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辦?怎麼辦柯南,你說我該怎麼辦?」
「趕快把你手上的股票賣掉。如果美國處理中東局勢的態度還是那麼天真幼稚,美股跌幅恐怕會更深。」畢竟錢才是絕對的現實,不像政客的嘴巴,只會放屁。
「柯南。」丹雅在電話的另一頭冷下聲調。
「你管公司的八婆們怎麼說,去約你的會就是了。」與其擔憂兒女私情,不如擔憂國際整體局勢。
「可是剛才午飯時,老板把我叫去問話。」
「吉米王?」
「他覺得今天公司內快被這則八卦塞爆了,不太好,要我出面解決一下。」
「解釋個屁。」柯南涼道,一面講電話一面在計算機前進入交易系統,「他有沒有叫你解釋?」
「呃,他,只是禮貌性地關懷而已,想了解實際情況……」
「丹雅,不要把溫柔的男人都當好人看,尤其對方是你的上司。」而且還是個曾利用丹雅制造緋聞好自抬身價的爛人。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
「可是他是提拔我上來的人,我想……」
「所以我才一再叫你提防。我從沒听過哪一個頗具規模的公司會用三十歲不到的人做采購經理,他的大力推薦,絕對有問題。」
任丹雅脾氣再好,也會有些被冒犯到。但她只是沉默,什麼也沒表達。
「我不是在否定你的能力,而是這不合常理,你甚至還因此被同事聯手暗整。這不是你有問題,而是吉米王的決策有問題,可是一直在遭殃的卻是你,他就不需要負責任嗎?」
丹雅心不在焉地拿筆在報表上畫著重重疊疊的三角,吸吮下唇。
「再說他憑什麼過問你的私生活?公司流言傳到無法無天又怎樣?你也沒有義務要站出來澄清,好像你欠大家一個解釋。這根本是吉米王自己想知道內情,又拉不下臉來問,才拐彎抹角扯出來的爛借口!」賤!
丹雅的耳膜差點被對方重重按下計算機鍵的狠勁穿破。
她本來是想Call柯南聊一聊的,結果反而乖乖听她訓誡半個多小時,才得以掛回電話。
哎,該聊的沒聊到,還被罵到臭頭。
她又試了幾個教會好友的電話,不是關機就是不方便聊。可是她好想找個人,聊聊馬蘭。
怎麼平日大家想找人聊聊,一Call她就可以Call到,她想找人聊聊時卻什麼人也找不到?
好奇怪,她為什麼會這麼想跟朋友聊聊他?更奇怪的是,她怎會在上班時間想這些無聊的事?
她也搞不懂自己整個下午是怎麼捱過去的,好像忙了一堆事,卻記不清自己到底忙了些什麼。惟一清楚的,是不斷地倒數計時——
還有五小時就要踫面。
還有四小時二十五分。
還有三小時七分。
還有兩小時五十二分。
還有一小時半……
☆☆☆
當她站在路旁傻笑時,一輛BMW停在她跟前輕鳴喇叭。
馬蘭!
她整個人像剛通電的大燈泡,霍然發亮。她極力表現矜持,仍掩不掉一臉嬌艷的神采。
一拉開駕駛座旁的前座車門,她當場呆住,
里頭駕駛座上的是馬蘭沒錯,可是他隔壁也有坐人。也就是說,前座已經客滿。按照正常的社交禮儀,搭乘他人便車宜坐于前座,以示禮貌。但若車主攜伴,則宜坐後座右側。所謂攜伴,不是老婆,就是情人,或是交情匪淺的……
「嗨。」前座的女子朝她嫵媚頷首,被丹雅呆瞪得有些好笑。
「嗨。」她傻應。
「上車吧。」馬蘭在車內懶道。
「喔。」對,她這樣一直開著前門罰站干嗎?她也不知道,只覺得自己好像出了蠻大的糗。不過現在仍在過度錯愕中,腦筋有點轉不過來。
一路上,前座的兩人談著她半听不懂的一大堆行話。她惟一明白的,就是那個女的也是系統工程師,算是馬蘭的同事?
那他是不是下班順道載同事一程?
