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玫上了船,找個位子安置好自己跟行李。
海風吹拂著她,也吹拂著她的心。閉上了眼,她深深嗅聞著這屬于愛琴海的味道,知道下次她再造訪這塊土地時,一切終將不同。
是啊,至少不會有個男人,在她窮得喝不起礦泉水的時候請她喝啤酒。就算有,那個男人也不會恰巧有雙媲美愛琴海的深藍眼眸,加上一如雕像般完美的五官。
承認吧,她根本忘不了這男人。
但她不願意哭泣。
畢竟是她逞強地選擇了斬斷這段情緣,縱使有再多的不舍,她也必須承受哪!
呆呆地坐在陽光下吹著海風,一段又一段的記憶跟著涌上了心頭。幾個小時過去,當船上的人都開始到吧台買食物吃,她才驚覺時間過得飛快,竟已到了用餐時間了。
「幸好有貼心的尤漢幫忙準備午餐。」她打開臨上船時尤漢塞給她的餐盒,卻發現餐盒下方黏了一張紙。「這是什麼?」
將紙拿了出來,她一看就愣住了。
玫︰
不要賭氣了。我知道你們兩人彼此相愛,跟他聯絡吧!
──尤漢
下面是狄諾的名字,以及兩組電話號碼和地址。
她反覆看著字條,低喃著︰「你錯了,尤漢。不是彼此相愛,是我愛他……只有我愛他。」她硬生生吞下涌上喉頭的苦楚,堅持不肯掉眼淚。
回去的路途如此遙遠,等回到台灣還要二十四小時以上,如果她的思念現在就氾濫成災的話,怎麼了得?
再說,往後也必須過著沒有他的日子,她總要適應吧?
真奇怪,認識短短不到一個月,真正開始戀愛也不過是最近的事情。為何她滿心滿眼都充滿了他的一切?
如果只要花上跟愛上他一樣久的時間就可以遺忘他,那該有多好?
幾千年前,亞里斯特拉的皇後也是用這樣的心情愛戀著她的王嗎?
不同的是,即使地震掩埋了那個王國,她至少與心愛的人同埋在歷史的塵埃中。而她呢?只能黯然地吞下第一次愛情的苦果。
※ ※ ※
凜玫成功了。
一路上坐船、搭飛機,她努力地看著工作上的資料,很快地就擬出一份企劃案,只要老板一跟她要,她馬上就可以非常帥氣地遞上去。
她沒有再去想那段顯然已經結束的戀情,在飛機上她甚至自得其樂地看著電影,大吃飛機餐,然後呼呼大睡。
一抵達台灣,她直奔回自己獨居在台北的小套房,行李一扔,她隨便沖了個澡,立刻模上睽違一個月之久的床鋪,好好去跟周公老人家聯絡感情去了。
再醒來時已經天亮了,也分不清是睡過了一個夜還是兩個夜。
「天哪,今天到底是幾號?」她伸了伸懶腰,拉開窗簾。
窗外的陽光亮得刺眼,而那片天空灰蒙蒙的,找不到任何藍色的蹤影。
她恍惚地佇立在窗前,這才發現到,那片碧海藍天是真的消失了。
「真的像場夢一樣……」她倚著窗邊呆愣愣地自語。「可是有人夢醒後會這樣心痛嗎?」
她的心感覺是如此的空洞,卻又如此的痛楚……
雙手捧著胸口,她依著窗邊滑坐在地板上,眼淚也跟著滑落臉龐。
一滴、兩滴、三滴……
那痛終于再也壓抑不住地蔓延開來。
她放任自己痛痛快快地哭了。
※ ※ ※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總之哭到自己都沒力氣了,她才癱靠在床邊。
此時電話鈴聲突兀地響起,她的心髒像是忽然被捏住一樣的緊縮了一下。
會是他嗎?
他後悔了嗎?後悔讓她走了?後悔答應分手了嗎?
嗚嗚.她是後悔死了,但除了後悔還真的不知道能怎麼辦。
你發呆了幾秒鐘,然後趕緊抹干淚痕,拿起話筒,說話前還屏住氣,整顆心跟著提了上來。
「Hello?」
「阿玫啊,你在哈什麼啊?!這是台灣,不是美國啦!」母親的大嗓門從話筒里面傳了出來。
「媽。」她的心跟著跌了下來。
「啊你怎麼好像很不甘願接電話的樣子?你這個孩子真是,回來了也不知道打通電話報平安,害我還打去那個希臘,還好有人會說中文,不然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有人會說中文?」她怎麼不知道度假別墅那邊有人會中文。「媽,我剛到就睡到現在,忘記打電話了嘛!」
「阿玫,你聲音怎麼怪怪的,感冒了哦?就跟你說女孩子不要去做那什麼工作,成天在國外飛來飛去,一個人很危險。」?媽媽一逮住機會就開始叨念起來,女兒這次出國這麼久,害她都沒人可以嘮叨,真是悶哪!
