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思,實在是猜不透……這幾日里,她有說過話嗎,印象中,連一個字也沒有。……難道,她是啞巴?!
美麗的母貔貅——鈴貅,成為辰星天女的新使獸,已有數十日,對于她的主人,她完全模不著頭緒。
鈴貅搖著頭,淡粉色的發,隨其輕搖,曳下星芒,否認;「不對,那時她明明開口,要我們先替龍主三子解毒,她會說話,不是啞兒。」
但為什麼到現在,她都還沒跟她說過半句話?
悶死人了……不,是悶死貔貅啦!
原來……當使獸是這般無趣的事。
非也,是她的主人太過無趣。
無趣到整日待在老松樹下,閉目打坐,偶爾調息順氣,像尊石女圭女圭,靜俏,無聲,不吃不喝,不聊不睡。
「唉,無趣。」鈴貅吁息長嘆,干脆再趴下,繼續睡。
反正睡醒後,眼前的人事景物,一點變化也沒有……,不,就算她離開個三四天,再回來,一樣是老松,天女,打坐,無趣……
「她的上一只使獸,一定是受不了這種無聊,才跟她解契吧。」鈴貅昏昏欲睡前嘴里含糊的嘀咕著,」幸好還沒訂契……再這麼悶下去,我會逃走先……」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辰星在此刻,睜開了眼。攤開右手,凝聚周身煙嵐,將他們納入掌間,宛若繞指柔腸,隨她拿捏。
武卷的最終一式,她習全了。
辰星淡淡斂眸,望向手心,煙絲裊裊流動,帶些高山冷息,竄進膚肉,讓她十指冰寒。
即已習全,接下來……換她去找夭厲。
辰星行事作風向來速戰速決,不喜拖泥帶水。
與夭厲之戰無可避免,總歸要來,既然如此,早與晚有何差別?
她想盡快結束一切。
不管最後結果為何,拖著只會使她舉棋不定,勇氣逐漸消失。
會開始,卻步。
辰星不給自己這樣的機會。
她輕巧站起,身姿如風,袖一揚,形已消。
當鈴貅睡到盡興,打著呵欠,揉眼醒來,她以為該一成不變的景致,老松、天女、打坐、無趣——
只剩老松還留守原地,佇立不移。
「人咧?!」鈴貅驚跳而起,在草屋前後急尋辰星。
真的不見了?!跑哪里去了?!連叫她一聲都不肯?!
鈴貅氣呼呼,撩裙跺腳,趕忙尋覓辰星氣息,一確定大略方向,拔腿追去。
「可惡!我一定要解除訂契——」呀,她們沒有訂契,目前還是」試用期」。
這種任性妄為的主人,她不要啦!
鈴貅起步太晚,早在她睡正熟的一個時辰前,辰星便離開了老松下。
現在,她站定于沉月岩上,與夭厲分據兩端,對峙。
沉月岩,山風寒峭,冷冽襲人,兩人衣袖翻騰。
靜佇的彼此,誰也不先動,只有衣物刷刷竄動。
她的素裙,他的墨袖。一如白浪,一似烏雲,在半空中,仿佛叫囂,張牙舞爪。
她與他,面容皆是淡然而平靜。
「我若是你,我會逃得不見蹤影,避開我,能多遠,便多遠。」夭厲右手負于身後,口吻清如冷泉。
「我為何要逃?」她回以冰冷語氣。
是瞧不起她麼?暗喻她該要逃為上策?