可是等他們一塊進餐廳時,她發覺自己再也找不到借口自圓其說。
「這里的法式海鮮料理很精彩,朱小姐,你可以試試看。我們每次來這里,都一定會點他們的海鮮沙拉。」
我們?丹雅除了僵笑,不知道還能干嗎。
「你們先點,我去一下洗手間。」馬蘭一臉冷淡,決絕而去,完全不甩丹雅求救的盈盈淚光。
他怎麼能就這樣丟下她?她跟這個女的又不熟。而且,今天不是他倆的約會嗎?
「別理他。」那名女子瀟灑地一掠長發,英氣卻又優雅,「馬蘭那家伙到現在都還遵守著好寶寶準則︰飯前要洗手,飯後要漱口。」
「喔。」丹雅有點按捺不住,「請問鄧小姐你……」
「別這麼見外,叫我艾蜜莉就可以了。你決定要點什麼?甘鯛或者鱈魚?啊,他們的蒸蝦也不錯。」
不要像個女主人似的招待她,今天約會的主角應該是她和馬蘭!丹雅心中大喊。
「我呃……紅酒炖牛肉…」現實中的她,最大的反抗卻只是不從艾蜜莉的強勢推薦。
怎麼樣,她就是不點海里游的,硬要點陸上走的。
艾蜜莉瞠起裝扮完美無瑕的美眸,精明銳利,仿佛識破丹雅的底細。她一勾精細描繪的紅唇,啪地一聲合上菜單,利落點餐。
正式開戰。
「朱小姐,我可以叫你丹雅嗎?」
不可以!丹雅沉默地激烈抗議……
「OK。丹雅,這樣我們就算是朋友了。」
誰跟她是朋友啊?
「坦白說,馬蘭最近花了不少心思在你妹妹的事上,害他跟我相處的時間變少了。我想你也知道,對戀愛中的人來說,時間最重要。」
哎。她哪知道,她又沒談過戀愛。
「所以,我知道他今天特地約你出來談你妹和他爸的婚事,也不得不厚著臉皮參一腳。」艾蜜莉垂眸,淒美地晃著餐前酒,情思忡忡。
驀地,艾蜜莉咧開明朗笑容。
「不過你放心,我絕不會在你們談正事時插嘴的。你就當我不存在吧,我不會介意的。」
三言兩語,就擊潰丹雅。
馬蘭說的交往,是這個意思?談正事?公務性質的交往?
丹雅頓時陣腳大亂。
是她誤解了馬蘭的意思,還是這個艾蜜莉在惡意挑撥?難道男人所謂的交往,不見得就是她以為的那種交往?
死了,她早該問問談過戀愛的朋友,做好約會的行前確認。這下她可搭錯班機,飛到南極地帶︰超涼超冷。
怎麼辦?早知道她就不該擦上這麼艷色的口紅,更不該特地趕到美發沙龍吹整一頭俏麗亮眼的發型。她身上帶有太多準備浪漫赴約的記號,大咧咧得教她無地自容。
「對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間……」
「喔,不忙。你不必特地去叫馬蘭,他馬上就回來。」
「不……呃,我是……」想去掩滅某些太過明顯的企圖……
「你們點好了嗎?」大爺他一派孤傲地上朝問政,誰也不看,只看菜單。
「看吧。」艾蜜莉狀似和丹雅別有默契地眨了下眼,萬分調皮。
丹雅只能傻笑,尷尬地僵坐著。
算了……反正現在去擦掉口紅、束起頭發,都來不及了。或許,她早在打開馬蘭座車前門的那一刻,就已經自露馬腳,成了他的另一樁大笑話。
「你知道嗎?以撒已經決定接手他老爸的事業。」
艾蜜莉悠哉一句,就勾起馬蘭的全副注意力。
「什麼時候的事?」而以撒竟沒通知他這個死黨,「他原本的個人工作室呢?」
「收了。」她聳肩,「好像是因為他們家的財務狀況出了問題,以撒必須盡快接手,挽回局勢,否則他爸一手創建的金字招牌就垮了。」
「有緊急到這種地步嗎?」
「好像是,不然他也不會叫我火速幫他找個PARTYPLANNER,盡快籌辦宴會事宜。」
丹雅再度被他們丟在話題外,傻愣地專心切割盤中尸體。
她一點胃口也沒有,只能不斷地慢慢切呀切,找點事情做。
優雅的法式餐廳內,有家人齊聚一桌的,有情侶對坐的。不知別人看他們這種兩女一男的處境,會怎麼想。誰看起來比較像是馬蘭的對象?
