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到那個什麼什麼城的上空去盤旋個三天三夜,並且幫那個什麼什麼城招來財富,只要你答應愛我。」
「是荒城。」雲遙糾正他,隨即又驚聲尖叫︰「你、你……你剛說什麼?」
「我可以到那個什麼什麼城的上空去盤旋個三天三夜……」
「下一句下一句——」
「幫那個什麼什麼城招來財富……」金貔已經開始有些不悅了。這只雌人類,耳力這麼糟嗎?!
「下一句下一句——」雲遙一副還沒從驚嚇中恢復的憨樣,完全無法顧及金貔的冷眸瞪視。
「只要你答應愛我。」
愛他?
怎麼由他口中說來,像是兩人互相交易一件沒啥了不起的東西,他口氣太淡然,比閑聊還要更無所謂一般,若不是他眼神里沒有戲謔,她會當他在說笑。
「我來替他補充說明,這只貔貅得了一種病,一種‘愛情好恐怖,不要找上我’的病。難得他好像遇上一只挺中意的母獸,願意試試愛情的滋味,這交易對你很劃算,能讓貔貅點頭招財,我保證,那個什麼什麼城接下來三輩子吃喝不盡。」特別是,這只貔貅可是同伴之間法力首屈一指,他稱第二沒人敢站出來稱第一。
「是荒城。」這兩個男人——不,兩只獸,都沒在听人說話嗎?不好好牢記別人家園的名稱,非常失禮。
「你的回覆呢?」金貔不拖泥帶水,不給她浪費時間在思考上,要或不要,一句話或一個點頭,否則,她就可以滾了。
「喂,對小泵娘怎能這種口吻?你要學的第一課,便是輕聲細語。」勾陳親自示範一遍,他嗓兒放得軟綿綿,眉目蕩漾款款深情,執起雲遙雙手,比女人肌膚更細致的修長手掌包覆她的,不點而朱的唇綻放一抹媚笑,連她都給看痴了。「小泵娘,你願不願意拯救一只寂寞千年的貔貅,豐富他貧瘠到只剩下金銀珠寶的干涸心靈?可憐他不曾被誰愛過,無法比較出他現在的生活多悲慘……呀,說得我都想哭了……」配合上一聲哽咽,勾陳蹙眉心痛、長指揩淚的模樣,教人憐惜。
「可是我也沒愛過人呀……」雲遙嘀咕。
「那不是正好?互相學習嘛。」勾陳笑吟吟的,湊到她耳邊低語︰「千萬別得罪貔貅,你知道貔貅等于財富,惹他不快,你這輩子都別奢望能再發財。貔貅咬錢的傳言听過沒?他心情好,天天給你咬錢進口袋,讓你每日醒來都不解為何身邊永遠有撿不完的錢;他心情不好,天天咬走你的積蓄,你還沒弄懂緣由之前,已經一貧如洗,連個銅錢也找不到。」他分析得失利益。
這擺明是告訴她︰你沒有其他選擇,倘若拒絕的話,你和你的荒城,就等著被貔貅咬光財氣。
她本來只是想求貔貅去荒城露露臉,怎會搞成現在這種進退維谷的窘境?
愛他?愛一只神獸?
太難了吧。
她與金貔今天才認識——不,連認識都談不上,他就要她愛他?
雲遙苦惱著,她知道自己最後一定會答應,金貔開出的條件太優渥,他可以做到他給予的允諾,讓荒城不再只是荒城,有了貔貅的聚富神力,荒城可望月兌胎換骨,她有什麼好拒絕的?她一點都不吃虧呀……
「你的回覆呢?!」金貔失去耐心,當然更沒有學到勾陳的「輕聲細語,」獸形模樣,看起來無比猙獰。
「……條件是我要愛你,那你呢?是單方面的愛,或是彼此呼應的愛?」雲遙提出疑問。
「好問題。」勾陳也很想知道這個答案。
金貔是只打算享受被愛的滋味,或是他亦想學學愛人是何種感覺呢?
