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好像有其他人……」
駱千蝶真的有這種感覺。
好像小小的十坪房間里,除她之外,還有別人一同存在著。
但是不可能呀,她的房間那麼窄,扣除床鋪、書桌和衣櫥所佔去的位置,幾乎只剩下讓人足以轉身走動的空間,別說要藏個大人,就連躲個小女圭女圭都不容易,哪有本領高超到無聲無息窩在她房間里還不見首尾?
是她太多心了嗎?
可是早上換衣服的時候,她還听到了類似男人的抽氣聲呀……
「千蝶,你在嘟囔什麼?」
駱麗心正在餐桌上擱放著小餐包,轉往冰箱去拿調味乳回來,見到妹妹駱千蝶拿著小餐包也不吃,只是瞅著它嘀咕,但又不是因為要將它吃下肚而在做勞什子餐前懺悔,她輕拍妹妹的肩。
「好奇怪……」駱千蝶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間。
駱麗心坐下來,自行解讀了妹妹的失神是為了幾天前的失戀。「還在失魂落魄噢?算了啦,那種見異思遷的男人不愛也罷,就算以後不幸結婚,他也一定會外遇,早點分手對你說不定才是好事,總好過有了小孩,要離又離不成。」
「呀?」駱千蝶回神,卻追不上姊姊的說話速度,只能眨動長長的睫,將那對無辜的水眸襯得更加無邪晶亮。
「噢,可憐的小寶貝。」駱麗心好心疼地抱住妹妹,以為妹妹是受了太大的打擊才變成這模樣。「那個殺千刀的萬浚!拈花惹草又處處留情,真希望他的報應早點到!」最好是被女人一刀「卡喳」,斷去禍根。
駱麗心及駱千蝶這對姊妹北上求學,租了間小鮑寓生活。駱麗心去年畢業,目前打算在台北找工作定居,駱千蝶則是大三學生,課余兼職畫兒童插畫。
兩姊妹都是標準的美人胚子,是「外貌協會」成員最垂涎的那類俏人兒,所以兩人從國小開始,身邊就不乏追求者。或許是因為男人緣極佳,相反的,她們的女性朋友少得可憐,每跨進一個團體,男人會自動粘上來,女人則會自動遠離她們,不知該說是好事或壞事。
「萬浚?報應?」听到前男友的名字,駱千蝶才大略猜想到姊姊剛才在和她說什麼話題,因為她已經接連听了好幾天相似的對話。「他沒做錯事呀,為什麼要報應?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千蝶,別替那個爛男人說話啦!你不要這麼善良好不好?你要是想哭,就大聲哭出來,不要在姊姊面前強忍呀……看你這樣,姊姊也想哭了……」不行,她不能在妹妹面前落淚,這樣會安慰不了千蝶的。嗚。
「我沒有呀……」看姊姊已經皺扭起來的臉蛋,好似失戀的人是她而非她駱千蝶。
「沒關系,你這麼漂亮、可愛又年輕,下一個男人會更好的,不要因此對男人絕望噢。」駱麗心抆去自己眼眶的眼淚,強打笑顏安慰妹妹。
「萬浚人也很好呀……」駱千蝶想替前男友打抱不平,但被姊姊的眼神駁回到嘴的話,只好轉為嘀咕。
她真的不覺得萬浚有什麼錯呀,只是和她不太合適。兩人的個性、想法根本就天差地別,無法光靠著登對的外表而強綁在一塊,所以她才將他介紹給她碩果僅存的好朋友袁媛。袁媛和萬浚在某些方面給她的感覺好相似,有好幾次她從兩張不同的嘴里听到同樣的論點。
丙然,萬浚和袁媛擦出了火花,她一點也不驚訝,真的,甚至有一種「看吧,我就知道你們兩個一定會互相欣賞」的鼓掌叫好。只是看在旁人眼中,萬浚成了花心男,袁媛成了狐狸精,而她變成了被橫刀奪愛的可憐兒……
事情明明就不是大家想的那樣嘛,為什麼大家都將她的解釋當成替負心漢狡辯的委曲求全?