「啊,丹雅的吃法好美國喔。」艾蜜莉這一笑,怔住深陷一人世界的丹雅。
呃?「什麼?」
「我說你的吃法啊。」她爽朗笑道,故作無心地一甩帶著名牌鑽表的左腕,輕撩長發。
丹雅不解,茫然賠笑。
「美國人比較講求效率,常常先把食物全切完了再抓起叉子一口氣吃完,很懶得邊切邊吃地磨時間。可是我小時候一這樣做,就會被家人罵得好慘,說我沒規矩。」
沒規矩?丹雅百日莫辯。她這只是……
「我卻覺得你這種吃法好,而我家人那套歐洲規矩很無聊。」艾蜜莉皺皺小鼻子,以示鄙棄,「可是我已經從小被教定型了,所以現在想像你這樣瀟灑也瀟灑不起來。」
丹雅勉強擠個笑容,開始覺得自己的存在很無聊。
找個理由開溜吧。
「我想——」
一陣手機鈴聲打斷她好不容易凝聚的勇氣。
「喂?」馬蘭傾听半晌,神色漸趨凝重,「現在人在哪里?」
兩位女伴都故作淡然,卻抽尖了耳朵努力偷听。
「我知道了。」他收線後拿餐巾微微拭嘴,「丹雅,你待會吃完後,我們就得分道揚鑣。因為我跟她還要再談一下我朋友以撒的要事,而你,得到醫院走一趟。」
醫院?「出了什麼事?」
「已經沒事了,所以你先安心吃吧,吃完再去。」
「我什麼都不想吃。」她猝地慘白緊繃,「是不是小萍?」
馬蘭慢條斯理地嚼著佳肴,啜飲一口白酒後才緩緩響應,「小萍又鬧自殺,這次給送進醫院了。」
丹雅抓起皮包,霍然起身,卻被一只巨掌鉗住手腕。
「我話還沒說完。」他淡道。
「仁心醫院是嗎?」她心髒狂跳,顧不得禮貌,「謝謝你們的招待,我先走一步。」
「我說了,現在已經沒事,你大可慢慢吃你的東西。」
「我也說了,我什麼都不想吃。」
頓時寧靜優雅的餐廳內,所有目光都聚往這方的拉鋸戰。
馬蘭受不了地扔下餐巾,一臉不爽,卻沒放手。
「艾蜜莉,你在這里等我一下,我開車送她過去。」他隨即轉瞪丹雅,「這樣你滿意了吧?」
「我自己會坐計程。」
「我不想除了為你小妹的善後,還得為你的善後。」
「可是我……」
抗議無效。丹雅幾乎是給他一路拖往刑場行刑似的,硬塞進他的座車里。
☆☆☆
現在她是如願坐到馬蘭身旁了,她也如願離開了難捱的餐廳氣氛。但,那又怎樣?所有的浪漫幻想變得荒腔走板,一切努力塑造的典雅形象變得滑稽可笑。
他既然已經有女朋友了,為什麼還要說什麼交往的曖昧話?這些情場老手都是這樣玩的?
「喂,請別急著掉淚好嗎?」
馬蘭狀似冷淡,實則在駕駛間不斷高度關注身旁沉寂的小人兒。她不只在用餐時很安靜,連掉眼淚時也很安靜。
「剛才的電話只是金蟬月兌殼的道具,你可別笨到當真了。」
她愕然轉望,迷蒙的無辜神情讓他無法逼視,只能直瞪前方路況。
顯然她完全開不得玩笑,太信任別人了。
可愛得好想欺負……
「小萍沒自殺,剛才的電話也是我和朋友串通好,叫他幫我甩掉艾蜜莉。這種事不能做得太明顯,所以才會撒那種爛謊。」
她還是一臉不解,仿佛難以辨別他哪一句是真的。
噢,她腦袋怎麼這麼直?