「我不知道什麼叫愛,你必須教我。我不是陪你玩什麼你愛我我愛你的游戲,勾陳說,被愛是很幸福的事,我只想被愛,其余的,我不想懂,懶得為此困擾,你要就點頭,不然就走開。你替我刷毛的代價,我會做到,從那什麼什麼城的上空飛過去,至于何時、有多少人能瞧見,就不在我考慮的範圍內。」金貔輕哼。
不懂愛情的神獸,分割了愛的受與授,只想要它的甜美,不要它的酸澀。
貝陳說,被愛著時,可以任性可以耍賴可以得到滿滿的關注,有人用著戀慕的目光緊緊追隨你,有人用著體貼的言行噓寒問暖,怕你冷怕你餓怕你工作太辛勞而弄壞身體。
貝陳說,愛人時,要付出要耐心要仔細觀察對方的喜好,為對方著想,為對方思量,掏著心,挖著肺,得到對方的一絲絲回饋便會開心飛舞,巴不得傾盡所有,再換對方給予的一抹甜笑。
愛人太累了,他光是听,就決定不要。被愛倒比較令他感興趣,他不排斥讓人那樣的眷著寵著。
「你還真是只想收獲不想付出耶。」勾陳深深以擁有此友為恥吶。
「你可以滾了。」金貔瞪他。
「我想留下來听小泵娘的答案嘛。」勾陳沒這麼輕易打發,看戲也要看到最後。
「……我知道了,我答應你。」雲遙點頭。金貔回覆了她的提問,明白告訴她︰他要她愛他,但他不會愛她。話先說在前頭,誰都不怨誰,各取所需,誰也沒佔誰便宜,他要體會愛的滋味,而她,希望荒城月兌胎換骨,不要再因為天災束手無策。
她答應他了,這筆交易對她有利,她可以得到好多好多東西,也讓荒城城民得到好多好多益處,反倒是他吃虧,用財寶來買愛情……
她只要假裝愛他就好。
貝陳呵呵笑幾聲,一副有好戲看的滿心期待,艷眸流轉于雲遙和金貔身上。愛情這種東西,哪是誰說要給幾分就能恰恰好給幾分?未免太小看它的殺傷力了吧,呵呵……
金貔恢復人形,金色及腰長發和臉上仍有乳白皂沫尚未洗淨,他俯視個頭嬌小的雲遙,她並沒有逃避他的目光,他依舊璀璨澄亮,像光。
沒有人不愛光。
要愛上他應該很容易。
扁是現在被他金耀深邃的眸子所注視,她便覺呼吸困難,有種略略窒息之感,心跳加劇,怦咚怦咚著,以前從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好陌生、好迷惘,怎會光是盯著他看,自己就變得這麼奇怪呢?
明明剛才替獸形的他刷毛時,完全沒有癥狀呀……
他真是一個漂亮的人,仿佛金子融出來的一般,膚色白皙,毫無瑕疵,眉和睫都與長發同色,熠熠生輝,太亮眼,吸引人目光的同時,又教人無法直視。
金貔得到她的應允,竟感到開心,飛揚了喜悅。
他本還在忐忑,若她拒絕了,他該要如何說服她……說服?
說服?
何來這兩個字躍入意念之中?要便要,不要便不要,他又不是非得從她身上得到「愛」不可……
敝。金貔選擇忽視它,忽視听見她同意時,心情大好的反常,只是他一身流溢的金光,悖逆了主子的心緒,閃耀出柔和璨璨的光芒。
「那麼,就這樣說定。」他說。
應該從哪方面開始愛他呢?
確實是個難題。
雲遙不是老手,關于愛情,她並不比金貔懂多少,但起碼她曾見過爹娘恩恩愛愛的濃情密意。他要的愛情,大抵就像一個丈夫與一個妻子間的相處方式,是吧?
她回想娘親都是怎樣對待爹……她娘賢慧淑良,燒了一手好菜,爹最喜歡娘做的烤羔羊腿,油香焦亮的女敕羊肉,大口撕下,肉香醬香彌漫開來,配上老酒,爹一個人就能啃光一條。
每次飯桌上就見爹爽邁吃相,娘執帕子為爹擦拭嘴邊油膩,夫妻倆平實中仍能見其鶼鰈情深,那便是愛情了吧。
于是她決定,從為貔貅做頓飯下手,拿彈弓打只什麼來炭烤吧……
這里,連只蚊子都打不到。
她在洞里水池撈了又撈,池水清澈見底,底下晶礦閃耀,將水下世界點綴得同樣漂亮,竟沒撈出半條魚蝦。
她改去洞外綠林繞了又繞,找了又找。林里薄霧裊裊,闃靜無比,沒有鳥叫,沒有蟲鳴,天明明好藍好藍,卻不聞鳥啼,仰首望天,仰到脖子酸軟,半只鳥影也沒有出現過;草木蓊郁,不見獸兒吃草,沒有兔子跳躍。
她想獵食材的希望落了空,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她本非巧婦,沒有材料更是變不出把戲……最後只勉強從樹上摘些沒見過的青綠果子,無奈地返回洞內。
金貔天未亮便出去了,那時她正在睡,醒來沒找到他留的只字片語,自然不清楚他跑哪兒去。她等過了早膳,又過了午膳,肚子餓到受不了,挑幾顆青果子吃,果子又酸又澀,難以入口,她苦著臉,將一簍果子里較為成熟的挑一堆,是要留給他的,自己啃掉兩個果子便無法再下咽,掬起洞壁流下的泉水喝個半飽,打發一餐。到了晚膳時分,他仍是沒有回來,她嘀咕埋怨,又覺得自己不該只是呆坐在洞里,必須動手做些什麼……
娘親在家時,為爹縫制新衣,也縫補舊裳……呃,洞里沒有半件布料,更沒有他待洗的衣物,跳過;娘親幫爹收拾他胡亂丟下的臭鞋襪……呃,她還是沒找到鞋呀襪的,再跳過;娘親為爹熬炖補藥,因為爹曾受過內傷,時常得胸悶……洞內沒有鍋碗瓢盆,沒有草藥,沒有烏骨雞。
娘,你怎麼都不做些對我現在有幫助的事兒呀?