「不許你再勉強自己替萬浚說好話!快吃早餐。」駱麗心作勢要將小餐包塞進她嘴里,嚇得駱千蝶忙閉上嘴,乖乖撕起自己手上的餐包,細嚼慢咽。
她低頭啃著,突地想到什麼似地抬頭,「對了,姊——」
「要是你還要提起姓萬的,我拒听。」駱麗心丑話說在前頭。
「不是啦!我是要問你……你有沒有覺得屋子里有其他人在?」駱千蝶邊說還邊壓低聲音,美眸四下張望,好似正有人在偷看偷听。
「有人?什麼人?」駱麗心跟著緊張起來。
「我覺得好像有人在看我,隨時隨地……」
兩姊妹一陣沉默。
「不會是房東那個色老頭在這屋子里裝針孔吧?!」駱麗心首先反應過來,猛力朝桌上一拍,「可惡!我就知道那色老頭在簽約時不斷色迷迷看著我們,三不五時還發出吸口水的惡心聲音,猥褻到不行,要是說他無恥到裝針孔攝影機,我駱麗心半點也不會太驚——」
「不像是針孔……像是在我身旁,會呼吸會說話的感覺……」駱千蝶說出這幾天來的感覺。如果只是針孔,不應該會听到一些小聲音,更不該有種被灼灼纏視的不自在。
又是一陣沉默。
駱麗心坐了下來,與駱千蝶對視良久,小聲囁嚅道︰「我租這間房子時,忘了問問里面有沒有發生凶殺案還是燒炭自殺什麼的……」她咽咽檀口激泌的津液,「該不會這麼倒楣,讓我們踫上了……那、那個吧?」她怎麼突然覺得四周都陰涼起來?
「那個?哪個?」駱千蝶先是問,再從姊姊鐵青的臉上得到「那個」是「哪個」的答案,笑著搖頭。「也不是冤鬼,因為一點也不會讓人覺得陰森,反而很炙熱的感覺……」她想多解釋一些,可是又不知該如何形容。
那種感覺並不是惡意偷窺,倒像是自然而然與她生活在一塊,呼吸著同一處的空氣。
听到無關靈異,駱麗心緊繃害怕的模樣才緩緩解除。「會是有人在你窗外窺看你的一舉一動嗎?可我們這里是四樓耶。」除非是超人,或是蜘蛛人,不然要冒險爬上四樓,摔下去的時候可精采。
「不,不是在窗外,是在屋子里。」駱千蝶很篤定。「應該說,在我房間里。」像現在在餐廳吃飯,那種感覺就不存在。
「千蝶,妳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再加上姓萬的打擊……」駱麗心伸手去探妹妹的額頭,想看看她的身體狀況是否還好。
「我沒有被打擊呀,累倒是有一點。」學校要交報告,兼職的插畫也催得好急,她就像根兩頭燒的蠟燭,壽命一夜之間短了好幾年。
「所以你才會產生幻想幻听幻覺吧?」駱麗心好可憐好心疼地看著寶貝妹妹,揉揉她的長發。「不要把自己逼得這麼累,偶爾休息一下……還是今天請一天假不要去上課,在家里好好休息?等星期天,姊帶你去踏青,嗯?」
踏青?駱千蝶俏麗的芙顏一苦。
她最討厭的活動就是踏青了,因為那代表她會被拖到荒山野嶺去勞動筋骨。而且……荒郊野外什麼都沒有,就是昆蟲最多,而她駱千蝶膽子雖不大,但也不至于懦弱到什麼破地步,獨獨就是對昆蟲沒轍——她怕昆蟲的程度已經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就連眾人視為美麗化身的翩翩蝴蝶出現在她周遭一公尺內,都能嚇得她抱頭鼠竄,飆淚求救……對她而言,蝴蝶,不過是撐著滑翔翼的毛毛蟲。
最無力的就是,她的名字里還有她最害怕的昆蟲……
一只還嫌不夠,還「千」哩。