「我沒有感冒啦,只是剛睡醒聲音怪怪的,等一下就好了。」她偷偷擤了擤鼻子。「還有,我們出去國外拍節目,通常是一整個工作團隊出去,哪有什麼一個人很危險的?」
「怎麼不危險,你這次不就一個人去?」想唬她這個做媽的,她還沒老咧!
「我這不就好好的回來了嗎?」只不過丟了一顆心而已;只不過愛上了人家,人家卻不愛她而已。
「是啦是啦!你趕快回家一趟,我要親自看看才能做準。我幫你炖了土雞,還有明天可以煮魚湯,你趕快回老家一趟。」
「媽,我暫時還無法回家。我剛回台灣,工作的事情得交代清楚,然後還要看看我們下一次錄影的時間,等我確定了再跟你講。」
「不管啦,你這女兒簡直是賣給這個工作了,你說,你自己一年到頭到底有幾天是在家里的?」做媽的開始抗議了。
「媽,對不起啦!你也知道我把所有積蓄都投注在這個節目了,它賺錢我就賺,難道我不該好好做嗎?再說,工作本來就是這樣啊!」是啊,她把所有都投注在這邊,現在就連她的愛情也跟著賠進去了。
如果不是無法拋開這份理想,她大可以拋下工作巴在他身邊,根本不用去想到兩人之間可不可行的問題。
他的工作在台灣會沒飯吃吧?再說,他會願意為了她來台灣住嗎?
她想都不敢想,只能很鴕鳥地說要分手。
她其實是企盼他會反駁的吧?
但是他卻沒有。
最傻的是她自己,把決定權丟給人家,除了消極的放棄,她又對自己的愛情做了些什麼努力?
「我不懂你那長篇大道理,反正你趕快找時間回家,這次一定又瘦了吧?真不知道養你這女兒是來折磨誰的……」
母親的叨念給了她溫暖的感覺,忽然她很想趴在媽媽的懷抱中,哭一哭她這段逝去的戀情。
不過還是算了吧,以免老媽問東問西。
如果她知道自己曾經交過一個「阿多仔」男友,會不會眼珠子都瞪出來?
這不無可能哦!
※ ※ ※
凜玫一進制作人的辦公室就忙壞了。
這幾天,她忙著錄制幾段棚內的節目,至于亞里斯特拉特輯的錄制,也即將在三周後出發。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堅強到平靜地舊地重游,這幾天她忙歸忙,一到夜里躺在床上,無邊的思念依然一再地淹沒了她。
難道愛戀沒有停止的一天嗎?
然而她也只能一天忙過一天,希望傷痛與思念都能慢慢消弭。
「凜玫,這幾個部分的台詞可能要修一下,還有這一段還要再來一次,你可以嗎?」制作人陳先生看著凜玫問,這年輕女孩是他相當喜歡的一個企劃,她雖不願意以幕前工作為重心,但幕後的企劃工作可是做得相當完美。
以年輕的一代來說,能夠這樣吃苦耐勞,還能懷抱著夢想的人實在不多了。所以他私心總是會多照顧她一點。
「好,陳大哥。我再改一下,休息時間一結束,我們再重錄吧!還有大家到聖托里尼出外景的食宿問題,我都安排好了。」昨天打電話給尤漢確定食宿問題時,她很想順便問問他,狄諾知道她走了以後有沒有說什麼,但最後依然作罷。
唉,是她選擇離開的,問這些又有何助益呢?
難道她能拋開工作追到德國去嗎?
不行,萬一他擺出冷淡臉色把她趕出來,她一定會哭死的!
