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等一下送言豫去學校好嗎?他今天書包比較重唷!」薇薇安端著一鍋炒蛋,統統倒進言放宇的盤子里,順便交代著。
「嗯。」言放宇當然沒有異議,翻下報紙時順便抬頭看了兒子一眼。「學校今天有節目?」
小言豫開心地點頭。「今天有同樂會,媽咪買了很多餅干要分給同學喔!」
「還有演話劇的道具,待會兒別忘了拿。」薇薇安再一次叮寧道。
「唔嗯……」小言豫嘴里塞了一口蛋,咿呀不清地應著。
言放宇又埋進報紙堆里,努力想把今天的社論看完。可是接連看了三遍標題,眼里還是只有標題。接下來的內容只能模模糊糊的從眼前紛亂地飄過,似乎就是沒辦法重新拾回專注。
可惡。
一想到言豫的學校,就忍不住連帶想起幼兒園部那個可恨的岑茵。
是的。可恨。
她不知道哪根筋不對,整個人好象從地球上消失了似。
偏偏他這幾天工作特別繁重,又忙著安排薇薇安一些瑣事,根本無從抽身去找她。而她的手機怎麼就是打不通,不接不開機。連著幾天沒消息,他也動氣不打了。
他不信她不知道他找過她,但她未免也太冷漠了。
很好。
如果他在她心目中只是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那她也是。
「嘿,你的蛋都涼了,快吃,該出門了。」薇薇安伸手按著他的肩頭,輕輕推他一把,問︰「怎麼啦?」
「沒事。」
他放下報紙,狼吞虎咽地把早餐解決了,套上西裝外套,便急急帶著言豫一塊兒出門。
愈接近學校,心情就奇怪得愈加復雜。言豫揮手向他道別時,他竟然怔忡地楞了幾秒鐘,差點忘了響應。
目送兒子的身影逐漸走進校門口,然後消失不見。前方交通號志的顏色變了又變,綠了又紅。他握著手煞車,始終沒有放下。
懊上班了吧?!
他催促自己,再不走就要遲到了。
手指敲著方向盤,看著紅燈又綠,引擎蓄勢待發地嗡嗡咆哮著。言放宇一咬牙,終于跨出車門,鎖上它,匆匆往學校跑去。
他只是想問清楚她為什麼不接他電話而已,真的,沒別的。
終于找到幼兒園部的教職員辦公室,這個時間對幼兒園部而言還算早,所以只有三兩個女老師零零落落地走動著而已,岑茵不在。
他深吸口氣,努力按下心頭滿滿的失望。
其中一位女老師看見他站在門口,便迎上來招呼道︰「請問有事嗎?」
「我找岑茵老師,請問她上班了嗎?」
「岑老師?」這位老師頓了頓,又問︰「您找岑老師有事嗎?」
言放宇想了一下,才回答︰「我是她從前一個學生的家長,想找她聊一聊。」
「這樣啊--」她遺憾地看著言放宇。「她前幾天已經離職嘍。不好意思,我們大概幫不上忙了。」
言放宇這下徹徹底底地楞住了。
離職?
站在辦公室里的超大落地窗前,迎面是一座座巨獸般聳立的龐大建築,包圍住整座城市,遮蔽去廣闊天空。
又灰又厚的雲層懲罰似的壓降下來,于是每一格黑灰色的方窗都灰頭土臉的沾滿水珠,彷佛正吃力地扛負著難以估量的重量。
天空原有的蔚藍,全被一片死寂的顏色取代。
言放宇的雙手,失落地插進西裝口袋里,怔怔地盯著窗外。
那年。
他抵達紐約的第一天,天空也是這種灰茫茫的調調。
罷下飛機,他提著沉重的行李,跟隨大家的步伐走出人往人來的機場門口--這個每天都聚集數十萬人次、往來穿梭的國際機場--只感到一陣迷惘與荒蕪。
到底是言父豪邁,大手拍著他的肩頭,聲如洪鐘地呵呵笑說︰「這就是我們要落地生根的城市啦!以後言家是興是敗,統統靠你了。」
是的,言放宇深深凝視這個陌生都市。
案親的話提醒了他,他從沒讓父親失望過,今後也不會。
所以他沒有猶豫,讀書讀書讀書,工作工作工作,生命里僅有的兩件事,他都一絲不苟的用力投入著。
然後,憑借著天賦聰穎,所謂功成名就,就像呼吸般自然簡單。
棒年,他又認識了薇薇安。
薇薇安,這個甜美、自信、聰明、正直,金發碧眼、瘦削高挑,永遠穿著第五大道最新一季、最頂級、最時髦高級訂制服的女人。
她代表了紐約的一切。
她領著他去看畢加索,去中央公園,去「PRADA特賣會」,去梅格萊恩在「電子情書」里等待湯姆漢克的餐廳。她讓他領略這個人稱大隻果、五光十色、繽紛亮麗的流行城市。
她幫他找回那些失落了很久很久、卻連他自己也沒發覺的東西。
那是品味的味蕾,生活的滋味。
所以,他想,她應該是適合他的吧?