駱千蝶決定噤聲。跟姊姊說再多,最後還是只會被歸類于她感情受創後的失神後遺癥。偏她又說不清楚自己所感覺到的一切,越是說得含糊,越是加深姊姊同情她的心。她更不想再讓姊姊有機會替她扣上「壓力過大,亟需放松精神」的帽子,更有理由逼她到郊外去踩昆蟲。
她小口小口灌著果汁牛女乃,讓甜甜香香的滋味滑進胃里,溫暖了身體。
「今天要去上課嗎?」還是蹺課一天?她這個姊姊很開明的。
「嗯,要去。」駱千蝶舌忝舌忝唇上殘剩的牛女乃。「我答應替袁媛設計一些她社團的衣服……她們要演話劇,說服裝造型要童話一些,我正好又擅長童話類的畫風,今天要陪她去社團討論。」朋友的請求,她向來不懂如何拒絕,即使她的插畫工作已經忙到讓她熬了幾夜,她也不忍看見袁媛失望的模樣,繼續替一自己增加工作量。
「你干嘛還幫她呀?男朋友都被搶了還當好人?!」駱麗心很不以為然。
千蝶的專長是畫兒童插畫,可是一般人好像以為會拿畫筆的人對所有美術類的工作都很得心應手,小至手工卡片,大至畫壁報、做畢業紀念冊,全部都丟給她。現在連服裝設計也要千蝶幫忙,真過分。
「袁媛沒搶我男朋友。她真的比我更適合萬浚……有時我和萬浚都沒辦法溝通,袁媛和他就不一樣,他們兩人的觀念簡直一樣,興趣又相同……」
「狐狸精就是狐狸精!換做我是她,搶了朋友的男朋友,我早羞愧地找個角落去躲起來,沒臉見人,哪像她?還敢無恥到教你幫忙!」駱麗心對袁媛的印象差到極點。
她不介意未婚男女各自尋找更合適自己的對象,但是搶了好友的男人,總該有些內疚、有些抱歉、有些表示吧!哪還好意思佯裝天下太平繼續壓榨好朋友,要好朋友替她掏心挖肺?無恥!
駱麗心壓根听不進去妹妹不斷不斷傳達的意見,戳戳她的小腦袋,「你呀,就是太好欺負,才會一而再、再而三被身旁的朋友背叛。你自己算算,從小到大,你有多少任男朋友是被周遭的女性友人搶走的?」不等駱千蝶扳指算完,她先一步嚷了出來,「加萬浚正好二十一個!」
「是因為那二十一個都比較適合我身旁認識的朋友……」二十任男朋友的「出軌」方式都和萬浚一模一樣,在駱千蝶的「撮合」下,不意外地看見他們遇見比她更合適的女孩子。
「算了,那二十一個都不是好東西,讓給別的女人也好,我們小千蝶值得更好的男人。」駱麗心徑自做出結論,再一次將駱千蝶替眾前男友月兌罪的論點拋到九霄雲外,或者該說——過耳而不入。
「唉。」駱千蝶無力地輕嘆。是她說話太沒有魄力還是音量太小?為什麼大家總是听不到呢?
「別為了那些男人嘆氣!打起精神噢!」駱麗心鼓勵她。
不是的,姊,我是為了你而嘆氣的。
駱千蝶在心底小聲的說。
一條絲線從屋頂垂吊下來,最尾端懸著擅自在別人家閨房死賴不走兼結網定居的蜘蛛。它緩步靠近自己下方那正伏在桌面上熟睡的駱千蝶,一如以前每次都忍不住多靠她近一些,多看她一眼。
她的右手還握著色鉛筆不放,臉頰貼著未上完色的畫稿,長睫蓋住漂亮的眼眸,菱形小嘴半張,輕吁著軟軟酣呼,睡得又熟又毫無防備,看來已經累癱了。
它爬上她的肩,動作很是輕巧,加上身形又小,完全不打擾到她。它探出腦袋,覽視著她的紙稿——可愛的構圖、鮮艷的用色,給人一看就十分豐富的視覺饗宴,更符合學齡前兒童的喜好。
只是它發現她很喜歡畫熱熱鬧鬧的童話世界,有整群的森林動物手牽手圍著火堆跳舞,魚兒悠游海底的麗景,湛藍天空間自在翱翔的鳥兒……可就是不畫昆蟲類!