「我看你這陣子夠忙的了,等這一集錄完你先休個假,要去聖托里尼拍外景時再一起來就好了。」
「陳大哥,外景主持人可不可以用新人?我想淡出幕前,專心做我的幕後工作。」凜玫問,自她從希臘回來後,更希望能這麼做。
她眷戀的從來不是螢光幕前光鮮亮麗的生活,而是制作出一個節目時的那種成就感。
「可是有誰比你懂得多?外景主持人對我們這種節目來說是非常重要的,這你應該知道。」
「我知道,但是人才是可以培養的。就像我也不是念歷史出身的,能夠吸收這麼多各國的歷史地理背景,靠的就是熱情跟對工作的執著。所以讓我們來挖掘可用的新人吧!」凜玫發覺自己似乎有點改變了。
以往只要上司反對的事情,她不是悶悶地吞下,就是反應頗激烈,現在的她卻能夠想辦法去用人家能接受的方式溝通。
她現在有點懂狄諾的意思了。
他那天說她個性需要改改的原因就在這里吧?偏偏她听不進去,當作他是故意要挑她毛病,或是根本為了甩開她而故作文章。
其實──挑毛病的人是她吧?
她忽然好想見到他,向他說對不起。
是她用這麼差勁的方式分開。在他的記憶里,兩人的一切終將停留在這種不美麗的結尾中。天哪!她的沖動再次害了自己。
「好了,我有事情先去處理,你等一下把該改的改一下。」制作人先告退了。
凜玫點了點頭,內心翻騰的情緒跟外表的平靜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凜玫,門口收發室有你的包裹耶,還從希臘寄來的,你該不會在那邊血拚一堆寄回來吧?」一個節目助理走過她身邊時說。
「包裹?」她的眼楮一亮。「你說國外寄來的?」
「是啊,好大一包,你這次買得不少哦!怎麼,你也學會血拚的樂趣啦?」
凜玫疑惑地往收發室去,她比誰都清楚自己沒有寄東西,又會是誰寄東西給她呢?難道她有東西忘了拿,所以尤漢幫她寄回來?那昨天通電話時,尤漢怎麼沒跟她說?
來到收發室,她問︰「伯伯,听說有我的包裹?」
「啊,對啊!你再不來我就要扛進去攝影棚給你了,但是這東西不小,我怕扛來扛去反而把東西弄壞了。」收發室的伯伯拿出本子給她簽收。
凜玫瞄瞄那堆大大小小的包裹,不知道哪包是她的,她飛快地簽下自己的名字。
「好了,就這一包,你拿得動吧?」伯伯把一個一公尺見方的紙盒拿出來,擺到收發室外面的牆邊。「你從國外訂東西啊?很貴吧?」東西包裹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挺貴重的,上面還有易碎物品的標示。
「我也不知道……」她蹲下去看了看寄出的地址.是聖托里尼島沒錯。轉身借來一把刀,她把包裹打開。
「凜玫,听說你買了什麼戰利品,我們來看看,說不定這次出外景也可以去血拚一番。」幾個同事跑出來湊熱鬧。
凜玫沒空理他們,包裹包得相當的仔細,她費了些心思才把它打開。
「哇∼∼好漂亮哦!」幾個圍觀的同事同聲驚呼。
這是一幅油彩畫作,所不同的是畫者還用真的材料入畫,海邊的枯枝做成半立體的船,以及細沙拼成的海灘,深深淺淺的海洋顏色,美麗的落日……構成了一幅相當美麗的畫作。
她顫抖地撫過畫框四周,這幅畫沒有其他只字片語,但她知道是誰寄給她的。
除了他,沒有人知道她喜歡這幅畫,這幅換算成台幣要好幾萬塊的畫,她是怎麼樣也買不下手的。他們在伊亞時,他就計劃好要送給她了嗎?
忽然間一股強烈的思念涌入胸臆。
她拿出紙盒看了看郵戳,寄出的日期正是她離開聖托里尼那一天,難道那天早上他不見人影就是去買這幅畫?
她跌坐在地上,手扶著畫框,內心的沖擊讓她的眼淚成串滑落。
「凜玫,怎麼了?」
「寄錯了嗎?」
「畫有損壞嗎?看不出來啊……」
「就算花了很多錢,也不用現在哭吧?買都買了。」
幾位同事七嘴八舌地討論著她的畫,有人拍著她的肩膀安慰她。
「沒那麼糟吧?」
「就是有那麼糟……」她哭著抹去頰上的淚水,扁了扁嘴。她丟失了一個很愛她的男人,還不糟嗎?
懊知道他的個性不愛張揚的吧?怎麼就不多點耐性跟他談談呢?或許他們可以找出方式繼續下去,而不是這樣分開啊!
「凜玫,你別哭啊!」同事們雖然搞不懂她為何對著一幅畫哭得唏哩嘩啦,仍然盡力地安慰著她。
凜玫哭夠了,站了起來。「誰幫我看一下這幅畫,我有點事情。」她撥開圍觀的同事,跑進棚里找她的皮包。
翻出皮包內夾層里被她看了無數次的紙條,她掏出手機來,撥著電話號碼。
「快接電話。」她等著電話撥通,然後一聲、兩聲,電話終于被接了起來。
「你好,這是設計部門,請問找哪位?」一個女人很公式化地說。
這是公司電話?