所以,他們在一起,應該會幸福吧?
就這樣,他們在眾人的祝福聲中完成婚禮。
他應該是幸福的。
他一次又一次這麼跟自己說。
只是,偶爾抬頭凝視天空的顏色,他還是會失落。有一些些感覺,無以名狀的包圍他,讓他總是陷入自己的思緒,無法自拔。
也許是太愛一個人獨處了。
他想。
太愛一個人獨處,于是苦了身邊的伴侶。
薇薇安眼中的光采漸漸隱沒消失,笑容不再甜美如蜜。
他覺得抱歉,又無力為她做些什麼。
直到某一天,他發現薇薇安美麗的唇角又開始發出醉人的微笑,那微笑,卻是背著他偷偷綻放的。
他不覺生氣,只是更加寂寞了。
好吧,就承認自己不喜歡美國吧!
他的寂寞,是濃濃的鄉愁。
結束了婚姻,他留下足夠雙親養老的金錢,回到他思念不已的台灣。父親遺留下的老公寓的確帶給他一些安慰,新工作也順利極了。
他以為他的寂寞已經痊愈了。
直到那晚,薇薇安遠從美國打手機過來,心情低落地問他︰「為什麼你還是這麼寂寞呢?」
他才知道,原來他的惡夢還沒有結束。
他失落到極點,突然想起岑茵,很想跟她說說話,問她這些年過得如何,也想問問她對他有什麼看法。
可是,岑茵卻變了。
她變成一個沉郁幽緲的女人。
流轉的眼波永遠藏匿著全世界的心事,她寧靜無聲地守著它--並狠狠的、堅決的把他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
他覺得很受傷。
從此以後,腦子開始不能自己的日夜圍繞她打轉。他還是想念她,想跟她說話,多問些有關她的事。
但她的冷淡實在令人畏懼,他又生怕打擾了她。
直到辜城日雲淡風輕地告訴他︰
「她離職了,學校那邊也一樣。你不用再去她家找,她跟她媽媽吵了一架,已經收拾行李離開台北了。我想她手機也停了吧,她說她想去過另一種生活,暫時不跟我們聯絡,也許以後都不聯絡了。」
他如遭雷擊,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怎麼可以這樣就走了?
即使薇薇安外遇,也感受不到心碎的滋味。
而現在,他卻為她撕心裂肺的狠狠心碎著。
他總算明白了,原來--
他的寂寞,是濃濃的鄉愁。
他的鄉愁,是岑茵。
踩著不穩的步伐,他努力瞇起眼楮,檢視大門的門牌號碼。
這是他家沒錯吧?
地上攤著一個高大的男人,抱著一只行李箱,長長的雙腳極不自在的蜷曲著,睡得正熟。他看不到他的臉,因為他的臉被身上厚厚的大衣蓋住了,只露出一頭棕色的頭發。
「喂。」言放宇踢他一腳。
男人唉叫一聲,蓋在身上的大衣滑落,也驚醒了。
原來是他!
言放宇淡淡一笑,盯著他咬牙切齒地扶著門把,蹣跚地站起來,大概是睡到麻痹了。
「我還在想,你到底什麼時候會飛過來。」
馬汀無奈地苦笑。「薇薇安不讓我進去。」
言放宇點點頭,把鑰匙插進門鎖,扭開門,讓他一起進屋。
已經很晚了,可是薇薇安並沒有睡著,她蜷在沙發里,眼楮哭得像核桃那麼大。
她看見他們倆並肩站在門口,于是憤憤地瞪向言放宇。
「嗨,」言放宇微笑。「言豫睡了嗎?」
「嗯。」
「你們聊聊吧,記得別太大聲。」
薇薇安動動身子,才想排拒地抗議,言放宇立即警告似的看她一眼,不讓她如願。之後,他退到門口。
「晚安了,兩位。」他拍拍馬汀的肩膀,馬汀靶激地對他笑笑。
「你要去哪里?」薇薇安不放心地叫住他。「已經很晚了。」
「放心吧,我會自理。」
貝著西裝外套,他扶著樓梯下樓,默默地回到車上。面對冷清清的街道,只覺一陣茫然。
他還能去哪呢?