「你自己按重撥鍵,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他沒好氣地將手機扔給她,火大地開車。
事關小萍安危,丹雅當然會慎重求證。她按下馬蘭手機的按鍵,馬上搜尋回方才打過來的電話號碼,逆向追擊。
「馬蘭,你這三八蛋!你這下子人情欠大了,限你三天之內給我找個像樣的鋼琴手來,否則我就到艾蜜莉面前大鳴大放,徹底揭發你!」
丹雅被手機內的暴喝震得眼冒金星,甚至手機都不必放在耳邊,拿在眼前就可以听得見里面轟出的豐富三字經,內容精彩得令她目瞪口呆。
「給我。」
她速速將手機遞還給老爺。
「你吠夠了沒?叫你幫點小忙就興奮成這樣,你太久沒人愛是不是?」馬大爺他卯起來海罵回去,高級工程師照樣低級得要死。
人之初,性本爛。
「行,那你下回被人捉奸在床,就別想我會替你收爛攤子。自己的自己擦!」他懶懶散散,一面駕車一面違反交通規則地拿著手機與人對罵,「艾蜜莉說你工作室收了是怎麼回事?你是突然想開了還是突然想不開,跑回老家繼承你爹的雜貨店?」
罷才在餐廳接到的自殺消息是假的?那……他並不是很希望艾蜜莉同行?
丹雅這下學乖了,不敢隨便求證,以免老老實實地再度泄底。
「哪兩個死老頭,不管他們!」馬蘭口氣驟然粗暴,仿佛怨恨已久,「好啦,會盡量幫你找個鋼琴手啦。大不了去找電子花車小姐伴奏兼伴舞怎麼樣?還是你比較中意葬儀社出殯大樂團的風格?」
丹雅嚇得合不攏嘴。
他跟好友私下講話的態度怎麼和平常完全不一樣?
「你現在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嗎?」他一收線,馬上冷冷地興師問罪。
「呃……嗯。」她搞不太懂,自己為什麼會滿心愧疚,好像她做錯了什麼。
「以後踫到類似情況,請用點腦筋,別只會晾在一旁當花瓶。」
「喔。」花瓶?這麼說,他多少有點認可她的姿色?
不對!現在不是高興的時候。他剛才好像有罵到她什麼……
艾蜜莉真的不是他的女朋友?這真的是他倆一對一的約會?
奇怪的是,大爺他連提都不再提什麼艾蜜莉,像是殺掉計算機中一個不必要的檔案,一干二淨。不像她,念念不忘得要命。
她實在好想問他那個艾蜜莉到底是誰,但這樣一問,又好像她有多在乎他似的,他不乘機飛上天才怪。
「那……你等下還要回餐廳嗎?」
「我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干嗎還回去送死?」活得不耐煩哪?
何必這麼凶呢?再多听兩句他這種口氣,她真的會被凍死。「你現在要帶我去哪里?」
「回家。」他已經沒力再到外面耗,也省得不小心又撞到哪顆艾蜜莉型的未爆彈,炸得尸骨無存。
這樣就回家了……「也、也好。」她勉強一笑。
她不太知道緣分是什麼,但感覺上,她和馬蘭有點像絕緣體,完全不導電。就算有時會有來電的感覺,卻似乎只有她這一方電線走火,燒得自己灰頭上臉。
還是認分一點算了。就算他是白馬王子,她也不見得就是白雪公主。
☆☆☆
「下車。」
她一愣。「這里是哪里?」
「我家。」
她差點驚聲怪叫。
他說的回家是這個意思?不是送她回她家,而是載她來他家?她怎麼又弄錯他的意思了?
而且、而且、而且,她認識他才不過四天,現在也很晚了(八點多了。啊,垃圾忘記拿去倒,明天晚上倒的話一定會臭掉!),孤男寡女,夜黑風高,她就這樣踏上他的地盤,有點不太好……
但她還是七上八下、心驚膽戰而含羞帶怯地跟著新郎入洞房……哎喲,她在胡思亂想什麼啦?
「你笑什麼?」馬蘭皺眉開鎖。
「啊?」
「沒事不要一個人嘿嘿傻笑,看起來很恐怖。」
沒有啊,她哪有在笑?
「你先自己隨便坐,我要換個衣服。」他胡亂招呼,開了燈就自顧自地晃到臥室去,放牛吃草。
「這是你家?」丹雅狀若白痴地張口大愕。
這棟大樓二十樓頂樓兩層,室內有上下樓直接打通的樓梯,八成是後來改建的。
二十樓頂層是他的天下,囂張地踩在眾住戶頭頂上。不知道與這層相通的十九樓是什麼人在住。馬蘭是不是跟人分租?