「你好,我……請找狄諾.布查爾斯先生。」凜玫不自覺地屏氣,用她久沒使用的德文跟對方交談。
「布查爾斯?」對方愣了一下。「他暫時休長假去了,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休……長假?」不是才休完假嗎?難道說他還在希臘?怎麼會這樣?「請問他什麼時候會回到工作崗位?」
「我無法給你一個日期,布查爾斯先生的長假期間有多長我並不清楚。如果你有工作上的問題,我可以請代理的工程師來接電話。」
「我……不,不用了。謝謝你。」凜玫愣愣地掛上電話,她又撥打另外一個電話號碼。
她撥打電話的手開始有些顫抖了,察覺到四周同事的好奇眼光愈來愈多,她閃身進洗手間去。
電話一接通,是個老婦人接的。
「你好,請問狄諾.布查爾斯先生在嗎?」她的心志忍難安。
「你找狄諾啊?是小姐打來的耶!真是新鮮。」老婦人開心地說。「他出國了呢,去找他的新女友,呵呵。」
熬人開心的話語听在凜玫耳中,宛若震耳碎心的喪鐘一樣。
新女友?
他這麼快就交了新女友?!
又是國外?難道他在回去的途中又邂逅了另外一國的美女?
腦中拼湊出他高大的身影旁倚偎著金發美女的影像,她緊緊地抿著唇。
「你是狄諾的朋友嗎?他難得有女性朋友找耶,不過可惜他已經有女友了,而且我看這次他非常認真。小姐,你不要難過,總有一天你也會找到屬于你的王子的。」婦人繼續說,語氣溫和而帶著同情。「要不要我跟他說你打過電話來?小姐怎麼稱呼?」
「哦,不用了。我沒有什麼要緊的事,謝謝你。」訥訥地掛上電話,她這次哭不出來,只想扁人。
那個沒良心的家伙,她才回來幾天他就交新女友了?
雖然他們是分手了,雖然她也知道他條件很不錯,長相也屬于容易招蜂引蝶的類型,但他不是很酷的嗎?他不是很冷淡的嗎?怎麼會……嗚嗚!
把臉上殘留的眼淚擦干淨,她大跨步地走出洗手間,直直地朝制作人的方向走去。
「陳大哥,我錄完這一集就退出幕前的工作。還有,今天錄完後我要休長假。造成你麻煩的地方,我先跟你說聲抱歉。」凜玫非常堅定地說。
制作人愣了愣。「我知道了,你這次打算去哪度假?」
「我老家。」嗚,本來是想說要不要「包袱款款」殺到德國去見他,沒想到一通電話打碎了她的夢想。
「回老家啊,我也好久沒回老家了,真好啊!」
「是啊,還是家里好。」雖然媽媽嘮叨了一點,但她現在非常想念媽媽。
「好,你就去吧,剩下的我可以處理。」
「謝謝你,陳大哥。」凜玫非常的感激。
※ ※ ※
幾個小時後上澡玫已經收好行李,搭上返鄉的車子了。
在車上昏昏沉沈地睡了一覺,夢里盡是狄諾高大的身影,還有那個看不清臉蛋的金發尤物,就算在睡夢中,她都忍不住咬牙切齒起來。
一路搖搖晃晃地,她終于抵達了老家,提著一只旅行袋,她像是流浪歸來的孩子,滿心的滄桑哪!
站在家門口,看到老爸依然坐在客廳看報紙,老媽依然在那邊挑菜,那幅曾經非常熟悉的景象,立刻安慰了她的心。
?林秀蘭揀著晚餐要煮的菜,一個不經意的抬頭,卻發現門口站著的是自己的女兒。
「阿玫?」她推開門走了出來。「啊你怎麼不先打個電話?我以為你還要忙一陣子呢!糟了,我沒殺雞也沒殺鴨,還有那個魚湯也……」
「媽!」凜玫一把抱住老媽的身子。「不要雞也不要鴨,更不用魚,人家只要你……」
「傻丫頭,難得回來一趟,怕我念你就這樣肉麻兮兮啊?」?林秀蘭拍著女兒的背,嘴里念著,動作卻異常地溫柔。
凜玫更抱緊了老媽,嗚嗚,還是媽媽好啊!