發動引擎,漫無目的地在街上亂繞,繞著繞著,經過幾間汽車旅館時,他會多看兩眼。
但,始終提不起興致開進去。
沒想到一直往前開,竟不知不覺繞進一條熟悉的巷子里。
這里是……岑茵的家。
他把車子停在巷子口,對著岑茵房間的窗子,燃起一支煙。
CD反復播放著同一首歌,這是他唯一買過的專輯,莫雅的歌。
「空氣中,為何還有那樣的氣息?閉上眼,為何還有那樣的身影?
那樣平靜平靜的愛和分離,怎能牽動沉寂無浪的心……」
拌名取得真好。別去打擾他的心。
像是特地為他寫的歌,一直以來,每回想到岑茵,他也是這樣對自己說的。
他以為這樣最好。
搖下車窗,吐出的煙霧對著岑茵的窗子徐徐飄飛去,裊裊化開。
這晚,他忍不住猜想,那些分手的情人,可曾考慮過未來?
未來如果忘不了對方,怎麼辦?
為什麼人人都那麼篤定下一段戀情一定會到來?
如果不來呢?
那年,在淡水河堤上,他們誰也沒有想過分手後的問題。人生總會繼續,總會再遇見適合的伴侶。他一直相信他們的緣份只有到此為止,踏上飛機的那一瞬間,他就決心忘了她。
可是,人在異鄉,他總是夢見她,每夜每晚,無論寒暖。
他想,也許是剛分手,分手後一開始就是這樣的。
也許是他不夠忙。
但,一直過了很久很久,他讀書工作、工作讀書,還是覺得孤單;擁抱著妻子,還是寂寞。
雖然歲月磨洗了記憶,她的臉容已經漸漸變得模糊,他也不再作夢。但,遺忘了她也得不到快樂。
原來有些愛,是可以不受時空的限制,深刻地揉進骨血里的。就算不去注意,它依舊像影子般永遠糾纏不去。
原來那是愛,他愛她,縱然分手至今,也始終不變。
他想念她。好想念她。
馬汀走了,飛回美國,薇薇安卻沒有。
言放宇驚訝萬分。
「妳不愛他了?」
「沒有啊。」
「妳不原諒他?」
「沒有啊。」
「馬汀就這麼放心,把妳一個人留在我家?」
薇薇安咯咯笑說︰「你還不知道啊,你在他心目中,簡直是世上絕無僅有的模範紳士耶。」
言放宇狐疑地瞅著她瞧。
「那麼,請問妳留下來做什麼?」
薇薇安眨著可愛又無辜的大眼,有點賴皮地嘟囔著︰「我舍不得言豫,還有你呀--」
她走近他,輕輕捧著他的臉,一臉心疼與不舍。
「你好孤單的樣子。」
言放宇別開臉,也揮開她的手。
「請妳行行好,別管我的事好嗎?」
「不太好--」她挽著他的手,配上蜜糖般的笑容黏死人地邊搖邊問︰「我還想留在台灣一陣子耶,你要趕我走嗎?」
「隨妳高興愛怎麼住就怎麼住。」言放宇嚴正警告她。「但,請妳好好陪伴言豫,好好照顧肚子里的寶寶就好,我的事,謝謝了。」
拉開她的手,他從冰箱里取出一瓶酒,然後一個人躲進書房里,謝絕打擾。
薇薇安苦惱地嘆了口氣。
她到底該怎麼辦,才不會傷害到他呢?