如此小看她,吃虧的那方,將會是他。
「明明,身邊已經擁有那般珍惜你的人,為了他,貪生怕死,苟且偷安,又有何妨?!」夭厲所指,便是當日搶著護她的那只龍子。
要是他身邊,有這樣的人存在,興許……他也會怕死,也會想為了那個人,活的更久,活的更長。
辰星冰凜的神情,似有一絲龜裂,因听見了好望而……動搖。
不過,瞬間又恢復漠然。
美眸眯細,白紗化劍,握進手心。
「我來,不是要與你同歸于盡,我是來——除掉你。
夭厲似笑非笑,唇邊那抹嘲諷,微彎,淡淡顯眼。
「你以為,憑你,也能除掉我,再回去繼續與他恩愛相依,過起只羨鴛鴦的日子?」夭厲傾首低笑,那神情,像縱容,听她說孩子氣的蠢話。
這確實是辰星心中,默默私藏的一個小小希望。
若平安回去,頭一件事,立刻追下龍骸城,找好望,將他帶回身邊。
她唯一的歸處,就是有他在的地方。
若不能……至少,不連累好望陪她一起死。
與好望解契,理由如此單純。
絕不要他受到傷害,一絲,一毫,都不可以。
「就算再加上那只龍子,不一定能奈我何,情況一如先前,你和他,像兩只逃竄的鼠……然而也好,黃泉路上有個伴才不寂寞——」夭厲笑容沒有溫度。
「只有我。」她冷冷的打斷他的話。
夭厲稍頓,見她傲立無懼,眸光了然。」不願他涉險,不將他帶在身邊……一心一意想保護他?」
辰星不作答,揮動手里白紗劍,代表無意的」閑聊」到此為止。
「保護人的力量嗎?多好」夭厲口吐贊賞。
然而,他斂去了笑,雙眸狠厲,語氣再輕,再軟,也無法使那句話變得和善。
保護……
他多麼的羨慕,這種求之,而永遠不能得的力量。
指掌間,瘟息轟然漫開,霧氣彌漫,朦朧了他的神情。
瘟息,變為長劍姿態。
「我,只有破壞的力量。」
嬌艷柔女敕的花兒,被他所觸踫,便會枯萎。
在他手上,什麼也留不住,什麼也護不了。
只能毀滅。
只有毀滅。
俊顏微仰,印堂間的黑澤,籠罩眉宇,襯得冰眸獰狠,無情。
讓他親眼見識,護人的力量與破壞的力量,究竟孰強孰弱?
煙狀的瘟毒長劍,彎曲如蛇,朝他撲襲,白紗劍化為溫柔絹水,護身圍繞。
瘟息長劍一分為多,由四面八方攻擊。
辰星反攻為守,白紗劍使得輕靈,疾速,劃碎瘟息劍鋒,身軀仿佛旋著舞姿,行雲流水。
頸上所系之避毒珠,隨其揮劍斬擊,躍出襟口。
閃耀的刺目熒光,夭厲烏瞳一縮。
避毒珠?你膽敢主動尋我,難道……只因你得到了避毒珠?!夭厲淺柔一問,喉間滾出低笑。
笑她的天真,笑她的蠢。
「我夭厲,竟然被小覷至此。」呵呵呵……
五指在半空中,輕輕收攏。
辰星只覺頸上墜繩一緊,接著繩頭斷裂,避毒珠落入夭厲手中。
他稍稍灌注些許瘟毒,避毒珠承受不住,應聲碎裂,在他指間化為粉塵,飄散。
他用行動,明明白白的告訴她,這玩意兒對抗不了他。
你把它戴在身上,據說它能避毒,雖然不確定遇上夭厲那神股等級的毒,效用能有多少,不過多一分保障,總是好事嘛。
好望遞來珠子時,笑著說話的神情,明亮,欣喜。
你放心,我回來之前,跑了趟天山,用純淨的天池池水,將避毒珠清洗干淨,把珠子上的虎騷味全洗掉了。
他討好著,寵愛著,還有珠子上,屬于他溫暖的體溫……
被夭厲……捏個粉碎。
辰星怒極,冰冷殺息迸發!他捏碎的,不僅僅是顆避毒珠,而是好望待她的體貼,是好望的心!
周身的氣息開始改變。
風,山嵐,霧氣,雲流,甚至是夭厲身上的瘟煙,全往同一方向流動——。
辰星的雙掌。
夭厲臉上閃過訝異。
她,正吸汲他的瘟毒?
先前受他瘟毒影響便動彈不得的她,此時竟能納他之氣,而面不改色,是逞強?抑或……短暫的僥幸?
