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逼問完一缸子的興趣、嗜好、喜歡的食物、喜歡的音樂……之類的基本問題後,那三個人——駱麗心、黃智安、張耀中,終于願意放駱千蝶一馬,決定轉戰戶外郊游,也就是駱千蝶最害怕的踏青踩昆蟲!
「千蝶……你不介意我這樣叫你吧?」張耀中想先藉由稱呼拉近兩人的隔閡。
「噢……可以呀。」駱千蝶並不會覺得直接叫「千蝶」有何不妥,反正她的家人同學也是這樣稱呼她的。不像黑絡,頭一次見面就小粉蝶、小粉蝶的直嚷,也沒詢問過她的意願,害她……現在也習慣成自然了。
「你的個性真溫和,我很高興今天智安哥介紹給我認識的人是你。」
靶性的話,張耀中說得好順口,駱千蝶卻不知該做何反應。回他一句「我也是」嗎?會不會太矯情了?因為她並沒有像他一樣的感觸,反而在心底小小地希望這樣折磨人的聚會盡早結束……
兩人同等的身高,使得張耀中的目光變得更貼近、更清晰明顯,不像黑絡,每次要和他說話時,她都要把頭仰得好高好高,才能看清楚他。但是黑絡的眼神比張耀中更專注一些,好似其余的東西他都不屑入眼,只除了她……
面對黑絡的注視,她也會像現在手足無措,唯一不同之處在于……張耀中讓她覺得不自在、覺得尷尬;黑絡卻是讓她臉頰燥熱,像要熊熊燃燒起來一樣。
駱千蝶最後只回給張耀中一個禮貌性的干笑,卻又使張耀中解讀為——女孩子害羞,不敢坦白心意。他心里更樂了。
好純情噢!
好可愛噢!
「大家,可以走!」駱麗心大聲吆喝,整裝完畢,準備進往聯誼的下一站。「等會先去便利商店采購民生必需品!」
「好!」最先乖乖附和她的,當然就是她的親親愛人。「一定要把海苔列在其中……幫我記得噢!還有洋芋片、鱈魚香絲!」
「走吧。」張耀中想趁勝追擊,藉魚目混珠的方法,假裝自然而然地挽住駱千蝶的軟綿小手沾點甜頭……她應該不會拒絕才是,說不定還會像Qoo廣告一樣——臉紅紅!
魔掌朝她伸了過去……
啪!
冷不防地,駱千蝶的左手掌毫無預警地賞在張耀中的臉頰上,清清脆脆的掌摑聲讓屋子里突地陷入某種詭譎的沉默。
雖然黃智安與駱麗心並沒有看到直播現況,但從駱千蝶仍停佇在半空中,來不及放下的手掌,以及張耀中臉上正以驚人速度轉紅的小巧五爪印,他們也能猜到那聲「啪」代表的意思是什麼——
「我……我……」
六只眼楮全看向駱千蝶,而她只能慌張無助地看著自己肇事的左手,支支吾吾,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手為什麼會烙甩在張耀中錯愕的臉上。
「發生什麼事?!」
黃智安拉住張耀中、駱麗心拉住駱千蝶,同時驚問。
「是不是他對你不規矩,手來腳來?!」駱麗心當然是站在妹妹那方。只要千蝶委屈地抿個嘴、點個頭,她駱麗心絕對對不手軟,讓他懊悔自己這輩子生成男人!
黃智安則揪住張耀中的衣領,「你!你對千蝶做了什麼?!為什麼會惹她生氣?!」毛手毛腳動到他未來小姨子的女敕豆腐上?!饑渴到這樣令人發指、欠人海扁的地步?!別說他黃智安不挺男性同胞,而是踩在女方的地頭還敢放肆,他不英雄地跳出來吠兩聲,等會駱麗心當他是一丘之貉,連他一起打!死道友不死貧道,兄弟,你為國捐軀吧!
「我什麼也沒做呀!」張耀中好委屈,直嚷冤枉。他只有在心底肖想著美麗綺霓的畫面,想那雙白玉小手會有多滑女敕,握在手里會有多銷魂……難道想想都不行?意婬是上帝賜給全天下男人最光明正大的權利及義務呀!
「你還嘴硬!」情侶檔又異口同聲喝出一模一樣的句子。
「他……真的什麼也沒做……」駱千蝶想替張耀中解釋,但情況一如以往,她的句子立刻又被截住。
「沒做你會打他?!」駱麗心壓根不信。她妹妹溫柔可人,別說打人了,連發脾氣的次數,五只指頭就數得完!
「我……我也不知道……我的手自己……」駱千蝶怯怯舉著自己像突然自律神經失調的左手。剛剛電光石火的瞬間,只感覺像有人強握住她的手去打人——
倏地,她杏眼圓睜,似乎在那一眼,她看到了一切答案!