餅了幾天,言豫吃完晚餐後,突然跑來敲他書房的房門,並偷偷模模的探頭進來。
「爸爸?」他怯怯地叫著。
「嗯?」言放宇抬頭招手叫他進來。「有事嗎?」
小言豫輕輕關上房門,走到言放宇身邊。
他看得出來,言豫心情不好。
「怎麼了?」
「媽咪跟我說,她要回去美國,跟馬汀叔叔在一起。」
「我知道。」沒想到言豫居然想談這個,言放宇垂下眼望著別處,登時有點不知所措。
「爸爸……我們叫媽咪不要走好不好?」
「乖。」言放宇傾身抱抱兒子。「媽咪要跟馬汀叔叔在一起才會快樂。」
「可是我呢?」小言豫心碎得彷佛快要哭出來了。「跟我們在一起也很快樂啊!」
「那是不一樣的。」拉著言豫童稚的手,他深深覺得抱歉。「對不起。」
小言豫搖著他的手,再一次懇求地看著他說︰「我們想辦法讓媽咪留下來好不好?」
喉頭好象梗了什麼東西,面對兒子的傷心,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言放宇艱難地低下頭,道︰「我沒有辦法。」
「我討厭爸爸!」小言豫于是非常生氣地抽開手,大叫著指控他︰「媽咪要走了,你什麼也沒有做!」
言豫氣憤地推開房門,嚎啕大哭地往外沖去,言放宇捏緊了拳頭,卻沒有起身去追。
他听見言豫沖回房間甩上房門的聲音,听見薇薇安從廚房里趕出來跑進言豫房里,言豫哭得死去活來,過了好一陣子,才慢慢停歇。
他知道薇薇安懂得安撫他。
薇薇安花了很久的時問,費盡唇舌,才哄得小言豫睡著。她輕撫他的頭發,看著他好一會兒,才關上門,走向書房。
「他好點了嗎?」
薇薇安知道他一直注意著隔壁房間的動靜,她點著頭,只輕輕「嗯」了一聲,便走向書房角落的沙發,坐下來蜷起兩只腳丫子。
「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她一下子玩手指,一下子又撥頭發,心懷不安地瞅著他。「你……听了可能不太高興……」
言放宇點頭道︰「妳說。」
「我不能一直待在台灣,你也知道,我……」薇薇安咬著唇,深深吸了口氣,才鼓足勇氣對他說︰「我……想帶言豫走。」
言放宇眼神閃爍了一下,沒有說話。
「言豫還那麼小,他需要媽媽也……也需要爸爸。」薇薇安囁嚅地看著他凝重的神情。「我和馬汀,似乎比較適合照顧他。」
言放宇還是不說話,她等了一會兒,才怯怯地問道︰
「你覺得呢?」
「我覺得?」言放宇危險地瞇起眼。「妳覺得呢?」
「我……」
「我覺得,我莫名其妙,我到底做了什麼?」他加重語氣,毫不容情地逼視她。
「妳想離婚,我就離婚;妳有困難,我沒有問過一句,沒有條件的收容妳,滿足妳每一個要求。可是妳還嫌不夠是嗎?我讓妳予取予求,讓妳太如意了是不是?」
「不是!」薇薇安雙手搗著嘴,眼淚掉了下來,她沒想到他的反彈居然這麼大。
「不是的,我從來沒有這麼想,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回美國去,我不想听。」
「這樣行不通的,以你現在的情況,根本沒辦法好好照顧他!」薇薇安的心情也很難受,她不想這麼批評他,可是她真的別無選擇。「你工作太忙,心事太多,這屋子里永遠空蕩蕩的,對他的成長一點也不健康。你不能只是把他交給鄰居照顧,再好的鄰居,也不能取代一個孩子對父母親的依戀,你希望他跟你一樣憂郁嗎?」
言放宇憤憤地轉過身,胸口急遽起伏著,感覺像被深深刺進一把刀,尖銳的苦痛像鮮血一樣汩汩地流遍全身。
薇薇安是真心為他感到難過。
但,他的寂寞不是她害的。
懊說的話、該做的事,他們都不能逃避。
「我會是個好媽媽,馬汀會是個好爸爸,不用多久,我們還會給言豫添個弟弟。馬汀很疼小孩的,他跟言豫本來就相處的很好……」薇薇安試著說服他︰「我們都住在紐約,言豫每個禮拜都可以去探望他的爺爺女乃女乃,我會開車送他去。言豫的爺爺女乃女乃,也很想念他……」
言放宇一直沒動靜。
他是不是在哭?
薇薇安起身離開沙發,走到他身前,輕輕擁抱他。
「對不起,我會好好照顧他的,真的--」
「妳別傻,我不會讓他走。」言放宇回摟她,臉頰深深埋進她的發絲里,絕望地低語。
薇薇安溫柔地輕撫他的後頸,並不急著逼他。
「我們是他的父母,你總會知道什麼才是對他最好的。」
一個星期之後,他送他們母子到中正國際機場搭乘飛機,看他們飛向天際,飛向幸福美滿的國度。
而他,什麼都沒有。
沒有言豫,沒有岑茵,沒有快樂,什麼都沒有了。
他又開車來到岑茵房間的窗前,絕望地面對那一屋漆黑。
很想大吵大叫︰岑茵,妳在哪里?