雲遙無語問蒼天,無力地癱坐在貴重珠寶堆中,等到睡著,直至被匡啷匡啷聲響吵醒。她張眼,以為是天亮,實則不然,是那只足以媲美金烏的貔貅回洞里來,帶回許多金銀珠寶,匡啷聲便是他將它們丟向角落所發出的動靜。
「……你回來了。」她揉揉眼,清醒了,睡得好不舒服的背脊又僵又痛,晶礦石板美則美矣,躺在上頭又硬又扎肉,她無暇顧及背酸,往他身邊去。「你吃過了嗎?我摘了一些果子……」
「果子?」金貔乍聞這兩字,又流露出令她覺得可愛的那種神情。
「對呀,外頭林里摘的。這林子好怪,想獵只兔子都獵不到。」雲遙捧著青中帶紅的果子到他面前,獻寶似地拉他坐下。
「飛禽野獸上不到這里來,我不喜歡有東西打擾我。」所以獵不到兔子很正常。金貔看著她遞到嘴邊的果子,金眉微攏,想也不想就撥開,「我不吃。」
「這幾顆可能沒那麼酸——」酸的都進了她肚里。
「我不吃這種東西,我只吃這個。」他隨手拿起一塊金,咀嚼它,吞咽。
雲遙看傻了,她見過西京人豪奢地吃下豐盛宴席,大盤大盤雞鴨魚肉,當時已經夠教她咋舌,但那些珍饈佳肴算什麼,再貴也貴不過金貔吃的東西!
「那……好吃嗎?」他吃金吃得像它只是塊軟糕一樣。
「你沒吃嗎?」他微愕地反問。他以為她在洞穴里,可以吃這些東西不挨餓。
最好她是咬得下去啦!牙早就崩壞了!
「我怎可能吃金銀珠寶?」她失笑。
他忘了,她不是母貅,她只是一只人類。
「那這個?」他找出幾顆圓潤珍珠。
她搖頭,那些珍珠的大小,就算是混著泉水也吞不下去,硬要吞,只有噎死一種下場。他又拿起紅玉、翠玉、白玉、以眼神詢問︰這些美味的寶玉呢?
仍是得到雲遙苦笑晃腦。
「不然你今天都吃什麼?」人類太挑食了吧?!
「吃果子呀。」
「它看起來沒有比我手里的東西好吃。」金貔指的是青果子與各式珠玉。人類真麻煩,放著美味不吃,吃那種光是聞就難以下咽的玩意兒,奇怪的生物。不過既然她自個兒找到能吃的東西,他就不用煩惱該找哪些漂亮的寶石金礦來喂她。
他吃掉那幾顆珠玉,飽了。
「幫我刷丟吧。」他在外頭一整天,心心念念的就是這件事,思及回洞里有人等他,替他溫柔地梳理長毛,感覺挺不賴的。
這似乎也是雲遙目前唯一能做,而且做得無可挑剔的事。
她把恢復獸形的他洗得干干淨淨,洗去風塵僕僕,更洗去他一身疲憊,教他完全放松,享受她小手在身上游移的輕軟。
雲遙在擦拭他的身體時,找了話題,「你以後出去前,可以告訴我你要去哪里嗎?」她不喜歡在這里空等,胡思亂想的空等。至少弄清楚他的去處後,她可以不用為他擔心。
「連我都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怎麼告訴你?」他是哪里有寶氣便往哪里走,沒有特定目的,她的要求,他做不到,以前也不曾有誰如此對他說過。
他不喜歡被管束,他只想被愛,得到勾陳口中所說的那種甜蜜,而不是時時向誰交代他的去向。
「那你可以早點回來嗎?至少……一塊用膳嘛。」不然哪找得到時間和他培養愛情?每天該不會只有刷毛才聚在一起吧?
