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開了,就,不用,那樣做,因為……沒有,意義。」她淡淡說著,口吻沒有起伏,目光從他臉上移開,不看他。
意義是啥鬼?!
他只听過意婬啦!
「你說的男人就是他?」疫鬼頭子站在一旁問。這些時日,他試圖說服她加入他的召集,與與她胡聊不少,她是一個少言的丫頭,要哄她敞開心胸,說出關于她的故事並不容易,幸好他耐心十足,終于听見了藏在她眉宇間淡淡惆悵的原因。
身為雄性,听完她的經歷——那段她仍相當珍惜的「回憶」——心里只有一個想法,便是她遇上欺騙感情的混蛋禽獸!那男人絕對絕對是抱著玩玩的心態,才來招惹她,從頭到尾都不帶真心,他待她的好,不過是一種手段,要她愚蠢的交付身心,得手後又拍拍走人。
當他將他的想法說出來時,她臉上浮現出叫人于心不忍的震驚與倉皇,好似他說了多難以置信的可怕事情,她一定不曾想過,天底下,竟有這般惡劣行徑,更不去深思,自己成為惡劣行徑中的某一犧牲品,還愚昧無知的緬懷丑陋難堪的過往。
但他沒料到,他口中的男人,竟是一只貔貅。
「嗯……」她下意識想逃離 梟,細細掙扎著,此舉叫 梟更為光火。
「好呀,跟你的新男人告我一狀,說了我的不是,是不?」 梟惡狠狠轉向疫鬼頭子。他並未認出眼前男人是誰,只知他是她的同類,但不知他是他打傷的那只疫鬼,現在疫鬼頭子有了新的身份——和他搶女人的臭家伙! 梟五官猙獰,不似生性慵懶淡漠的神獸貔貅,反而更近似他原本的「惡獸」模樣。「你想替她出氣抱不平,教訓我這個惡意玩弄她的惡徒,是不?!來呀!來打一場呀!」
梟像只易怒的斗雞,見誰就想啄。
「不要,打架!」她想阻止。
「你站到一旁去!」他吼她。被掌風掃到可不是好玩的!
「不許,傷他。」她站在疫鬼頭子那邊。
當下, 梟情緒整個大爆炸!
「你現在是什麼意思?!保護他?!扞衛他?!和他一個鼻孔出氣?!怕我失手誤傷你的心肝寶貝?!」他幾乎是跳起來咆叫,扭曲著嘴角,被胸腔那股氣給悶得郁結。
「你,不可以,以強,欺弱!」她說。對疫鬼而言,貔貅是恐怖至極的克星,毋須動手就清楚勝負。
「你又知道一定是我打贏他?!萬一是我被打趴呢?!萬一是我遭他暗算呢?!為什麼你護他不護我?!」吃不到糖的小孩兒,會有怎生行為舉止,此時的 梟就是活生生的實例。
「……我們,分開了。」所以,他不會容許她這麼做,他有多麼高傲的尊嚴,她是清楚的。同樣,她也努力克制著,叫自己不能這麼做,她沒有那個權力……
分開分開分開分開分開分開分開分開……她不斷強調這兩個字是怎樣?!
分開了,所以楚河漢界劃分好,她一國,他一國,不能有些些交集。
非得干干淨淨斬斷嗎?!
非的像兩個陌路人,你不理睬我,我不管你死活?!
非得……眼睜睜看她在別人懷抱里?
「分開了,所以就算我被打死,你也不打算多瞧我一眼,是這個意思嗎?」 梟冷聲問。
「……是你說,要,分開的……」為何要表現出很生氣的模樣呢?當時他說要分開,她深受打擊,震驚且茫然,他也是很憤怒,好似氣極了她會糾纏不清,現在她強迫自己不許流露半點依賴,不可以顧盼,不可以渴望,他卻又……
他究竟要她怎樣?纏也不是,不纏也不是,她怎麼做,他都不滿意嗎?
