出血,肌肉以難以想象的速度生長,愈合在一起。
狄米絲震驚地注視著眼前一幕,然後把耳朵緊貼在丈夫冰冷的胸前,他的心髒還在跳動,但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
「他會活下來嗎?」恐懼並未月兌離她,依然緊緊揪住她的心。
「這道傷口並不是他的致命傷,他身上的病才是。你心中一定有很多疑問。」郁夜月兌下外套,將已渾身濕透的她包裹起來,「十六歲那年,穆恩在父親的允許下進行了基因改造。為了幫助更多的人,就要擁有強大的力量。他身上由最完美的基因構成,但同時也留下了後遺癥,後來異基因在他體內擴散,危及他的性命。他對你做出的那些不可原諒的事情,是為了避免你愛上他,等他的生命走到最後時,你自然成為撒督集團的繼承人和法法的監護人。八年前,你在嘉米爾大雪崩昏迷後,穆恩盜取了你的卵細胞和子宮內膜細胞,然後將你的子宮內膜細胞制成子宮模型,將胎兒胚胎移植到人工子宮的內壁,讓她生長。這個胎兒,就是法法。」
雨在下,狄米絲在雨中顫抖,帶著哭腔念著丈夫的名字。她這才明白,他心底的愛和痛,勝她百倍,深到令她無力承擔,讓她痛不欲生。
她的臉上水痕交錯,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淚水。耳畔,回響著郁夜緩慢的話語。漸漸地,聲音消失了,她的意識開始模糊。
「依世,帶他回永恆帝國。」郁夜下令。
「你這樣做,等于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男人濃眉深鎖,沉穩的聲音摻著憂慮。
郁夜站起身,以睥睨的姿態抬頭眺望遠方,「如果我不能讓我的心舒服,那麼,我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她從不把生命看在眼里,只在意心快樂與否。只要能讓自己快樂,她可以不擇手段,甚至會毫不猶豫地了斷余生。該做的都做完了,還有什麼值得眷戀的呢?
「如果這樣,為什麼不直接將永恆的弱點告訴穆?」男人反問。
「我以靈魂起誓,承諾永遠保密。」她平靜的臉上,浮出一絲滿含深意的笑容,「不過,我不會說,但可以引導穆先生去發現。」
「穆已經失去了啟動水晶牆的能量,你認為他可以發現什麼?」男人的語調低緩得近乎嘆息。
「十二個超完美人中,穆先生是最冷靜睿智的,我相信他做得到。」
男人不再出聲,遵從命令,俯身抱起穆。
兩人漸行漸遠。身後的一切,都歸于寂靜,承受著冰冷風雨的吹打。
在遙遠的地平線上,走來一襲修長的影子,黑色法袍隨風而動,漸漸朝昏迷在地的狄米絲靠近。
永恆帝國,由人工磁場所推動的大氣環流調節了氣候,四季分明,萬象更新,處處美不勝收。
一座希臘式的宮殿,傲然矗立在一座獨立于其他國土的島嶼上。兩座島嶼間,橫亙著一道石岩斷崖,海水流經此處,驟然陡落,如千百萬條白練飛瀉而下,氣勢磅礡。瀑布與河道同寬,與飛架兩島的永恆大橋平行,高達五百米,長兩公里,極為寬廣細致,像一層新娘的婚紗;當陽光燦爛時,便會營造出道道彩虹與永恆大橋媲美,讓人如同置身仙境。
王宮外,是一片春光。王宮內,則是一片陰沉。這里的一切,都是暗色調的。如果說,外面的世界是光,是暖春,那麼這里面的世界呈現的就是影和嚴冬。
王宮的心髒地帶,正殿正方,隔著宏偉的中央階梯,深赤的寬大絨椅上,坐著一身黑衣的銀發男人,氣息陰沉,氣勢懾人。
銀,白的延伸色,如月光般皎潔柔和;黑,最深的顏色,如子夜般神秘莫測。兩種極端色彩集于一身,如此突兀,又那麼和諧,就像光與影的共存。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空曠的正殿內,響起沒有任何起伏的聲音,讓人捕捉不到方向。銀眸凝視的前方,單膝跪著一個黑衣黑發的女子,她低垂著霧綠色的雙眸,態度恭謹。她的旁邊,躺著昏迷不醒的穆。