她賊頭賊腦地向樓梯下方探望。黑黑的,算了。打量自己周遭,一片空曠遼闊,幾乎簡潔到沒什麼裝潢,一徑的黑與白。豪華音響設備是黑的,牆上扁扁的大電視是黑的,真皮沙發是黑的,吧台也是黑的,其他都是白的。有點後現代。可是直管狀的黃色水晶燈,像鐘乳石般地垂掛著光芒,看起來又好浪漫。與大玻璃窗外繁華的都會燈火,遙遙呼應。
這不太像一個家,倒像間PUB。
哪像她的小套房,光是沙發就有三個顏色。小小的空間東西不多,看起來卻熱熱鬧鬧。住在這麼黑黑白白的世界里,不覺單調啊?
正當她在偌大的殿堂巡邏觀賞時,樓梯下方悄悄移上一個巨大的影子。
丹雅一時沒搞清狀況,還傻傻看著。等到回神時,才駭聲鬼叫,嚇得踩上沙發去。
「馬蘭!跋快過來,馬蘭!」
「干什麼?」他沖澡沖到一半,听到這陣鬼哭神號,抓了浴袍就沖出來。
「這個!快……快叫這個走開!」她含淚譴責,忿忿戰栗。
「什麼這個那個?」小心他揍人,「你連狗都沒見過嗎?」
他沒好氣地以指打了幾個響聲,狗狗立刻悄悄逛回他的跟前,磨蹭他的毛毛腿。
以犬類來說,它算是非常乖巧的,而且家教甚佳,脾氣極好。
「它、它、它……」
「它干嗎?你這樣會嚇到它你知不知道?」
亂講!現在看起來到底像誰嚇到誰?
「它、它看起來……它……」
看她站在沙發上那副語無倫次的模樣,他心情大好,慢慢耗起來。「姆姆多可愛,你居然對它這麼不禮貌,實在沒教養。」
他彎身惡意揉著掌中巨大的狗臉,看得丹雅魂飛魄散。
她听過這種狗,好像叫西伯利亞獒犬還是哈士奇狗什麼的,站起來幾乎快到她腰際那麼高,狗頭甚至比她的腦袋還大,而且天生一張猙獰萬分的鬼臉,光靜靜杵在那兒就可以嚇死人。
它身上也只有兩個顏色︰恐怖的黑和陰森的白。
「去,姆姆,跟客人打招呼。」哼哼哼。
「不要不要!」她幾乎抓淚。
「你怕狗?」
「快點叫它走開!」
可是姆姆對她很友善地不斷搖著尾巴,嗅著她已經逼至沙發死角的兩只小腿,不斷舌忝吐舌頭,像準備大快朵頤一番。
驀地,它抬頭朝丹雅慘白的小臉微笑,咧開鬼面般的森寒笑靨,煞氣四射,丹雅差點心髒衰竭。
它在舌忝她的手!
「好了,姆姆。」幾個手指打的聲響,悠哉召回它,「再這樣下去,我就得替客人叫救護車了。」
他故意跟姆姆扭捏打鬧一陣,才叫它下樓乖乖待著。
「才一只小狽你就嚇成這樣,要是妮妮和妃妃也上來,我看你八成就進殯儀館去了。」
「你到底還有幾只狗?」她痛泣,受夠了。
他懶散挑眉。「就這三只。」
「每一只都長這樣?」
「我習慣養大型犬。」玩起來才夠猛。
她已經難堪得花容失色,對這次約會再也沒有任何浪漫期待。他們根本就不合,徹頭徹尾地犯沖。
「我要回去了。」她含著濃濃鼻音爬下沙發。帥哥出浴,美色當前,她卻連看一眼的興致也沒有。
沒頭沒腦的挫折感充塞著她的眼眶,讓她抬不了頭。她或許對感情很笨拙,卻明白馬蘭對她始終有股隱隱約約的惡劣。
巨掌墓然捉住她擦身而過的手肘。
「我是逗你玩的。」他低喃。
「我不想被你逗著玩。」噢……干嗎又抓著她不放?她已經不想再跟他拉拉扯扯。
他沉下面容,鄭重思索了好一會。
「我知道我對你的態度有點怪,但是別太早抽手,OK?」
她垂著沮喪的腦袋,沒響應也沒拒絕。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交往,需要一點時間模索。」他甚至沒跟哪任女友這樣攤牌過。
「你確定……我們適合嗎?」她一點信心也沒有了。
「不要太早放棄。」他年事已高,玩也玩夠了,現在只想好好定下來,某種莫名的強烈本能,讓他直覺到她就是「哪個女人」,難以用理性定義的某個存在。
丹雅窘住。
她不能說他這是在花言巧語,因為太誠懇,令她不敢面對。光前還傷心絕望得要命,現在卻心動得忘了遮掩紅透的耳根,讓他看光了她的動搖,
「為、為什麼……」
「這種事哪還講什麼理由?」
他實在太傲慢了,連溫柔之中都霸氣十足。真要跟他交往嗎?或者,真要這樣就放棄嗎?她還會遇到這麼復雜而悸動的感覺嗎?