是他先轉身離開,是他說,沒有要一輩子在一塊;是他說,他們早就分開了……
原本,她只有難過而已,難過之中夾雜一絲絲痛楚,但沒有任何埋怨不甘,直到遇見疫鬼大哥,她的故事在他眼中一無可取,她以為是甜蜜的點滴,竟是欺騙與戲弄。她好希望自己仍舊無知,仍舊沉浸于虛偽和幻想編織的夢境里,去相信他待她的好,是真心誠意,沒有任何造假或惡意;去相信,分離只是因為不愛了,而不是自始至終,就是一場打發時間的小小游戲……
當真相越發清楚,事實更加難堪,她對 梟……開始存在著一些些的恨。
對,恨他。
恨他為何要招惹她?恨他為何要破壞她的寧靜孤寂?恨他讓她愛上他,又收回愛他的權利;恨他說了許多謊言,更恨浸婬在他的謊言之中,無以為幸福降臨的自己……
她沒有恨過誰,遭受亂石驅逐時沒有,听到不堪入耳的唾罵時沒有,讓懼怕疫鬼的人們拿東西敲破頭時沒有,但她卻在 梟身上,甫嘗到「恨」的滋味。
不是恨之欲其死,亦非恨之深入骨髓,此生再也不願見到他的面容,她沒有恨得如此濃烈,卻不表示它不曾存在。
她氣惱他,仍渴望見他;她討厭他做過的欺哄,但又眷戀他醇厚的嗓音……
「我提了要分開,你倒把它執行得徹徹底底,當做以前和我啥事都沒有發生過,最好以後路上遇見,來招呼也別打,你是這樣打算的吧?」 梟逼問她。
這只小疫鬼最好是有這麼絕情絕義,他都沒準備要與她斷的這麼干淨,下一次期,她是他頭一個想到的人選,也是唯一一個想到的人選……
「分開了,那樣,也好。」她垂下長睫,同意他的「提議」。
「你——」他看錯人了!他看錯人了!他以為她沒脾氣,結果她一生氣起來,拗得像條牛!「你是在說氣話吧?!報復我之前也說了一串狠話的冤仇,想叫我嘗嘗你的氣憤與不甘,你心眼太小了吧!」
若瑤貅在場,一定堵上一句「你沒資格說別人」回去。
「你要,這樣想,也,無妨。」她巴掌小臉上,維持淡淡情緒,不受他指控而高興或難過。
「寶寶——」
「它不是,我的,名字。」她的細眉,無法自制的攏聚,即使僅是一瞬間,很快便恢復,仍藏不住那兩個字對她的巨大影響。
不要叫我寶寶!我恨死這兩個字掛在我身上!丟臉死!可恥死!破格死了!我這輩子最痛恨的就是寶寶這兩個字!
他這麼說過的,她之後回想起腦子里她珍稀的每一字每一句時,這句話,被她挖掘出來,本以為是她記錯了,可他的聲音,她不會認錯,他在某個時候,吼著這麼說過……
我這輩子最痛恨的就是寶寶這兩個字!
多可悲,她這輩子,最喜愛的字,竟為其深深痛恨著。
然後,曾教她感動而泛紅了眼眶的話語,成了諷刺。
叫你寶寶好不好?寶貝的寶,百寶的寶,寶物的寶,瑰寶的寶……
他並不是用珍視的心情,為她取名,而她,像個傻子,好開心,好激動,以為他是上天賜予的寶物。
無論他給她名字的那時,她有多喜悅,他說著痛恨寶寶兩個字的聲音總會緊隨而來,打碎她回憶過往時,不願去沾污那些甜美快樂的小小希冀。
叫你寶寶好不好?我這輩子最痛恨的就是寶寶這兩個字!
多矛盾的兩句話,擺在一塊,叫她只覺得酸澀難堪。
「好,你這麼爽快——以為我稀罕嗎?!我今天到這里,只不過想叫你解開你施放在我身上的疫毒!否則你跪著求我來,我也不來!」 梟口不擇言,起到七竅生煙的腦袋,已經能夠容納不下「理智」——這種他本來就很缺乏的東西。
「我沒有,對你,施放,疫毒……」她眸中頓時浮現擔憂。「你……身體,不舒服?」
「對!」不舒服!從頭到腳,從頭發到指甲,全都不舒服!
「貔貅也會中疫毒?說出去笑掉眾人大牙。」疫鬼頭子在旁嗤笑。
「我直接打斷你的大牙比較快。」 梟十指扳得咯咯作響,不用等牙笑掉,他只要一拳就行。
疫鬼頭子嘲弄的說著「貔貅也會中疫毒?」,她卻不由地慌張地想,他說過他是特殊的貔貅,並非純種,他的爹親,之前是人類……他說他不會變成獸形貔貅,他說他鼻子不像所有貔貅靈敏,又沒有可能……他沒有辦法像貔貅一樣,抵抗所有瘟病疫毒?