「希望君主再給穆先生一次機會。」
「我曾給過他兩次機會,不是嗎?既然不被我用,我不在乎毀掉他。」依然是清淡無溫的語調,銀眸里的寒光卻勝過任何凶殘的野獸。
他是基因工程的最優產物,是凝聚暴力與文明、速度和美感的生物,過著至尊無上的生活,只有見到獵物,才表現出強烈的野性和攻擊力。
「君主,如果沒有穆先生,‘四度空間’就不可能打開。」郁夜提醒。
「再造一個‘超完美人’對我來說輕而易舉。」他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撫摩著軟亮的獸毛,以平淡的聲音道出冷酷的本性。
彬在地上的郁夜感到強大的壓迫感,卻沒有一絲恐懼。表面上,她以恭謹的言語說服君主,實際上是在拖延時間。
「君主造‘超完美人’的前提是保留他們的靈魂。因為對您來說,失去靈魂的‘超完美人’只是一個機器。君主可以再造一個‘超完美人’,卻不能再造出一個穆先生,穆先生的強大不僅在于他的力量,更在于他的精神。他的精神號召力僅次于聖教皇,希望您三思。」
永恆用唇形勾勒出笑意,目光所經之處,空氣仿佛被凍結,讓人毛骨悚然,「為達目的,我不在乎造一個機器出來。」
大廳中頓時寂然無聲,空氣沉靜得仿佛在這一刻間凝固。
「我要見我的兒子!他在哪里?你這個喪心病狂的惡魔,把他怎麼樣了?」
就在這令人難以喘息的時刻,一個女子沖入大殿,朝王座上的男人吼叫。她的膚色白如雪,神情惶恐,眼神錯亂。
靜跪一旁的郁夜,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
歇斯底里的女子突然停住了腳步,震驚地望向躺在地上的紫發男人。他一動不動,血痕和塵土沾染了他美好的面容。「穆先生……」
望見她的剎那,永恆的臉色驟然沉了幾分。見她轉移目標正要舉步上前,他身形一閃,瞬間來到她身側,將她攬入懷中,坐回王座上。
「放開我!你這個魔鬼!」多拉拼命掙扎,不在乎弄破輕薄的衣裙,甚至不惜傷害自己,「我要見我兒子,今天我一定要見到我兒子……」
穆躺在地上,耳畔隱約傳來妻子撕心裂肺的哭喊,閃電般的劇痛刺穿他胸口。他听著妻子含淚喊著他的名字,漸漸地陷入黑暗中……然後,眼前的顏色變得透明了,就像一只神奇的手,抹去了黑色的屏障。隨著視線的清晰,周圍的聲音在瞬間變得真實——依然是女子歇斯底里的喊叫,但不是狄米絲的聲音。
他緩緩睜開眼楮,渙散的眼神漸漸凝聚起來。麻痹的神經開始復蘇,心和身的痛苦陣陣襲來。
他咬緊牙,掙扎著站了起來,飄逸的紫色長發反射出深幽光澤。抬頭望去,看見上方的豪華座椅上,交纏著一對身影。當事人似乎還沒有發現他的蘇醒。
「是誰告訴你,我對你兒子怎樣了?」陰沉的嗓音,听起來讓人心驚膽戰。
平時,她的情緒極少波動,平靜得就像一尊會動的塑像,沒有人氣。唯有她兒子有事,她才會變得歇斯底里,變得近乎瘋狂,甚至不惜以自殘來表示抗議和憤怒。
「你真以為自己可以只手遮天嗎?」懷中人憤怒指責,滿臉淚痕和狂亂絲毫沒有折損她的美,「你做了什麼心里清楚,不要以為你做什麼都可以瞞天過海。今天見不到兒子,我就死在你前面!」她的聲音和眼神驟然冷硬起來。
郁夜垂首靜听,沒有退下或勸說的意思。
永恆緩緩綻出一個笑容,掬起了她一縷細軟的黑發,像對待無價之寶般輕輕地摩挲著。
「你知道,我非常非常不喜歡別人威脅我。」他很輕、很輕地開口,眼底有針尖似冷銳的溫柔,然後,任由柔亮的發絲從指間滑過。話音剛落,揉弄發絲的手抬起她倔強的下巴,俯下臉狠狠吻住她。
「唔……」多拉奮力掙扎,卻無法逃月兌他的蹂躪。他的唇挑逗著她,手也伸進了衣服下,放肆地撫摩著。
筋疲力盡的穆正要上前,卻被郁夜用行動阻止了,示意他站在一旁靜心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