花叢間,沒有嬉戲起舞的蝴蝶美女。
草叢里,沒有拉著小提琴的蟋蟀紳士。
不難看出,她討厭「蟲」字部的所有生物,也包括牠。
「女孩子怕蟲怕蟑螂是天經地義的,但要像你這樣也算奇葩。」它記得前幾天她和一個叫袁媛的女孩在房里討論畫稿里的服裝設計,它瞧得一清二楚,當袁媛要她替某套衣服加上一對鮮彩蝶翼時,她眼里閃過的不情不願,以及她在自己作品慌亂加畫上兩片翅膀時完全不敢睜開眼的委屈。
它說話的音量不太,但是因為太貼近她,讓她在睡夢中仍被打擾。以為是蚊子什麼的在嗡嗡亂飛,她伸手就朝耳畔舞動,差一點就一掌將它打扁,所幸一它反應快,銀絲一吐,迅速將自己拉離那只「巨大」縴荑,退到安全範圍。
「差點就冤死在你手里……」呼,雖然她個頭嬌小,但是和它相比,還是驚人的巨大。它老是忽略這事,還以為自己是那個身長一七九的「人」。
。
不遠的客廳,傳來一聲細微響音引起它的注意。若不仔細去听,很容易被忽略,那是異于鑰匙轉開門鎖時的聲音。
但它听到了。
不是駱千蝶的姊姊,因為她一進屋子,就習慣性會嘰嘰喳喳「千蝶、千蝶」叫個不停,絕對不會有現在的安寧。
它瞧瞧仍睡得好熟的駱千蝶。真沒半點危機意識,睡得這麼死!
它決定行使「屋主」的權利,去看看是哪號家伙闖進了「它的」家——
長足不發出任何聲音地爬出駱千蝶的房間,客廳的燈光關到只剩下一小盞日光燈支撐著照明的工作,一個男人躡手躡腳在客廳里翻箱倒櫃,忙碌得很。
小偷。這個名詞很快地閃進它的腦里,卻沒有其他動作——因為偷也偷不到它的東西,沒差。
可是那個男人不經意撞到櫃上擺飾的花瓶,眼看花瓶就要摔個粉碎而發出巨響,勢必會吵醒房里的駱千蝶——
「唔!」賊男人一臉驚駭,悶悶地低呼。他本打算悄悄的來又悄悄的走,沒打算驚動任何人,這下可慘了——
瞬間,一條極似銀晃小蛇的東西疾射而來,在花瓶落地前兩公分快速纏圈住瓶身,猛力收勢,將它吊在半空中搖搖晃晃。
「嘿,小心點。」沉穩又冰冷的男嗓在賊男人身後開口提醒,「花瓶掉下去會吵醒人的。」
「謝謝!謝謝你!我不小心撞到,幸好有你——呃……」賊男人原本喜孜孜向幫忙的人道謝,驀地噤聲,驚覺不對勁而轉身。
有個男人正輕手關上房門,不讓一丁點聲音偷跑進房間打斷好寶寶的睡眠。
那個男人,一絲不掛,大剌剌將一身毫無贅肉的肌理展露在賊男人面前,優雅間帶點示威、帶點嘲弄,只有自信十足的人才有這等袒胸露臀的勇氣。
極黑墨的發絲略帶蓬松地垂落在那張英挺的臉龐,在燈光淺微下,暗與明的交迭模糊了他此時臉上的表情,一雙眸卻反常地異樣晶亮,幾乎就要成為他五官間唯一看得清楚的部分。
他正彎著眼,在笑——
「你是誰?」賊男人愕然地問。
「屋主。」未著片縷的男軀走近賊男人,終于讓賊男人瞧清了那張始終處于半明半暗遮蔽下的臉。
「屋主?這間房子我調查過,只有一對姊妹花,哪里冒出你這個男人?!」賊男人喳呼地指著果男人,「我要下手行竊前可是很認真做足功課,從房子門鎖開啟的難易度到屋主交友狀況、幾點上床睡覺、幾點倒垃圾、幾點洗澡,沒有一絲出錯。我可不記得這間屋子里啥時多出一號男屋主!」
果身人面對他的指控,只是淡笑,「這表示你的功課做得並不好。」
「誰說的!我還知道住這間房子的姊姊今天和男朋友去約會,她男朋友整整矮你一個頭,妹妹也失戀了半個月,兩人交友單純,不亂搞男女關系,連男朋友都不輕易帶回家來,怎麼會讓男人進駐屋子里?!」賊男人立刻反駁。
眼前的果男人不會正巧和他是同一掛的「賊人」吧?!