胡思亂想之際,一雙鐵臂悄然摟住她,俊臉埋在她頭頂上。就這樣,動也不動。
她的心髒也差點就這樣,動也不動。
她僵得連脊背都發硬,氣都不敢吸,緊繃地听著他沉重的深呼吸,似在汲取她的氣息。她不敢抬頭,知道一旦抬了就會對上什麼。
情勢一觸即發,
「我、我……我該走了。」她顫顫輕喃。
「不留下來?」他語聲低醇。
「不行,我……婚前,不可以……呃……」
「不可以留下來陪我吃完晚飯再走?」
她像被大燈泡霍然打亮腦袋般地驚醒。「喔,吃飯!吃……吃飯當然可以!」
「那你等我一下。」他的俊臉依依不舍地賴在她頭頂,似醉似吟,「我洗完澡再出來替你弄吃的,吃完就送你回去。」
「沒關系沒關系,你慢慢洗!」天哪,他再這樣沙啞呢噥下去,她恐怕接下來會隨便他「怎麼樣」都可以,「我、我去幫你弄吃的好了,我們……分頭進行。」
「听你的。」他吻了她頂上一記才松手,「冰箱里的東西隨你用。不過別做太清淡的東西,我吃味很重。」
「喔,好……」她像小媳婦一樣乖巧,雙頰緋紅,女敕得令人想狠狠咬一口。「哪……你吃辣嗎?」
「只要別辣過頭就行。」
大爺撂完話,便悠悠哉哉回臥房浴室,任憑遭人惡意使喚了都不曉得的傻大姐努力忙去,他就閑閑等著給人伺候。
丹雅背著他顫顫吐息。幸好,他沒听出她剛才泄漏的秘密。
馬蘭背著她陰險冷笑。原來,小美人到現在都還是個處女。
好死不死,一名衣衫單薄的蕩婦揉著一頭亂發自樓梯深處踏上兩人世界。
「蘭迪,你有沒有空載我去京華城?」呵啊……
「沒空。」
身段火辣的風騷蕩婦這才睜開睡眼,怔瞪丹雅。「這誰啊?」
「朱萍雅的大姐,丹雅。」
「啊!」她霍然嬌嗔,喜出望外,「就是你們說要色誘她去關說萍萍爸媽的那個庫存貨?」
丹雅瞠眼大愕,腦漿凝固。
什麼庫存貨?什麼色誘?難不成,馬蘭對她的追求是別有目的?就為了順利指使她去說服爸媽同意小萍的婚事?
面對丹雅驚瞪的那副傻相,他想了想,邪惡的眉毛挑了挑,就隨便聳聳肩,算是響應。
「你說要跟我交往,是這個意思?」
「不然呢?」
浪漫的世界,頓時天崩地裂。
這太過分、太惡劣!他怎麼可以……為什麼要這樣……
「我要回去了。」她力持鎮定,重重將廚房圍裙掛回架上。
「要走可以,把飯做完了再走。」
他還有臉懶懶地講這種話?「我干嗎要?」
「是你自己剛才自告奮勇,搶著說要幫我弄。SO,你不留下來吃沒關系,但是得先把東西弄完了才能走人。」
這只死妖怪,到底還想整她到什麼時候?
「你就幫他煎份香蒜牛排好了,冰箱那塊牛排再不用掉就快過期了。」妖嬈蕩婦打著呵欠轉身下樓,「我要煙燻鮭魚三明治,不要放西紅柿喔。」
要她伺候馬蘭就已經夠慪,她為什麼還得伺候這衣冠不整的女人。蕩婦一吹口哨,樓下登時爬上三條巨犬,猙獰而喜悅地奔向女皇跟前,凶猛地搶著給陛下玉手寵愛。
丹雅花容失色,縮立牆角內,不敢輕舉妄動。
馬蘭和蕩婦同時咧開神似的歹毒笑容。
「快去工作吧,灰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