她縴柔的手腕間,纏了好幾圈半透明的銀色細絲,在日光燈的照射下,像條閃閃發光的細蛇,很容易就教人忽略它的存在,畢竟它是那麼的輕軟——
蜘蛛絲?!
難道說,搞鬼的人是黑絡?!
廢話!除他之外,還有誰有本領吐一堆蛛絲來耍弄人?!
駱千蝶才正這麼想,這回扎實感覺到又有一道其輕的束縛捆繞住她的腳踝。若不是她已經心有懷疑,根本也不可能察覺。
只是察覺並不能代表她懂得黑絡下一步打算做什麼——
她還在猜測,縴踝上韌度超強的「生物鋼」卻先行一步用力前扯,駱千蝶猶如一尊被絲線操控的傀儡,舞動起手腳——正確來說,是她被蛛絲纏上的右腳朝前方一頂,精準無誤地踹中張耀中的鼠蹊部。
「哇——」淒厲的慘叫響起,足見那一腳力道十足。再中偷襲的張耀中捂住被踢疼的,一蹦一跳一蹲一站地等待漫長的痛楚過去……
這一回,駱麗心和黃智安沒漏看任何細節,他們都不敢相信——
真的是千蝶無端端出腳傷人?!
那個好溫柔好溫柔的千蝶?!
那個好甜美好甜美的千蝶?!
那個連要打一只蟑螂都會抖散一身縴骨的千蝶?!
「你、你們看到了吧……我是無辜的……」張耀中在哭,不知是委屈含冤待雪,還是被踢到的重要部位疼痛未消。
「千蝶?」
「對、對不起,我、我頭痛!」駱千蝶像個做錯事只想逃避現實的壞小孩,鴕鳥地捂住自己的耳朵,沒勇氣再去接收大家質疑的目光及拷問,躲回私人房間里——
目標黑絡!
「黑絡!你給我出來!」爆怒才吼出口,駱千蝶趕忙掩住菱嘴。她差點忘了,房門外還有三個人。
她壓低了嗓,可是氣焰沒滅半分,「你立刻出來,給我解釋清楚!」她扯起手腕上及腳踝纏捆的「證據」,小臉氣得圓鼓鼓的,像顆暴躁小跳蛋。
「一、二——」
「我一直在你面前呀,又沒躲又沒藏的。」黑絡變回蜘蛛,連著一條細絲,懸在她面前晃動,擺手擺腳,算是向她打招呼。
「呀?!」沒有心理準備——也似乎永遠不可能有心理準備——的駱千蝶嚇得一拂手就將他撥甩到牆上。幸好黑絡此時是只蜘蛛,否則這樣的沖撞力,還怕死不了嗎?
「你溫柔一點好不好?對那個矮個子就輕聲細語的,對我就張牙舞爪。」黑絡邊抱怨邊恢復成人形,從她的床鋪上爬起來,拿起薄被包住他勻稱健美的身軀——這是駱千蝶的強烈要求,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她不準他變成蜘蛛,而他變成人的時候,不準讓她看到任何兒童不宜的畫面。
「你這是什麼意思?!」駱千蝶沒听出他那句埋怨充滿醋味,只顧著問罪。她攤開手掌,幾綹粘纏成一坨的蛛絲擺在他面前。
黑絡連瞄也不瞄,只看向她,「沒什麼意思,想試試自己結網的技術有沒有退步。」試完以後,覺得自己的功力已經出神入化,要捆哪里就捆哪里,從不失手,給自己拍拍手。
「要結網,我整間房間還讓你結不夠嗎?你這次結在我手上腳上,還拉著我去打人,擺明就是故意的!」她的房間根本有一半都成了他的巢穴,都快變成電視電影里荒郊野外的破屋破廟,要進去之前還要撥開一大堆蛛網!有時巢穴上還掛滿了小蟲子小蒼蠅,那景象看起來說有多惡就有多惡!雖然她都會拿餅干和食物給黑絡吃,他也贊美那些東西的滋味比昆蟲好,可他就是改不了狩獵的習性,就算抓來不吃,也要滿足他血液里的獵人野性!害她都不敢讓姊姊進她房間,就怕姊姊又以為她是因為失戀打擊而自我放逐、自甘墮落,讓房間亂成一片廢墟……
「呀,被發現了。」對,他就是故意的。
黑絡一點也沒反省。
他就是不高興、他就是不喜歡、他就是看到矮個子就一肚子火——你教一只蜘蛛怎麼對待礙了它眼的家伙?講道理嗎?哈!