「噓!這麼大聲做什麼?」果男人長指抵在自己唇上,要賊男人嗓門壓低些。「小粉蝶在睡覺,吵醒她,我跟你沒完。」
「噢……對不起。」十指趕忙捂住嘴,反省。
咦?不對呀!他是小偷耶,被屋主發現自己的偷竊行徑,哪里還管什麼噤不噤聲,這種時候應該要做的是亮刀逼人交出身家財產——
呃,雖然眼前的果男人看起來很不好料理,要撂倒他可能要很拚……
避他的!說不定他是空有那具看起來很有看頭的壯軀,實際上不過是風一吹就會被吹跑的白斬雞……
「年輕人,你搞不清楚狀況呀?!看到沒?刀子可是不長眼的!」賊男人壯起膽子,拿出口袋里的美工刀,在果男人面前甩呀甩、晃呀晃的。銀亮亮的刀光反映在果男人臉上,照出他好看的模樣。
賊男人佯裝獰笑,想用惡霸臉來壓過果男人一直掛在臉上的恬淡笑意。
「會怕吧?會怕就好!傍你幾個選擇,一是自己把所有家當搬出來孝敬我,二是當做沒看到我,三是縮回房間去發抖,四是以上三個步驟按部就班一次做完!」
「刀子有什麼好怕的?」果男人還很認真地發問,像是真的有疑問。
「等我在你那張漂亮的臉上劃兩刀,你就知道怕了!」哼哼!
「是嗎?」果男人張開雙手,左右食指微微勾動,在微燈下,仿佛有條若隱若現的絲縷在兩指之間耍玩。「我這輩子還沒被人威脅過,原來被威脅的味兒是這樣呀?滿有趣的……現在你威脅完了,該輪到我表現了吧?」他的十指像在跳舞一般,一根一根各自動著,乍見之下,像在空中彈著鋼琴,修長有力的指節猶若彈奏著優美的旋律,一勾一挑。
「你以為嘴上說要表現就有用嗎?!別小看我手上的刀!」賊男人一面喊著,一面想作勢揮舞它,卻突然發現執刀的手臂像被什麼東西沾上,動也不能動。
他仔細一看,竟然發覺自己的周遭滿滿地布下一條又一條看似無形,但又實際存在的絲線。
「這是什麼碗糕?!」賊男人驚叫,越想掙扎,那些銀色軟絲糾纏得越緊;更糟的是,不只握刀的手,就連他的雙腳、身軀、脖子、淌著冷汗的頰邊,都在層層線縷包圍之下。
這種感覺就像——
「蜘蛛絲。」果男人替賊男人解答,順帶幫賊男人此刻心里毛骨悚然的感覺做了最貼切的比擬——像被牢密的蛛網纏繞得死緊的獵物。
「蜘、蜘蛛絲?!那種一扯就斷的東西?!媽的,你當我白痴在誆我呀?!這些鬼東西這麼強韌,說是鋼索我也信——」
「嘖,教你小聲點,你是听不懂人話嗎?」厚,講不听耶!
俊臉染上一抹不悅,果男人右手食指朝沙發旁的茶幾一指一收,瞬間牙簽罐被他指月復纏轉出來的細線圈住,再直直朝賊男人大張的嘴巴飛塞而來!
啊炳,大小罷剛好,牙簽罐卡得好牢,讓賊男人有口難言,自此喪失發言權利。
果男人走到動彈不得的賊男人面前,右手食指與拇指拉開十公分左右的小小距離,其中有條絲線從兩指指月復間相連。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像害怕吵醒房里的人兒。「一根直徑五毫米的牽絲蛋白絲線可以停住一架全速飛行的大型波音747客機。這則研究報告你听過沒有?這個——」他指指那條像從他皮肉間冒出來的玩意兒,「這條蜘蛛絲內含七種蛋白,其中強度最大的就是牽絲蛋白,它比鋼的強度還要強上幾十倍,所以有人稱它叫『生物鋼』。」
「唔、唔……」賊男人咬著牙簽罐,說出來的話十分含糊,但是不難從他的眼中看出恐懼——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會吐絲?!