瘟,從發梢,從皮膚,從呼吸間流溢出來,往辰星那方聚集。
夭厲不作任何制止,持續地揮散他深惡痛絕的能力。
他不認為她能吸納多少。
當瘟毒累積到極致,她會如同避毒珠,啪的一聲,碎的尸骨無存。
是試探,是挑釁,也是一抹興味,夭厲源源不絕的釋放瘟毒,要看她的能耐,她的極限。
夭厲沒停止放,辰星沒停止收,大量的暗清瘟息,交雜著黑朝她而來,沒入掌心,消失于體內。
瘟息帶有森寒,如冰雪熨膚,她指掌具僵,卻不痛不癢。
瘟息鑽入血脈間,亦只是感到些些沁涼。
「原來……」
夭厲似乎明了了。
這就是武羅的打算?!
他低喃,抬起手,指節之間,青煙拖曳著淡淡痕跡。由膚內被汲取出來,離開他。
他抬眸,覷向她。
「原來,你真是……」
南邊傳來了打斗聲,卻未能阻止夭厲和辰星的靜峙。
爭執聲,隱約入耳—
「讓我過去,不要擋著我。
是好望,他心急如焚,在字字句句中,清晰可問。
「你去只會壞事。」阻止他的那人,嗓音沉穩,當屬武羅。
「你有空在這里攔我,不如去替他斬瘟神。!」模不清楚敵人嗎?!
我說過除辰星外,誰都奈何不了夭厲。
匆匆爭執之後,便是刀劍交擊的鏗鏘,好望與武羅打了起來。
那方,風風火火,廝站激烈。
另方,冷冷靜靜,敵我不動,僅止周身的暗流,洶涌澎湃。
好望無法全心全意的與武羅拼戰,他的目光總是落向他的方向。
看見夭厲釋出大量黑瘟,好望連呼吸都忘了。
濃黑的瘟,聚合成龐大的煙蛇,半空中,擺動,蠕扭,在夭厲兩側盤旋,隨夭厲劍眉一凜,煙蛇作勢撲撞辰星。
巨大地黑影壓迫,鋪天蓋地籠罩辰星,使她更形嬌小。
好望想飛奔趕至,然而武羅直佇面前,巨劍橫直,不動如山。
「滾開!」好望白磷浮現,眸利牙尖,咆哮著。
手中那柄眺遠棍——由龍骨幻化,棍長數尺,平時功用,好望拿來當眺遠之物,棍管中空,內有水鏡輔助,透過棍身去看景,能比肉眼所瞧更遠數百倍。
他鮮少命他恢復成武器,此刻為了辰星,他與眺遠棍都徹底發怒了。
一棍掃去,攜帶蠻獸之力,足以劈山倒岳。
可惜,他所面對的,是武神。
武羅四兩撥千斤,化解其攻勢,在好望欲閃身,趁隙繞過他右側,迅速反轉攔來,再度阻于好望前方。
羅武只是在拖延,無動手傷他之意,幾回拆招,可見武羅的拿捏,雖然好望發怒攻擊,也突破不了武羅的阻攔。
他眼睜睜的看著,空中黑狂的煙蛇,將辰星包裹,吞沒——
可怕的景象,使他腦中一片空白,屏息,帶來了肺葉的劇痛!
「辰星——」
好望處于震驚之中,但震驚,僅僅一瞬。
眼前轉變的太快。
本已被煙蛇吞噬的辰星,在瘟煙散化後,仍完好無損的站定原處
煙蛇化為煙絲,一縷一縷被辰星吸收,消失掌間。
見她無恙,好望暗松口氣,不過,還不能全然放心。
一只煙蛇甫滅,第二只更大的緊隨在後,接續攻擊。
夭厲雙眸不眨,盯著她,不放緩釋瘟的速度,每絲黑發,每寸膚肉,黑霧漫溢而出。
每放出一條煙蛇,夭厲唇角的笑,便加深一些。
「你跟夭厲,根本是同一掛的吧?!」好望被阻的極怒,口不擇言,對武羅產生質疑︰」你們究竟合謀著什麼?想對辰星不利?!」
否則,為何不讓他去助辰星?!
「你那雙能遠眺千里的眼,難道還看不出來眼前的情況?」
武羅面對指控,毫不動怒,傷痕盤踞的臉上,一片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