「你、你——」駱千蝶喘著大氣,頗有肥皂劇里,被不肖子孫氣到準備咯血身亡的老員外架式,而黑絡扮演起「不肖子孫」也有十成十的相似度。
「你太過分了!你這種行徑和每天晚上就出動咬人的臭蚊子有什麼不一樣?!」駱千蝶沒去深究黑絡為什麼會找張耀中麻煩,只當他是一時興起。
「差多了。蛟子還會吸幾口血,我呢?我什麼也沒得到。」只除了一肚子悶氣——尤其看到她殺進來替矮個子出氣,他更嘔了!
「都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而去偷襲別人的皮肉,沒什麼不一樣!」臭昆蟲!
「你很心疼嗎?」黑絡雙手環在胸前,氣勢壓過了她的。
明明是她要質問他的,不該反而被他此時肅然的神情給嚇到——
但是,駱千蝶發現自己原本扠在腰上的雙手率先背叛了她,怯懦地縮在臀後,像一個稍息站好的小學生,準備讓老師好好訓斥一頓……
「你很心疼他嗎?」黑絡逼近她,非要從她嘴里听到一個答案。「我讓妳打他,妳心疼了?」
「這……不是心不心疼的問題,也無關舍不舍得,是……這樣很沒有禮貌呀!」駱千蝶沒被打斷話,還是不太習慣。要是換成了和姊姊講話,她大概只到那句「這不是心不心疼的問題」,就直接被搶去發言權。但她現在面對的是黑絡,一個會捺著性子听她說完話的男人——
她做個深呼吸,「我從來沒有像個潑婦一樣賞人巴掌,而且還是這樣沒理由沒原因的打人!我姊姊一定以為我生病了……我對張先生好抱歉,也覺得很丟臉……重點是,最後那一腳踢到的地方……」天,她應該先去洗個腳才對的!那種觸感,好惡心——
看著駱千蝶滿臉無辜又委屈的模樣,黑絡知道她不是氣他為己之私而小人地痛毆張耀一掌一腳,而是氣他害她在家人朋友面前丟了臉。
黑絡執起她的手,替她呼呼掌心的紅。張耀中臉上被烙了那麼紅的五指印,疼的可不單挨打的張耀中,打人的也很疼哩。
「對不起。可是這三個字只針對你,至于那個矮個子,我沒有任何抱歉。」誰教他要那樣看她,意圖太明顯了,看了就有氣。若非顧忌到她,他早就像對付賊男人一樣料理矮個子,先打包再丟下樓去!
「你……你倒好,一句對不起就了事,我要怎麼面對姊姊的逼問呀?我根本想不出什麼好借口來解釋我打他一巴掌的原因。」她真的開始頭痛起來了。還有那一腳……
「有什麼好解釋的?他誤會你不是更好,省得以後對你死纏爛打。」黑絡冷哼一聲。
「做人哪有像你說的這麼簡單,有時表面功夫很重要的。」做人不比做昆蟲。
「你是指虛偽?」
「對,就是虛偽。有時為了顧及別人的感受、別人的尷尬,都必須小心應對。難道你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情況和需要嗎?」駱千蝶反問他。
「我?」黑絡笑了笑,「沒有。我不需要對任何人虛偽。我從來不知道別人的感受、別人的尷尬是什麼。在我之前的生命里,我是一個只活在我自己世界的人……或者該說,蜘蛛。我只要讓我自己覺得滿意自在就好,在『那里』,沒有人有資格管誰在想什麼,更不用為了怕誰討厭誰,就必須委屈自己的想法迎合別人。」他突然捧住駱千蝶的小臉,兩只拇指按在她的眼眶下方,作勢要替她擋眼淚。「好了好了,我不說了。妳看妳,又要哭了。」才這麼說完,還真有顆眼淚滲進了他的指節間。
他不明白,每次只要他的話題點到了自己,總是會讓駱千蝶逼出好多眼淚。他明明只是說著事實,也許口氣有些置身事外,也有些漫不經心,更有許多的不以為然,可是駱千蝶每回都哭,好似他說了什麼人倫大悲劇似的。
「你做什麼用這種口氣說話,讓人听了好難受……不開心的話就要說得很不開心呀,就算你邊說邊哭也好,就是不要這樣……」她抹去還沒來得及墜下的眼淚,擤擤鼻。
「傻千蝶,真要比不開心,我對于那個矮個子盯著你的那副色樣才真正叫不開心。」
「啊?」有他這句話,再听不出他的語意,那駱千蝶就真的太蠢了。只是此刻,她擔心是她自己誤解了黑絡的意思。也許他只是心直口快,並不是她所想的那樣……
「啊什麼啊?瞧不出來矮個子很喜歡你嗎?」黑絡表情很冷,不同于他每回見她就直發笑的模樣。
「瞧是瞧得出來……我比較吃驚的是……」她停了下來,瞅著他,而黑絡只是無辜眨眼回視。
他不明白她為什麼才說兩句就停下來,而且沒頭沒尾的,所以好心提醒,「我沒有要打斷你說話,你可以繼續。」
「我知道。我只是在想……要怎麼說呢……」要是她誤會了,那就很尷尬了,以後兩人每天見面就會多份疙瘩。可萬一真如她所以為的這樣,那……兩人的尷尬也不會更少呀!