「我是黑絡。絡呢,是指用繩打的小網,我想,蜘蛛網也算是其中一種……世上會織蜘蛛網的生物應該不難猜,不過我的身分和現在將你纏成麻花沒什麼太大的關聯,最大的關聯是——我是屋主,你踩進了我的地盤。」
而他對于踩進地盤的生物,都是同樣的處理方式。
賊男人看著果男人——黑絡——邊笑邊說,雙手還邊在半空中比畫起來,他瞪大想飆淚的雙眼,看著自己被銀絲一圈一圈包裹起來。
「唔……唔唔唔唔唔!」那你現在為什麼又吐絲?你要做什麼?!
黑絡簡直是有問必答,別人問什麼,他就答什麼,「我的本能,就是將所有卡在我網上的生物打包起來。」雙手十指可沒停下動作,挑動著絲線,將賊男人包得像個紡錘。
「唔——」救命呀!
「放心,我沒這麼大的胃口吃你,我只要一兩只蚊子就填得飽肚子的。」黑絡走到窗戶旁,將窗鎖打開,探頭瞧了瞧窗外。「若是讓你這副模樣留在客廳,小粉蝶看到一定會嚇死,只好麻煩你在外頭過一夜。放輕松一點,摔不死你的,我會留下一條蛛絲給你,讓你掛在牆外等人來捉……不過要是你亂搖亂動亂掙扎,蛛絲斷掉的話,我就不能保證你不會摔成一攤泥。」
話畢,黑絡一掌扯掉所有蛛網的支撐,準備將賊男人從四樓的窗戶推出去。
「唔——」賊男人眼淚鼻涕橫流,牙簽罐阻斷了驚叫的可能。
同一時間,有人替賊男人嚷出聲音——雖不至于破鑼嘶吼,但狠狠倒抽涼氣的聲音很難被忽略。
黑絡轉過身,發現駱千蝶清麗可人的驚慌小臉在半開敞的門後出現,水靈的圓眸僵硬佇留在此刻朝她咧嘴笑的男人臉龐——
一、一個果男和一個渾身纏捆成繭球的陌生男人?!
她的屋子里為什麼會出現這般詭異的組合?
駱千蝶張口結舌,老半天說不出一個字,倒是黑絡率先招呼她。
「給我一秒,我立刻將這個賊男人清掉。你趕快再回去睡,熬夜對皮膚不好噢。」黑絡一副和駱千蝶熟稔到不行的口吻,催促好寶寶上床去補眠。
「唔唔——」小姐,你別見死不救呀!賊男人用眼神求救。
駱千蝶身子縮在門扉後,握著門鎖的小掌害怕得直抖。過了凌晨一點,姊姊還沒回來,九成九夜宿在男朋友家,也就是說,現在她的屋子里多了兩個男人,而且是她完全不識得的男人,單獨一人顧家的她,處境絕對危險。
雖然渾身光果的男人對她說出英雄式的安撫,但是她絕不會天真地以為果男人的危險性會比那個捆到動彈不得的賊男人來得小。
畢竟「佛萊迪大戰杰森」後,無論是哪一個活下來,都還是讓人毛骨悚然呀!說不定賊男人是來偷財,果男人……是劫色!
遠遠看著果男人忙碌地將繭球拖到窗戶邊,她咽咽口水,更將身體藏往門後,只剩一雙眼透過門縫窺探,只要見到苗頭不對,她也好立刻關門上鎖,以確保性命貞操安全無虞。
「抱歉,打斷你一下下……你們不是同伙嗎?」
現在是怎麼了?分贓不均,導致兄弟鬩牆?
黑絡瞠目,停下手邊動作,揚高聲調,「同伙?!」太侮辱人了吧!
「難道不是?那……不會那麼巧,你們兩個人同時看中我家,又同時挑了這時間,同時潛進屋子犯案吧?」駱千蝶惶惑地問,聲音抖得很嚴重。
「小粉蝶,你真是想象力太貧乏了。」虧她還是靠想象力吃飯的業余兒童插畫家,怎麼只能想出這麼普通的「巧合」?