幾個月後--
他不知道他是怎麼被發現的。
那時他正在抽煙,抽了一陣子,地上的煙蒂大概有半包那麼多。她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發現他的,總之,她就是從車尾的方向走來,敲著他的車窗,意示他把車窗搖下。
「要不要進來坐?」
岑母的頭發被風吹的微亂,提著裝滿雜物的菜籃子。
她的臉上並沒有笑容,但卻知道他經常停在巷子口,對著她女兒房間的窗子抽煙。
言放宇尷尬地熄掉引擎,下車跟在岑母後頭,一句也不敢多問。岑母也沒有解釋,兩人就這麼安安靜靜地上樓,她扭開門,把菜籃子提到廚房後面,泡了兩杯烏龍回客廳招呼他。
「隨便坐,家里沒什麼好招呼的。你是茵茵的朋友厚?」
「是,讀大學認識的,我是她學長。」言放宇客氣地接過岑母端過來的茶杯,這才坐下。
岑母點點頭。「那現在在哪里高就?」
「我在一家做防毒軟件的公司上班。」言放宇趕緊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張名片,必恭必敬地雙手奉上。「還沒介紹,我姓言,言放宇。」
「喔。」岑母沒戴老花眼鏡,于是把名片拿得遠遠的仔細端詳。「做計算機那一類的喔?那是高科技哪。」
「還好。」
兩人靜默了一會兒。
言放宇傾身問道︰「岑茵現在過的好嗎?」
岑母有氣無力地嘆了口氣。「啊災?電喂攏某卡。」
岑茵離家已經快五個月了,岑母為了她,著實老了不少。
現在,她電視也不愛看了,八卦也不愛听了,每天待在屋子里,有時掃掃地,不時對著電話發呆。
有一次,南部的親戚打電話過來,電話的聲音隱隱約約的,就是听不清楚。真受不了老電話,她一氣就把電話機換了。花了三千多塊哪,原來現在電話那麼貴、那麼復雜,她這支是精挑細選的,要是有人打電話進來,還看得到是什麼號碼……
「你有閑常來坐啊!」
岑母看了他一眼,覺得這個年輕人還挺順心。
「是。」言放宇連忙答應。
岑母對岑茵的思念著實令人動容,言放宇心里一陣難過。
沒想到岑茵消失的這麼徹底。
「茵茵睡這個房間。」岑母指著一扇門,對他說︰「你可以進企看看,我企廚房弄那些菜。」
「是。」他跟岑母一起起身,岑母進廚房去了,言放宇有點不知所措地呆呆站著。
讓他看岑茵的閨房,好象有點于理不合吧?可是,既然這是岑母的提議,他有什麼理由抗拒?
其實心里也是好奇的,他推開房門時,連心跳都不自覺地加速,好象闖進一塊神秘的禁地,又危險又刺激。
這就是岑茵的房間。
靠著窗戶擺了一張床,床邊是從前小學生常用的愛王書桌,再過來就是一個拉煉式的塑料衣櫃。另外一面牆,是好幾個卡通箱組合起來的書櫃。卡通箱有點眼熟,言放宇仔細扶著箱子細看,認出這是他大學租宿舍時買的。
大概是他出國後,她從他宿舍里搬來的。
他笑著模模它,走到床邊坐下。
岑母大約是每天打掃,所以一點灰塵也沒有。
因為房間不大,所以他眼楮繞來繞去,始終繞著那堆卡通箱打轉,覺得特別親切。
卡通箱里除了書之外,還疊著幾個裝喜餅的鐵盒子,他看到最上面那盒喜餅盒的蓋子上,好象貼著什麼。
好象是他的照片。
他懷疑他看錯了,忍不住傾身取出那個盒子。
是他登在遠見雜志上的照片沒錯,第一七八期的。岑茵把它剪下來,用透明膠帶把它黏在盒蓋上。
他打開盒蓋,最上面是一條心型項鏈和一張專輯。莫雅的專輯。
封面上龍飛鳳舞地寫著︰別去打擾他的心。
專輯和項鏈底下,全是他的報導。
言放宇楞楞地盯著這些岑茵留下的東西,已經被傷到體無完膚的一顆心,又狠狠地被揉碎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