這……
「我,沒有辦,辦法,解疫毒,你你,你要趕,趕快找,找人替,你,……你的,雙親,應該,可以,快去求,求他們,幫忙……」她做不到對他完全疏離,她擔心他,不樂見他有一絲一毫的受傷或危險。
「少裝好人了!你心里想說的應該是‘分開了,我才不要替你解毒,你就等著活活被折磨死’,對吧?!」他狠狠污蔑她,句中「分開了」三字,今天他已經從她口中听見夠多了,他帶著惡意嘲諷,咬牙輕蔑的吐出它們。
「我沒有……」沒有這麼卑鄙的想過,更沒有想對他下毒。難道,真是她身上的疫毒作怪,侵蝕他……如何是好,他必須要快些找人幫他解去疫毒呀……
「找疫鬼解毒,不如像她所言,去找你的同類貔貅來得快又省事,我們疫鬼只會放疫毒,不會解。」疫鬼頭子又插嘴。
我們?
梟斜眼瞟過去。
這家伙用「我們」來囊括他和小疫鬼?
听起來真是……媽的叫人很不爽。
他都沒有過「我們」了,這只雄疫鬼爭什麼爭呀?
而她,也默默從容雄疫鬼的「我們」。
她和雄疫鬼是「我們」,他呢?他和她算什麼?!
分開了,她找到另一個成雙的伴,就把他拋遠遠了?!
太過分了!虧他還……還被家人和勾陳恥笑得了啥「相思之病」,看起來得病的根本只有他單方面,這只喪盡天良的畜生小疫鬼九成九連想起他一遍都沒有吧?!
他中的毒真是太不值得了!
而且,毒性越來越強,強到他的胸口開始感覺到疼痛。
「 , 梟?」她看出他的不對勁,糾結的憂郁更深。
「滾遠一點!」他吼。不要靠過來,他不想再中另一種疫毒!
「快去找,你爹娘,快去,拜托你, 梟……」不要在這里浪費寶貴的時間,先自救要緊吶……
「不用你管!」他不領情,揮開半空中她伸來的小小柔荑。「分開了,就別假惺惺你有多關心我!」他用她刺傷他的話,回馬槍還給她。
她動作一僵,宛若千斤重的手掌緩緩垂回腿側。
分開了,連關心都不可以……
她沮喪垂首之際,听見 梟冷冷又道︰
「你若是與其他疫鬼一起惹上是非,我一定不會對你手下留情,咬你去天庭領功這種事我也做得出來,畢竟,我們分——開——了——嘛。」尾音拖得又長又慢,又酸。
他的目光,在她與雄疫鬼身上流轉一圈,充滿憤火地猛然撇開,多看一眼都幾乎叫他失控。
他來去如風,匆匆至,匆匆走。
第一個說要分開的人是他沒錯,可他的心思不過是「暫時」,也覺得小疫鬼會痴心等他,即使他親口說過要她別等他之類雲雲的,他亦相信,不知變通的她,只消他在勾勾手指,奉送幾句甜孜孜的話語,害怕哄不了她嗎?
他太有自信,認定轉身回頭,她仍會乖乖站在原地,不用費心追逐,一伸手,便能重新拉她入懷,而她,蓄滿愛意和信任的眼神,不會改變。
第二個不斷重復說著分開的,是她。淋灕盡致的發揮了「分開了」這幾個字的遠大含義,甚至無限擴展到不用打招呼問好,不用頷首致意,不用關心,不用交集,連名字都可以不要。
真的,分開了。
這個頓悟,一點都不爽快!要接受此一現實,比生吞火炭更燙喉,更難受。
懊死的疫鬼,該死的疫毒,該死的分開。
梟從上一世的惡獸,再到這一世的貔貅,漫長生涯里,不知帥氣的轉身離開多少回,「分開」之于他,如同吃飯喝水,皆不費吹灰之力,拋下了誰,笑別了誰,撇開了誰,從不帶走半絲惆悵與不舍。
他頭一次嘗到「分開」的滋味。
一種五味雜陳的滋味。
一種「她選擇了另一只同類」的極酸滋味。
一種「她不再屬于他」的苦澀滋味。
一種「她不要他了」的……可怕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