「這個賊男人溜進屋里來偷東西,正好被我看見,他嘴里的牙簽罐是因為他一直大吼大叫,我怕他吵醒你,才硬塞進去的,沒想到還是打擾了你……別擔心,我會給他一個教訓的。」趁機再賞賊男人一個爆栗。
小粉蝶?是在叫她嗎?
「他……他是賊男人,那你又是誰?」駱千蝶的視線只敢游移在他腰部以上。所幸客廳的燈光也暗,在陰影交雜下,擋去不少春光——雖然光看上半部就已經夠有料了。
「而且……你沒穿衣服……」尋常小偷會光著身體進別人家行竊嗎?這種事……只有變態才做得來吧?
「我?」
被她這麼一問,黑絡才突地想起,「同居」了好一段時間,他對她的一切一切已經很熟很熟。他每天在書櫃上方小小聲和她說早安、道晚安,還三不五時分享她畫圖時的靜謐時光。有時她會為了一張草稿構圖的苦無靈感而扯發尖叫;有時她會為了消減蘿卜腿而在床上做足三十分鐘的抬腿運動;有時她嫌自己胸部太小,在鏡子前面努力調整內衣,為的就是要讓上圍看起來豐盈一些。
可是小粉蝶對他是完全陌生呀!難怪他一直覺得駱千蝶看見他的神情怎麼與他大相徑庭,沒有半分喜悅。
雖然略嫌太遲,但他還是補上自我介紹。
「我是黑絡。相信我,我和你真的認識很久了,我和這號家伙絕對沒有任何關系……呃,會有關系啦,待會我會變成將他丟下樓的凶手。」
「唔——」我不要!
「我不記得我認識你……」門後的駱千蝶咬咬唇,怎麼也想不出來身邊有這樣一個男人出現過。
是那個每天送花到她教室的籃球隊隊長?還是那個一天一首情詩的文藝社社長?還是那個老是佯裝在校門口巧遇她的外校學生?
不是不是不是,雖然她對那幾個追求者都沒什麼印象,但她可以篤定黑絡都不是他們……
「我住在你房間,有一段日子了。」正確日子他算不太出來,因為他不太注意這些小事。
駱千蝶瞪圓了眼,「你住在我房間,有一段日子了?!」
幾乎是立即地,她聯想到一整個月來,那始終在自己心底懸浮的疑問——
她的身旁,出現一個她看不見,卻篤定真真實實存在的人……她迎向黑絡的目光,那股熟悉的纏膩視線又回到她的感官。
是了,就是這種眼神。這一個月里,她所感覺到的,就是這種不帶任何惡意,卻又牢牢跟緊的注視。而現在,原本無形的視覺變得具體,有形地成了黑絡此時炯炯含笑的眼。
駱千蝶回神後,馬上猛搖腦袋否認,「我房間哪來的位置塞下你?!你都快比我的衣櫃還要大了!」
雖然她對他的眼神感覺熟悉、雖然他渾身不見半絲戾氣、雖然他很努力將賊男人推出四樓窗外,還親切對著窗外垂直摔下去的繭球揮手道晚安、雖然他逐漸讓她相信他不是賊男人同一掛的,但是——
他說他住在她房里有一段日子的事才更教她驚訝!
她怎麼可能房間里塞了這麼大的男人還毫無所覺?!
「我不住在衣櫃里呀。」清理完賊男人,黑絡拍拍手,順勢將窗戶關上,鎖牢。
門窗要關好,才不會有怪家伙進進出出嘛——雖然他也是從沒關好的窗子被風吹進了她的房間,名列「怪家伙」之一。
「那你住哪?!我的床底下嗎?!不對呀!我床底下塞了好多紙箱和書,你怎麼可能……」
「我在床底下也搭了一個網沒錯啦,偶爾也會爬下去躲躲日光燈,不過我比較常待在書櫃上。」黑絡走近她,帶著好看的笑臉。
「你說的是什麼網?」駱千蝶刷白了小臉,聲音在發顫,身子更瑟縮起來。
不會是她想的那種吧……
她最最最害怕那種「蟲」字部的……
她快速翻著腦中屬于「蟲」類,又會吐絲結網的恐怖生物有哪些——
黑絡搶先一步公布答案——
「蜘蛛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