「我們吃的東西不一樣,一不一起吃,有差嗎?」金貔不解。
「重點不在于吃的東西,我們可以坐下來聊聊。」雲遙笑容可掬,她與家人向來也是吃飯時聚在一塊,熱絡聯系感情。
「聊?」
「像現在這樣。」你一句我一句,正是培養感情的好時機。
金貔不置可否,逕自變回人形,甩動一頭金絲長發,想甩干它,雲遙趕忙用手里那件粉紫褙子替他拭發,他才想告訴她,他只要動動手指,法術就能瞬間洪干長發,她卻比他更快一步開口︰
「這樣會染上風寒,不快擦干不行,你頭低下來。」
風寒?那是什麼?
金貔困惑,不過姑且看在她動作伶俐又不讓人討厭,他也就沒有掙扎,允許她觸踫他的長發。
「你的發色真漂亮,純金的呢,我頭一次見到,又柔又亮。」雲遙邊說邊梳玩起來,看自己手指穿梭其間,被閃發絲纏繞。當它在指節圍成一個圓,仿佛戴上指環,讓她不夠縴致蔥白的手指也變得好看起來。
「會嗎?」他看習慣了自己的金發,不覺稀罕,倒對她解開發辯之後,蓬松微鬈的烏黑長發感到有趣。她的發量濃密,巴掌小臉在其包覆下,更形稚拙,他探手去模,模著了綿軟如絲的觸感,他模仿她,十指往濃密黑發里探索,發際有股香味,很淡很淡,卻不教嗅覺靈敏的他討厭,但烏絲有些沁冰,山之巔,氣溫低冷,他是不會感到寒冷,可她呢?
人類這種生物,听說相當脆弱,太冷太熱都吃不消,又不諳術法,沒能擁有護體神力,要傷他們,連半支爪子都甭用上,她也是人類,應該亦然。
但是,她沒埋怨冷,是代表山里的寒溫,她能忍耐嗎?
「我要把你掉的長發收集起來,編個手環來戴。」雲遙靈光乍現,並為此開心咧笑,在毛刷上尋找好久,才找著唯一一根——他怎麼不像耗呆,每回刷毛都得掉上大半堆的狗毛?
她小心翼翼拈起金發,收進腰際小內袋,動作像極了她找到多珍貴的東西。他盯著她好半晌,直到她察覺他在看她,回以淺笑,金貔仍沒收斂目光,放肆地將她自頭到腳瞧一遍、兩遍,瞧得她都尷尬起來,以為自個兒臉上沾了髒,趕忙用手背去擦……
金貔抓住她的手,低頭打量,好似不解她的手怎能這麼小,左右翻看,再將它貼在自個兒大掌里,比較他與她之間的差異。
「金貔?」
「你好嬌小。」他輕易收攏十指,便能包覆她。
「明明是你長得太高大。」還敢控訴她小?
「我身邊沒出現過像你這樣的小動物。」
小動物?
這三個字是她生平頭一次被人冠上。
「我身邊也沒出現過像你這樣的大動物呀。」
大動物?
好歹他是神獸,誰見著他膽敢如此稱他?
他竟絲毫未動怒氣,只因她表情純屬戲謔調皮,不帶半分不敬或惡意。他突地傾身,在她唇上落下蜻蜓點水的踫觸,雲遙一驚,大眼瞪圓圓地瞅他,她只覺下唇好像被舌忝了一記,感到他溫熱的氣息拂面,烘得她雙頰漲紅。
這個舌忝吮,與耗呆用口水咂滿她一臉的濕滑不同,他不是在討好她、諂媚她,或是要求她賞根羊骨頭啃的奉承,倒像是試探品嘗,想知道她的味道為何。
「金貔……」
「勾陳說,女人唇瓣的滋味,嘗起來甜香,教人欲罷不能。」他貼著她的唇低語,似乎在印證勾陳所言。他退開,又靠近,以下唇磨蹭她的,軟軟雙唇相貼,他喜歡她的豐盈軟綿,他時而探舌,舌忝一下,又輕蹭,再舌忝一下……
他的津液,濡亮她的粉唇,刷出薄薄一層水澤,雲遙本來覺得洞里溫度低寒,雖未凝雪結霜,仍是足以和荒城氣候相較,可惜她厚實保暖的毛裘全都收在旅舍的行囊內,沒帶上山來,一身薄裳,著實低抗不住寒溫。可現在她一點都不感到冷,反而熱得渾身發燙,好似浸泡于溫泉之中,腦門咕嚕咕嚕沸騰起來……
鑫貔眯著金絲長睫,唇黏在她唇間,仿佛她嘴上沾蜜,他戀上了甜美滋味,不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