「支支吾吾的,是什麼大難題呀?」黑絡被她的反應激起了莫大的好奇心,湊近她,想挖掘個答案。
「你……」不要靠這麼近啦!
駱千蝶紅著臉,身子往後挪了些距離。
靠他太近,她沒法子好好呼吸……
他不知道他這種騙死人不償命的俊顏加上黝黑的深瞳,時常讓她屏息細看,往往等到自己覺得肺葉發疼,才察覺自己一直沒有吐納,就只顧著看他——
「小粉蝶?」他的長指爬上她的臉頰。之前有好幾次,他這樣的舉動都換來她的瑟縮,因為她說,那像是被蜘蛛腳爬上臉的感覺。可是這一回,她沒有拒絕,只是潮紅的粉頰變成更深濃的色澤。
「千蝶?」門外傳來了駱麗心的敲門及輕聲探問,「你沒事吧?姊姊可以進來嗎?」
駱千蝶半點也不意外姊姊會來敲門,事實上,還比她預期得更晚——想必姊姊是先逼問了張耀中,確定他沒有對她不規矩,再狠狠訓斥他一番後,進而找她談談。
「我……我沒事。我出去好了,我要向張先生道歉……」她如此應道。
「等等。」黑絡突地握住她的左手,掌心貼著掌心。「等會他們問你打人的原因,就把手攤開——別,現在別打開。」他一根根彎起她的手指,軟性地要她掄握起拳頭。
駱千蝶狐疑地望著他。掌心里並沒有任何東西存在的感覺,像是空拳握著空氣。
「那踢他那一下呢?」
「你放心,他們不會有機會問下去的。相信我。」黑絡笑笑地將她推到房門前。「開門吧。」
說完,他自食指朝天花板射出一條蛛絲,清脆的彈指聲之後,圈圍在他腰間的被單散敞在地板,他恢復成結網蜘蛛,順著絲線,爬回他的網中——當然,這一切變化,他都是在她背對他時做的。
駱千蝶瞧著自己掄起的拳,再回頭,黑絡已經不見人影。手指上還殘留著剛剛黑絡包握著她的體溫,像是一股安心的氛圍,告訴她……要相信他。
她淺淺一笑,扭開房門,迎向姊姊擔心的目光。「姊,走吧。」
「你真的沒事?」
駱千蝶搖搖頭,仍是笑。
回到客廳,張耀中已經沒在廳里蹦蹦跳跳,看來那一腳的痛楚總算消失,此時擺出來的陣仗,就是在等駱千蝶給個合理的解釋。
「張先生,對不起。」駱千蝶深深一鞠躬。
「我想知道,我剛剛到底哪里犯了錯,會挨你兩下?」張耀中口氣雖然假裝很紳士很紳士,但仍能听出些微的不滿。雖說「風度風度」,但他不相信全天下有幾個男人莫名其妙挨個巴掌、又被狠踢命根子一腳後還能裝出若無其事!
「呃……」她本來就掄緊的拳心,收得更牢。
好吧,反正她也還沒想到足以月兌罪的原因,就試試黑絡的方法吧。看他那般有自信,讓她也跟著信心滿滿。
「我打你,是因為——這個。」
駱千蝶在眾人面前攤開了五指小山——
一只肥嘟嘟,而且被掄揉得血淋淋的蚊子尸體就躺在她白女敕女敕的掌心里——
「原來千蝶是要替耀中打蚊子噢。」駱麗心恍然大悟地擊掌,頗有水落石出的驚嘆。
「誤會千蝶了……」黃智安也慚愧低頭。
「那還有一腳——」張耀中勉強信了這個說法。但是那一腳……別跟他說是為了踢蒼蠅,那也該死的太神準了吧!
「呀呀——」這是淒厲慘叫,出自于看到昆蟲就會歇斯底里的駱千蝶。尤其此時她看到自己掌心血肉模糊,蚊肚破、蚊腳斷、蚊腦四濺的超惡畫面——
接著,果然如黑絡所料,那一腳踹向命根子的原因,沒人再追問下去,因為肇事者在連聲慘叫之後,又演出黑絡再熟悉不過的步驟——昏倒。
「我犧牲了一頓晚餐,應該足以表示我的歉意吧?」
這句話,則是房間悠悠哉哉的結網蜘蛛——黑絡緩緩飄來的自豪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